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榮
【導 讀】奧地利著名德語作家斯蒂芬·茨威格1881年11月28日出生在維也納,2021年是茨威格誕辰140周年。1941年10月底,茨威格終于完成自傳《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該書不同于一般意義的回憶錄和自傳,茨威格本人并非這本書的主角,而重在以他為中心來展現(xiàn)曾經(jīng)生活過的那個時代。他深情回望“精神故鄉(xiāng)歐洲”,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和平黃金時代的留戀,深情追憶與各界名流的交游。他認為戰(zhàn)爭是一種罪惡,知識分子要忠于自己的良知,同時哀悼了猶太人的不幸命運?!蹲蛉盏氖澜纭诽N含“多樣化的人類經(jīng)驗”,是一部常讀常新、永不過時的作品。
奧地利德語作家斯蒂芬·茨威格(StefanZweig)1881年11月28日出生在歷史文化名城維也納,2021年是茨威格誕辰140周年。茨威格早年以詩人的身份步入文學殿堂,而后以著名小說家聞名于世,以卓越傳記文學家載入史冊。
茨威格1934年移居倫敦后就萌生了撰寫自傳的想法?!岸?zhàn)”爆發(fā)后,他又不斷目睹逃亡而來的德奧難民,書寫回憶錄的念頭更加強烈和急迫。真正開始動筆卻是在1941年1月的紐約。1941年夏天,他在給友人的信中說:“我正在寫自傳,在回憶中將不涉及私人事件,呈現(xiàn)的將是一個廣闊的視野……”[1]同年7月底,他基本完成回憶錄的主體部分。當年8月底,茨威格和第二任妻子夏洛蒂·阿爾特曼前往巴西里約熱內盧,9月遷居近郊的彼得羅波利斯小山坡上的一所房子。茨威格以頑強的毅力集中精力繼續(xù)寫作回憶錄,10月底終于完成。在幾個候選書名之間經(jīng)過一番比較和推敲之后,放棄了《我的三重人生》《我們這一代》等書名[2],最終將書名確定為《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以下簡稱《昨日的世界》)。1942年2月22日自殺前,他才將自傳的打印稿寄給出版商。
“茨威格在自殺之前寫的回憶錄《昨日的世界》,實際上是一份更為詳細的絕命書?!保?]118當我們再次重讀《昨日的世界》,跟隨他一起回望昨日世界,反觀歷史,領悟智慧,觀照現(xiàn)實,展望未來,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它“不只是大可參考的歷史傳記,而更是大可欣賞的傳記文學”[4]。
茨威格曾說:“作家在發(fā)表作品之前,總習慣寫一篇短小的前言,聲明寫作的動機、視角以及目的?!乙苍敢宰钫\摯的心意,告訴你們我為何選擇了這個題目?!保?]在《昨日的世界》的序言[6]1-7中,他就明確地告訴我們,這部回憶錄或自傳并非通常意義上的個人自傳或回憶錄,而是一個時代的回憶錄:“這本以我為主角——或者確切地說以我為中心的書。”“我之所以讓自己站到前邊,只是作為一個幻燈報告的解說員;是時代提供了畫面,我無非是為這些畫面做些解釋,我所講述的根本不是我的遭遇,而是我們當時整整一代人的遭遇。”他還說這是“一部真實反映時代的作品”,因此,“這里敘述和選擇的,并不是我的回憶,而是為他人而作的回憶”。茨威格多次提到自己只是時代的“見證人”,他是在為時代為生活“作見證”?!蹲蛉盏氖澜纭肥谴┬杏趥€人和歷史之間的雙重敘事,但主角不是茨威格本人,雖然有些部分涉及他個人的經(jīng)歷,但那也僅僅只是以他為中心來展現(xiàn)他曾經(jīng)生活過的那個時代。
