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美玉
劉伯溫作為明朝第一謀臣,被譽為政治家、文學家、哲學家和軍事家。關于其軍事家之譽,更多的是建立在劉伯溫的軍事謀略上。即便《百戰(zhàn)奇略》是劉伯溫的軍事著作存疑,也無損于劉伯溫軍事家的地位。劉伯溫的用兵之道既體現于其元明兩朝的軍事實踐,也散見于《郁離子》《擬連珠》及其他的文章中。劉伯溫以易道智慧、全息性思維考察了天道、地道、人道,明了善惡并存之人間真相;還考察了自東周以來,天道元氣從未恢復過的現象,天病,故作為天之子的人類也病,出現了很大問題,社會處于動蕩飄搖時代。在劉伯溫看來,人之所以能夠與天地并列為三,是因為天道有所不能,而人能之,可以幫助天恢復元氣,如堯舜禹周武王周文王之類是也。卻自從東周以來,孔子開出了方,但未有圣人出,天之元氣未復。[1]所以劉伯溫心懷天下,探索與實踐救時之政,提出重視教化、化民為善、以政弼教,還必須以殺止殺,內修文德,外嚴武備,但用兵前提是仁德,是正義之師。王玨先生提出關于軍事的認識可歸結為四個層次:“第一,天地之道(回歸人性); 第二,全勝之道(上兵伐謀);第三,戰(zhàn)勝之道(戰(zhàn)勝方法);第四,詭詐之道(陰謀詐術)?!保?]劉伯溫的軍事思想屬于第一層次。李衛(wèi)公靖把中國歷史上的大才分為三等,一等是知“道”之才,“至微至深,《易》所謂聰明睿智神武而不殺者是也”。二等是知“天地”之才,“能以陰奪陽,以險攻易,孟子所謂天時地利者是也”。第三等是知“將法”之才,“在乎任人利器,《三略》所謂得士者昌,管仲所謂器必堅利者是也”。前二者可視為“王佐之才”:“若張良、范蠡、孫武脫然高引,不知所往,此非知道,安能爾乎?若樂毅、管仲、諸葛亮,戰(zhàn)必勝,守必固,此非察天時地利,安能爾乎?”[3]王佐之才的境界有別,而其共性在于發(fā)謀定計皆本乎道德仁義。劉伯溫無疑在此王佐之列,本有帝師王佐之譽?!栋賾?zhàn)奇略》的內容側重于用兵原則與方法,是將才之學,劉伯溫先生用兵之道是超越這個層次的,是帥才之學,是站在政治家、軍事家角度,從劉伯溫軍事實踐中看出其用兵之道是謀略與戰(zhàn)策、戰(zhàn)術之用并駕齊驅的。
劉伯溫在元朝擔任兩任都事(浙東元帥府都事和江浙行省都事),從事武職,其軍事實踐在平定吳成七、自募組織地方武裝中卓有成效。但其更具歷史意義的軍事實踐活動主要是為朱元璋消滅群雄、推翻元朝、安定天下出謀劃策。其軍事貢獻主要是三個方面的謀略建策:一是陳“時務十八策”的整體戰(zhàn)略藍圖, 建“先楚后吳”之策, 先滅陳友諒,后定張士誠,然后分兵北向中原,統(tǒng)一宇內, 佐成帝業(yè);二是戰(zhàn)陣籌謀,出奇制勝。龍灣之戰(zhàn)、江州之戰(zhàn)、鄱陽湖大戰(zhàn)三大戰(zhàn)役取勝以及平定東南苗軍,既體現其戰(zhàn)略思想,也反映其戰(zhàn)術應用得心應手。需要指出的是,劉伯溫跟隨朱元璋在平定陳友諒后,聽從安排逐漸著手新王朝建立的諸多事宜,但仍然參與軍機,在南征北戰(zhàn)統(tǒng)一中原的過程中與朱元璋一道運籌帷幄,發(fā)宗指示?!疤嫒∈空\,北伐中原,遂成帝業(yè),略如基謀?!比恰白嗔④娦l(wèi)法”,倡立衛(wèi)所,鞏固大明江山。朱元璋建明伊始,劉基馬上“奏立軍衛(wèi)法”[4],所謂“軍衛(wèi)法”,就是衛(wèi)所制度,是明初確立的基本軍事制度,也是明代前期基本的國防體系,為剛建立的明廷提供了運轉機制方面的保障。此衛(wèi)所制有兩大特點:一是軍籍世襲,兵農結合。此舉在明朝百廢待興、生產衰弱之時,使兵源、糧餉得到了可靠的保證;一是“將不專軍,軍不私將”。這種統(tǒng)軍權與調軍權分離和將不專軍、軍不私將的制度,旨在保證皇帝對全國軍隊的控制,避免藩王割據,在維護明朝君主中央集權統(tǒng)治方面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
