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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宮艷諜

      2021-11-25 05:36余顯斌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陛下

      余顯斌

      都督陰計,欲挾天子令諸侯;讒臣陽謀,引蛇出洞絕后患。弱帝受惑,喬裝出宮驚朝野;艷諜演戲,請君入甕渾不覺。煮豆燃萁,應(yīng)悔生在帝王家;死里逃生,猶嘆多情換真情。

      春天的早晨,長安城沐浴在一片和煦的晨曦中。年輕的大唐皇帝李旦早早起來,穿衣戴冕,準(zhǔn)備上朝。他的愛妃劉氏正忙碌著幫他整理。

      這時,太仆卿來俊臣突然帶著一班武士來到李旦的寢宮。

      劉貴妃見勢不對,忙擋在李旦面前,指著來俊臣道:“你帶著武士進(jìn)入皇上的寢宮,意欲何為?”

      來俊臣雖為太后武則天身邊的第一酷吏和第一紅人,可在皇帝李旦面前也不敢過于放肆,忙大禮參拜,道:“臣奉太后之命,特來搜查宮中,還請陛下和貴妃娘娘見諒?!?/p>

      李旦睜大眼睛問道:“搜什么?朕的宮中能有什么?”

      來俊臣一抖袖子站起,拿出武則天的懿旨宣讀,大意是最近宮中有巫蠱之術(shù),奇毒無比,不查出將禍亂皇族,危害國家,現(xiàn)特令太仆卿來俊臣帶人于各宮搜查,著即上奏搜查結(jié)果,不得延誤。

      李旦哼了一聲,道:“怎么,朕的宮中也要搜查?”

      來俊臣道:“太后說了,她自己的宮中也要搜查。陛下如果覺得不需要搜,那臣就不搜了,臣這就回去稟明太后?!闭f著轉(zhuǎn)身就走。

      劉貴妃道:“來大人,一切按太后的懿旨行事吧。陛下并無此意,切莫誤解。”

      來俊臣躬身道:“臣領(lǐng)貴妃娘娘懿旨。”說著,回頭對身邊的一干武士道,“大家細(xì)細(xì)搜查,不得大意,不得弄亂弄壞宮中的任何東西,違者殺無赦?!?/p>

      武士們一聲“是”,就分頭在宮中搜查起來。

      不一會兒,一武士匆匆跑來,附耳來俊臣道:“大人,查著了?!?/p>

      來俊臣看看李旦,又看看劉貴妃,慢條斯理道:“既然找到了,就拿來當(dāng)著陛下和貴妃娘娘的面打開,用不著藏著掖著?!?/p>

      武士離開,不一會兒拿來一樣用絲綢包裹著的東西,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來俊臣看了一眼李旦和劉貴妃,道:“陛下和貴妃娘娘可知里面是什么?”

      兩人搖頭,表示不知。

      來俊臣呵呵一笑,也不言語,慢慢打開絲綢,一層一層地揭開,到了最后,里面露出一個小小的木人,眉眼衣著形態(tài)竟是太后的模樣,胸部扎著一根鐵釘。

      李旦一見,大吃一驚,這是巫蠱之術(shù)啊,竟然有人敢詛咒太后,這不是找死嗎?他一把拉住來俊臣的手,道:“這是哪兒來的?”

      來俊臣冷笑著不說話。

      李旦急道:“這絕不可能!朕的宮中怎會出現(xiàn)此物?”

      來俊臣道:“臣也相信陛下和貴妃娘娘仁孝無雙,斷然不會做出此等事情,一定是有人陷害,或者是想嫁禍于陛下。”說著,他用絲綢再次一層層包裹起木人,準(zhǔn)備跪別李旦。

      李旦道:“太仆卿,你一定要對母后奏明,朕絕對不會做此等事情,劉貴妃更不會做出此等事情!”

      來俊臣連聲答應(yīng)著,拿著木人,帶著武士們匆匆離去。

      劉貴妃長嘆一聲,臉色煞白,她知道,來俊臣這樣的小人,怎么可能幫助他們呢?這個慣于落井下石的酷吏,不添油加醋就不錯了。

      她拉著李旦的手,默默地流下了眼淚。

      他們猜測,太后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要對他們下手了。

      前幾天,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丞上表,紫微星黯淡,預(yù)示著即將改朝換代。一些大臣也紛紛向太后上表,送上吉祥福瑞。有的大臣甚至說,太后是彌勒佛轉(zhuǎn)世,應(yīng)當(dāng)擁有天下,革故納新。太后雖然一再推托,說自己貴為太后,不可能奪兒子的基業(yè),卻連連提升了這幾個大臣的官職,欽天監(jiān)丞更是做了二品大員。明眼人一看,都知道太后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要袞冕加身,登基稱帝了。

      李旦和劉貴妃雖有預(yù)感,卻沒想到事情會來得如此快??磥恚酉聛硖笠欢〞U掉李旦的皇帝大位。他們想,這樣也好,做一個太平百姓,每天看書品茶,再也不用提心吊膽過日子了,也未嘗不是人間一大樂事。

      于是,劉貴妃勸李旦照常上朝,巫蠱之事權(quán)當(dāng)沒有發(fā)生,看太后如何處理。

      李旦點(diǎn)點(diǎn)頭,不這樣又能怎樣?他帶著滿腹的心事走上朝堂,大臣們上奏的事情,他都沒有聽見,仿佛隔著一層煙霧一般模模糊糊的。好不容易到了退朝時間,他匆匆回到宮中,和劉貴妃雙手相執(zhí),長長嘆了一口氣。太后并沒有下發(fā)什么懿旨,一切平安無事。兩人暗地認(rèn)為,太后畢竟是皇帝的親生母親,看來她已經(jīng)將這件事壓下去了。

      孰料,第二天一早,一群武士隨著來俊臣再次進(jìn)入宮中,帶走了劉貴妃,至于罪名,就是暗施巫蠱之術(shù),打算咒死太后。

      李旦聽了,肝膽俱裂,大聲喊道:“不,這絕對不可能,一定是他人嫁禍于貴妃!”

      劉貴妃卻很平靜,她拉著李旦的手,凄然一笑道:“這樣也好,與其在宮中膽戰(zhàn)心驚地活著,還不如死了。臣妾此去,斷難活著回來,陛下以后一定要注意身體,不要為臣妾的離開而悲傷?!闭f完,轉(zhuǎn)身隨著來俊臣走了。

      果不其然,劉貴妃當(dāng)天就被武則天賜死。

      噩耗傳來,李旦驚恐不已,大病了一場。身體好了后,他再無心思上朝,每天只推說自己有病,有事情全仗母后處理。

      每天,李旦都是無精打采的,只要一想起劉貴妃,眼淚就不自覺地往下流。要知道,在這風(fēng)雨如晦、危機(jī)四伏的深宮,只有劉貴妃才是他唯一的依靠。

      李旦再次看見一張和劉貴妃相似的臉,是一個多月之后。只是這張臉不是劉貴妃的,而是堂妹李明月的。

      第一次看見李明月,是李旦病好后不久的一天。

      當(dāng)時,紫宸殿上的白鶴香爐里,瑞腦香煙裊裊地浮蕩起來,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香味,飄散在大明宮的各個角落,也飄蕩入每一個人的心里。這是李旦在位的唯一一次分封大典,針對李姓皇族的。他坐在殿上,連續(xù)分封了幾個流落的王孫,有襄陽王,有濟(jì)寧王,也有尹川侯……最后,他低下頭看了看桌案上的名單,吩咐一聲:“宣召明月。”

      主值大太監(jiān)吳公公扯著嗓門喊一聲:“宣召李明月覲見。”

      那個叫李明月的女孩隨著叫聲緩緩走進(jìn)來,絲帶飄揚(yáng),紈素婉轉(zhuǎn)。她顯然沒有經(jīng)過這樣的大場面,沒有見過這么多人,心里有些發(fā)慌,以至于腳步微亂,衣服抖動得如水波一般。

      李旦抬起頭,望著來到丹墀前低下頭的明月,嘴角勾起微微的笑意,問道:“你是明月,李明月?”

      明月感覺到嗓子有點(diǎn)兒發(fā)干,輕輕地點(diǎn)了一下頭。

      李旦安慰她道:“別怕,朕雖然是皇帝,也是你的哥哥。”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柔和如絲帛一般。

      明月微微抬起臉,悄悄望了李旦一眼。也就在剎那間,李旦的眼睛睜大了,他站起身,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是……”

      大臣們看到李旦這樣,以為是他溫柔性格使然,準(zhǔn)備安撫明月。唯有吳公公愣了一下后,明白了李旦的意思,忙在旁邊輕聲提醒道:“陛下,她可是明月郡主!”

      李旦被吳公公的一句話點(diǎn)醒了,是的,眼前的女孩也是瓜子臉,白凈如玉的膚色,眼睛細(xì)細(xì)長長,看人時迷離朦朧的,很像劉貴妃,可她不是劉貴妃,而是自己的堂妹李明月,是大唐的郡主。他心中輕輕嘆一口氣,退回龍座。為了掩飾剛才的失態(tài),他再次輕輕地笑了笑,白凈的臉上泛著淡淡的書卷氣。

      明月開始面對皇帝李旦站起很有些詫異,也有些驚慌,不知他想做啥。這會兒看見他坐下,更是不解地睜大眼睛,不知他為何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

      她的手里托著一個盒子,是敬獻(xiàn)給皇帝的。

      李旦對吳公公努努嘴,吳公公快步走下丹墀,拿了盒子走上來,放在李旦的案頭。盒子慢慢打開,里面竟然是一塊茶餅,圓形的,綠得如一團(tuán)溫潤的碧玉。一縷淡雅的清香隨著包著的紙張打開,夢一樣浮蕩起來,進(jìn)入鼻內(nèi),也進(jìn)入心內(nèi),讓人的心無端地一漾。

      李旦端詳了一會兒,問道:“這是什么茶???”

      明月仍低著頭紅著臉,道:“這是碣灘茶。”

      李旦沒有聽清,又問了一遍。

      明月重復(fù)了一次,補(bǔ)充道:“臣妹聽說陛下喜歡飲茶,無物敬奉,特意獻(xiàn)上此茶。”

      李旦喝過太多的茶,可就是沒有喝過碣灘茶,不,他甚至還沒有聽說過這種茶名。他點(diǎn)著頭對明月道:“好的,朕一定會好好品品的?!闭f完,他再次拿起茶餅放在鼻尖聞了聞。

      面對著今天分封的這些兄弟姐妹叔叔侄子,李旦始終帶著負(fù)疚和贖罪的心理。本來,作為皇族子孫,作為太祖太宗皇帝的血脈,他們都能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墒?,自從母后掌權(quán)后,一切都變了,變得險惡血腥起來。母后接受了娘家侄兒武承嗣的建議,大殺李唐王室成員,準(zhǔn)備為自己登基鋪平道路。大哥李弘首當(dāng)其沖,被暗暗毒殺,一夜暴亡。不久,二哥李賢被殺。再不久,三哥李顯被趕下皇帝寶座,帶著妻兒恓恓惶惶地被貶謫到了遠(yuǎn)方。時下,母后的四個兒子中,只有他還在長安,被母后扶上皇位,成為傀儡。他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過渡,早晚也會被母后廢掉,甚至?xí)惶幩馈?/p>

      母后對親生兒子尚且如此,對其他皇族成員更是無情。也因此,一個個王子皇孫或被殺,或逃離深宮,流落民間,藏身草莽。眼前的李明月,就是其中的一個。這次太后之所以答應(yīng)封賞一下李姓皇族,也是因?yàn)槔畹┙韫噬眢w有病久不上朝,提出了分封的要求,她才勉強(qiáng)答應(yīng)的。

      這個年輕的女孩,聽說孤身一人,流落到了遙遠(yuǎn)的辰州,隱居在民間,荊釵布衣,做了有錢人家的侍女。如果不是辰州都督朱世吉到處打聽,最終尋找到她,派人送到長安來,大概會老死民間。

      李旦想了想,溫和地對明月說:“朕封你為豐陽郡主,可好?”

      明月站在那兒隱隱約約聽清了,好像又沒有聽清。

      吳公公忙提醒道:“謝恩啊,豐陽郡主!”

      明月聽了,忙跪下叩頭道:“謝陛下。”由于慌亂,她的腳尖踩著了裙帶的流蘇,站起來的時候險些摔倒。

      李旦道:“彼此家人,無須多禮?!?/p>

      明月聽了,順勢站直身子,長長的睫毛一眨,在眼角的一抹余光中,她發(fā)現(xiàn)李旦在暗暗注視她,嘴角再次微微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她又急忙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臨離去的時候,李旦特意站起來叮囑道:“彼此至親,沒事了可以進(jìn)宮來玩玩,談?wù)劤街莸娘L(fēng)物人情啊,好嗎?”

      從李旦的語氣里,明月沒有聽出一個皇帝的威嚴(yán)和做作,分明包含著一種常人的懇求意味。她知道,他一個人在宮中,整日處在母后的監(jiān)控下,過著囚徒般的生活,一定非常孤獨(dú)非常憂傷。

      明月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緩緩走出紫宸殿,走向?qū)m門。

      李旦看著明月的身影遠(yuǎn)去,也仿佛做了一件很舒心的事情,臉上浮出最近少見的笑意,吩咐一聲退朝,走向后宮。

      半道上,有太監(jiān)傳旨,說是太后召見。李旦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匆匆去見母后武則天。

      武則天笑著招招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看著他,許久長嘆一聲,道:“皇帝你瘦了,要注意身體啊?!?/p>

      李旦輕輕道:“謝母后關(guān)心?!?/p>

      武則天點(diǎn)點(diǎn)頭,微微一笑,道:“聽說那個豐陽郡主李明月很像劉貴妃?”

      李旦點(diǎn)點(diǎn)頭,忙又搖頭道:“有一點(diǎn)兒像而已?!?/p>

      武則天道:“李明月像劉貴妃也沒關(guān)系,世間相似的人很多,如果皇帝感到親近,可以不時召她進(jìn)宮談?wù)勗挘置弥g可以互相走動一下嘛。”

      李旦想,或許母后處死了劉貴妃,心里有些愧疚,才這樣說的吧。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如何說好,只是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明月再次進(jìn)宮,是在分封后不久的一天。

      因?yàn)?,在封爵后的第三天,李旦再次下旨,賜予豐陽郡主一處府邸作為郡主府,還賜給了她幾個宮婢,作為她的侍女。

      幾天后,明月特意從郡主府出發(fā),坐著馬車駛過長安城的街道,進(jìn)宮謝恩。

      此時已經(jīng)是二月,長安城里柳色如煙,如翠色的簾幕,漫天飄揚(yáng)。

      明月牽拽著拖地長裙,悄悄走進(jìn)大明宮。她發(fā)現(xiàn),除了衛(wèi)士外,皇帝居住的偌大的承暉殿里,竟然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的聲音,就連籠子里的兩只鸚鵡,也都閉著眼睛在打盹,小小的腦袋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

      可是,有一縷茶香卻浮蕩著如一個薄薄的夢,淡淡地籠罩在殿內(nèi)。

      明月輕輕地聳了一下秀挺的鼻子,是碣灘茶特有的香味,這點(diǎn)她很熟悉,碣灘茶帶著一種栗香氣韻,清幽淡雅,如月夜傳來的悠遠(yuǎn)簫音。

      然后,明月就看到了李旦。

      李旦正挽著袖子在忙著煮茶。一個小巧的紅泥火爐上坐著一個鐵釜。爐內(nèi)的炭火不旺,他拿著一把蒲扇正在低頭扇火。明月聽說李旦是個清雅之人,書法文章樣樣精通,尤其喜好煮茶品茶。經(jīng)常無事的時候,坐在宮中品茗讀書,彈琴度曲,現(xiàn)在看來,果然不虛。

      她快步走過去,脆聲提醒道:“陛下,煮茶應(yīng)當(dāng)用陶釜。”

      李旦回頭見是明月,一笑,臉上抹著炭黑,顯得很是滑稽。

      明月忍不住捂著嘴咯咯笑了起來,拿了手絹遞過去讓他擦把臉,一邊埋怨道:“怎么不讓太監(jiān)們幫忙啊,陛下竟然親自煮茶?”

      李旦道:“煮茶品茗,本來就是修身養(yǎng)性的過程,如果讓太監(jiān)幫忙,不就失去了煮茶的真味嗎?”

      明月聽了連連點(diǎn)頭,道:“燒水烹茶的時候,最好用陶釜,不應(yīng)當(dāng)用鐵釜?!笨蠢畹┩约汉苁遣唤?,就解釋道,“以金屬器皿煮水,水中含有金屬味,烹茶的時候就會敗壞茶味,用陶釜就無此虞?!?/p>

      李旦聽了,大為驚嘆道:“有道理,有道理。”

      一番忙碌之后,茶終于煮好了。

      明月斟上一杯,雙手放在李旦面前。

      李旦拿起啜了一口,舌尖上頓時纏繞著一種鮮醇甘爽之氣。茶湯在舌尖上輕輕一旋,吞下,緩緩流入喉內(nèi),一縷清雅甘潤之韻隨之浮動上來,腦內(nèi)一片清明。

      明月坐在旁邊,眼睛一眨一眨地問:“味道如何?”

      李旦一笑,道:“清雅之人,煮清雅之茶,自然有清雅之香?!?/p>

      明月噘著唇,略帶嗔怪道:“我問茶呢?!?/p>

      李旦一笑道:“朕是在說茶啊。”說到這兒,又緩緩補(bǔ)上一句,“也是說人?!?/p>

      明月臉一紅,低下頭去,靜靜地喝著茶,不再說話。

      吳公公輕輕地走進(jìn)來,在李旦耳邊嘀咕了一句話。

      李旦頓時放下茶杯,不高興地道:“他怎么來了?”

      明月聽說有人進(jìn)宮覲見,站起來準(zhǔn)備離開。

      李旦做了個手勢,讓她繼續(xù)品茶,然后對吳公公道:“就說朕在忙,這會兒沒空?!?/p>

      吳公公答應(yīng)一聲,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面響起了腳步聲,接著是吳公公的聲音:“魏王,魏王,待老奴進(jìn)去稟報?!?/p>

      可是,魏王武承嗣未等吳公公回報,大踏步走了進(jìn)來??匆娎畹┖兔髟略诤炔?,他嘿嘿一笑,躬身道:“陛下好清閑??!”

      明月在旁邊,聽了吳公公嘴里“魏王”的稱呼,知道眼前站著的就是太后的侄兒武承嗣,看他一副囂張跋扈的樣子很是討厭,就輕輕一笑,對李旦道:“在大唐,大臣見到皇帝可以不跪下叩頭嗎?這是大唐的哪一條律法啊?”