《昨日的世界》詳略處置十分巧妙,體現(xiàn)了茨威格自傳書寫的意旨。從正標題“昨日的世界”到正文,我們看到重點在于書寫今天之前的昨日世界,而且自始至終都把昨日世界與今日世界進行比較。茨威格在該回憶錄中寫的生活包括“一戰(zhàn)”之前的生活,“一戰(zhàn)”期間的生活,“一戰(zhàn)”與“二戰(zhàn)”之間的生活,“二戰(zhàn)”爆發(fā)后的短暫生活?!拔野盐业纳交貞洉簳r在一個特定的日期告一段落,并不是完全沒有意圖的。因為一九三九年九月的那一天標志著造就和教育我們這些六十歲人的時代的徹底結束?!保?]6
《昨日的世界》副標題是“一個歐洲人的回憶”,“歐洲人”和“回憶”這兩個關鍵詞,亮明了作者的身份定位,標明了該回憶錄的特點。意在說明重點不是他自己個人的自傳,不是一個奧地利人而是一個歐洲人對昨日歐洲世界的回憶。它不是通常意義的私人回憶錄,甚至不是個人史,而是“歐洲人”茨威格親歷的半個世紀的歐洲史。對自己個人生活的回憶不是該自傳的主要內容,相反,貫穿于他所經(jīng)歷的時代故事的敘述之中對歐洲命運的思考,通過自己的人生軌跡所昭示出的時代精神,才是回憶錄的主要內容。
《昨日的世界》是回憶錄是自傳,卻又不同于一般意義的回憶錄和自傳,作品從頭至尾在回憶中體現(xiàn)了茨威格作品一貫的特色——心理分析。茨威格明確地說:“我是在對我不利但又極具我們這個時代特征的環(huán)境下來寫自己這些回憶的。”[6]6其一寫作時間是“二 戰(zhàn)”中,他被迫一再流亡,從英國到美國最后到巴西,焦灼、惶恐、絕望如影隨形;其二生活狀況是居無定所的漂泊,他沒有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居所和安靜的環(huán)境來著書立說;其三資料條件方面缺乏能夠幫助他回憶的材料,“手頭沒有任何一本書、沒有任何記載、沒有一封友人的書簡”[6]6。這使得所有的一切,全憑腦子里的記憶,來回憶和敘述他一生親歷的半個世紀的歐洲史。記憶之外的其他人與事,都已經(jīng)失掉,保存下來的事則都是自己想要記住的,而且是“為他人而保存下來”[6]7。茨威格在敘述他親身經(jīng)歷的事和交游的人時,相當一部分是在寫他自己的心理感受與思想認識,這就使得《昨日的世界》和他的小說一樣,心理活動的描述非常出色,而這又與他對人物的勾勒交織在一起,從而構成這部富有洞見而又感性細致的歷史著作。
茨威格以抒情筆法回顧自己親身經(jīng)歷和感受到的重大歷史事件,在敘述客觀事實中抒發(fā)情感分析心理,使得這部回憶錄具有不同于一般的獨特性?!按耐駥ψ约旱膽賽?、婚姻、家庭很少談及,幾乎沒有述諸筆端。”[3]66他的父母兄弟,前妻弗里德利克·溫特尼茨(1882—1971),甚至陪他共赴黃泉的第二任妻子夏洛蒂·阿爾特曼(1908—1942),都只是偶爾提及。讀這部自傳,我們看到的主要是歐洲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崩潰和傳統(tǒng)文化的衰落,對他本人的私人生活、成長歷程等僅僅了解一個大致輪廓。
從傳記文學的視角而論,它具有極強的文學性和趣味性,但顯然又不同于一般意義的傳記;從歷史學的角度來看,它毋庸置疑具有歷史文獻的史料價值和認識價值,但其意義又不囿于歷史的范疇。因此之故,《昨日的世界》既能使我們看到歷史的本相,又能使讀者領悟出人生哲理,具有奇異的、持久的藝術魅力。