故此,世稱劉基是明朝的軍師。劉基《贈弈棋相子先序》自稱:“吾嘗讀《孫子十三篇》,而知古人制敵之術?!保?]朱元璋說劉基“資兼文武”,“經邦綱目,用兵后先,卿能言之,朕能審而用之” 。[5]朱元璋在《御史中丞誥》里說:“慷慨見予,首陳遠略,經邦綱目,用兵后先。……凡所建明,悉有成效?!保?]《明史》本傳云:“高帝收攬賢豪,一時佐命功臣并軌宣猷。而帷幄奇謀,中原大計,往往屬基,故在軍有子房之稱,剖符發(fā)諸葛之喻?!保?]又后人論說云: “漢以降,佐命元勛,多崛起草莽甲兵間,諳文墨者殊鮮。子房之策,不見辭章;玄齡之文,僅辨符檄。未見樹開國之勛業(yè)而兼?zhèn)魇乐恼氯绻撸芍^是千古之人豪也?!保?]劉伯溫的軍事思想對明清兩代甚至中國近現代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1.劉伯溫戰(zhàn)爭觀:誅暴止殺、保民衛(wèi)國
《道德經》說“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劉伯溫繼承老子“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的軍事思想,認為戰(zhàn)爭是在不得已而為之的情況下進行的,戰(zhàn)爭的目的是為了制止戰(zhàn)爭,反對窮兵黷武,反對好戰(zhàn)。劉伯溫在《擬連珠》中說:“以殺止殺,圣人之不得已?!?“以暴易暴,悍夫之無所成?!彼械谋┝π袨楹蛙娛滦袆樱瑢嶋H是為了制止社會的混亂,戰(zhàn)爭的目的是仁慈的,“誅暴保民黃石略, 將軍莫自失戎機”[5]。誅暴止殺、保民衛(wèi)國是劉伯溫的戰(zhàn)爭觀。
劉伯溫“誅暴止殺、保民衛(wèi)國”的戰(zhàn)爭觀,不僅繼承了古先賢思想,更源于對我們這個世間、這個社會神魔共存、陰陽互勝、道被氣、欲所使的真相有清醒認識,發(fā)出鳳凰少烏鴉多的感嘆。劉伯溫在《送順師住持瑞巖寺序》里說:即便佛家不尚殺生,但同樣為護佑佛法不壞而化身金剛,“以武猛服魔鬼”,贊“仁者必有勇”,“予懼世之愍者,不知佛之有勇而惑為佛法者之不當究武事,故為道《大穢跡金剛》,以發(fā)其蒙焉”。[5]用兵是仁者之不得已,不是爭強好勝,不是窮兵黷武,乃是維護清明世道不可缺少的一環(huán)。
劉伯溫用兵之道是以此戰(zhàn)爭觀為前提的,更多表現于其軍事謀略思想上。
2.用兵之道核心:仁德為本,省敵者昌
劉伯溫強調以“道德為方,政刑為法,人才為藥”來構建和諧社會,其中道德是根本、核心。同樣,以德取勝是劉基軍事思想的核心。劉基對“德”有過專門的論述:“或問勝天下之道,曰在德。何以勝德?曰:大德勝小德,小德勝無德;大德勝大力,小德敵大力。力生敵,德生力;力生于德,天下無敵。故力者勝,一時者也,德愈久而愈勝者也。夫力非吾力也,人各力其力也,惟大德為能得群力。是故德不可窮,而力可窮?!保?]劉基認為大德勝力,“德”可以產生“力”,可以得群力,也就是說高尚的德行可以凝聚天下的力量。如果“力”源于“德”,則可以產生無敵于天下的“力”。同時,仁德既可以聚力,還可以“省敵”,減少敵對的力量?!拔┨煜轮寥?,為能以我之敵敵敵,是故敵不敵而天下服。”劉伯溫認為仁德可以減少敵對力量,甚至可以促使敵對力量成為生力軍,與我方敵人相抗,所以省敵者昌?!吧茟?zhàn)者省敵,不善戰(zhàn)者益敵。省敵者昌,益敵者亡?!薄皽?、武之所以無敵者,以我之敵敵敵也?!保?]