      武承嗣聽了,愣了愣,忙跪下叩頭。叩罷,他抬頭看著李旦,希望能讓他起來??墒抢畹┭b作忘記了一般,問道:“魏王進(jìn)宮,有什么事情???”

      武承嗣道:“臣今日來,是希望陛下能帶領(lǐng)群臣,給太后上一個尊號?!闭f著,他從衣袖里拿出自己的奏折,準(zhǔn)備站起來。

      明月在旁邊道:“魏王,陛下讓您起來了嗎?”

      武承嗣無奈,只得再次跪下,雙手高高舉起奏折。

      李旦接過奏折看了。武承嗣在奏折里大拍馬屁,說皇太后武氏德配天地,才邁古今,應(yīng)上尊號“天地金輪神圣皇太后”。

      明月看見武承嗣的一雙昏花老眼時不時地悄悄看向自己,感到渾身不舒服,仿佛爬著一個毛毛蟲一般,她遂對李旦道:“陛下處理國家大事,臣妹不便參與,這就告退。”說完,她雙手下扶,盈盈一屈,轉(zhuǎn)身緩緩離開,走向?qū)m門。

      她心里很清楚,太后加快了奪位的步伐。她甚至猜測到,太后最近滿足皇上分封皇族的要求,以及此前處死劉貴妃,大概都是為自己奪位做鋪墊,她絕對不想在這樣的情況下,有節(jié)外生枝的事情發(fā)生,譬如李旦到時不退位或外臣清君側(cè)等等。

      明月覺得,李旦真的很可憐。

      她的心里充滿了同情,甚至眼角有些微微濕潤,在踏出宮門前悄悄回望,發(fā)現(xiàn)李旦正看著自己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同樣望著她的還有武承嗣,嘴角噙著一絲奇怪的笑。

      她的心一凜,無來由地有些害怕起來。

      明月此后沒事的時候,就經(jīng)常進(jìn)宮陪李旦聊天,或者敘說自己流浪漂泊的事情。她告訴李旦,徐敬業(yè)起兵的時候,她的父親就在揚(yáng)州左近任職,被徐敬業(yè)逼迫著加入軍中。以徐敬業(yè)的話說,自己作為外姓大臣,尚且為太后篡權(quán)憤慨不已,作為皇族一員的明月父親,更應(yīng)該參與其中,為李家江山舍生忘死。父親被逼無奈,只好進(jìn)入徐敬業(yè)的大軍,擔(dān)當(dāng)起參軍之職。不久,朝廷大軍趕來,烽煙遮天,鼙鼓聲聲。一場喋血大戰(zhàn),徐敬業(yè)的軍隊大敗,徐敬業(yè)被殺。明月的父親,還有母親和弟弟,以及家人奴仆,都被朝廷軍隊抓住,作為叛逆全部被處死。

      她說著這些,珠淚瑩然,如一朵雨里的丁香花,讓人見了心疼。

      李旦連忙安慰道:“明月別哭啊,聽話,別哭?!?/p>

      可是,明月的淚流得更多了,一顆顆順著精致的面頰緩緩滑落,落在衣襟上。

      明月告訴李旦,也就是在那次,她逃了出去,隱姓埋名,孤身一人到了辰州。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從錦衣玉食的皇族女子,忽然變成無家可歸之人,難以為生,只有落腳在胡家坪一個姓胡的員外家里做了侍女。胡員外為人厚道,待她如親生女兒一樣,也就是在那兒,她看到了碣灘茶,也學(xué)會了煮茶、品茶。

      李旦聽著明月的敘說,不由嘆息一聲,道:“你能逃到那兒,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還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女子,早已魂歸地下了!”

      明月當(dāng)然已經(jīng)知道劉貴妃的事情,也知道自己長得很像劉貴妃。面對李旦的話,她不知道如何勸說,輕輕問道:“貴妃娘娘真的和臣妹長得一樣嗎?”

      李旦輕輕點(diǎn)頭,無聲地望著明月。

      明月見李旦傻呆呆地看著自己,忙問:“陛下,您……您在發(fā)什么呆???”

      李旦驀然一醒,有些尷尬,忙回答:“朕被你講述的胡家坪的風(fēng)俗美景迷住了,什么時候能去走走該多好??!”

      明月不解道:“您是皇帝,整個大唐都是您的,想去還不容易???”

      李旦聽了,搖了搖頭,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不由情緒低落道:“朕和它們相似,如何容易出去?”說著,指了指籠子里的鸚鵡。

      明月知道李旦不開心,眉目一轉(zhuǎn),道:“陛下,臣妹給您煮茶吧!”

      李旦知道她想要開解自己,就點(diǎn)點(diǎn)頭笑了。

      明月進(jìn)宮,除了陪李旦聊天,或者煮茶,有時也會唱起辰州一帶的民歌:“柳如腰,花如蝶,誰憐三月芳菲雪。芳菲雪,也做花,夜夜花飛落儂家。儂家門前細(xì)柳揚(yáng),羨殺誰家騎馬郎……”歌聲如清泠泠的露珠灑落在宮殿的磚墁地上,也灑落在李旦的心上,仿佛能長出一片青嫩的草芽。

      有了明月的陪伴,劉貴妃離開后的那種痛苦的生活,漸漸離李旦遠(yuǎn)去,一種春暖花開的日子在他心里浮蕩著。

      這日下朝后,李旦和明月正在后宮玩得開心,武則天不知什么時候進(jìn)來了,悄無聲息地站在他們身后。

      李旦扭頭發(fā)現(xiàn),趕緊跪下迎接,明月也跪在一旁。

      武則天仔細(xì)打量著明月,然后讓兩人起來,帶著微笑詢問明月多大了,父母當(dāng)年可曾將她許配他人。明月滿臉發(fā)燙,搖著腦袋表示沒有。太后少有地親和起來,告訴明月,作為她的長輩,自己也應(yīng)該關(guān)心她的終身大事了,作為哥哥的皇帝,也應(yīng)該關(guān)心郡主的終身大事。

      李旦連聲應(yīng)答道:“母后放心,回頭兒臣一定給豐陽郡主找個好郎君?!?/p>

      那日早起,李旦看看外面,陽光如濾過一般潔凈清明,映射著宮城,映射著遠(yuǎn)處的樹木。他想起昨天曾經(jīng)和明月相約,今天一起去射獵,于是匆匆結(jié)束停當(dāng),告訴侍衛(wèi),自己準(zhǔn)備騎馬去原野習(xí)射,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墒绦l(wèi)們一個個端直站立著,如同木偶一般,竟無一人理睬他的命令。

      李旦大怒,一揮手道:“準(zhǔn)備車馬,朕要出去?!?/p>

      侍衛(wèi)們在驍騎校尉丁鐵的帶領(lǐng)下把守著宮門,一動不動。

      丁鐵冷著臉道:“太后有旨,陛下必須深居簡出,方才符合皇家禮儀規(guī)范,不許輕易出宮?!?/p>

      李旦憤怒了,大聲道:“朕是皇帝,要你一個小小的校尉管著?”

      丁鐵仍站在那兒,如黑鐵澆筑的一般,昂首向天,恍若未聞。

      李旦冷哼一聲,一揮衣袖準(zhǔn)備沖出去。丁鐵一努嘴,刀槍一閃,士兵們擋住了李旦的去路。

      丁鐵臉色緊繃,聲音冷冷道:“太后有令,宮內(nèi)之人無論誰出此一步,殺無赦?!?/p>

      雙方僵持難下。這時,環(huán)珮叮當(dāng),明月緩緩走來。

      她眨著長長睫毛的眼睛看著他們,等到明白事情的起因后,她走過去拉住李旦的手,輕聲道:“陛下就在宮苑內(nèi)習(xí)射吧,明月陪著您?!闭f完,她望著李旦低聲道,“聽話啊。”

      李旦回頭望了明月一眼,她的睫毛上掛著細(xì)細(xì)密密的擔(dān)憂,以及絲絲的亮光,讓他心里微微一痛。他如一個聽話的孩子,無聲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垂頭喪氣地轉(zhuǎn)身走回宮中。

      好長時間,李旦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

      明月見了,搖著他的手臂,道:“陛下,笑一個嘛,笑一個啦?!?/p>

      可李旦扼腕長嘆,搖著腦袋怎么也笑不起來。他感覺自己太沒用了,竟然受制于一個小小的驍騎校尉,簡直愧對太宗皇帝,愧對李唐祖先。

      明月說:“我來給陛下煮碣灘茶喝,這碣灘茶還有一種絕味,陛下以前沒有品嘗過的?!?/p>

      可是,這一刻的李旦哪有品茶的興趣,他無精打采地坐在那兒,像個呆子。

      明月想了想,說:“陛下不必如此,臣妹有辦法讓陛下射獵。”

      李旦不知她有什么辦法。

      明月長發(fā)一拂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回來,弄回幾個木靶插在地上,這些木靶上畫著山雞、野兔或者狼頭,栩栩如生。

      明月得意道:“陛下,這樣就等于在射獵啊?!?/p>

      為了不讓明月?lián)鷳n,李旦強(qiáng)打起精神拿起弓,開始對著這些靶子射去,當(dāng)他每次射中靶心的時候,明月都會連連拍手,夸贊道:“好啊好啊,陛下真了不起!”

      李旦十分得意,他炫耀起自己的祖?zhèn)鹘^技,也就是連珠箭法。當(dāng)年的太宗皇帝,就是憑借連珠箭鏖戰(zhàn)沙場的。李旦自小就學(xué)習(xí)太宗的連珠箭,此時前一箭射出,正中木牌上狼頭的狼眼,后一箭隨著而來,準(zhǔn)備再中狼眼。可是,第一箭射出后,明月就急不可耐地跑向那塊木牌,第二支箭此時已經(jīng)脫弓飛去。大家都一聲驚呼,李旦也驚得呆了,大喊一聲:“明月。”當(dāng)即閉上眼睛,癱坐在地。

      四周突然再次響起喊聲,還有歡呼聲。李旦慢慢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明月臉色灰白地站在那兒,毫發(fā)無傷。那支箭在明月面前竟然一斜,射向了地面,并沒有射中明月。

      李旦跑過去,發(fā)現(xiàn)箭羽折斷,難怪箭會斜射入地面。

      他問道:“誰將箭羽折斷的?”

      明月輕輕搖頭,顯然也不知道。李旦想,一定是箭羽沒有膠牢,中途脫落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氣呼呼地對明月道:“你……為什么那么莽撞,你險些嚇?biāo)离蘖?。?/p>

      兩抹紅暈再次浮上明月的臉頰,她低著頭含羞地走了。李旦站在那兒,看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突然抽劍砍向一塊太湖石,長聲嘆息道:“你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啊,為什么啊?”

      明月這次出去后,竟然十多天不見進(jìn)宮。

      李旦煩躁不安,頻頻派宮女出去宣明月覲見。他在宮中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沒有心思讀書,更無心思煮茶品茶。宮女去了不久,簾外響起熟悉的環(huán)珮聲,李旦忙坐下。珠簾一響,明月走了進(jìn)來。十多天不見,她已經(jīng)瘦了,如一朵雛菊一樣。

      李旦驚道:“你病了?”

      明月?lián)u頭,眉睫上有隱隱的淚痕。

      李旦更驚,問道:“你究竟怎么啦?”

      明月望望兩邊的宮女和太監(jiān)。李旦揮揮手,宮女和太監(jiān)都悄悄退下。

      明月這才說道:“陛下,人言可畏啊?,F(xiàn)在長安城內(nèi)議論紛紛,大家都說當(dāng)今皇上荒淫無度,好色亂倫,竟與自己的堂妹關(guān)系曖昧……陛下,臣妹以后不能再進(jìn)宮了……”

      李旦聽了大怒,拍案而起道:“無恥!是什么人在造謠中傷,暗箭傷人?這分明是信口雌黃,在敗壞朕和郡主的名聲啊!”

      明月猜測,這話很可能是魏王武承嗣說出去的。她分析,武承嗣一直勸說太后,想將李氏皇族的子孫全部殺盡,然后立他為太子。太后卻一直猶豫不決。于是,武承嗣到處散布謠言,為的是敗壞當(dāng)今皇上的名譽(yù),為將來廢黜皇帝制造輿論。說到這兒,明月告訴李旦,為了李旦的名譽(yù),為了皇家的清譽(yù),她今后不能再進(jìn)宮了。

      對于明月的分析,李旦有些不相信,他想,自己畢竟是太后的親生兒子,是太后的血脈,做母親的無論如何也不會敗壞自己兒子的名譽(yù)。

      明月聽了,無言地站起,長長的手指牽開薄帷,四顧無人,方輕輕歌詠起一首詩來:“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絕抱蔓歸。”

      李旦聽了此詩,呆坐在椅子上不再說話,淚水橫流。這是他二哥李賢活著的時候,寫給母后武則天的一首詩。當(dāng)時,作為太子的大哥騎著白馬,衣帶飄飄,跟著母后一塊去陪都洛陽巡視。去的時候,大哥還微笑著向他和二哥揮手,讓他們注意身體,然后帶著一縷陽光走了。誰知這一走,竟成了他們兄弟間的永別。大哥死在了洛陽,是猝死的。據(jù)宮中太監(jiān)暗暗談?wù)摚蟾缢赖臅r候嘴唇慘白,臉色烏青,鼻孔里還有血痕。多年后他懂事了,才隱隱從人們的談?wù)摾镏?,大哥死前曾?jīng)吃了幾枚自己最愛吃的胡餅。然后,大哥就抱著肚子慘叫起來,到處找水喝,說水能解毒,可就是找不到水,嘴角隨之沁出血絲。等到太醫(yī)們趕到,他已經(jīng)倒在地上咽了氣。有人私下里說,那胡餅是母后武則天賜給他的。

      大哥死后不久,二哥就被立為大唐太子。當(dāng)滿朝文武紛紛來賀時,二哥點(diǎn)著頭站在那兒,只是連連拱手,臉上毫無喜色,甚至還有一絲悲涼。他也去了二哥的太子府恭賀,二哥愁眉苦臉的,再也沒有了昔日的瀟灑,沒有了昔日的意氣風(fēng)發(fā)。

      一次喝醉后,二哥流著淚拉著他的手,說:“四弟,當(dāng)太子就意味著死亡??!”

      他大驚,急忙勸道:“二哥,那你就不當(dāng)了吧?!?/p>

      二哥搖搖頭,許久凄然一笑,回答道:“我不當(dāng),你和三弟就得當(dāng),就會有一個去死。與其那樣,還不如讓我去死。”

      他聽了,緊緊拉著二哥的手,淚水奔涌,安慰他道:“二哥,你也別把事情想得那么壞,母后畢竟是我們的母親,是生我們養(yǎng)我們的母親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人呢?”

      二哥搖頭苦笑。

      自始至終,二哥都生活在膽戰(zhàn)心驚中,無論吃什么喝什么都小心翼翼,都讓宮中養(yǎng)著的一只狗先嘗嘗。二哥曾特意寫下一首《黃臺瓜辭》送給母后:“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表面上說瓜,暗地里是勸告母后,您老人家只有四個兒子,大哥已經(jīng)死了,離開了您,現(xiàn)在您只有三個兒子了,千萬別再像對待大哥那樣痛下殺手。否則,您就會失去自己所有的兒子,孤獨(dú)終老,后悔莫及。二哥用這首詩不但是在替自己求情,也是在替自己的兩個弟弟求情啊??墒?,這首飽含感情的詩,顯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不久,母后又下了一道懿旨,將二哥的太子位罷黜,并將他發(fā)配到了遙遠(yuǎn)的地方。

      二哥走的時候,是一個雪花飄飛的日子,千山一白,皓皓無邊。二哥在寒瑟中走向遠(yuǎn)方,越走越遠(yuǎn),直至消失。李旦以為,二哥的事就此結(jié)束,二哥的生命能夠保全了,也算是幸事。可是不久,消息傳來,二哥在被貶謫的地方上吊自殺了。原來,二哥走后,母后一直坐臥不寧,怕他起兵謀反,就將他賜死了。

      現(xiàn)在,再一次聽到明月歌吟這首詩,李旦知道,明月是在以這首詩告訴他,他的母后能如此對待他的幾個哥哥,也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對待他。在權(quán)力和兒子的選擇中,他的母后每一次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而不是兒子,不是親情。

      他暗想,接下來,母后一定會以荒淫無道為借口,廢掉自己,殺掉自己吧。

      那一刻,李旦真有點(diǎn)兒不寒而栗了。

      可是,李旦和明月都猜錯了,武則天這樣做原來另有打算。最近一段時間,整個長安城的長街里巷、民間朝堂,都在暗暗流傳著一首民謠:“明月配承嗣,天下自無事?!蔽涑兴寐牭竭@個民謠后,馬上進(jìn)宮,將民謠告訴了武則天。

      武則天雖是個精明之人,卻極其相信讖語民謠。聽到武承嗣的話,她眼睛一亮。

      她自掌權(quán)以來,一直面對著李家諸王的反對,韓王李元嘉、霍王李元軌、魯王李靈夔、越王李貞等紛紛揭竿而起,帶著軍隊進(jìn)攻長安,引得天下蒼生血流成河,尸橫遍野。雖然,她最終用鐵血無情的手段將這些人鎮(zhèn)壓下去,將他們送上了刑場,可諸王起兵一直此起彼伏,從來沒有斷絕。

      武則天前段時間答應(yīng)李旦的請求,特意下旨,赦免一些被處罰的李氏皇族成員,固然是為了拉攏李旦,更是為了感化李唐皇族,緩和矛盾,減少反抗,減少流血。當(dāng)她聽到武承嗣的報告后,皺眉思索起來。是啊,自己為什么不讓武家和李家結(jié)成婚姻關(guān)系呢,這樣不就減少矛盾了嗎?不就天下太平了嗎?

      她抬起頭,想問武承嗣愿意不愿意接受這門婚事。結(jié)果是不用問的,從武承嗣進(jìn)宮報告消息,以及臉上充滿渴望的神色,她就知道,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在等待自己賜婚了。

      果然,當(dāng)武則天談及自己的決定時,武承嗣急忙站起,快步走到她面前,咚的一聲跪下,道:“一切全憑太后作主,臣侄無有不從之理?!闭f到這兒,他左右張望著,顯然有所避諱。太后哼了一聲,讓他直言無妨。

      武承嗣看了太后一眼,吞吞吐吐道:“只怕……只怕陛下不答應(yīng)啊。”

      武則天呵呵一笑,道:“你就放寬心準(zhǔn)備做新郎吧,一切由哀家安排。”

      在武則天心里,四個兒子中,李旦最軟弱最好說話,只要自己提出的要求,他沒有不允的道理。

      那天處理完政事回到后宮,武則天特意將李旦和武承嗣叫去,讓李旦坐在自己身邊,詢問起一些生活起居,極為關(guān)心。到了最后,她話頭一轉(zhuǎn),道:“皇上啊,魏王擔(dān)當(dāng)著大唐宰相的職責(zé),幫著哀家整日處理國事,萬事勞神,殊少歡樂,如能謀得一絕色女子陪伴,自會稍增人生之樂,也算大唐皇帝的報答之情?!?/p>

      李旦一愣,看著武承嗣,問道:“不知魏王相中了哪家絕色?”