“茨威格人生旅程的一半多一點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度過的。”[3]106在《昨日的世界》中,他款款深情地把“一戰(zhàn)”前自己長大成人的那個一去不復返、不可重現(xiàn)的“昨日世界”熱情謳歌、真誠贊美為“太平的黃金時代”[6]1。奧地利君主國已歷經(jīng)千年,哈布斯堡王朝統(tǒng)治穩(wěn)定而鞏固,“好像一切都會地久天長地持續(xù)下去”[6]1。整個世界處處呈現(xiàn)出無憂無慮的美好景象,世界是那樣安全、穩(wěn)妥、富足、舒適、自由、美好,人們都“陶醉在安寧、富足和舒適的生活里”[6]31,茨威格毫不掩飾地表達了自己對和平黃金時代的懷戀。
茨威格說自己出生和長大成人的昨日世界“是一個階層分明、按部就班、秩序井然的世界,一個從容不迫的世界”[6]29。人們生活得相當悠閑安逸,悠然自得,就好像“生活在天堂里似的”[6]31。在那個風平浪靜的黃金時代,自由主義、樂觀主義和理想主義彌漫整個社會,人們對美好未來充滿信心。茨威格和所有的人一樣,享受到了那個太平世界帶給人們的一切好處,而最讓他終生難以忘懷的是“一戰(zhàn)”前曾享受過最最充分的個人自由。那時國境線不過是象征性的邊界而已,人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根本就不用什么護照、填寫什么表格、辦理什么許可證或簽證,人與人之間熱情、友善、信任、和睦。
遺憾的是,理性未能抵過席卷而來的風暴,集體獸行爆發(fā)后,巨大的風暴將昨日世界擊得粉碎,昔日歐洲文明已然被毀滅,茨威格和無數(shù)人經(jīng)歷了難以言說的侮辱和磨難。他在給友人的信中說,寫作回憶錄的初衷是:“用文字把從前的生活留存下來……往昔是怎樣一副模樣,歐洲文明的意義何在?”[1]當然他也清楚,這只不過是某種無力的安慰罷了。
昔日黃金時代如今遭遇顛覆性的毀滅,茨威格清醒地意識到:“在我們的今天和我們的昨天與前天之間的一切橋梁都已拆毀?!保?]3所以他才說:“《約翰啟示錄》里那幾匹蒼白的馬全部闖入過我的生活,那就是革命和饑饉、貨幣貶值和恐怖統(tǒng)治、時疫疾病和政治流亡?!保?]4-5因此,“我們中間的每個人……都曾被我們歐洲大地上幾乎無休止的火山般的震撼所激蕩過”[6]1,“凡是能想得出的一切災難,我們都從頭至尾一一飽嘗過”[6]4。戰(zhàn)火肆虐歐 洲,傷殘與死亡成了司空見慣。貨幣大肆貶值,人們饑餓貧病,失去自由,朝不保夕。茨威格立志要做“世界公民”,作為熱情洋溢的歐洲主義者,一直信奉人道主義與和平主義,卻被迫親歷了慘絕人寰的兩次世界大戰(zhàn),無可奈何地看著一直視為自己精神家園的歐洲自取滅亡。
任何個人永遠都是和時代共同命運聯(lián)系在一起的。茨威格作為崇尚自由、人性和文明的“文明之子”,其個人生活更是從天堂墜入地獄。“在我的今天和昨天之間,在我的扶搖直上和節(jié)節(jié)敗落之間,是何等的不同。”[6]2“我曾經(jīng)在那里長大成人的世界和今天的世界,以及介于這兩者之間的世界,在我的心目中顯得愈來愈不一樣,成了完全不同的世界。”[6]3茨威格終生都在竭力追求更多地保留人的自然本性,“更富有自由感的生存方式”[7],可他在“一戰(zhàn)”后“卻嘗到了數(shù)百年來最大的不自由”[6]4。幸運的是,“一戰(zhàn)”結束后的十余年,茨威格少受干擾,他創(chuàng)作激情噴涌,是其功成輝煌的繁盛時期,他的書影響也越來越大,傳記特寫集《人類的群星閃耀時》[8]等作品被翻譯成包括中文在內的多種語言文字,在世界各國廣為流傳。但1933年希特勒奪取政權后,這一切都戛然而止,茨威格的作品被列為禁書,被投入熊熊烈火。茨威格不無悲哀地說:“我曾被人大肆贊美過,也曾被人無端排斥過。”[6]4如今茨威格的母語世界已經(jīng)沉淪并拋棄了他,他與出版社、讀者之間緊密的聯(lián)系被強行斬斷了。這無異于砍斷了茨威格的生命之根!