劉伯溫進一步指出:“利者眾之所逐,名者眾之所爭,而德者眾之所歸也。是皆足以聚天下者也,故聚天下者其猶的乎?”的,箭靶也?!胺虻囊舱?,眾矢之所射,眾志之所集也?!币悦麨椤暗摹?,收天下所爭逐者,則成為禍之端。惟有以仁德為“的”,能夠避開禍端,反而能夠凝聚眾人之志以成事?!皥蛩匆匀柿x為的,而天下之善聚焉,收天下之所爭逐者為之均之,不使其爭逐也,及其至也,九州來同,四夷鄉(xiāng)風,穆穆雍雍,以入于其的之中?!保?]“德” 何以能聚賢聚民、安賢、安民?“德”最初是通“得”,得己、得道之行謂之“德”,“德”與“道”緊密聯系在一起,“道”是天理, “德”之所以能聚賢、聚民、安賢安民,就是遵循道性、物性、人性、自然性之性理,不違背天理,不違背民心,不違背民行,然后物阜民豐,是為大德。
劉基“德勝力”與“省敵”的思想與《孫子兵法》“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中所提倡的正兵思想是一脈相承的。何謂正兵?唐代軍事家李靖認為:“師以義舉者,正也?!薄鞍幢?,自黃帝以來,先正而后奇,先仁義而后權譎?!奔热挥谩罢钡囊荚谟凇跋热柿x而后權譎”,具體言之,就是因仁義而得民心,因得民心而氣壯,因氣壯而計出無窮,用兵時“若非正兵,安能致遠”。因此,“正兵”更應是伐侵凌、制暴虐、和百姓、安天下的正義之兵。李贄《與周友山書》云:“正兵法度森嚴,無隙可乘,誰敢邀堂堂而擊正正,以取滅亡之禍歟?”
以仁德為本的軍事主張,在劉基輔佐朱元璋一統(tǒng)天下的過程中得到屢屢實踐。1360年強敵陳友諒壓境,建康大震,太祖召劉基問計,基曰:“莫若傾府庫,開至誠,以固士心。伏兵伺隙擊之,取威制勝,以成王業(yè),在此舉也?!薄疤嬉鏇Q,上遂用公策,乘東風發(fā),伏擊之,斬獲凡若干萬?!钡搅僳蛾柡髴?zhàn),終滅陳友諒。“友諒勢益蹙,忿甚,盡殺所獲將士,而太祖則悉還所俘,傷者傅以善藥,且祭其親戚諸將陳亡者”,做法迥異,結局也大不相同。在朱元璋即皇帝位后,劉基借朱元璋求雨時機進言安頓數萬亡故士卒之家屬及張士誠的降兵降將。朱元璋對待戰(zhàn)俘用劉基之策略“開至誠”“至仁”,仁義之師,所向無敵。
在元朝擔任都事期間,在劉基的軍事實踐中有著較多的表現,如在與石抹宜孫同剿黃坦(今文成縣黃坦鎮(zhèn))吳成七等處州山寇的過程中,劉基首作《諭甌括父老文》,宣揚“從者宜撫,抗者必剿”,絕不濫殺無辜,使吳成七等山寇的內部軍心動搖,最終把處州山寇殲滅無遺;又,朱元璋滅漢的系列戰(zhàn)爭中,劉基安撫饒、信二州守將王漢一,踢朱元璋胡床,使洪都守將胡美投降等,也是其運用“省益論”的軍事實踐。如在鎮(zhèn)壓方國珍時,劉基就采用了恩威并施的策略。劉基認為方氏兄弟為首作亂,如不誅殺,無法警戒以后心懷不軌者。力主對為首的方國珍兄弟“捕而斬之”,而對方氏兄弟的部下則主張安撫。在協助石抹宜孫剿滅處州山寇吳成七等人時,劉基作《諭甌括父老文》,勸導由于生活所迫鋌而走險才追隨山寇反叛的處州百姓棄惡從善,宣傳“從者宜撫,抗者必剿”、絕不濫殺無辜的政策,以期挽回民心。從而使得吳成七等山寇軍心動搖,內部瓦解,最終得以肅清處州山寇。