      武則天一笑,望了一眼武承嗣,鼓勵他說。

      武承嗣點(diǎn)著頭,恭敬地站起,笑著道:“陛下,是豐陽郡主?!?/p>

      李旦再次一愣,抬頭望著年近五十已見華發(fā)的武承嗣,張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

      武則天吭了一聲,對武承嗣眨眨眼,武承嗣“撲通”一聲跪在李旦面前,叩頭道:“望陛下賜婚?!?/p>

      李旦生氣了,心想,這個糟老頭兒,一大把年紀(jì)了,妻妾成群,家里你爭我斗的,我怎能將明月送入火坑?絕對不可以。

      許久,李旦搖著頭,緩緩道:“魏王,還是另聘他人吧!”

      武則天一愣,眼光隨之一冷,帶著不快的口吻道:“皇上,這是為什么?”

      李旦倉促間竟然找出了一個理由,道:“明月畢竟是大唐郡主,怎可為人做妾?傳出去豈非笑話?”

      武承嗣早有準(zhǔn)備,嘿嘿一笑,道:“陛下不愿意,莫非另有隱情?”

      李旦聽了,想起外面?zhèn)髡f的閑話,本想發(fā)作,可想想,懶得回答這個家伙的問話,站起來對武則天躬腰施禮,道:“母后,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兒臣這就回宮去了?!闭f完,他長袖輕輕一拂,轉(zhuǎn)身就走。

      李旦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自己雖然退居宮中,不掌握實(shí)權(quán),可自己畢竟有著皇帝之名,母后無論如何也得忍讓一下自己。

      可是,當(dāng)晚發(fā)生的一件事情竟讓他目瞪口呆。

      那晚,他睡下不久,宮里突然就傳出嘩啦一聲響動,接著響起“抓刺客”的叫聲,一聲聲回蕩著。他驚醒后,急忙爬起,閃身躲在宮中的暗閣里,隔著窗子悄悄朝外望著。黑夜里,就見一個黑影鬼魅一般閃進(jìn)來,輕車熟路地悄悄摸到他的床邊,白光一閃,舉起一柄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大概是感到匕首刺空,抑或是護(hù)衛(wèi)們趕到了吧,刺客愣了一下,然后身影一閃,翻上了梁柱,眨眼間消失了。

      侍衛(wèi)們隨后打著燈籠匆忙趕來,只見床上的被子已經(jīng)被扎個對穿,當(dāng)時李旦如果沒醒,還睡在床上,這一匕首下去,一定在劫難逃。

      地上的那個煮茶的陶釜已被打得粉碎,看來是刺客一不小心撞落,陶釜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傳出聲音,才暴露了他的行跡,讓李旦逃得一命。

      李旦面對陶釜碎片,心里暗道僥幸。

      侍衛(wèi)們覺得,這事應(yīng)該報告太后。李旦聽了,搖搖手阻止了,他想,一定是自己沒有同意母后的意見,母后起了殺心吧。那一刻,他感到內(nèi)心如入冰窟,沒有絲毫的暖氣,自言自語道:“母后,母后,難道權(quán)力真超過了自己的親骨肉嗎?”說著,眼淚潸然而下。

      一夜醒來,已經(jīng)日上三竿。他伸了個懶腰,起床洗漱完畢,然后準(zhǔn)備煮茶?,F(xiàn)在,煮茶,尤其品嘗碣灘茶,幾乎成了他早起的一個慣例??商崭蛞挂呀?jīng)被打碎。他吩咐太監(jiān),再去豐陽郡主府上找一個來。正在吩咐著,外面腳步匆匆,環(huán)珮聲聲,明月竟然來了。

      見了李旦,她淚流滿面道:“陛下救我?!?/p>

      李旦一驚,急忙站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明月如此驚慌。

      明月道:“魏王剛剛派人傳話,太后已經(jīng)賜婚,明天就是黃道吉日,他一定要娶臣妹進(jìn)府,做他的如夫人。”說到這兒,明月哭道,“陛下,臣妹不去,死也不去。”說完,她“唰”的一聲從懷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向著自己的脖子刺去。

      李旦一見大驚,喊了一聲:“不要啊?!笔忠簧欤话炎プ∝笆椎娜锌?,緊緊攥住,鮮血一滴滴地流下來,如一瓣瓣的梅花落在地上,點(diǎn)點(diǎn)猩紅。

      明月見了,一時間忘記了自己的憂傷,一把抓住李旦的手,急道:“陛下為什么這樣,為什么這樣,您真傻!”說著,她拿了匕首,割下自己的裙裾,給李旦小心地包扎起來。

      她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濕唧唧的如同花蕊一般。

      李旦見了,心里一抖,他能想象到明月嫁給武承嗣后的痛苦,她還不到二十歲啊,花朵一般的年齡,怎么可能讓她去陪那個將死之人,又怎么可能斗得過武承嗣的那些妻妾?

      李旦默默地坐下,擰著眉毛沉思許久,才抬起頭,咬牙道:“明月,我們走吧,逃出去!”

      明月身子一抖,抬起頭望著李旦,道:“陛下,我們?nèi)ツ膬海俊?/p>

      李旦咬咬牙說:“去蜀地。”

      明月疑惑道:“蜀地?”

      李旦點(diǎn)點(diǎn)頭,說:“蜀地遙遠(yuǎn),劍門艱險,如果能逃出去,逃到蜀地,隱姓埋名,母后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我們的?!?/p>

      明月流著淚,輕聲道:“您是皇帝啊,怎么能走?”

      李旦很堅決地說:“朕不能讓你嫁給武承嗣那個老家伙,絕對不能。”

      明月聽了,再次流出淚來,如碎鉆一樣掛在彎彎的睫毛上,亮閃閃一晃一晃的。李旦輕輕伸出手,拭去明月的淚。

      明月低下頭,柔聲道:“陛下,您真好!”

      李旦長嘆一聲,道:“朕好什么???朕在位如同木偶,毫無權(quán)力可言,甚至連一個女孩也保護(hù)不了,還要你跟著我逃跑,朕真是一個無用的君主啊。”

      明月急忙說:“不,才不是呢,是我害得陛下您冒險逃難的?!闭f完,她伏下修長的脖子,用唇輕輕吻著李旦帶傷的手指,那唇軟軟的熱熱的,如玫瑰花瓣一般清潤,觸在肌膚上癢酥酥的。

      李旦的心一抖,緊緊抱住明月,許久許久,長嘆一聲,道:“明月啊,你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說完,伸手又將她輕輕推開。

      明月張張嘴欲言又止,也長嘆一聲,再次落下淚來。

      李旦執(zhí)意出逃,明月也不好阻止,決定跟隨。二人開始商量出逃的辦法和細(xì)節(jié),最重要的是怎么出宮,怎么出長安城……

      時不我待!當(dāng)天晚上,淡淡的月光照著長安的宮墻,照著十里長街,如一片朦朧的夢一般。明月帶著一個侍女進(jìn)宮來探望李旦,那侍女許是膽小,在燈光闌珊中始終沒有抬起頭看人。一個時辰后明月出宮時,她身邊仍然跟著那個侍女。當(dāng)值校尉哪會阻攔明月進(jìn)出皇宮,揮手就放行了。

      明月帶著侍女出了宮門,走向一個極其隱蔽的陰暗角落,那兒拴著兩匹嘴上戴著籠套頭的駿馬,馬背上捆著甲胄。明月解下馬背上的甲胄,飛快換上,貼上兩撇小胡子,立即變成一個赳赳武夫。然后,她回身對一身侍女裝扮的李旦道:“陛下,快換上甲胄啊?!?/p>

      李旦飛快地除掉侍女的裝束,也換上了甲胄,在明月的幫助下,貼了一圈威風(fēng)凜凜的絡(luò)腮胡,在月光下隨風(fēng)飄拂著。

      明月借著月光仔細(xì)端詳了一下,見沒有什么破綻,就將嘴貼近李旦耳邊,輕聲俏皮地道:“陛下真威武?!?/p>

      隨后,他們雙雙上馬,馬鞭一揮,馬蹄聲噠噠,向城門跑去。

      明月手持著李旦早就給她擬好的圣旨,很容易騙過了城門的守衛(wèi),連夜出了長安。

      兩人快馬加鞭,一路跋山涉水,很快將長安城拋在身后。眼見自己安全了,李旦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心也慢慢地放回了胸腔。

      自始至終,明月都微笑地看著他,沒有絲毫害怕的情態(tài),十分鎮(zhèn)定。

      兩人一直是朝廷侍衛(wèi)裝束,腰上挎著彎刀,一副耀武揚(yáng)威的樣子。明月暗地里告訴李旦,越是這樣,越是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也就越安全。她自己說話的時候,總是憋著嗓子大聲吼叫,很有那種飛揚(yáng)跋扈的樣子,動輒對人道:“惹惱了爺,燒了你的房子,砍了你吃飯的家伙?!崩畹┰谂赃吢犃?,雖是逃難途中,也忍不住暗暗好笑。過后明月也嘰嘰嘎嘎地笑起來,問李旦,自己扮演得怎么樣。李旦豎起大拇指,連連說好。

      李旦想,自己一直生長在深宮里,整日里和宮女宦官相伴,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將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容易,看得不當(dāng)一回事。這次出逃,如果沒有明月陪著,自己大概是寸步難行。

      漸漸地出了三輔地界,沿途的驛道上客棧里,甚至亭子間,都聽到人們在議論,說當(dāng)今皇上竟然出逃了,在一個夜晚逃得無影無蹤,也不知道去了何處。而且,聽說離開的時候還帶著一個女子,是他的心愛之人。李旦第一次聽到這些消息的時候,正在一間茶棚里將息喝茶,他心里一驚,手中的茶盞一晃,茶湯潑灑了出來。他悄悄望望明月,明月急忙咳嗽一聲,暗示他不要有意去傾聽茶客們的談話,以免引起懷疑。

      二人走出茶棚,來到附近的“悅來客店”,準(zhǔn)備用些酒飯充饑。

      這間客棧,高樓木柱,雕梁飛檐,在這一帶也算是一處上等客店了。

      兩人大模大樣地走上樓,占住一張桌子。明月點(diǎn)了各種菜肴,等到店小二來上菜的時候,她突然一伸手薅住店小二的衣服,噌的一聲抽出腰間雪亮的刀子。

      店小二見狀渾身顫抖,瞪大眼睛道:“軍爺,怎么……怎么啦?”

      明月仍然憋著喉嚨,惡狠狠地問道:“小子,想死還是想活?”

      店小二臉色煞白,額頭滾出汗珠,結(jié)結(jié)巴巴道:“想……想活。”

      明月冷哼一聲,刀子嚓的一聲入鞘,道:“想活,就照實(shí)回答爺?shù)膯栐?,如果有一個字是假的,就讓你吃飯的家伙落地?!?/p>

      店小二一聽,頭點(diǎn)得如雞啄米一般。

      明月問:“我聽人議論,說當(dāng)今皇上出走,究竟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眨巴著眼睛東張西望,樓上此時并無其他客人,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道:“軍爺有所不知,最近,聽說皇上走失,無影無蹤,也不知去了哪兒。有的說,是他的什么妃子被太后殺死,他心里難受,特意跑出宮散心去了。更多的人則說,太后準(zhǔn)備把皇上的心上人嫁給她的侄兒做小妾,皇上不答應(yīng),就帶著自己的心上人遠(yuǎn)走天涯,過神仙眷侶生活去了。更有人認(rèn)為,皇上出走是假,可能已經(jīng)被太后害死了,現(xiàn)在尸體已經(jīng)被裹著席子,埋在皇宮后花園里。因此,很多州郡的官員,以及戍邊的將軍紛紛上奏,要求太后找到當(dāng)今皇上,給大家一個說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其中,尤以辰州都督朱世吉更是反應(yīng)激烈。據(jù)說,那朱都督聽到皇上失蹤的消息后,號啕大哭,淚流帶血,已經(jīng)厲兵秣馬,集聚精兵十萬,提出‘清君側(cè),誅武承嗣的口號,做好了進(jìn)軍長安為皇上報仇的準(zhǔn)備?!?/p>

      李旦在旁邊聽了,暗暗驚奇,這兒的一個店小二,消息怎么如此靈通,就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店小二看看明月,他很是害怕明月,這個軍爺雖然長相清秀,動作卻很兇悍,一說話就拍桌子動刀子,甚至要人的腦袋。而那個絡(luò)腮胡子的軍爺,卻靜靜地坐在一邊,說話和緩,不讓人畏懼。

      明月見對方不回答,再次將刀抽出半截,狠狠地道:“這廝快說!”

      店小二忙道:“是是,軍爺!聽人說,皇上走失不久,朝廷就收到匿名信息,說他準(zhǔn)備去蜀地,想隱居在巴山蜀水間。因此,朝廷的大批侍衛(wèi)都騎著快馬趕向西南,早已密布在通向蜀地的各個要道了。尤其這條路更是通蜀捷徑,來往的大內(nèi)追騎格外多,前天來過八批,昨天來過九批……”

      明月“啪”的一聲一拍桌子,指著李旦,對店小二道:“這位軍爺問你是怎么知道朝廷的事情的,你東扯拉扯干嗎?”

      李旦擔(dān)心店小二不說,或者胡說,就故意搖頭激將道:“這樣的情況,他一個鄉(xiāng)野的店小二怎會知道?”

      店小二一聽卻大是不忿,忘記了明月的刀子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搶白李旦道:“這位軍爺也太小看人了。小人外號‘百事通,難道是白叫的?實(shí)不相瞞,凡是從這兒經(jīng)過的軍爺,沒有不找我‘百事通打聽消息的,他們能打聽消息,我自然也能從他們嘴里得知朝廷的消息,不然,小人不是白叫‘百事通了嗎?不是白在江湖上混了嗎?”

      明月睜大眼睛,做出驚訝敬佩的神色,拱了拱手,說道:“我一路行來,確曾聽聞過‘百事通的大名,簡直是如雷貫耳,沒想到竟然在這兒遇見,幸會幸會!”

      店小二一聽明月夸贊自己,頓時滿面紅光,鼻尖發(fā)亮。

      明月隨之話鋒一轉(zhuǎn),問道:“請問‘百事通大哥,當(dāng)今皇上究竟從這條路上過去沒有?”

      店小二篤定地一揮手,說:“當(dāng)然沒有,如果過去了,憑小人這雙眼睛,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還能不上報領(lǐng)賞?”

      明月再次呵呵一笑,收回刀子,問道:“你看看我們是干什么的?”

      店小二早已在明月的贊美聲中忘記了害怕,雙手叉腰,很像那么回事地仔細(xì)端詳了一下他們倆,肯定地道:“二位一定是追趕皇上的軍爺?!辈贿^,他隨后又討好地勸說,“聽人說,朱都督已經(jīng)派出一個名叫‘白鷹勇士的人,沿途尋找皇上和他的心上人了,以便于暗中保護(hù)呢,你們即使找到了,也可能不是‘白鷹勇士的對手。”然后,店小二再次表現(xiàn)出自己“百事通”的樣子,對二人道,“聽說那‘白鷹勇士功夫奇高,刀法如電,快如蒼鷹,等閑武士在他的手里走不過三招,嗚的一聲腦袋就飛了,就倒下了!”

      明月讓店小二屢次稱自己為李旦的心上人,心里又欣喜又害羞,看這家伙滔滔不絕,還想繼續(xù)說下去,她就惱羞成怒地呵斥了一句:“我們問你這些了嗎?”

      店小二正在唾沫橫飛,被明月如此一喝,才想到自己目前的險境,忙搖頭表示沒有。

      明月一揮手,讓店小二滾蛋。

      店小二如逢大赦,急急忙忙下樓去了。

      等店小二走后,李旦和明月相互看了看,他們想到了太后會派人到處抓捕他們,卻沒想到會如此大張旗鼓,不遺余力。尤其李旦,一時心中忐忑著,臉色也變白了。

      明月輕輕拉著他的手,微微一笑,道:“吃飯吧,吉人自有天相,我們沒啥事的。”

      李旦聽了,臉有些發(fā)紅,暗暗埋怨自己真沒用,一個男人出門處處依靠女人,讓女人拋頭露面解決一切問題,現(xiàn)在又讓一個女人來安慰自己。

      吃完飯,二人走出悅來客棧,翻身上馬,絕塵而去,逐漸遠(yuǎn)離了集鎮(zhèn)。

      明月吁的一聲勒住馬兒,對李旦道:“陛下,看來我們不能去蜀地了?!?/p>

      李旦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知道,現(xiàn)在朝廷派出大量侍衛(wèi)、公差一路尋找他們,若這樣前往蜀地,只怕是自投羅網(wǎng)。

      李旦想了想,問明月:“現(xiàn)在,我們能去哪兒???”

      明月在馬上仔細(xì)思索了一會兒,忽然道:“不如我們?nèi)コ街???/p>

      李旦聽了,眼睛一亮,對啊,自己怎么就忘記了辰州?對,去辰州。自從品了碣灘茶后,李旦一直都對生長碣灘茶的地方有著一種向往之情,渴望去那里走走看看。最主要的是,辰州都督朱世吉忠心可嘉,心在朝廷,從他組織勤王號哭出血來看,自己逃難而去,也只有他敢收留自己。否則,天下茫茫,四海廣大,已經(jīng)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兩人主意一定,就勒轉(zhuǎn)馬頭向南而去。

      兩人走了幾天,并沒有異常情況發(fā)生,李旦的心這才慢慢安定下來,不再緊繃著臉,而是有說有笑的。可是,明月不知怎么的,臉色卻越來越沉重,有時她坐在馬上發(fā)呆,李旦跟她說話,她竟然答非所問。

      李旦急了,問:“明月,你究竟怎么了,給朕說說,朕或許有辦法幫你?!?/p>

      明月回頭,看李旦很擔(dān)心,就微微一笑。過了一會兒,她問道:“你覺得朱世吉能收留我們嗎?”自從出了長安城,她多數(shù)情況下已經(jīng)用“你”字稱呼李旦了。

      李旦聽了,肯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道:“朱世吉乃功臣之后,和大唐休戚相關(guān)的,絕對可靠。”

      李旦說這話絕不是夸張,也不是為了安慰明月。當(dāng)年,朱世吉的父親朱行恭就是太宗皇帝麾下的一員大將,曾經(jīng)跟隨太宗皇帝出入戰(zhàn)陣,喋血沙場,大敗薛舉,消滅王世充,掃平竇建德,成為太宗皇帝最為信任的將軍。有一次太宗的戰(zhàn)馬負(fù)傷,是朱行恭冒著危險為太宗的戰(zhàn)馬拔出長箭,包扎止血的。也因此,朱行恭死后,得到少有的禮遇,陪葬在太宗皇帝的昭陵旁。

      這樣的忠臣后代,當(dāng)然值得信任。

      明月聽了點(diǎn)點(diǎn)頭,回眸一笑,雖然嘴唇上仍貼著兩撇胡須,仍給人一種嫵媚美麗的感覺。

      此時已是三月天氣,越朝南方走,景色越不同于長安。這兒已經(jīng)碧水如天,鳥鳴如歌,花紅如火了,天空大地間也沁潤著一種水嫩的光,一切都如青瓷里的世界。兩人的心暫時忘卻危險,沉浸其中,有說有笑起來。

      李旦邊走邊贊嘆道:“如果不是出逃,如何能欣賞到這樣優(yōu)美的景色?”

