曾立力
土城不大不小,人不多不少,都是些吃五谷雜糧、務(wù)實簡樸的老實人,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特好面子。
這些年,人們紛紛涌入土城,手上有了些錢,便競相攀比著買房買車,尤其是買各式各樣、五顏六色的車。
漸漸地,土城便臃腫起來。條條街道都擠滿了車,天天堵車,天天“腸梗阻”。本地人笑曰:土城——堵城。
這讓土城的上上下下十分煩惱,尤其是交警隊,警力一下子嚴(yán)重不足,于是上面決定招聘一批輔警。
莫莫就是在這時候與鄰村的大嘴一道,被交警隊的馬隊長招來做輔警的。莫莫之前一直在家種田。在家種田,不欠誰的情,欠也只欠土地的情。這次是大嘴好說歹說硬把他給拉過來的。
莫莫姓莫,并非木頭木腦的木,只是性子有點憨,腦筋轉(zhuǎn)不得彎。比如說馬路邊上的臺階叫路沿,也叫馬路牙子,莫莫叫它坎邊邊上。馬隊長幫他糾正了好幾次,轉(zhuǎn)臉又被他叫成了坎邊邊上。
馬隊長對他還是挺有耐心的,可他腦筋就是轉(zhuǎn)不過彎來。諸如此類,常常惹得馬隊長生悶氣、摔帽子、罵人,把一張臉拉得老長。
短暫培訓(xùn)后,輔警們上崗執(zhí)勤。初識土城,只見座座高樓鐵桶陣一般團團圍定,大街小巷在水泥叢林中蜿蜒穿行。兩旁高樓隔街對峙,你看著我,我望著你,太陽一露臉落下的陰影,輪流倒映在對方身上。
街上行人川流不息,吆喝聲、叫賣聲不絕于耳。路上車流喧囂擁擠,尾氣熏人。置身于紛繁嘈雜的鬧市街頭,莫莫只覺得頭暈?zāi)垦?,緊張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一天下來,好累。
疲憊之余,莫莫轉(zhuǎn)念一想,站在哪兒不都是站?權(quán)當(dāng)是在家看一群湖鴨子好了。心一定,人也就慢慢適應(yīng)了。
一輛車違章闖了過來,莫莫打著手勢迎了上去,用濃重的鄉(xiāng)音喊道:“同志,請你把車開到靠坎邊邊上點啰!”
一句話引得違章的駕駛員和路邊行人忍俊不禁,接著就見駕駛員掏出手機打電話找人。
莫莫一臉茫然:有甚好笑的?這城里人好笑的地方多了去了,明明看到大街上車滿為患,卻還在瘋狂購車;明明知道交規(guī)日趨嚴(yán)厲,卻還敢酒后駕駛;明明自己違章,卻還要削尖腦袋找人說情……
莫莫心知肚明,該拍照的依法拍照取證,該糾正的按章糾正。他不停地跑來跑去,疏通道路,糾正違章車輛,勸阻行人,累得汗爬水流。
莫莫就像根頑強的木樁,牢牢地定在城市的車流中。
一個春日的夜晚,馬隊長召集輔警們開會:“為了加強管理,‘創(chuàng)交模,卓有成效地解決城市交通堵塞——‘腸梗阻的問題,擬在輔警中任命一名隊長?!?/p>
希望隨著春的氣息悄然發(fā)芽,輔警們躍躍欲試。管別人總比別人管自己強,且隊長只當(dāng)白班,每月能多攢好幾百元津貼費。大家的積極性被調(diào)動起來了,都想找馬隊長聊點根除“腸梗阻”之我見。
偏偏馬隊長很忙,來去匆匆的。最近馬隊長的父親因消化系統(tǒng)紊亂,患腸梗阻住進了醫(yī)院,馬隊長更忙了。
周末的晚上,輔警們手捧鮮花來到病房,一個個把紅包往老爺子手里塞。
塞得馬隊長很不好意思,很尷尬,他連連擺手說:“使不得,使不得,我爹病了,怎么能讓你們破費呢!”
有輔警回答說:“那有何使不得呢?你爹病了,就相當(dāng)于我們的爹病了啊!”領(lǐng)導(dǎo)與下屬的距離一下被拉得很近。
不知是因為送的鮮花多,還是花店香水噴得多,病房里彌漫著一股令人迷醉的香氣。
只有莫莫和大嘴沒去醫(yī)院打卡,他們看3D電影去了,湊的是另一番熱鬧。
一個星期后,馬隊長的父親病愈出院,同時馬隊長也宣布了最終決定:任命莫莫為隊長。
隊長怎么會是莫莫呢?輔警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嘴突然爆料:莫莫的姑爹是局長!大伙兒頓時議論紛紛,場面炸開了鍋。
莫莫臉憋得通紅地走了出去,一夜未歸。
第二天,莫莫辭掉了輔警工作,說是要回家種田。九頭牛也拉不回。
望著莫莫漸行漸遠的背影,馬隊長臉上露出笑容。輔警們送的紅包,他都退掉了,當(dāng)著老爺子的面,大家都不失臉面。
很快又來了一位新人,隊長的人選也正在醞釀中,想必不日將會揭曉。大家關(guān)心的只是結(jié)果,而不是過程。
只有大街上“腸梗阻”的車流,喇叭聲聲,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