在輔佐朱元璋一統(tǒng)天下的過程中,劉伯溫根據當時形勢,獻時務十八策,提出利用敵人內部矛盾,先滅陳友諒,再攻張士誠,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避免兩線作戰(zhàn)的軍事方略。對陳友諒、張士誠和元軍的俘虜、降將,劉伯溫都建議朱元璋委以重職,解除了他們的恐懼和疑忌心理,起到了瓦解敵軍軍心士氣、消滅敵軍有生力量的作用。如在至正二十一年(1361),朱元璋坐鎮(zhèn)江州,銳意經營江西。江西省會龍興已在四面包圍之中,城中守將主戰(zhàn)、主降,各持一端。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胡美)猶豫不決,派鄭仁杰到江州面見朱元璋。在談判過程中,當朱元璋聽到以不改編和解散原有部隊為投降條件時,不禁勃然變色。這些劉伯溫都看在眼里,他急忙在朱元璋側后踢了踢他的座椅,朱元璋立即醒悟了,投降是關鍵,條件是可以轉變的,何必以執(zhí)著壞大事。隨即改換口氣,滿口應承,并寫了一封長信給胡廷瑞,以消除他們的疑慮。胡廷瑞得到書信的承諾,即派康泰到江州請朱元璋親到龍興受降。又如在與陳友諒的斗爭中,劉基對饒州、信州守將王漢一的歸降大力安撫。這也是劉基 “省敵”思想的軍事實踐運用。
劉伯溫還進一步指出,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使用暴力,發(fā)動戰(zhàn)爭,樹天下之怨,必將成為天下之“的”,最終導致亡國敗家。
3.用兵之道關鍵:帥在明一
劉伯溫在《郁離子·省敵第九》里,還反復強調用兵之道關鍵在于選將帥,這個思想與其經世治國思想貫通,道德為方,人才為藥,通篇用了6 則寓言故事說明將帥如何選拔?!队綦x子》之《無支祈與河伯斗》與《九頭鳥》正反兩方面說明將帥明理齊一是最重要的素養(yǎng),只有這樣,才能凝聚萬夫于一力,否則力量再大,各負其能,起紛爭,無法取勝?!队綦x子·無支祈與河伯斗》用形象的故事進一步說明:無支祈派八頭天吳為元帥,副將相柳氏是九個頭的,帶領雷風雨云各路神通,而河伯派志堅不惑的赑屃為元帥帶兵迎戰(zhàn)而獲大捷。河伯選元帥的標準首推心齊則一,能夠一心一意,不受眾多耳目之惑干擾。他指出:“夫將,以一身統(tǒng)三軍者也,三軍之耳目,齊于一人,故耳齊則聰,目齊則明,心齊則一。萬夫一力,天下無敵?!薄氨娭侵嘁?,不如一心之獨決也?!?/p>
劉伯溫在本章里進一步指出一其心者才能明理齊一?!队綦x子·一其心》曰:“是故明生于一,禽鳥之無知,而能知人之所不知者,一也?!四芤黄湫模尾蝗缰性?!”一其心者誠其性,故“誠則明矣,水鸮之知風,穴蟻之知雨,誠也”。誠其性者明道明理而志專心齊,故能帶領萬夫成一力,而后天下無敵。
《郁離子·屠龍子與都黎弈》寓言故事強調“四海之民聽于一君,則定;百萬之師聽于一將,則勝”。屠龍子和都黎下棋,圍觀者群起而助都黎,三番五次,最終還是屠龍子勝出。屠龍子說,人雖多,但沒有好的舵師指航敗下陣來是必然的,更何況人多點子雜,不能往同一方向走,如同兩頭蛇,兩首相掣,終日到達不了想到的地方。