      明月笑了笑,仿佛辰州是自己的故鄉(xiāng)似的,帶著夸耀的語氣道:“到了辰州,你會更有不虛此行的慨嘆呢?!?/p>

      李旦聽了,呵呵一笑道:“真想喝一杯碣灘茶啊?!?/p>

      明月得意地道:“到時,我一定讓你喝個飽。”

      那天,兩人打馬官道上。

      走了一會兒,明月側(cè)過腦袋聽 聽,然后問李旦是否聽見馬嘶聲。李旦搖頭,表示沒有。明月勒住馬兒,跳下來,俯身在地仔細(xì)傾聽。李旦問她在聽什么。明月告訴他,可能有人騎著馬在后面跟蹤他們。李旦聽了,回身望去,來路被樹木遮蔽著,根本沒有人影,哪兒來的馬蹄聲。他想,明月看來是太過敏感了。

      走了一段大路后,明月和李旦轉(zhuǎn)到了一條僻靜的小路上,也逐漸遠(yuǎn)離了人煙密集之地。

      眼前這條路雖然偏僻,但景色不錯,雜花生樹,鳥鳴四野,大樹綿延,芳草如裙裾一樣,款款地拖向遠(yuǎn)方。再遠(yuǎn)處,水明之處有小船如芥,人家數(shù)點(diǎn),鮮花幾抹。

      明月高興地說:“離辰州越來越近了?!?/p>

      李旦也很高興,說:“終于快喝上碣灘茶了?!?/p>

      樹林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嘎嘎的笑聲,如金鐵摩擦,十分刺耳,接著有人道:“想喝碣灘茶嘛,哈哈,你們只怕沒有那個機(jī)會了。”

      隨著說話的聲音,三匹駿馬“咴兒咴兒”地嘶鳴著,從草木深處沖奔而出,一字排開攔在明月他們前面。馬上三人,正是驍騎校尉丁鐵和兩名大內(nèi)侍衛(wèi)。

      丁鐵一勒馬韁,馬兒一個盤旋橫著身子。他在馬上雙手一拱,道:“陛下,末將在此等候多時了?!?/p>

      李旦和明月見到丁鐵,俱是一驚。

      明月一鞭馬兒擋在李旦前面,仍然啞著嗓子道:“誰是陛下,你小子大概是想立功想瘋了吧?”

      丁鐵再次嘎嘎大笑,笑聲突然停下,他搖著腦袋得意地道:“丁某作為皇上的貼身侍衛(wèi),和皇上朝夕相處,難道會看走眼?”

      明月冷哼一聲,道:“原來你們?nèi)艘恢痹诎抵懈櫸覀?!?/p>

      丁鐵毫不避諱道:“當(dāng)然。我們兄弟一路跟蹤而來,之所以沒有下手,是因?yàn)樵谕ㄡ榇蟮郎?,怕引起別人的懷疑?!?/p>

      李旦一揮馬鞭,厲聲道:“丁鐵,你給朕讓開道路,朕不想回宮,只想四處走走看看。”

      丁鐵呵呵一笑,道:“末將本來就沒想讓陛下回去?!?/p>

      李旦不解地看著他,以為他良心發(fā)現(xiàn),決定放自己離開,便道:“謝謝丁將軍,朕會記住你今日放行之恩的?!?/p>

      不料丁鐵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驚飛了樹上的鳥兒。

      “陛下,末將絕對不會放您走的。”

      李旦疑惑不解道:“你既不將朕解往長安,又不放朕走,意欲何為?”

      丁鐵道:“不瞞陛下,這都是魏王的意思。魏王千歲一心希望太后她老人家登基稱帝,建立新朝,立他為太子??墒牵捎诒菹逻€活著,很健康地活著,太后一直猶疑著不答應(yīng)。魏王很是著急,希望陛下能早日升天,那樣的話,他老人家的太子之位就水到渠成了。所以,他老人家就派末將制作了一個酷似太后的木人放在陛下的宮中,又唆使他人去告發(fā),想以此置陛下于死地。沒想到太后還是心有不舍,只是賜死了劉貴妃。無奈之下,魏王只有另想他法。他認(rèn)為,陛下必須死,但不能在皇宮里死,否則會引起太后的懷疑和追查。最好的方法就是逼迫陛下出宮外逃,到時死在外面,太后自然就不會懷疑到魏王身上。魏王想啊想啊,想破腦袋,終于想出一個絕妙之法。他制造了一個民謠:‘明月配承嗣,天下自無事。并帶著民謠去向太后請求,欲娶明月郡主做妾。他知道明月郡主是陛下的最愛,是陛下的心上人啊,陛下一定會舍不得,為了明月郡主,沒有別的辦法,陛下一定會想法出走的。”

      李旦和明月聽到丁鐵的那句“明月郡主是陛下的最愛,是陛下的心上人”時,均是臉上一紅。同時,他們也都為武承嗣心思縝密,心里毒辣,感到震驚不已。尤其令李旦心寒的是,自己和武承嗣也算是表兄弟,這家伙為了一個太子之位,竟然喪心病狂,欲置自己于死地,真是太歹毒了!

      聽了丁鐵的話,李旦仍然有些不解,問道:“既然武承嗣怕朕死在宮中,為什么那晚又派出刺客進(jìn)宮刺殺朕?”

      丁鐵手握刀把,做出隨時防備兩人逃走的樣子,道:“陛下說的是陶釜破裂的那晚吧,那是楊陵干的,只是為了嚇唬陛下,逼迫陛下出走罷了,不會殺死陛下的?!?/p>

      “楊陵?他也被武承嗣收買了?”李旦瞪大眼睛不相信地問。因?yàn)闂盍晔抢畹┮皇峙囵B(yǎng)起來的武士,武功高強(qiáng),曾對李旦表盡忠心。

      丁鐵毫不臉紅地道:“當(dāng)然,萬兩黃金和高官厚祿誰不眼紅?誰和它們有仇???”

      他說的是楊陵,仿佛也說的是自己。言罷,他咔嚓一聲抽出鋼刀,冷森森地望著李旦,嘴角噙著微微的笑意。

      李旦大聲問道:“丁鐵,你難道要弒君不成?”

      丁鐵惡作劇地眨了眨眼睛,詢問跟隨自己身后的兩名侍衛(wèi)道:“弒君,兄弟們,我們敢弒君嗎?”

      兩個侍衛(wèi)聽了,急忙搖頭,顯然有所顧忌,臉上沁出汗珠。

      丁鐵仍笑嘻嘻的,瞇著眼睛看看自己的刀刃。突然,刀光閃動,兩聲慘叫隨之響起,兩個侍衛(wèi)毫無防備,中刀倒地,頓時斷氣。

      丁鐵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現(xiàn)在我就敢弒君了,天下人誰能知道啊!”

      明月在一邊冷哼一聲,道:“你這樣做,怕不只是擔(dān)心消息走漏吧?”

      丁鐵橫刀在手,鮮血順著刀刃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毫不掩飾道:“當(dāng)然,三人分功,何如我一人獨(dú)得?”

      明月冷笑一聲,在牙縫中蹦出兩個字:“卑鄙!”

      丁鐵很是反感,眼睛一斜,對明月道:“你也活不了?!?/p>

      李旦一聽,急忙攔在明月的前面,對丁鐵道:“你要?dú)⒌氖请蓿c她何干?”

      丁鐵一彈鋼刀,只聽嗡的一聲響,道:“不殺她,她會走漏風(fēng)聲的?!?/p>

      說著,他雙腿一夾馬腹,躍馬撲了過來,刀光一閃,冷森森劈下。幾乎同時,明月腰間的彎刀也已經(jīng)出鞘,帶出一道雪亮冰冷的光,在空氣中發(fā)出“唰”的一聲吟嘯。

      丁鐵聽了一愣,道:“竟然是個練家子!”

      明月不說話,斜提著刀,勒馬站在那兒,如一棵青竹一般挺立。

      說時遲那時快,丁鐵的馬兒閃電般而至,兩馬相交的剎那,叮當(dāng)之聲不絕于耳。隨之,丁鐵一聲大叫,隨著馬兒奔前幾步。

      他掉轉(zhuǎn)馬頭,不相信似的望著明月。

      李旦也瞪大眼睛,既驚且喜地望著明月,實(shí)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shí)。他沒想到,明月毫發(fā)無傷,仍一動不動地站在自己眼前。

      許久,丁鐵平息了一口氣,對著明月狠狠道:“你居然還是個高手!”

      明月哼了一聲,得意地道:“不是高手,我敢保護(hù)陛下出逃嗎?”

      丁鐵的胳膊受傷了,傷口不是很深,血卻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他覺得自己剛才是大意了,以為明月只是一個弱女子,一刀掃過,香消玉殞?,F(xiàn)在知道對方有功夫,自己當(dāng)然不能再大意,當(dāng)然得小心了。他跳下馬,撕了袍袖纏住手臂,然后大吼一聲,刀光如練,匝地而來,試圖一刀截斷明月的馬腿,將明月斬于馬下。

      電光石火間,明月一勒馬兒,馬兒嘶鳴一聲跳開。馬背上的明月彎刀一指,如用長劍一樣,將刀光凝成一道白練,凌空而下,沖破刀光的攔截。丁鐵的刀光頓時凝住,他站在那兒,身體如喝醉酒一般搖晃著,望著端坐在馬上的明月,不相信地看看自己胸口汩汩流淌的鮮血,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們……逃是逃不掉的,楊陵……會找到你們的……”話沒說完,咚的一聲倒在地上,伸了兩下腿,咽氣了。

      李旦使勁掐了掐自己的手腕,有一些疼,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事實(shí),不是夢。

      唐朝的劍舞當(dāng)時隆盛一時,就如煮茶品茗一般,幾乎上至士大夫,下至販夫走卒,無不喜歡觀賞。大唐宮廷中,也有宮女擅長劍舞,快速如羿射九日,矯健如青龍擺尾??墒怯H眼見到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女子,用一柄彎刀,眨眼間將一名大內(nèi)侍衛(wèi)誅殺,對李旦來說,這還是第一次。

      他心中百感交集,搖著頭自言自語道:“大內(nèi)侍衛(wèi),唉,竟然如此不堪一擊?!?/p>

      明月回頭白了李旦一眼,不高興地插刀入鞘,道:“怎么,想我敗?。俊?/p>

      李旦急忙搖頭,剛才丁鐵沖向明月的時候,他幾乎有一種窒息絕望的感覺,他怎么會希望明月失敗呢?

      明月微微一笑,理解李旦的心理,當(dāng)然不希望自己敗,但是,作為大唐的皇帝,他也一定希望自己的那個侍衛(wèi),至少該多過幾招,別一上來就死,太過窩囊。

      在明月的述說中,李旦才知道,明月的劍舞,是得自江南一個劍舞老藝人。那年,她在胡員外家做侍女,遇著一個嗜茶老者,他走過江南,一身落拓,借住在胡員外家。老人喝過明月烹煮的碣灘茶后,大為驚嘆,仿佛寫詩一樣贊嘆道:“湯清水凈,其味雋永,回甘返香,余韻無窮。”是時,好茶之風(fēng)遍及天下,士人書生,高樓紅袖,無不嗜茶樂飲。而老者嗜飲更達(dá)極致,為了能多品一段時間明月煮的碣灘茶,便借住在胡員外的莊上不走了。

      胡員外為人厚道,急公好義,亦喜飲茶,尤好碣灘茶,每日早起,開門漱口凈面后,必讓明月煮上一壺碣灘茶,細(xì)品慢飲?,F(xiàn)在,有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喜好相近的人,自是十分快慰,他不但熱情留住老者,而且分文不要。

      老人每天必飲明月烹煮的碣灘茶,很是感到過意不去,一日無人,就悄悄對明月道:“小姑娘煮的茶湯天下少有,老朽口福不淺,十分感謝。我有一套劍法,教你如何?”

      明月?lián)u頭,表示不想學(xué)。

      老人捋著胡須,徘徊長嘆道:“如此茶湯,如果白飲,實(shí)在心里有愧啊。”

      明月見老人如此說,為了讓他心安,就點(diǎn)頭應(yīng)允了。以后每次喝罷茶,老人就折一根樹枝為劍,在房內(nèi)指點(diǎn)明月劍招。明月看老人劍舞姿勢清雅,很是好看,也就喜歡上了,就跟著學(xué)習(xí),權(quán)當(dāng)玩耍。誰知今日不意中,學(xué)來的劍招竟然起了作用,斬殺了丁鐵,保護(hù)了兩人的性命。

      李旦忽然想起那日在宮中射箭的事情,就問明月:“朕當(dāng)時連珠箭的后一支射在地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月得意地一笑,道:“羽箭飛來,我躲閃不及,就飛快地伸指朝箭桿一彈,將箭彈得斜飛出去了!對于練武的人,這也是很輕易的事情?!?/p>

      李旦聽了,贊嘆道:“這正所謂藝多不壓身?。 ?/p>

      明月轉(zhuǎn)移話題道:“我們現(xiàn)在得趕快離開這兒,看來除了太后派出的侍衛(wèi)捉拿我們外,武承嗣也派出了很多殺手,甚至更毒,竟然想取我們的性命。那個什么楊陵也一定在尋找我們,他一定是個高手吧?”

      李旦聽了,點(diǎn)頭道:“這個楊陵,是朕親自提拔的貼身侍衛(wèi),劍法無人能敵。沒想到,為了得到武承嗣的重賞,他竟然忘恩負(fù)義,也開始追殺朕了。唉?!?/p>

      兩人一路匆匆,再也不敢稍作停留,幾日后就到了洞庭湖邊,

      湖上茫茫一片,卻不見有什么船只。兩人很著急,沿著湖岸,走到一僻靜處。只見柳陰下泊著一條小船,船上睡著個漁夫,斗笠遮臉,很是逍遙自在。

      明月喊了聲:“船家?!?/p>

      那人拿開斗笠,是個一臉清癯的漢子,看著他們。

      明月道:“我們倆有緊急軍務(wù),準(zhǔn)備去辰州,要過洞庭湖,不知能否渡我們過去?”

      船家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講好了價錢,讓他們上船。

      船槳劃動,船兒朝著湖里悠然而去。

      洞庭湖煙波浩淼,遼闊無邊,白云悠悠,蕩漾在湖里,陽光照在水面上,一片金光閃耀著,水色天光通透,如行明鏡之中。

      李旦站在船舷旁,看著遠(yuǎn)處的天光,搖蕩如魚鱗一般,遠(yuǎn)處的君山如洞庭湖的一顆美人痣,隱隱約約十分靈秀。再遠(yuǎn)處,有采蓮女子在唱漁歌,煞是好聽。李旦嘆息一聲道:“如果不是逃出深宮,怎么能看見如此美景??!”

      明月伸展雙臂,深深地吸著水面飄來的帶著荷葉荷花清香的氣息,微微瞇著眼睛,沉醉其間,道:“真美啊!”

      船夫笑了笑,一槳一槳地蕩著水,道:“初次來到洞庭湖吧?”

      李旦點(diǎn)了點(diǎn)頭。

      船夫熱情地給明月和李旦介紹了一番洞庭湖的風(fēng)景后,又跑到船艙,拿出幾個菱角遞給他們,讓他們嘗嘗洞庭湖的土產(chǎn),說這些菱角十分鮮嫩,很好吃的。

      明月拿了一個吃著,滿嘴青嫩新鮮的味道,就對李旦道:“真的很好吃,你快嘗嘗。”

      李旦也笑著嘗了嘗,果然味道不錯。

      兩人吃罷,睡意漸起,慢慢瞇著眼睛睡著了。

      李旦在睡夢中感到手腳很痛,慢慢睜開眼睛,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腳被綁著,嘴里塞著破布。身邊的明月也是這樣,瞪著眼睛望著他。

      船夫見他們醒了,呵呵大笑道:“不瞞二位,在下姓周,是太后老人家的手下!自從皇上逃走后,太后派出大量侍衛(wèi)出長安城追拿,有大搖大擺追捕的,也有打扮成戲子、船夫、屠夫、商人、書生的?!闭f到這里,他得意地拍著自己的胸脯,“都說陛下去了蜀地,沒想到到我周某被分到這兒,以為和功勞無緣,卻幸運(yùn)地遇見陛下。”

      李旦嘴里發(fā)出嗚嗚的聲音,船夫取下他嘴里塞著的破布,道:“陛下有什么吩咐,只要不逃走,臣下無不遵從?!?/p>

      李旦道:“誰說我是皇上?我就是一個出門公干的校尉,你認(rèn)錯人了?!?/p>

      船夫呵呵笑著,連連搖頭道:“是陛下親口告訴我的,怎么現(xiàn)在又不承認(rèn)了?”

      李旦愣了一下,自己啥時告訴這家伙自己的身份了?

      船夫呵呵大笑道:“陛下剛才一放松,就說出了自己出宮的事情,難道忘記了?”

      李旦想了想,嘆息一聲,原來是自己說了那句“如果不是逃出深宮”的話,讓船夫窺出端倪!他問船夫道:“那你準(zhǔn)備怎么處理朕?”

      船夫很恭敬地說道:“陛下不必?fù)?dān)心,臣下將船劃到湖邊,將陛下和郡主交給知府大人,就算完成任務(wù)了,就可以回京領(lǐng)賞了。太后畢竟是陛下的母親,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你們還是盡快回宮去吧?!?/p>

      李旦見他態(tài)度尚好,就勸他道:“你若放了朕,朕將來回宮,一定重重封賞你!”