因此劉伯溫認為用兵之道關鍵是選擇好能夠明一之將帥,明一者,明道明理,一其心、誠其性、堅其志,而后凝聚萬夫為一力,天下無敵。明一者,明理齊一。洪武元年三月,朱元璋在“御奉天門與劉基論兵事”, 他說:“克敵在兵, 而制兵在將。兵無節(jié)制,則將不任,將非人則兵必敗。是以兩軍之間, 決死生成敗之際,有精兵不如有良將。” 劉基則提出有良將不如有良帥的軍事思想: “臣由是知任將在上,將之勝不若主之勝也。”[7]這里同樣從另一側面表達了明理齊一之將帥選任在用兵之道中的關鍵作用。
明初衛(wèi)所制一大特點是“將不專軍,軍不私將”。這種統(tǒng)軍權與調軍權分離和將不專軍、軍不私將的制度,旨在保證皇帝對全國軍隊的控制,大概也體現了百萬之師聽于一帥的思想理念。
4.用兵之道法門:智之用百
兵事一旦開啟,千變萬化,如何取勝則要遵循道與法合。在道德指引下,在明一有道將帥舵手的操持下,見智見勇。劉伯溫認為最大的智慧是誠其性、主一心,便能應萬事, “性無不誠,然后能主一心,心無不明,然后能應萬事” (《擬連珠》),這是將帥該有的素養(yǎng)。同時在此前提下,應對千變萬化的兵事,則是要“智之用百”。
“虎之力,于人不啻倍也?;⒗渥ρ?,而人無之,又倍其力焉,則人之食于虎也,無怪矣。然虎之食人不恒見,而虎之皮,人常寢處之,何哉?虎用力,人用智;虎自用其爪牙,而人用物。故力之用一,而智之用百,爪牙之用各一,而物之用百,以一敵百,雖猛必不勝。故人之為虎食者,有智與物而不能用者也。是故天下之用力而不用智,與自用而不用人者,皆虎之類也,其為人獲而寢處其皮也,何足怪哉?”[5]
“智之用百”包含三個層面:用人、用物及其合力,要借用人力、物力和自然之力,并形成合力?;⒈热藦姶?,但往往虎肉被人所食、虎皮為人所用,是因為人以智憑借人力、物力之故。
一是用人方面,劉伯溫認為要用得其當,謂之得人:“人各有所能也,非所任而任之,事必蹶;非所施而施之,事必圮……用得其當,謂之得人;用失其當,謂之失人……古之人所以立而不頓者,不失人而已矣?!保?]得人便得智,如山之出云;用得不當,失人便如火之出煙。 “夫智,人出也,善用之,猶山之出云也,不善用之,猶火之出煙也?!保?]所以劉伯溫強調用才用智要善用。
二是用物方面,則要格物致知,在對物性自然之性理了然下應用,《郁離子》很大程度上是對我們這個世界人性、物性與自然性理把握的探討。又比如《百戰(zhàn)奇略》總體來說是戰(zhàn)術,但這戰(zhàn)術恰是在融通萬物性理下的應用,除了武裝戰(zhàn)備,人物性格、山川地理、時空氣候、陰陽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無不是戰(zhàn)爭憑借之武器。
三是合力和利。劉伯溫認為,任何物質都有其有用的一面,能人可以化廢為寶,形成合力。他說龍涎螺甲,有很大腥臭味,人們把其化用,成為制作香料的藥材;苦鹵酸梅,味道都很過分,但經過人們調制,遂成為制作食物很好的調味料。所以“五氣交感,善調則收駿功;五材相成,善用則獲美利”。智之用百,善調者,一切皆有可能成為軍事取勝的合力因素。
人類的智慧是相通的,沒有一個單純的軍事領域,凡涉及人類社會實踐、科學實驗、思維活動方方面面的智慧,皆有可能成為制勝的法寶。從春秋時代為愛情縋城逃命的婦人[8],到三國時代深冬時節(jié)“借來”的東風,再到戚家軍手中所握克制倭寇長刀的竹枝。[9]“遠取諸物,近取諸身”(《周易·系辭下》),天地之間的萬物,一切皆備于我,活潑潑,生動動,時時處處滋養(yǎng)著這顆“不動的心”。一切為我所用,方為軍事認識的真境界。兵道更在兵書外。[10]劉伯溫“智之用百”也指向這層意思。
“智取論”作為劉基軍事思想的主要內容之一,也見之于其軍事實踐。協助朱元璋先取陳友諒,后打張士誠,然后由南而北統(tǒng)一全國的戰(zhàn)略藍圖的制定是很大程度上依據陳友諒與張士誠雙方性格而來的;龍灣之戰(zhàn)、江州之戰(zhàn)、鄱陽湖大戰(zhàn)(朱元璋20 萬軍大敗陳友諒60 萬軍)皆可見智見勇。比如:龍灣之戰(zhàn)誘敵深入,安慶爭奪戰(zhàn),在雙方堅持不下時,劉基獻策曰:“彈丸地,何足久勞我,友諒膽破矣,急進,薄江州。”結果朱元璋部隊全線西上,陳友諒果然棄江州退守武昌,就這樣取得勝利,不久朱元璋就幾乎占領整個江西。同樣,在鄱陽湖大戰(zhàn),除了因勢制宜采取火攻外,也是劉基審時度勢,建議朱元璋軍隊移師扼湖口,切斷陳友諒部隊的退路,使陳友諒部隊軍心撼動,先后來投,奠定了陳友諒徹底潰敗的格局。
5.用兵之道運行保障:養(yǎng)兵與衛(wèi)農并舉
劉伯溫用兵之道是放在治國整體體系下的,強調內修文德、外嚴武備,并進一步指出兵與農是國家的腳與手,不可偏離,衛(wèi)農衛(wèi)民是古代用兵的出發(fā)點,農業(yè)與百姓又是用兵的重要保障。在《郁離子·祛蔽》中,劉基把“農耕”與“兵戰(zhàn)”置于同樣重要的地位,指出“有國者必以農耕而兵戰(zhàn)也”,“兵不足,則農無以為衛(wèi);農不足,則兵無以為食”。劉基認為“兵之與農猶足與手,不可以獨無也”, 即把“衛(wèi)農”“養(yǎng)兵”兩件大事看作治國之重要組成部分。
這是劉基在軍事方面提出的“養(yǎng)衛(wèi)論”,主張國家必須“以農耕而兵戰(zhàn)”,認為農和兵“猶足與手,不可以獨無也”。正確認識了“兵”“農”相互依存的辯證關系,“養(yǎng)兵”歸根到底的目的在于“衛(wèi)農”,而“衛(wèi)農”是“養(yǎng)兵”的經濟基礎,所以“衛(wèi)農”和“養(yǎng)兵”必須兩手同時抓。軍隊是百姓的保護傘,堅決反對“兵暴于農”,同時農業(yè)是用兵的后勤保障。關于劉基“養(yǎng)衛(wèi)論”,明初的“衛(wèi)所兵制”便是最好的證據。我國古代著名的軍事家,大都首先是政治家,因為軍事只是完成政治任務的手段之一。
洪武元年(1368),朱元璋稱帝建立明朝,劉基馬上“奏立軍衛(wèi)法”[4],這對明朝基本軍事制度和統(tǒng)一國防體系的建立起到了深遠的作用,是劉基又一重要謀略貢獻。
所謂“軍衛(wèi)法”,就是衛(wèi)所制度。這是明初確立的基本軍事制度,也是明代前期基本的國防體系。衛(wèi)所制度繼承了中國歷史上的屯田經驗而加以發(fā)展,特別是借鑒了元代的軍戶和軍屯制度而更加完善周密,從其歷史性的作用來看,劉基在朱元璋開國伊始,就“奏立軍衛(wèi)法”,使衛(wèi)所制度成為明朝的國之大法,推行全國,實是具有遠見卓識的大謀略。