      船夫搖頭道:“陛下,這可萬萬不行的!周某一直渴望建功立業(yè),封妻蔭子,現(xiàn)在有這樣的機(jī)會,怎可放棄?再說了,周某若放了陛下,陛下和郡主也是跑不掉的,到時被他人抓住,再供出我來,那我豈不會有滅門之禍?”

      李旦還準(zhǔn)備勸說什么,船夫卻拿了破布,說聲得罪了,再次塞進(jìn)李旦嘴里。

      李旦嗚嗚不止,船夫卻理也不理。

      李旦徹底失望了,看看明月,明月也看著他,輕輕地?fù)u著頭,一副無法可想的樣子。她閉著眼睛,眼角滑出兩滴淚珠。

      船夫繼續(xù)搖著船,向?qū)Π恶側(cè)ァ?/p>

      到了岸邊,船夫笑著說:“好了,終于到了。”

      說罷,他走過來,伸出手準(zhǔn)備扶起李旦,身子卻一軟,倒在了李旦身邊,頭枕在李旦的腿上。

      李旦嚇了一跳,不知他怎么了,待看到他的喉嚨的時候,更是睜大了眼睛,船夫的咽喉處插著一支飛鏢,直透過脖子。船夫張著嘴,睜大眼睛,顯然他死前也感到很驚訝,不知道死在誰的手里。

      岸邊一片安靜,一片荒涼,沒有一個人影,只有蒹葭青蔥,隨風(fēng)搖曳,嘩嘩地響著。船夫選中這樣一個地方,顯然是為了避人耳目,沒想到自己卻死在這兒。

      明月如陀螺一樣在船板上滾動著,滾到李旦身邊,使勁側(cè)著身子坐起,將自己的背靠向李旦,伸手慢慢解著李旦的繩子。她已經(jīng)幾次準(zhǔn)備這樣了,可是船夫很狡猾,將他們兩人各自放在一邊,自己稍有動作,就會被發(fā)現(xiàn)?,F(xiàn)在船夫死了,她就無所顧忌了。一頓飯的工夫,李旦手腕上的繩子就被解開。他忙轉(zhuǎn)身開始解著明月手腕上的繩子。

      繩子解開后,明月一把掏出自己嘴里的破布,也一下掏出李旦嘴里的破布,埋怨道:“你真傻,先把嘴里的破布掏出來??!”

      李旦傻笑道:“這一急,竟然忘記了?!?/p>

      明月也笑了。

      兩人將船攏住,上了岸,在蒹葭叢中尋找著,想找到他們的救命恩人,可是蒹葭叢中只有一個人臥過的痕跡,卻沒有人影。

      李旦輕輕喊道:“是哪位英雄救了我們,謝謝了?!?/p>

      蒹葭叢中仍無動靜,只有陽光照在葦叢上,波浪一樣翻騰著。

      明月想了想,和李旦上了船,將船夫的尸體拖下來,用蘆葦和青草遮蓋上。

      明月輕聲對李旦道:“走吧,如果讓人發(fā)現(xiàn)了就完了?!?/p>

      李旦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明月,道:“朝哪兒走啊?”

      明月道:“坐船離開這兒,溯沅江而上,去辰州。”

      二人隨即上了船。明月拿了船槳,隨意一蕩,船就動了,徑向水面劃去,如一片羽毛一般輕悠。

      李旦見了,輕聲贊道:“明月,你怎么什么都會啊?”

      明月得意地一笑,道:“辰州到處是水,不會劃船還行?。俊?/p>

      船兒到了沅水,黃昏來臨,夕陽照在水面上一波波滾動著,一直流淌到了洞庭湖的那邊。慢慢地,夕陽落山,暮色升起,月亮升起來了,天地一片光亮,一葉小船如在空明潔凈的世界里行駛著。

      船兒到了一靜水處,明月將船停下,用一條纜繩將船系在河邊的一棵大樹上,回頭對李旦一笑,說:“餓了,我們做飯吃吧?!?/p>

      李旦東看看西看看,這兒一片水光一片月光,哪兒有什么人家。

      明月說:“這船在洞庭湖上泊著,船夫還能不吃東西?船里一定有炊具和東西?!?/p>

      二人進(jìn)艙,果然如明月猜測的那樣,里面有一個小爐子、一口鍋,還有各種菜蔬糧食,明月很快忙碌起來。

      吃罷飯,二人就躺在船板上,看著一輪明月照著空中。前兩天晚上是陰天,云層遮著月亮,他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沒想到竟然已經(jīng)到了月圓的夜晚,清亮的月光照著遠(yuǎn)處的青山近處的流水,一聲聲鳥兒的鳴叫在月光下流蕩著,如珍珠一般。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明月顯然很累,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李旦悄悄起來,找了一件衣服蓋在她身上,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在月光下罩著兩片陰影,簡直就如畫中的女子。

      明月在說夢話:“我才不做你的妹妹呢。”

      李旦愣了一下,知道明月夢中可能是在和自己說話,可是她夢到了什么自己又不知道。突然明月又笑了,笑紋在嘴角擴(kuò)展開,如水紋一樣蕩漾到臉上,到腮邊,如一朵荷花緩緩開放。李旦靜靜地想,如果兩人真的不是兄妹,那該多好啊。

      他心中千回百折,也慢慢躺下,慢慢睡著了。夢中仿佛聽到鳥鳴聲聲,聽到江水的聲音,一聲聲拍打著礁石。

      次日起來,兩人繼續(xù)搖槳劃船。

      到了那邊的碼頭,他們將船再次泊了,準(zhǔn)備到街上吃點(diǎn)兒東西。

      這是一個不大的集鎮(zhèn),兩人進(jìn)了飯館,叫了飯菜填飽肚子。出來的時候,看到幾個穿著公差服裝的人走過,其中的一個說:“抓住了,就發(fā)了財了?!?/p>

      李旦一驚,看看明月,心想,難道這些差役發(fā)現(xiàn)了自己。

      明月顯然知道他猜測什么,就輕輕道:“絕對沒有發(fā)現(xiàn),否則他們已經(jīng)出手了?!?/p>

      李旦道:“那他們究竟抓住了什么?”

      明月?lián)u頭道:“跟蹤一下就知道了,看這些人是不是奉命捉拿咱們的?!?/p>

      二人于是跟在幾個公差后面,進(jìn)入旁邊的一個茶館。

      那些公差坐在一張茶桌旁,要了茶,緩緩地喝著。明月和李旦也坐到他們不遠(yuǎn)處的一張桌子上,要了一壺茶。

      這時,只聽一個公差頭目道:“兄弟們,沒想到在這兒竟然被我們追著了?!?/p>

      另一個忙拍馬道:“曾捕頭神眼如電,還有什么人能逃過你的掌心?!?/p>

      其他公差聽了,都連聲說是。

      其中一個公差向曾捕頭請教道:“捕頭,不知是誰,飛鏢如此之準(zhǔn),竟然一鏢穿喉??!”

      明月和李旦一驚,更加側(cè)耳聽著,只聽那個曾捕頭緩緩地喝一口茶,分析道:“一定是個高手,一鏢洞穿一個人的頸部,這種功夫是很少見的。”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一邊喝著茶一邊偷聽著,終于弄明白,那個船夫的尸體當(dāng)天下午就讓一個打魚的人發(fā)現(xiàn)了,打魚人上報給當(dāng)?shù)刂h,知縣即刻發(fā)出追捕令,讓曾捕頭帶著人馬一路尋找,就到了這兒,看樣子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蛛絲馬跡。

      曾捕頭道:“大家少安毋躁,兇手此次斷難逃出曾某的掌心,到時我們一起回去領(lǐng)賞就得了。”

      明月還想聽,對方卻不再說,而是談起杯中茶湯來。

      明月知道再也聽不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便付了茶錢,和李旦一起走出茶館,加快步伐來到碼頭。

      他們的船還停泊在那兒,四周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

      明月和李旦快步走上船,不料船艙里突然冒出兩個公差,抽著刀子對著他們。二人大驚失色,回身想走,身后卻有兩個公差拿著鎖鏈攔住了他們。原來,曾捕頭所發(fā)現(xiàn)的蛛絲馬跡,就是這只船,因?yàn)樗悄莻€姓周的船夫的。見船上無人,曾捕頭便讓兩個公差躲在船上,兩個躲在外面。他們則故意走到街道茶館酒樓,到處宣揚(yáng)他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曾捕頭說,殺人犯一定就在小鎮(zhèn)上,聽到消息,肯定會匆忙趕到碼頭坐船逃走,他們就可以穩(wěn)穩(wěn)拿住。

      一個公差看到李旦和明月,睜大眼睛道:“怎么可能,殺人犯竟然是軍爺?”

      明月啞著嗓子大吼一聲道:“什么?你竟敢懷疑軍爺是殺人犯?你小子死定了?!?/p>

      那個公差有點(diǎn)兒發(fā)慌,連連點(diǎn)頭賠著笑臉,說道:“軍爺消消氣,這肯定是個誤會?!?/p>

      另一個公差見情況不對,忙點(diǎn)燃了一根煙花,咚的一聲,一片五彩流星沖上天空,在云中散開。

      明月一見,心想壞了,這小子一定是向曾捕頭報信的。于是,她再次睜大眼睛呵斥道:“怎么,你們想破壞軍爺?shù)墓???/p>

      當(dāng)頭的那個公差連連道:“不敢,不敢?!?/p>

      明月氣呼呼地一捋胡須道:“諒你們也不敢?!闭f著,她一揮手對李旦道,“走,這兒沒有我們要找的罪犯。”說完,大搖大擺地轉(zhuǎn)身欲走。

      迎面卻被一個人擋住去路,正是曾捕頭,他后面還跟著幾個差役。

      曾捕頭上下打量著明月,又打量著跟在后面的李旦,問道:“請問軍爺在哪兒公干?”

      李旦張嘴準(zhǔn)備說話,明月一揮手,搶先道:“老二,對他們用得著回答嗎?”

      李旦忙點(diǎn)點(diǎn)頭,連連道:“用不著。”

      明月再次一揮手,對李旦眨著眼睛,示意快走。他們快,曾捕頭更快,一下子擋住他們,笑道:“最近洞庭湖邊發(fā)生了一起命案,姓周的船夫被殺,有人看見他的船一路劃向沅水,于是我們趕來了,在這兒找到了這只船。現(xiàn)在每一個上船的人,都有殺人的嫌疑?!?/p>

      明月指著自己的鼻子,兇巴巴道:“你懷疑軍爺嗎?”

      曾捕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明月咔嚓一聲抽出刀子,道:“不想要吃飯的家伙了?”

      曾捕頭哼哼一笑,道:“軍爺一味蠻橫,說明心中有鬼。”

      明月有些傻眼,這個臭捕頭,又臭又硬,她反而沒辦法了,想想道:“你想知道什么?”

      曾捕頭道:“我只想知道,二位上這只船上來干什么?”

      明月輕輕一笑,道:“曾捕頭可知道最近京城出現(xiàn)了一件驚天大事?”

      曾捕頭顯然也聽說了皇帝李旦逃走的事情,就點(diǎn)點(diǎn)頭,道:“在下略有耳聞?!?/p>

      明月唰地掏出身上藏著的那道圣旨,一抖,亮在曾捕頭面前。

      曾捕頭一瞅,頓時腿就軟了,汗珠子出來了。

      明月哼了一聲,道:“皇上和郡主出逃,我們一路追蹤來到這兒,看見船上有兩個人影鬼鬼祟祟,以為是他們,就上來看看,怎么,不應(yīng)該???”

      曾捕頭連連說應(yīng)該,然后讓出一條路。

      明月一揮手,帶著李旦就走。

      走到遠(yuǎn)處,李旦悄悄問:“船咋辦?”

      明月又好氣又好笑,道:“咋的,還想要回來啊,我的皇帝哥哥?”

      李旦笑了笑,知道明月嘲笑自己,就不說什么了。

      二人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隨后去了一趟裁縫鋪。第二天再出門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不是兩個威風(fēng)凜凜的將軍,而是兩個風(fēng)神俊雅的書生。

      沒有了船只,他們便租了一輛馬車,由旱路一路駛向辰州。

      回首漫川小鎮(zhèn),在一片陽光下,李旦想,那群公差,大概還在船上等著罪犯落網(wǎng)吧。他竟然有著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辰州,建于589年,時為隋朝開皇九年,治所在沅陵縣。當(dāng)時的辰州下轄五縣,分別為沅陵、龍檦、辰溪、大鄉(xiāng)、鹽泉,設(shè)刺史管轄。大唐建立后,方才設(shè)置辰州都督府,管轄的地面也隨之?dāng)U大,包括辰州、沅州、舞州、錦州。在選拔都督的時候,由于朱世吉的特殊身份,因此被選拔上,讓他管領(lǐng)著這一處江山險要處的政治和軍事。那時,唐高宗李治還活著,他特意將朱世吉叫到殿上,殷殷囑咐道:“卿父為大唐的創(chuàng)建出生入死,功勞蓋世。希望愛卿此去,努力政務(wù),切莫辜負(fù)了卿父的英名?!?/p>

      朱世吉聽了,“撲通”一聲跪下,叩頭在地道:“臣當(dāng)以死報效陛下。”

      第二天,朱世吉就在百官的歡送下,灑淚離開了長安,走向遙遠(yuǎn)的辰州。

      那時的李旦還小,可當(dāng)時的情景歷歷在目,甚至朱世吉流淚拱手的情景,至今仍記憶猶新。沒想到的是,現(xiàn)在他真的投奔朱世吉來了。白云蒼狗,世事變化,真的是難以預(yù)料。

      這天,他們的馬車停在了另一個名為宏遠(yuǎn)的小鎮(zhèn)上,小鎮(zhèn)比前次停泊船只的小鎮(zhèn)大一些,也雅致一些。

      兩人長袖飄飄,走在小鎮(zhèn)的巷子里,巷子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市井人家的深處,延伸向人歌人笑的地方。在小巷行走,時時會在粉墻后冒出一簇葳蕤的青藤,扯出一片翠色,也扯出一片生機(jī)。

      兩人見了十分喜歡,就找了家旅店,租下兩間房子住了進(jìn)去。

      李旦進(jìn)了房間,只見墻壁凈白,木床木桌,很樸素,卻很潔凈,這樣的住處很合乎他的喜好。

      他剛剛坐下,明月就跑進(jìn)來,笑吟吟道:“我剛才注意到左近有一個茶館,不如我們?nèi)テ菲讽贋┎璋??!?/p>

      “真的?”李旦很高興地站起。

      明月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就走。李旦在后面跟著。

      兩人出了旅館,沿著小巷向東走,拐過一個巷子,再拐過一個,一個茶樓就矗立在前面,門前掛著一面旗子,上書一個“茶”字。

      兩人視野,茶館內(nèi)皆以木板為壁,刷了桐油,年代久遠(yuǎn),發(fā)出紅潤的亮光。立柱、桌椅無不如是,讓人感覺有一種典雅的韻味。

      兩人為了安靜,也為了避免他人注意,上了二樓,挑一張靠近窗子的桌子坐下。窗子外面,青山漠漠,綠樹蒼蒼,再遠(yuǎn)處,沅水在陽光下泛著一抹凈亮向遠(yuǎn)處流蕩而去。

      兩人視野一敞,相視一笑。

      茶博士走來,問道:“兩位客官喝什么茶?”

      明月感到好笑,反問道:“來這兒,你說喝什么茶?”

      茶博士笑著說聲“好嘞”,咚咚下了樓,不一會兒就提了一壺茶進(jìn)來,放在桌上。

      唐代盛行的茶不同于前朝,為茶餅,喝前將茶餅?zāi)胨椋⒎遣枘?,而是米粒一般大小,攪拌入水,謂之煮茶。茶店中更是根據(jù)客人要求煮出各種茶湯,以壺盛之,供客人品飲。

      茶壺放下,明月一嗅一笑,即知為碣灘茶,心想這個茶博士倒還機(jī)靈。她看看茶托里的杯子,色為凈藍(lán),皺了一下眉,搖著頭道:“用白的?!币姷晷《欢髟掠值?,“碣灘茶的茶湯淡黃透綠,瑩瑩如夢,這樣的顏色,放在白色的茶杯中,白中透黃,白中透綠,才有千山疊翠、早春映水的感覺,用藍(lán)色瓷杯則無此韻味,會敗了茶色,甚是可惜。”

      李旦聽了連連點(diǎn)頭,認(rèn)為正確。

      隔桌剛剛上來的一個茶客,聽了明月的話,也擊桌贊賞道:“公子之言,實(shí)為品飲碣灘茶的高論。”

      李旦和明月忙回頭去看,見這人青袍長帶,胡須扎撒,很是粗豪,竟也喜歡品飲。由此可見,此地品飲碣灘茶已是蔚然成風(fēng)。兩人身在逃難中,不便和人攀談,也僅僅是對著那人點(diǎn)頭示意而已。

      那人也要了碣灘茶,并特意叮囑:“要白瓷杯。”

      茶博士應(yīng)了一聲,再次下樓,不久托著三個白瓷杯上來,在三人面前各放一個。

      明月拿了瓷壺,斟茶入杯,杯中湯色果然純凈中沁著黃綠色,與白色相襯,給人一種春柳映水的感覺。李旦拿起杯子輕輕品咂一口,湯入口中,在舌尖上輕輕一旋,慢慢咽下,長嘆一聲道:“好茶啊,百喝不厭啊?!?/p>

      鄰桌漢子一笑,應(yīng)道:“是常喝常新?!?/p>

      明月一笑,輕聲對李旦道:“以后我會日日給你烹煮碣灘茶的?!?/p>

      此話出口,她突然想起什么,臉色紅起來,看見李旦在有滋有味地喝茶,顯然沒有聽到她話中的意思,方才恢復(fù)了平靜,心中卻不知怎么的,又有著微微的失落。

      一壺茶湯品罷,兩人站起來,對那個自斟自飲的漢子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下樓。

      明月悄聲道:“你沒注意嗎?那人我們見過?!?/p>

      李旦一愣,怎么也想不起來。明月提醒道:“去服裝鋪?zhàn)幽萌《ㄗ龅囊路鰜頃r,不是和一個人頂頭相遇嗎?”

      李旦仔細(xì)想了想,果然,他們在前一個鎮(zhèn)子訂做衣服出來的時候,確實(shí)有一個漢子當(dāng)時恰好進(jìn)去,喊了一聲:“老板,我也訂做一件衣服?!?/p>

      明月看李旦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就悄聲提醒他道:“那人在跟蹤我們?!?/p>

      李旦想說什么,明月悄悄掐了一下他的手,拉著他大步向前走去,沿著小巷,左轉(zhuǎn)右拐,如入迷宮一般。他們連拐了幾個巷子,回頭看看,后面什么人也沒有,才放慢了腳步。

      李旦問:“你如此神神秘秘干什么?”