綜上所述, 劉伯溫是有自身用兵之道體系的,體現于其代表作中,體現于他的其他作品中,也體現于其軍事實踐中。劉基有“會通百家”的為學風格與理論旨趣[11],汲取眾家之長之后再涉足軍事實踐,稍經歷練,便對軍事認識的本質把握得當,并很快成長為讓人敬佩的軍事家。所謂“大道近人”,軍事認識也是人間大道,具有貫通人心的普及價值,可以由每一個有良知的心靈來驗證,劉基的軍事事功指向這個意義。[10]即便是軍事著作《百戰(zhàn)奇略》為其所作被質疑,尚無定論,也無損其作為一個具有高屋建瓴的軍事家的形象。王玨等在《劉基軍事思想探本》中將劉基軍事思想的基本特征概括為“忠謀”和“正略”,“忠謀系于天下蒼生,正略本乎道德仁義”,劉基軍事思想合乎道。
補論:
《百戰(zhàn)奇略》從內容上看,是戰(zhàn)術表達,對用兵之道有深刻把握,對經世治國真理孜孜以求,對宇宙世界天文地理洞察。具備全息性辯證性思維者,才能寥寥數語、深入淺出闡明道理和體用。也就是說,的確要有諸如劉伯溫之類學養(yǎng),才能出此類作品。假設《百戰(zhàn)奇略》是劉伯溫所著,那么劉伯溫軍事思想從道到戰(zhàn)術到實踐,是一個比較全面的系統(tǒng)。
關于《百戰(zhàn)奇略》作者劉基,由于張文才《〈百戰(zhàn)奇略〉不是明代劉基的著作——兼與姚煒先生等商榷》一文而被否定,通過反復閱讀其文,張文才先生的結論是存在漏洞的,或者講張文才先生的結論是不成立的。
張文才在文中考察了大量史料,史料應該大多可信,但依據與結論之間的邏輯是存在問題的。張文才先生得出的結論是:《百戰(zhàn)奇略》是宋代作品,所以就不是劉基所著。其最大漏洞便是,張文才先生提出的大量史料表示明代之前沒有出現《百戰(zhàn)奇略》相關的文字,由此推斷《百戰(zhàn)奇略》當成書于宋代,這個推斷是不成立的。他說:“以大量的明、清版本書目中,發(fā)現了目前國內出版發(fā)行的幾種《百戰(zhàn)奇略》,原書名為《百戰(zhàn)奇法》。最早著錄《百戰(zhàn)奇法》一書的,是明正統(tǒng)六年(1441年)少帥兵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的《文淵閣書目》。”“我們以現存最早的清刊本《百戰(zhàn)奇略》, 與現存最早的明刻本《百戰(zhàn)奇法》逐篇相對照,便發(fā)現兩書的內容完全相同。這一事實本身無疑地說明了《百戰(zhàn)奇略》的原書名當為《百戰(zhàn)奇法》?!惫蚀藦埼牟畔壬丁窗賾?zhàn)奇略〉不是明代劉基的著作——兼與姚煒先生等商榷》一文只能對《百戰(zhàn)奇略》作者是劉基寫的表示存疑,但不足以直接否認。
另外我們引兩條信息:
在第三屆國際劉基文化研討會交流論文劉珵頡口述、吳建榮摘錄《抒解〈百戰(zhàn)奇略〉與〈百戰(zhàn)奇法〉一書兩名的隱諱》一文中記載,劉伯溫后裔劉珵頡家族視手抄本《百戰(zhàn)奇略》為傳家寶而在土改時被抄沒是其親身所經歷的。劉母還講述了傳承隱藏《百戰(zhàn)奇略》謹遵祖宗囑咐:“一、絕對保密絕不準外泄。二、絕對不準讓傳承人外的第三人翻閱傳抄。三、傳承人每年六月六日必須要親自把書本拿出曬霉,防甲蟲;并撿查蟲蛀破損,及時修補(若遇雨天延緩待晴)。”