      明月得意地一笑,說:“如果那人在跟蹤我們,那么我們從茶樓出來的時候,那人一定暗暗尾隨著,剛才的一通亂鉆,那人肯定暈頭轉(zhuǎn)向,被我們甩脫了?!?/p>

      李旦點(diǎn)點(diǎn)頭,這段時間遇見的一件件事情,讓他這個從深宮走出來的人,也不得不小心謹(jǐn)慎起來。

      兩人進(jìn)了旅店,李旦發(fā)現(xiàn)自己的房門竟然開了,是半掩著的。

      他和明月忙走進(jìn)去,里面站著一個人,見了李旦,那人幾步走到他面前,咚的一聲跪下,道:“末將劉子墨迎駕來遲,望陛下恕罪?!?/p>

      兩人一看,這個自稱劉子墨的人,正是茶樓里飲茶的青衣漢子。

      李旦忙搖著手,道:“你認(rèn)錯人了,我是茶商,到這兒特意收購碣灘茶的。”

      劉子墨道:“末將乃朱都督部下副將,聽聞陛下逃難來此的消息,朱都督特意命末將前來迎接陛下。末將便一路去了洞庭湖,沿途暗暗保護(hù)著陛下?!?/p>

      李旦聽了,想到那個射殺船夫的人,問道:“是你射殺了那個船夫?”

      劉子墨點(diǎn)頭道:“正是末將所為。當(dāng)時,末將發(fā)現(xiàn)皇上和郡主上了船,就也坐了條小船跟蹤過去。后見皇上和郡主被綁,末將便將船劃向那邊的蒹葭深處,提前在那兒等著,用飛鏢射殺船夫后就離開了。末將覺得,這樣暗中保護(hù)皇上和郡主,比相認(rèn)后保護(hù)要安全得多?!?/p>

      李旦聽了,這才放心,忙雙手扶起劉子墨,道:“將軍辛苦,朕出逃在外,不得不小心,剛才誆騙,實(shí)屬不得已?!?/p>

      劉子墨連道明白,然后走出去。不知何時,外面已經(jīng)來了兩頂大轎,劉子墨躬身讓李旦和明月各上一轎,放下轎簾,然后一揮手,讓轎夫抬起轎子悄悄離開了旅店。

      李旦以為劉子墨會將自己抬到都督府,可結(jié)果并非如此。劉子墨讓人將他和明月一路抬入一處院落停下。然后,劉子墨一揮手,轎夫抬了空轎迅速離開。

      李旦看了看四周,問道:“這是哪兒?朱都督呢?”

      劉子墨上前躬身答道:“朱都督幾天前已經(jīng)出外巡視去了,這處院落是都督提前為陛下和郡主準(zhǔn)備下的,讓先住著。都督回來,會另行安排?!?/p>

      李旦看看院子,雖然不大,卻很雅致,小橋流水,假山堆疊,竹林掩映,于是一笑道:“住在這兒也很好,毋須另行安排了?!?/p>

      劉子墨躬身道:“如此,陛下和郡主稍事休息,如有什么需要,自會有人侍奉?!?/p>

      李旦點(diǎn)頭,劉子墨躬身離開。

      李旦和明月的住處在一起,隔著一堵墻,房子不算闊大,卻很素雅,里面一應(yīng)家具均用紅木,典雅古樸,很是端莊,茶具也一應(yīng)俱全。

      明月笑道:“看起來這像是一處茶室啊?!?/p>

      李旦點(diǎn)頭,心想,這個朱世吉倒很是細(xì)心,看來對自己的習(xí)性知道得一清二楚。住在這樣幽靜雅致的院子里,煮茶、品茶、看景,算得上是人生最為舒心的事情了。

      兩人奔波了近一月,現(xiàn)在終于心凈了,也安靜了,飯后無事,就愉快地煮起茶品起茶來。

      劉子墨十分恭敬,每日必來問安。李旦問起朱世吉的事情,他都會一笑回答,大概還得一段時間才能回來,回來后,自己必定第一時間告知。

      李旦和明月整日無事,又不能走出外面,就在院子里走走,賞花賞魚。更多的時候則是對坐品茶、下棋讀書。

      這天晚上,明月突然想出一種烹煮新茶的方法來,告訴李旦,烹煮出來,味道一定很好,可以試試。

      李旦忙問什么茶,明月一彈指頭,嗒的一聲,道:“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p>

      原來,白天她去院子的時候,看見一架香花刺,上面潔白的花朵猶如珍珠,香氣正濃。此時她靈機(jī)一動,何不將花兒折下幾枝,回來摘下花骨朵放在茶湯中,或許就讓碣灘茶多一茶味。

      出去不久,她就匆匆回來了,雙手空空,臉上卻一片煞白,額頭一層細(xì)密的汗珠,再也沒有了過去的喜笑顏開。

      李旦嚇了一跳,忙低聲問道:“你……怎么啦?”

      明月拍拍胸,靜了一會兒,一把拉著他的手,輕聲道:“別出聲,跟我來?!?/p>

      李旦看見她神神秘秘的樣子,也就閉了嘴,悄悄跟著她。

      兩人出了房間,沿著一條回廊走去,過了一道拱橋,再走過一處回廊,過了一道月亮門,面前是一個更小的院子。院子的一間房子里有掩映的燈光,照著外面一晃一晃的,顯得格外詭異。

      明月將手指豎在嘴唇上,淡淡的月影下,示意他千萬別說話。兩人一步步走到背月的地方,那兒有一扇窗戶緊緊地關(guān)著,里面?zhèn)鱽黼[隱的說話聲。

      兩人慢慢靠近窗子,只聽里面一個粗豪的聲音道:“劉將軍,你到底怕什么?有魏王擔(dān)待著一切,這事即使暴露了,也不會推在你身上。”

      另一個聲音道:“皇上雖逃出宮,惹得太后大怒,但他畢竟是太后的親生兒子,將來太后知道其子被我所殺,斷乎不會饒恕末將的?!?/p>

      這個聲音李旦和明月都很熟悉,竟然是劉子墨!

      李旦大驚,劉子墨將自己留在這兒,原來不是在等待朱世吉回來,而是將自己的消息悄悄報告給了朝廷,報告給了母后。他身體輕輕抖動一下,用手使勁地扶著墻壁,旁邊一只手軟軟地伸出,握著他的另一只手,是明月的。

      他回頭望望她,她的一雙明亮的眸子在暗夜里露出關(guān)切的光。

      房內(nèi),那個粗豪的聲音隨之響起,顯然是發(fā)怒了,“咚”的一拍桌子,道:“劉子墨,你推三阻四,意欲何為?”

      劉子墨停了很久,大概在思索著什么,過了一會兒,他回答道:“必須有太后賜死當(dāng)今皇上的詔書,或者有魏王的字據(jù),卑職才敢下手。否則,就算殺了卑職,卑職也不敢干這種滅族的事情?!?/p>

      粗豪的聲音遲疑了一下,道:“好的,我會連夜進(jìn)京,向魏王討個字據(jù)的。”

      劉子墨大概是忌憚對方,害怕惹得對方不高興,急忙補(bǔ)充道:“楊將軍,末將這樣要求,不只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大人您啊?!?/p>

      粗豪的聲音回道:“這個自然清楚。實(shí)不相瞞,我若不是有所顧忌,早親自動手了,不至于等到現(xiàn)在!”

      李旦對于粗豪聲音的人,從聲音里一直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又想不出是誰。現(xiàn)在,劉子墨一聲“楊將軍”的稱呼,讓他恍然大悟,這不是楊陵嗎?

      劉子墨又道:“將軍見了魏王,一定要將卑職瞞著朱都督扣押陛下的事如實(shí)稟告?。 ?/p>

      楊陵嘿嘿一笑,帶著一種譏諷的口吻道:“知道,我會讓魏王知道,你是擔(dān)著天大的風(fēng)險行事的?!?/p>

      劉子墨被楊陵點(diǎn)中了內(nèi)心的想法,尷尬地笑了笑,隨之將腦袋湊過去靠近楊陵,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一句也聽不清,只見窗戶紙上,兩個人影在晃動著。

      明月悄悄拉著李旦的手,兩人輕輕走出院子,回到住處。

      明月道:“幸虧今晚出去采摘香花,也幸虧看見兩個黑影鬼鬼祟祟地走著,才一路跟蹤下去,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不然,死了也不知是如何死的。”

      李旦無語靜坐著,他覺得名利的誘惑真是太可怕了,母親可以無情地殺死自己的兒子,如捏死一只螞蟻;親人之間勾心斗角,如虎視眈眈的死敵;而表面上一派忠厚的人,轉(zhuǎn)身又是另一種陰險的嘴臉。這個世界真是太瘋狂,太不可思議了。

      他突然伸出手,拉著明月的手,輕聲道:“明月,明月,我現(xiàn)在覺得,死有時反而是一種解脫,可我就是不放心你啊?!?/p>

      明月聽了,看著他,緩緩地流出眼淚,輕輕依偎著他,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道:“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愿意獨(dú)活下去?!?/p>

      李旦一愣,伸出雙手捧起她的臉。明月的臉如一輪圓月,可是圓月是冷清的,這張臉卻水汪汪的,蕩漾著一種讓人說不盡的柔情。明月也望著李旦,長長的睫毛圍著兩團(tuán)水波。

      明月的臉再次紅了,由腮邊慢慢沁入脖子,微微閉上了眼睛,紅潤的嘴唇如帶露的花骨朵兒,輕輕嘬起,夢囈一般道:“吻我,吻我。”

      此時,明月在李旦眼中,慢慢幻化成了劉貴妃,他將唇慢慢湊近,再湊近,又突然定住,呆呆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長嘆一聲,站起來轉(zhuǎn)身離開。

      明月閉著眼睛,睫毛合攏如蝶翅一般,淚珠掛在上面一閃一閃的,輕輕落下,碎成一朵朵梅花。過了許久,她狠狠地道:“劉子墨,去死吧?!?/p>

      本來,李旦以為明月也只是說說而已,他們現(xiàn)在的命運(yùn)都掌握在劉子墨手里,只有他們死,怎么會有劉子墨死呢?誰知第二天,劉子墨真的被處死了。處死劉子墨的不是別人,正是辰州都督朱世吉。

      第二天早晨,李旦剛起床,就聽到外面?zhèn)鱽眙[哄哄的聲音,他一驚,以為劉子墨要動手了??墒遣粚Π?,劉子墨不是要等拿到武承嗣的字據(jù)后才動手的嗎?楊陵即使騎著八百里快馬也沒有這么快??!

      這時,明月也出來了,看著他,微微一笑,說:“有一出好戲上演,你就好好欣賞吧?!?/p>

      李旦大惑不解,問:“什么好戲?”

      明月說:“馬上開始,別急?!?/p>

      不一會兒,外面鬧哄哄的聲音更清晰了,有鏗鏘的盔甲聲,還有刀槍撞擊的聲音,以及雜沓的腳步聲。接著,一隊士兵沖進(jìn)院子,當(dāng)頭走來的是一個頂盔摜甲的人,只見他幾步跨到李旦面前,跪下行禮道:“臣朱世吉接駕來遲,望陛下恕罪?!?/p>

      李旦一聽,心里頓時一寬,快步走過去,伸出雙手扶起對方,道:“朱愛卿請起?!?/p>

      朱世吉站起來,怒睜著眼睛,回頭大吼一聲:“來啊,將亂臣賊子推上來?!?/p>

      隨著士兵們的一聲吆喝,一個人被繩捆索綁地推了過來,正是劉子墨。

      朱世吉指點(diǎn)著劉子墨,咬牙切齒道:“你這賊子,為了獲得太后的賞賜,竟敢偷偷扣押陛下和郡主,若非‘白鷹勇士暗中報信,陛下定遭你的毒手。說,你該當(dāng)何罪?”

      “白鷹勇士”!李旦聽了,心里一驚,他一路行來,已經(jīng)不止一次聽到這個人,他一直以為這是別人杜撰的一個人物,否則怎么一直不曾出現(xiàn)。現(xiàn)在,朱世吉說對方給自己通風(fēng)報信,也就是說,真有這樣一個人,而且一直在暗暗跟隨著他們,可他們怎么一直沒有覺察到啊!李旦望望明月,明月也一臉疑惑地看著他,顯然也想知道“白鷹勇士”是誰。

      李旦想問朱世吉,可他正在審問劉子墨,自己一時也不便開口。

      劉子墨面對朱世吉的怒問,竟也絲毫不懼,抬起頭來,嘿嘿一聲冷笑,反駁道:“我是亂臣賊子,請問你朱都督又是什么樣的人?”

      朱世吉仔細(xì)打量著劉子墨,狠狠道:“此話何意?”

      劉子墨挺直腰,道:“皇上外逃,是一個月前才發(fā)生的事情,而且是突然發(fā)生的,并非他人所能預(yù)測。可是消息剛到,你朱世吉登高一呼,十萬部眾剎那間云集一起,刀槍明亮,劍戟齊整,試問這些士兵是從何而來的?這些武器又是從何而來?

      朱世吉聽了一愣,隨后哼了一聲,問道:“你說從何而來?”

      劉子墨嘿嘿一笑,道:“你早已暗地召集士卒準(zhǔn)備反叛?;噬贤馓?,只是給了你一個‘清君側(cè)的借口而已?!?/p>

      朱世吉聽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指著劉子墨破口大罵道:“你他娘的一派胡言?!?/p>

      劉子墨仰頭哈哈一笑,很不屑地瞥了朱世吉一眼,轉(zhuǎn)身對李旦道:“陛下,臣固然該殺,但朱世吉狼子野心更應(yīng)誅滅九族,他想借助您的名義,挾天子以令諸侯,起兵反叛,奪取江山,登基稱帝??!”

      李旦吃驚地望望劉子墨,結(jié)結(jié)巴巴道:“朕只想逃命,沒想……起兵??!”

      劉子墨很肯定地道:“可是,朱世吉一定會這樣做?!?/p>

      李旦回過頭望望朱世吉,眼睛里帶著疑問。

      朱世吉哈哈大笑起來,毫不避諱道:“是的,我當(dāng)然要起兵,奪回大唐江山?,F(xiàn)在陛下駕臨,義旗一舉,天下人誰不響應(yīng)?誰敢不從?”

      劉子墨哼哼一聲冷笑,道:“別把自己說得好像一個忠臣似的?!?/p>

      朱世吉臉上的肌肉顫抖一下,冷哼一聲,一步步走過去,瞪視著劉子墨,厲聲道:“你這賊子,扣押皇上在前,誣陷上司在后,真正罪該萬死?!闭f罷,白光一閃,他手里的劍已經(jīng)出鞘,插入劉子墨的胸口。

      劉子墨看著自己胸口流出的血,瞪著眼睛大罵朱世吉道:“你的狼子……野心……比……”一句話沒說完,頭一側(cè),倒地死了。

      朱世吉長劍入鞘,一聲令下:“迎接皇上回都督府?!?/p>

      士兵們一聲回應(yīng),牽過兩匹駿馬,讓李旦和明月雙雙騎上。

      李旦這一刻卻無被救后的輕松,心里反而沉甸甸的。他甚至暗暗后悔,自己不該逃到此處。他覺得劉子墨分析朱世吉的心思可能是真的,不然,朱世吉用不著那么急著殺死劉子墨。

      都督府里早已給李旦和明月準(zhǔn)備了住處。

      明月很高興,拉著李旦的手搖晃著,滿臉陽光道:“這回好了,我們安全了?!?/p>

      李旦不說話,只是沉重地?fù)u了搖頭。他覺得朱世吉野心不小,一定藏著更大的陰謀。

      果然,朱世吉幾天后就急不可耐地趕來拜見李旦,義憤填膺道:“武承嗣等人欺君罔上,逼得皇上逃離都城,真是亙古未聞之事,也是大唐臣子的恥辱。這樣的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李旦知道朱世吉嘴里雖說的是武承嗣,暗地里卻直指自己的母后,便勸慰朱世吉道:“你們都是大唐的臣子,可以坐下來和談,切莫刀兵相見,引起烽火戰(zhàn)亂,以致生靈涂炭?!?/p>

      朱世吉卻不以為然,理直氣壯道:“我直彼曲,時機(jī)難得,義旗一舉,天下響應(yīng)。”

      李旦急了,道:“朕逃難時一路走來,只見各處歌聲在野,炊煙裊裊,一片升平氣象。如果戰(zhàn)爭一起,流血遍野,死尸遍地,這些全都會化為烏有。當(dāng)年徐敬業(yè)揚(yáng)州起兵,最終弄得繁華揚(yáng)州一片瓦礫,一片尸體,血流成河?!彼轮焓兰恍?,指著明月道,“這些事,明月郡主都曾經(jīng)歷過,都曾對朕講過,不信,你可以問問她?!?/p>

      可是,這一刻明月卻低著頭弄著衣帶,一聲不吭,仿佛什么也沒有聽見。

      李旦急了,大聲對明月道:“明月,你說啊,你當(dāng)時不是還流淚了嗎?”

      明月仍低著頭,望著自己長長的手指,輕聲道:“陛下,您就聽朱都督的,下旨討賊吧?!?/p>

      李旦愣了愣,慢慢站起,眼里充滿了失望和不解,一甩袖子轉(zhuǎn)身走了,一步步走向自己的書房里。

      朱世吉望著李旦的背影,眼光再次慢慢變冷,縮為兩個亮點(diǎn),放出雪亮的光,許久許久,他又回頭看了明月一眼,冷哼一聲道:“郡主,你知道該怎么辦的?!闭f完轉(zhuǎn)身走了。

      明月站在那兒,咬著嘴唇,慢慢走向李旦的書房。

      李旦站在窗前,站在夕陽影里,望著遠(yuǎn)處暮云飛渡,紅光漫天,幾只鳥兒在天邊飛過,一直飛向夕陽深處,飛向暮煙里。這一刻他感到很孤獨(dú)很落寞,有一種置身沙漠的感覺??磥?,朱世吉希望他來,并不是為了保護(hù)他,以劉子墨的話說,就是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F(xiàn)在朱世吉的目的達(dá)到了,戰(zhàn)爭將起,鮮血將再次流淌。他悲哀地拍打著窗欞,仰天長嘆道:“朕怎么如此無能啊,何顏以對祖宗,何顏以對蒼生啊?”