劉耀東《南田山志》卷八《經籍》是這樣記載的:《百戰(zhàn)奇略》一卷,存,劉基撰。按:原書鈔本題云《劉伯溫先生百戰(zhàn)奇略》,卷首總題《戰(zhàn)守攻略方術秘書七種》,旁注云:“此第二種?!逼鋾f余言,每卷戰(zhàn)略十條,逐條之后援據歷代戰(zhàn)事勝敗以證之。劉族自明代傳鈔至今。此本為清道光諸生劉淮影鈔,每卷皆題有“裔孫春波淮鈔錄”字樣, 下鈐有白文劉淮小方印。
《百戰(zhàn)奇略》是否為劉基所著有待進一步考證。
另外要補充一句的是署名劉基注《奇門遁甲》有三種版本:九天玄女撰,劉基注《奇門遁甲》(清抄本),郁離子伯溫輯《奇門遁甲金鏡寶鑒》(上、下,清抄本),以及劉伯溫先生校訂《奇門遁甲秘笈大全》(上、中、下,清抄本)。其中,九天玄女撰,劉基注《奇門遁甲》(清抄本)卷五有論將篇、選將篇、立將篇。如論將篇:“溫良無私,用心無二,遠佞近賢,行法不枉者,百萬人之將也……夫為將者,上知天道,下知地利,中知人事,深于智謀,明于法令,與士卒同甘苦、樂凡事,必勝之理也。夫文武者邦國之刑法,將相者帝王之股肱,不備無以運其身,是知兵者帝王之六柄,附于將豈能易而得人哉?然則左氏曰:兵者兇器,不得已而用之,仲尼曰:三時務農,一時習武,故圣人云兵以平禍亂,故非常也?!睋嘘P資料,《奇門遁甲》是術數太乙、遁甲、六壬,三大式之一,也被后人指稱為帝王之學,指導排兵布陣,理念是根于易學思維,其易學思維模式與軍事應用關聯,是否為劉基所注,等等,都有待進一步認識、考證。
【注釋】
[1]黃伯生:《誠意伯劉公行狀》,見劉基著,林家驪點校:《劉基集》,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59 頁。
[2]王玨:《試論兵家智慧的四層境界》,《孫子研究》2015年第6 期。
[3]吳如嵩、王顯臣:《李衛(wèi)公問對校注》,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93~94 頁。
[4](清)張廷玉等:《明史》卷一二八《劉基傳》。
[5](明)劉基:《誠意伯文集》卷七《贈弈棋相子先序》;卷一《翊運錄·御史中丞誥》;卷五《復用韻答巖上人》;卷一〇《送順師住持瑞巖寺序》;卷一七《郁離子·魯班第二》;卷一八《郁離子·省敵第九》;卷一八《郁離子·天地之盜第八》;卷一五《雜解》;卷一七《郁離子·千里馬第一》,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6]劉基著,林家驪校注:《劉伯溫集》, 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847~848 頁。
[7](明)湛若水《格物通·任將下》卷七四,《四庫全書》本。
[8]《左傳·昭公十九年》載:“初,莒有婦人,莒子殺其夫,已為嫠婦。及老,托于紀鄣,紡焉以度而去之。及師至,則投諸外?;颢I諸子占,子占使師夜縋以登?!?/p>
[9]《練兵實記雜集·軍器解上·狼筅解》載:“乃用大毛竹,上截連四旁附枝,節(jié)節(jié)枒杈”。
[10]王玨、白紅梅:《劉基軍事思想探本》,《軍事學術》2020年第3 期。
[11]張宏敏:《諸子學視域下劉基〈天說〉中的哲學思想》,《管子學刊》2017年第4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