      身后,環(huán)珮一聲,接著傳來輕輕的啜泣聲。李旦知道是誰,但他不想見她,沉聲道:“你走吧,就當(dāng)朕不認(rèn)識你?!?/p>

      他說這話時,感到胸口隱隱作痛,甚至難以呼吸。如果說見到明月第一眼的時候,因?yàn)樗L得像劉貴妃,自己產(chǎn)生了一種親近感的話,那么,隨著后來兩人相處,他逐漸感到她成了他的知己,自己一天不見,真有一種如隔三秋的感覺。及至一路逃難而來,兩人已經(jīng)成了相濡以沫的關(guān)系。她是自己苦難的支撐,是自己最后的一切,這些已經(jīng)和劉氏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墒?,他沒有想到,連她也和自己背道而馳,竟然支持朱世吉!他想,她難道是難以放棄自己的郡主之位嗎?難道富貴就那么重要嗎?讓她竟然無視天下蒼生的幸福!他不想理她,不想和她說話。

      明月在李旦身后哭道:“陛下,你就答應(yīng)他的要求吧,不然他會殺了你的?!?/p>

      李旦沒有回頭,對著虛空吼道:“你走,走開。”

      “不,我不!”

      李旦身子一震,他感到自己的腰被一雙軟軟的手臂箍住,緊緊地箍住了。

      明月的臉貼在李旦的背上,輕聲啜泣道,“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

      李旦感到渾身有些發(fā)軟,他緩緩回過身子。明月的發(fā)香淡淡地傳入他的鼻端,甚至沁入到了他的心靈深處。他慢慢伸出手,輕輕地?fù)嶂拈L發(fā),長嘆道:“一場戰(zhàn)爭下來,失去的是多少人命啊,你知道嗎?”

      明月抬起頭,珠淚晶瑩地望著他,輕輕地點(diǎn)著頭,表示知道,她可憐兮兮地說:“可是,你若不答應(yīng),他會殺了你的。他甚至比武承嗣還毒辣,還卑鄙,還陰狠……”

      李旦不說話,搖著頭望著遠(yuǎn)處的天邊,這么大的天地,怎么就沒有自己的存身之處啊,怎么到處都充滿著算計,充滿著欲望??!他長嘆一聲,輕輕地?fù)砻髟氯霊?。明月緊緊地閉著眼,將頭靠在了李旦的懷里。

      第二天一早,侍奉李旦的士兵匆匆來報,豐陽郡主已經(jīng)被綁了起來,押到了刑場上,準(zhǔn)備處以死刑。李旦聽了一驚,忙問為什么,報信的士兵搖著頭,表示不知道。

      李旦急了,忙讓來人請朱世吉來相見。

      不一會兒,朱世吉匆匆走來,躬身行禮。

      李旦氣呼呼地問:“你準(zhǔn)備處死明月,究竟是什么原因。”

      朱世吉輕輕一笑,一字一頓地回答道:“擾亂宮闈,誘惑君主?!?/p>

      李旦大怒,道:“你這是陷害,完全是子虛烏有的事情,朕和明月乃兄妹,我們之間是清清白白的!”

      朱世吉嘿嘿一笑,道:“外面議論紛紛,為了皇上的聲譽(yù)著想,為了大唐社稷著想,臣也應(yīng)該除掉郡主,布告天下,以堵天下悠悠之口?!闭f完,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李旦呼地站起,大吼道:“站住?!?/p>

      朱世吉站住,慢慢回過頭望著李旦,眼光亮得如刀子一般。

      李旦冷哼一聲,道:“你不就是要朕下旨,好讓你豎起大旗去‘清君側(cè)嗎?朕這就答應(yīng)你。”

      朱世吉聽了,眼前一亮,馬上吩咐侍衛(wèi)放了明月,然后笑著對李旦說:“陛下英明,洞燭萬里?!?/p>

      李旦苦澀地一笑,略帶譏諷道:“朕如果英明,又怎么會千里迢迢來到辰州?”說完,他提筆蘸墨,邊寫邊道,“這次作戰(zhàn),朕要親征,要帶著軍隊直取長安,殺掉武承嗣?!?/p>

      朱世吉摸著下巴上的胡須,思索了好一會兒,應(yīng)允道:“陛下能御駕親征,一定能激勵士氣,那是最好不過的?!?/p>

      李旦聽了,筆走龍蛇,很快擬就一道圣旨,然后扔下毛筆,拂袖而去。

      他向明月住的房子走去,腳步有些惶急,以至于險些摔倒。

      走進(jìn)明月的住處,他又看到了她,一身綠色的宮妝如一汪襲碧水,眉尖上猶有淡淡的哀愁,如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看見李旦,明月?lián)溥^來緊緊抱住他。

      他也緊緊抱住了她,連聲責(zé)問道:“你為什么不走啊,你有一把長劍,你有出眾的劍術(shù),可以逃走??!”

      明月抬起頭,流著淚道:“他們說了,我不俯首就擒,他們就會殺掉你?!?/p>

      李旦用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愧疚地道:“是朕連累你了?!?/p>

      “不,是我連累了你?!泵髟禄卮鸬?,停了一會兒,她再次仰起頭問,“你答應(yīng)出兵?”

      李旦點(diǎn)點(diǎn)頭,許久長嘆道:“朕不能失去你。朕什么也沒有了,只有你,你是朕的所有,是朕真正的江山?!?/p>

      朱世吉的軍隊要出發(fā)了,旗幟招展,馬嘶聲聲。

      李旦隨軍親征,明月知道后,提出要陪著他一塊兒。李旦拒絕了,說戰(zhàn)場上刀槍無眼,指不定自己這次出去,還能不能回來。明月聽了,身子一顫,更是流著淚要去,否則她就自殺。說著,她抽出一把長劍,向著自己的脖子抹去。李旦忙一把拉住她的手臂,答應(yīng)了她的要求。

      朱世吉帶著士兵護(hù)衛(wèi)著李旦,對他道:“這些都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精兵強(qiáng)將,陛下放心,可保無虞?!?/p>

      李旦一笑,道:“朕什么都不怕?!闭f著,他緊緊握著明月的手。

      是的,有明月在身邊,他還害怕什么呢?什么百戰(zhàn)精兵,什么刀光劍影,都不算什么。

      出兵的那天,朱世吉的軍隊坐了大船,順著沅水而下。李旦坐的船走在最前面,龍旗飛舞,呼啦啦地隨風(fēng)飄動著。船上的明月始終依偎在李旦身邊,好像一離開他,他就會消失似的。

      李旦默默地看著明月,眼光里竟然充滿著不舍,也充滿著憂傷。

      明月見了,輕聲問道:“怎么啦?你怎么啦?”

      李旦一笑,微微搖搖頭表示沒有什么,他舉目遠(yuǎn)望,沅陵一帶的山,此時如畫家用筆蘸了一筆靛青,又滲了白亮的水,輕輕地在宣紙上涂抹過一樣,青綠中透出一種水嫩,透出一種潤澤。沅江的水也暈染著青綠的顏色,如波光瀲滟的絲綢,跌宕起伏,一直延伸向遠(yuǎn)方。青綠中有白墻黛瓦的房子,有炊煙直直地升起來,如大寫意筆法,在天空涂抹過去。山水深處有女子唱著山歌:“柳如腰,花如蝶,誰憐三月芳菲雪。芳菲雪,也做花,夜夜花飛落儂家……”聲音清亮如滴落的水珠一般,一顆顆散落在清潤的空氣里。歌聲裊裊遠(yuǎn)去,直到?jīng)]有了,只有一江水向東流去。

      李旦長嘆一聲,贊嘆道:“多好的地方,多好的生活,多好的人??!”

      明月也輕輕地點(diǎn)點(diǎn)頭。

      只聽李旦叮囑她道:“如果朕死了,就將朕葬在這兒吧。如果有來生,朕一定會選擇在這兒居住,整天品茶釣魚。”

      明月聽了一驚,再次拉著他的手,問他是什么意思。

      李旦搖搖頭,拍拍她的肩膀悄悄告訴她,她可以憑借著自己的一柄長劍,殺出重圍去逃生,不要再顧及自己了,朱世吉雖然很壞,但也不敢把自己怎樣,因?yàn)樽约寒吘故谴筇频幕实邸?/p>

      說完,李旦不等明月回答,就令人叫來朱世吉,氣勢莊嚴(yán)地對他道:“朕想對士兵們做一次出征動員,鼓舞一下士氣。古人說,名不正則言不順,有了動員,可以讓士兵們知道為誰而戰(zhàn),為什么而戰(zhàn)?!?/p>

      朱世吉聽了,喜出望外,連連說:“好!好!陛下一番話,一定勝過十萬雄兵?!?/p>

      于是,他將令旗高高舉起,迎風(fēng)擺動三下,所有戰(zhàn)船一齊停下,旗幟迎風(fēng)呼啦啦飄動著,聲音更加清晰。

      李旦站起來揮揮手,全軍靜默,鴉雀無聲。

      李旦對著士兵們大喊道:“朕就是大唐天子。”

      所有士兵一齊揮動著手里的兵器,高呼道:“皇上萬歲,皇上萬萬歲!”

      李旦面對著這些健兒,一時熱淚盈眶。這是一群多好的男兒啊,他們是父母的兒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爹,他不能將他們送上戰(zhàn)場,送到殺戮和烽煙中去,他要阻止這場戰(zhàn)爭,阻止殺戮的發(fā)生。

      他再次雙手向下一壓,四周無聲,刀槍反光,耀眼生輝。

      只聽他大聲喊道:“將士們,放下武器趕快回家吧。你們家里有父母,有妻子,有兒女,他們都在倚門望歸啊?!?/p>

      所有士兵聽了都張大了嘴巴,面面相覷,不知所以。

      朱世吉愣了一下,終于明白了李旦的意思,他的雙眼中頓時泛出白亮的光,嘴角兇狠地歪斜著,大吼一聲:“‘白鷹勇士,讓他閉上嘴。”

      可是,隨著他的命令,卻無人動手,也無人回應(yīng)。

      朱世吉怒罵一聲“媽的”,飛快地抽弓搭箭,“嗖”的一聲向李旦射去。

      李旦還在演講,全然沒有注意到飛來的箭鏃。明月見了,大喊一聲:“讓開?!备碜右粋?cè)沖過去,一把抱住李旦,尖叫一聲,滾入滔滔的沅水里。

      沅水滾滾流淌著,幾個浪頭,就不見了二人的影子。

      朱世吉飛快地跑到船頭,望著江水許久許久,突然跪下,號啕大哭起來:“陛下,陛下啊!”

      將士們都呆呆地站在那兒望著朱世吉,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

      朱世吉號哭了一會兒,慢慢站起,舉起手使勁一揮,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下來。

      朱世吉流著眼淚道:“豐陽郡主是太后武則天派出的奸細(xì),目的就是誘騙皇上出逃,然后中途下手殺死皇上,嫁禍他人。適才,她趁著皇上演講的時候沒有防備,悄悄抽出匕首準(zhǔn)備行刺,本都督發(fā)現(xiàn)后,一箭射中豐陽郡主,誰知她臨死前卻將皇上推入水中?;噬献杂咨L在宮中,不識水性,這次定是有死無生?!?/p>

      說完,他再次跪在船頭,叩頭大哭,額頭出血。

      他的心腹將士們見狀,也都一個個跪下大哭,聲音蓋過了江濤聲。

      哭了一會兒,朱世吉突然停下,呼地站起,抽出長劍指向空中,所有士兵都再次靜止下來。

      朱世吉哽咽著說:“皇上受盡太后和武氏家族的虐待,可他仍然一心掛念天下蒼生,不想讓士兵因?yàn)樗鴳?zhàn)死疆場,這樣的圣君,最終竟死于武氏家族的毒手?!闭f到這兒,他大吼一聲,“這樣的圣君明主,大家說,我們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為他報仇?”

      所有人都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吹戰(zhàn)旗呼啦啦地響著。

      朱世吉的眼光一冷,轉(zhuǎn)向旁邊的一個士兵,惡狠狠地道:“怎么,你想反對?”

      那個士兵張口結(jié)舌道:“都督,我……我沒有?!?/p>

      朱世吉眼珠發(fā)紅,咬牙切齒道:“你沒有回答,不是反對嗎?”說完,長劍一閃,劃過一道亮光,插進(jìn)那個士兵的胸膛,鮮血噴濺了他一身一臉。那個士兵慘叫著倒下。

      朱世吉抽出長劍,再次血淋淋地舉起,大聲吼道:“大家說,我們應(yīng)當(dāng)不應(yīng)當(dāng)為皇上報仇?”

      將士們見狀,一個個急忙跪下,道:“唯都督之命是從?!?/p>

      朱世吉大喝一聲:“出發(fā)!”

      于是,沅江上號角響起,千帆隨風(fēng),順流而下。

      李旦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床上。窗外樹枝一片青綠,如青綠的水色映入房子里,映襯在被子上。鳥兒在樹枝上跳躍、鳴叫。

      他靜靜地躺著,睜著眼睛慢慢回憶,回憶起自己落水前的事情,朱世吉向自己射出暗箭,是明月替他接下了那一箭。明月受了傷,抱著他一起跳入江中??勺约含F(xiàn)在哪兒???明月呢?她怎么樣了?

      他猛地坐起,急得大叫道:“明月,明月,你在哪兒?。俊?/p>

      外面,一個纖細(xì)的人影背著光走進(jìn)來,道:“好了,終于醒了!”

      李旦仍處于朦朧狀態(tài),他光著腳跳下來,一把抓住女子的手,道:“明月,這是哪兒?”

      女子一愣,忙道:“我不是明月,我是這里的丫環(huán),名叫葉兒?!?/p>

      李旦一愣,注目細(xì)看,果然不是明月,是一個陌生的女子,發(fā)髻雙挑,一身綠色衣裙,眉眼細(xì)細(xì)彎彎的。

      他拉著對方的手,忘了顧忌,連連問道:“明月呢?明月去了哪兒?”

      葉兒有些窘,紅了臉,回過頭對外面叫道:“老員外,客人醒了?!?/p>

      隨著腳步聲,兩個人快步走進(jìn)來,前面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后面跟著一個年輕男子。

      老人見了李旦,笑道:“好了,公子終于醒了。”

      在老人的敘說下,李旦才知道,這兒叫胡家坪,是沅陵的一個村子。老人姓胡,大家都叫他胡老爹。年輕人是胡老爹的兒子,名叫胡鳳臨,在沅江邊垂釣,遇著李旦順?biāo)?,就將他救起來,背回了家?/p>

      李旦突然想起明月曾經(jīng)說過,她在胡家坪的胡員外家做過侍女,于是一把拉住胡老爹的手,道:“你……你是胡員外,你認(rèn)識一個叫明月的女子嗎?”

      胡員外捋著胡須,緩緩點(diǎn)點(diǎn)頭,許久道:“那是一個很靈秀的女子啊,可是后來走了,不知去了哪兒。”

      李旦流著淚道:“明月是我的妹妹!我本是一個販茶的商人,販了一些碣灘茶,和妹妹一塊兒坐船準(zhǔn)備回家,在江上遇見都督朱世吉的戰(zhàn)船,那些士兵讓船只停下。我當(dāng)然不敢停留,劃得更快了,誰知一不小心船撞上巨石,翻了,我和妹妹落入水中。”說到這兒,他一把拉住胡鳳臨的手,問道,“我妹妹呢?你看到我妹妹了嗎?”

      胡鳳臨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李旦急道:“怎么可能,我們是一起落水的!”

      胡鳳臨忙提醒道:“公子,一起落水,可不一定就在一起啊?!?/p>

      李旦聽了,呆呆地站在那兒,好像一盆冷水從頭潑下,渾身都涼透了。許久,他扶著墻慢慢地向外面走去。

      胡員外忙趕上去,問道:“公子想去哪兒?”

      李旦道:“我要去江邊,要去尋找我妹妹。”

      胡員外四面望望,然后輕聲道:“陛下,你一旦出去,馬上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就會被抓住,甚至?xí)B累老朽一家啊?!?/p>

      李旦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胡老爹道:“現(xiàn)在州府各處都張貼著榜文,宮里正在四處尋找皇上和郡主,誰個不認(rèn)得你們?陛下若是這樣無遮無攔地走出去,不出十步,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

      李旦一愣,摸了摸臉上,才想起明月給自己貼的胡須,到了劉子墨那兒就給扯掉了,恢復(fù)了本來面目,現(xiàn)在出去,真的是自投羅網(wǎng)。

      他眼圈突然又紅了,沒有了明月,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因此,他自言自語道:“要抓就讓他們抓吧,要?dú)⒕妥屗麄儦??!?/p>

      胡員外見勸不住他,想了想,道:“或許郡主落水后并沒死,就在附近也未可知,老朽可以讓我兒鳳臨四處去尋找,他對本地熟悉,容易打探,或許就能把郡主找到。陛下若是現(xiàn)在走了,郡主來了咋辦?”

      李旦聽了,覺得這話有道理,就輕輕地點(diǎn)著頭。

      于是,李旦住在了胡員外家里,每天等待著明月的消息??墒?,胡鳳臨每次出去,回來時都沮喪地?fù)u搖頭,說沒有找見。李旦想,明月究竟怎么樣了,難道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嗎?難道她已經(jīng)死了嗎?他不敢想,每次想到這些,都有一種痛不欲生的感覺。他想,如果明月不是為了他,仗著一柄劍或許能沖出去?;蛘撸翘烀髟虏惶孀约簱跄且患?,也是能逃出去的?,F(xiàn)在自己活著,她卻不見了蹤影,真是慚愧……

      胡鳳臨見李旦著急,就安慰道:“陛下請放心,草民正在四處打探,不久就會有消息的。再說了,最近也沒聽到誰說沅江上有尸體!”

      李旦聽了,抬頭看著他,心中又滋生出無限的希望。

      胡員外的家四圍院墻如玉帶纏繞,高低起伏,隨著山勢變化著。院內(nèi)樓閣回旋,池沼假山,蓮花掩映,很是幽雅。后院有一片竹林陰翳蔽日。竹林中有一條石子路,蜿蜒曲折,盡頭是一處小巧的房子。走進(jìn)房子,里面絲帷蕩漾,器具精美,綠紗窗欞上雕刻著美麗的花紋,顯然是女孩的住處。

      胡員外告訴李旦,過去明月在這兒的時候就住在這所房子里。

      李旦聽了,輕輕地?fù)崦坷锏囊巫樱謸崦雷?,感到無比親切、溫馨。

      房內(nèi)墻壁上有一幅畫,七尺立軸,畫中是一棵古樹,虬枝盤曲,蒼勁如鐵。樹旁靠著一塊巨石,奇形怪狀長滿了青苔,很見畫家的功力。

      胡員外用手指按在石頭陰影處的一塊青苔上,墻上嘎吱一響,出現(xiàn)了一扇門,走進(jìn)去,又是一間小小的房子,竟然是鑿山而為。透過一扇窗朝外望去,窗子處是一個山崖的洞穴,上面倒掛著青藤,遮蓋著窗子。外面人看這兒什么也不會發(fā)現(xiàn)。里面人看外面,竟然看得清清楚楚。

      胡員外道:“這房極其隱蔽,若有朝廷來人,或者有朱世吉的人,陛下就可以躲入此處。”

      李旦答應(yīng)著,連聲感謝。自己逃難到此,給胡員外找了不小的麻煩,對方不但承擔(dān)危險救下他,而且還為他的藏身之處想盡辦法,真是樸實(shí)可敬,和自己歷過的各種陰謀和骯臟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他想,如果明月在這兒,能陪著自己,自己真愿就此終老,不再回到長安,回到喋血的陰謀中去。

      胡員外臨離開的時候,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聽說陛下喜歡飲茶?”

      李旦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他此時心亂如麻,哪有心情飲茶。

      胡員外道:“茶能凈心,尤其碣灘茶。到時讓葉兒給陛下送來?!闭f完,背著手慢慢走了。

      不一會兒,葉兒提著一把瓷壺盈盈走來,另一只手的茶托上放著白瓷杯。

      她將茶壺茶托擱在桌上,微微一笑,斟上一杯茶,道:“公子請品茶?!?/p>

      李旦不便拂對方的好意,拿起杯子輕輕品了一口,頓時,茶香繚繞,充溢舌尖,直沖上腦門,竟然帶著微微的生姜清香。他又一次想起和明月一起喝茶的情景,淚水緩緩地流下了面頰。

      期間,一個消息傳來,朱世吉的大軍出了沅江,在洞庭湖邊登陸之后,開始進(jìn)軍還較順利,連續(xù)攻下幾個州縣,可是等到朝廷平叛大軍趕到,情況就大為不妙了,他們一戰(zhàn)大敗,再戰(zhàn)又?jǐn)。龖?zhàn)之中,士兵丟盔棄甲,紛紛逃走。朱世吉一見情況糟糕,馬上跳下戰(zhàn)馬,換裝逃遁。可是他也沒能逃脫,不久就被抓住了。

      朱世吉的被捉很有傳奇色彩,據(jù)說他已經(jīng)逃到靠近辰州的一條小道上,勒住馬冷哼一聲,道:“安知我朱世吉不能東山再起,再殺回去?”

      話音剛落,樹林中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我看未必!”

      隨著聲音,一個白色人影出現(xiàn),臉上蒙著白紗,擋住了他的去路。

      朱世吉見狀,知道對方是沖著自己來的,毫不遲疑,舉刀就砍。刀鋒掃過,對方一閃躲開,手中長劍光芒閃閃沖破刀光,指著他的脖子,冷氣森森直透皮膚。他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地站在那兒。

      那人用繩子將朱世吉捆綁住,又用一根繩子將他攔腰緊緊箍在一棵粗大的松樹干上,然后騎馬離開。

      官兵接到信息后趕來,將朱世吉押走,他的脖子上還掛著那人留下的一張紙,上寫:此賊有罪,合該受死,勿害我辰州百姓。

      朱世吉被送上刑場,臨死前長嘆一聲,道:“我自己培訓(xùn)的‘白鷹勇士竟然將我擒獲,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言下之意十分后悔。

      監(jiān)斬官再問誰是“白鷹勇士”時,朱世吉卻閉目不言,伸頭等死。

      李旦聽到消息,尤其聽到白衣人的劍法后,頓時瞪大眼睛,他知道那人是誰。因?yàn)樘煜鲁怂?,沒人見過她的劍法。她就是明月,她在馬上擊殺丁鐵時也是這樣的劍法,一招使出,猶如箭鏃,不給對方絲毫還手之力。

      那一天,李旦的心情變得輕松起來,竟然有了興頭,開始自己煮茶,細(xì)細(xì)地品著。久違了的碣灘茶香又一次回旋在他的鼻端,甚至靈魂深處,格外清新,也格外甘醇,久久難以散去。

      再不久,從遙遠(yuǎn)的長安傳來一個消息,武承嗣死了,有的說,武承嗣是因?yàn)闆]有當(dāng)上太子郁悶而死的。還有的說,武承嗣是中毒死的,而且他死時,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書房案頭放著一張紙條,上寫:慶父不死,魯難未已。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年花兒盛開的時節(jié),胡家坪一帶碧色蕩漾,如浪如潮,隨風(fēng)波動著,翻滾著。碣灘山上的碣灘茶香也隨著風(fēng)四處飄散,以至于坐在胡員外家的院子里,或者臥在書齋里,都能清晰地聞到,心里頓時清泠泠的。

      李旦在山上采摘了一些香花,他想用碣灘茶制造一種新茶,明月回來的時候,他會煮給她喝。他甚至能想象到,她在喝到這茶的時候,該是如何的欣喜,如何的雀躍。

      可是,一直不見明月的影子。李旦相信,明月總有一天會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

      那天一早起來,葉兒就進(jìn)來告訴李旦,昨晚上院子里來了陌生人,被人發(fā)現(xiàn),那個人影一閃跑了,不見了人影。

      李旦一聽,失聲叫道:“一定是明月,是明月來找我了?!?/p>

      葉兒搖頭說:“看見的人說,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影?!?/p>

      男人的身影!那能是誰?。?/p>

      李旦想,武承嗣已死,還有誰會派人來???不久前,已經(jīng)登基稱帝的母后派了人悄悄來到這兒,告訴他,他沒有跟著朱世吉的叛軍一起反對自己,沒有和自己對著干,自己十分欣慰。母后同時勸他回長安去,他拒絕了,告訴使者,自己在這兒,這兒有自己喜歡的青山綠水,有自己喜歡的人情風(fēng)俗,尤其是這兒還有自己最喜歡的碣灘茶,有著自己等待著的人兒。他怕母后仍心存顧慮,就寫了一道表文,讓使者回京的時候,悄悄交給母后。在表文里,他請求母后讓自己陪著心中的女孩,終老山林。他對使臣道:“朕從無問鼎之心,唯愿伴著一心上人徜徉山水,煮茶彈琴,終老于此?!?/p>

      看來,經(jīng)過朱世吉的叛亂后,母后對他很放心,使者回去后,不久再次暗下江南,來到胡家坪傳話給李旦,每個人的心愿是難以勉強(qiáng)的,他可以在這兒陪著心上人品茶游玩,讀書寫字,玩夠了,想念母后了,就可以回到長安。

      李旦讀懂了母后話里的內(nèi)容,只要他安安靜靜的,不像其他人那樣反對她,就可以在胡家坪自由自在地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干擾。當(dāng)然,如果思念京城了,也可以打馬回去,當(dāng)一個逍遙的王爺。

      李旦選擇留下,使者很遺憾地回京了。

      李旦想,以后自己的日子就會風(fēng)平浪靜了,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了??墒?,昨夜的人影又是怎么回事呢?難道是母后又反悔了,悄悄派人三下江南,來監(jiān)視自己?

      他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每天小心翼翼的。過了一段時間,一切如常,并無什么特殊的人出現(xiàn),他的心情又恢復(fù)得和往常一樣,已經(jīng)不再躲在院子里了,可以隨意走出院子,在四處閑轉(zhuǎn)。遇見農(nóng)人,他總是會與他們談?wù)劶诜w之事,有時也登山吟詩遠(yuǎn)眺看景。唯一的缺憾是,明月至今沒有出現(xiàn),也沒有消息。

      那天的天氣晴好,陽光燦爛明亮,他特意去了碣灘山,觀賞滿山的茶樹。

      碣灘山上滿山的茶樹,在盛夏里一片青嫩,那青嫩染翠了漫山飄飛的霧氣,染翠了山中的空氣,甚至染綠了他的眉眼,還有他的衣襟。李旦相信,明月過去一定曾經(jīng)來過這兒,一定在這兒采摘過碣灘茶。

      記得明月曾經(jīng)告訴他,采碣灘茶的時候,不能用指甲去掐,碣灘茶太嫩,掐痕處會變黑,會敗了茶色,壞了茶形。最好的采摘方法,是用手指拽。碣灘茶由于水汽足,霧氣濃,因而很肥嫩,用大拇指和中指捏住茶芽輕輕一拽就斷了,這樣,斷痕處就不會變黑。明月說的時候還做了一個優(yōu)美的手勢,大拇指和中指捏在一起,其他三指高高蹺起,是典型的蘭花指。

      這一刻站在碣灘山上,李旦能想象到明月采茶的樣子,甚至能想象到她一邊采茶,一邊唱著歌兒的樣子:“柳如腰,花如蝶,誰憐三月芳菲雪。芳菲雪,也做花,夜夜花飛落儂家。儂家門前細(xì)柳揚(yáng),羨殺誰家騎馬郎……”

      他輕輕念叨著:“明月,明月,你就不想朕嗎?”

      身后,一聲大笑突然響起,一個粗啞的聲音陰惻惻地道:“呵呵,誰也沒有想到,陛下竟然還是個情種??!”

      李旦一驚,猛地回頭,只見一個須發(fā)虬結(jié)的人立在背后,一雙眼睛像狼一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渾身上下透著殺氣。

      李旦一驚,道:“楊陵!你……你來這兒干什么?”

      楊陵哼哼一笑,道:“我本來早該回去的,都是該死的劉子墨,那晚竟然不同意殺掉你,還要什么狗屁字據(jù),害得我騎著快馬去往長安。等到回來時,一切都雞飛蛋打了。我聽人說,你落水而死,可我絕對不信,所以一直到處尋找你,總算讓我找到了。”

      “這么說,前些日子進(jìn)入胡家的那人是你!”

      “不錯,正是楊某。那日我本想殺了你,誰知被人用劍打敗,只能逃……走?!?/p>

      李旦一聽,忙問:“那人是不是一個女子?”

      楊陵臉色一紅,氣憤地道:“是又怎樣?”

      李旦呵呵一笑,他清楚,那一定又是明月,是明月救了自己。

      楊陵見了,以為他在嘲笑自己被一個女子打敗,更加憤怒道:“又不是你打敗了我,高興個屁?”

      李旦知道楊陵是個粗人,便懶得和他計較,道:“現(xiàn)在,武承嗣已死,你不需要再完成什么任務(wù)了。你對朕的冒犯,朕也可以恕你無罪。你可以安心回長安,去擔(dān)任你過去的職務(wù)?!?/p>

      誰知楊陵一聲冷笑,毫不領(lǐng)情道:“殺了你,我自然會回去?!?/p>

      李旦忙問為什么。

      楊陵惡狠狠地道:“殺了你,圣皇(武則天)自會重重賞我!”說著抽出長劍,狠狠道,“今天,你是在劫難逃了?!?/p>

      李旦慌了,他知道楊陵并不了解母后對自己的真正態(tài)度,就道:“你殺了朕,朕的母后……圣皇她會殺你全家的?!?/p>

      楊陵手腕一揮,劍花朵朵飛揚(yáng),得意地呵呵笑道:“只有你死了,圣皇才會心安!受死吧?!闭f完,劍光如雪般罩向李旦。

      李旦大駭,連連后退,一個踉蹌坐在地上,十分狼狽。

      幾乎在楊陵的劍將要觸碰到李旦時,他卻大叫一聲站在了那兒,他的胸前出現(xiàn)一條長長的傷口,鮮血如水珠一樣沁出。他的面前站著一個白衣人,白紗遮面,長劍斜指地上,劍尖上一線血珠落下來,猩紅如血玉一般。

      楊陵看著對方,顯然十分害怕,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你是誰?”

      那人不回答,提著劍一步一步走向楊陵。

      楊陵身子一抖,再次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仍然不答,緩緩地舉起手里的長劍,劍身上的亮光隨著陽光動蕩著,如銀蛇亂竄。

      楊陵再也硬氣不下去了,大叫一聲,轉(zhuǎn)身逃跑,不一會兒就不見了影子。

      白衣人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李旦。

      李旦大喊一聲:“明月!”

      白衣人輕輕扯下面紗,果然是明月。

      李旦撲過去緊緊地抱住她,淚流滿面。

      明月也流著淚,輕聲訴說著自己的思念。

      良久,李旦問道:“明月,你到底是誰?”

      明月輕聲道:“陛下,我……我……并非明月。明月郡主她……已經(jīng)死了?!?/p>

      “明月郡主是怎么死的?”

      “當(dāng)年,明月郡主從揚(yáng)州逃到辰州后,就一直住在朱世吉府上。朝廷封賞李姓一族,朱世吉見有機(jī)可乘,就逼她去長安,伺機(jī)接近和引誘陛下,她不肯,就被朱賊殺死了?!?/p>

      “果真如此!”李旦嘆息一聲,“朕其實(shí)早知你不是明月。小時候,朕曾見過明月,她的右耳根上有一顆小小的美人痣,猩紅如血??墒牵翘煸趧⒆幽褐?,當(dāng)朕捧起你的臉,看到你的右耳根白白凈凈的時候,朕就知道你不是明月。那你的真實(shí)身份是……”

      明月滿臉羞慚道:“我就是朱世吉口里的‘白鷹勇士,真名胡鳳嬌,胡家坪的胡老爹是我父親,胡鳳臨是我弟弟,我只不過是明月郡主的替身……這一切都是朱世吉所為,他讓我假扮明月郡主混入長安,引誘陛下出逃,從而實(shí)施他的陰謀?!?/p>

      李旦扳正胡鳳嬌的雙肩,定定地看著她的一雙美目,心情異樣地問:“那你中途為何變卦,最終沒有讓朱賊的陰謀得逞?”

      胡鳳嬌吞吞吐吐道:“陛下,我……包括我的父親和弟弟,都是被朱世吉那賊所逼的,因?yàn)樗f我長得像劉貴妃……如果我不按他說的去做,他就會殺死我的父親和弟弟。只是……”

      原來,胡鳳嬌并非心腸歹毒之人,相反還頗為善良。她來到長安,在和李旦相處一段時間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里竟然有了對方的影子。

      她也看見了李旦囚徒般的生活。她感覺到,李旦如果不離開長安,很可能會被殺害,和他的幾個哥哥一樣。

      于是,她開始積極著手準(zhǔn)備,想促使李旦逃走。這時恰好發(fā)生了武承嗣逼婚的事情,還有李旦遭遇刺客的變故,一切變得順理成章。

      本來,李旦是要去蜀地的,是胡鳳嬌悄悄透露消息,使得朝廷知道后,派出大量的大內(nèi)侍衛(wèi)沿路追來。她這樣做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讓李旦去辰州。她覺得,也只有辰州能讓李旦安全(因?yàn)橹焓兰?dāng)初只吩咐她要將李旦誘騙至辰州,并沒有告訴她,他會舉旗謀反)。當(dāng)她和李旦逃到辰州后,才發(fā)現(xiàn)了朱世吉的巨大陰謀。她幾次都準(zhǔn)備拔劍和朱世吉一決高低,可是回頭看看身邊手無縛雞之力的李旦,就長嘆一聲收起了長劍。她知道,自己能殺出去,可李旦呢?她不能扔下他,她愿意為李旦舍棄一切,甚至生命。

      也因?yàn)檫@樣,朱世吉才能夠?qū)⑺壐靶虉觯獟独畹?/p>

      當(dāng)李旦答應(yīng)帶兵出征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想出了救李旦的辦法。

      她知道,朱世吉要出兵,絕不可能走陸路,大軍擺布不開,只能走水路。于是,她讓人悄悄捎信給自己的父親和弟弟,出征那天,讓他們特意駕著一只小船,藏在沅江的江邊等著。她想,到時自己抱著李旦一塊兒跳江,給人造成一種跳水而死的假象。然后她憑借著自小在沅江練得的水性,帶著李旦順流而下,父親和弟弟在下游,就能很輕易地救下他們。

      只是,她沒想到李旦會突然發(fā)表演講。她更沒想到,自己會臂膀中箭。不過這樣更好,沒人會想到,一個身上中箭的女子會帶著一個男子在滾滾沅江上潛水逃走。

      一切正如胡鳳嬌設(shè)計安排好的,她和李旦當(dāng)著朱世吉的面脫逃了。

      李旦醒來前,胡鳳嬌已經(jīng)離開。

      她覺得都是自己害了李旦,害得他險些喪生,她覺得為李旦報仇雪恨,才是消解愧疚最好的辦法。

      其間,她曾經(jīng)出去過兩趟,一趟是擒拿朱世吉,她恨他,是他讓自己傷害了李旦,更引起一場戰(zhàn)爭一場流血。另一次去了京城,在武承嗣的茶湯中下了毒藥。她知道,武承嗣不死,李旦就一直會處于危險中,隨時都有可能丟掉性命。李旦是那樣潔凈,心無瑕疵,如她心里的一顆痣,不能摳,一摳就連著血帶著筋地疼痛,她不能失去他。

      其余時間,她都在李旦身邊,只是李旦看不見她。葉兒每次送去的茶湯其實(shí)都是她煮的,她知道李旦喜歡她煮的茶湯。在每次煮茶時,在每次斟茶時,她的心都馨香細(xì)細(xì),猶如碣灘茶的茶香。

      說到這里,胡鳳嬌抬起頭,忐忑不安地問:“陛下,你還怪我欺騙你嗎?”

      李旦撫著胡鳳嬌的臉頰,輕輕道:“朕從沒怪過你,從來沒有?!?/p>

      胡鳳嬌抬起頭,睫毛上掛著淚珠道:“真的?”

      李旦點(diǎn)頭道:“當(dāng)然是真的?!?/p>

      胡鳳嬌望著李旦,破涕為笑,輕聲道:“賞你一樣?xùn)|西?!?/p>

      李旦問是什么。

      胡鳳嬌輕聲道:“那天你捧著我的臉,不是想吻卻沒有吻嗎?現(xiàn)在,就獎勵你一個吻。”說著,她努起花骨朵一般的唇,如石榴花瓣一樣水潤潤的。

      李旦將唇輕輕貼上去,一種柔軟一種馨香,沁人心脾。

      多年以后,當(dāng)大唐睿宗皇帝禪位給兒子李隆基,居住在寧壽宮中的時候,他的心里是十分暢快的。因?yàn)?,整個大唐在他柔和如碣灘茶香般的治理下,已經(jīng)走出了困局,走向了和暢。他可以放心地坐在后宮,在茶香縹緲里,伴著自己心愛的妃子胡鳳嬌品茶了。那時,兩人都已白發(fā)如雪,那時的碣灘茶已經(jīng)名揚(yáng)四海,成為貢茶了。

      兩人一邊品著茶,一邊不自覺地抬起頭,望著遠(yuǎn)處。他們的視線,越過千萬間宮闕,越過長安城,仿佛看到了那個牽系著他們青春和愛情的胡家坪,仿佛看見了見證他們愛情的碣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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