細讀《昨日的世界》,在彌漫著濃濃鄉(xiāng)愁的昨日世界里,體悟到作者深情回望“精神故鄉(xiāng)歐洲”的種種復雜感受,也真切地感受到茨威格親身經(jīng)歷的“一戰(zhàn)”“二戰(zhàn)”那些歲月,實際上就是使他逐漸失去祖國、失去歐洲的過程,他懷著傷感回望昨日世界,最終鑄成生命的絕唱——回憶錄《昨日的世界》。
茨威格寫作《昨日的世界》是1939—1941年間,其時“二戰(zhàn)”正酣,他再次目睹人類手段殘忍、非人性、大規(guī)模的自相殘殺,痛苦與絕望無以言表。茨威格在對“一戰(zhàn)”和“二戰(zhàn)”的相關敘述中,不僅表明了自己鮮明的反戰(zhàn)態(tài)度,還探討了知識分子在戰(zhàn)爭中的態(tài)度等問題。
1914年6月28日,奧地利弗朗茨·費迪南皇儲和夫人肖臺克在前往波斯尼亞檢閱演習時被刺身亡,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戰(zhàn)爭”[6]246,茨威格更是“不相信戰(zhàn)爭真的會爆發(fā)”[6]232。他依然按計劃前往比利時奧斯坦德附近的海濱度假,還自信滿滿地與人打賭說肯定不會打仗:“如果德國人把軍隊開進比利時,你們就把我吊死在那根夜燈桿子上?!保?]248但話音剛落,戰(zhàn)爭就突然爆發(fā)了,他只得慌忙中斷度假回國。茨威格追悔地反思說:“我們共同的理想主義,我們在進步中必然產(chǎn)生的那種樂觀主義使得我們低估和忽視了我們共同的危險?!保?]225
“一戰(zhàn)”之初,人們“不知道戰(zhàn)爭是怎么回事”[6]254,竟然把戰(zhàn)爭看成奇遇,賦予戰(zhàn)爭一種英雄色彩和浪漫色彩,新兵們甚至笑著向母親們高聲喊道:“圣誕節(jié)我們又回到家了?!保?]254在普通人的想象中,這不過是“一次浪漫色彩的短途旅行……甚至有一些年輕人真的擔心自己可能會失去一生中這件美妙和令人興奮的事。因此他們急急忙忙地跑去報名參軍,在開往葬身之地的列車上歡呼、唱歌”[6]254。不僅僅年輕人如此,就連妻子們的害怕和母親們的悲傷,“在熱情洋溢的最初時刻也羞于把這種最自然的感情流露出來”[6]251。成千上萬的人在戰(zhàn)爭剛開始時都“覺得他們屬于一個整體”[6]251,也正是這種整體感使他們“覺得每個人都得到召喚,要把渺小的‘我’融化到那火熱的群眾中去”[6]251。因此,舉目望去,看到的是一張張精神煥發(fā)的面孔,仿佛“整個帝國的脈管里都激蕩著鮮紅的血液”[6]254。但茨威格意識到,這種難以用言辭形容的、可怕的“使千百萬人忘乎所以的情緒”[6]252,剎那間為當時最大的犯罪行為起到了推波助瀾、如虎添翼的作用。所以,面對經(jīng)過多年來煽動仇恨的宣傳而深受毒害、善良憨厚的老百姓,大家頭腦發(fā)熱、瞎亂嚷嚷,陷入群情激憤、人人歇斯底里之時,茨威格“沒有陷入那種愛國主義的意識狂熱”[6]255,相反他暗下決心,“一定要為反對戰(zhàn)爭而斗爭”[6]280,并發(fā)誓“永遠也不寫一句贊美戰(zhàn)爭或貶低別的民族的話”[6]275。茨威格知道這種斗爭異常困難,因為誰表示懷疑、誰反對戰(zhàn)爭,總是有那么一幫子人嘲笑他是悲觀主義者,他們“把謹慎的人稱為膽小鬼,把有人性的人稱為軟弱的人”[6]281。茨威格明知不可為卻勇毅為之,1914年毅然寫了《致外國友人書》[9]第6卷,215表示:忠于一切在外國的朋友,只要一有機會,他就要和他們一起重建歐洲文化。
茨威格深刻地認識到,戰(zhàn)爭不僅僅改變了國家與國家、民族與民族之間的關系,也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一夜之間曾經(jīng)和平相處的人們彼此不再理解,而是怒目相向,戰(zhàn)爭狂熱迅速席卷歐洲各國,“沒有一座城市,沒有一個社會階層不陷入那種可怕的仇恨的歇斯底里之中”[6]263。使茨威 格 感到震驚的是,作家中的大多數(shù)人“以為鼓動群眾的熱情和用富有詩意的號召或者科學的意識形態(tài)來為美化戰(zhàn)爭打基礎,這就是他們所能做的最好的貢獻”[6]257。例如,德國抒情詩人恩斯特·利騷,在戰(zhàn)爭爆發(fā)后急急忙忙趕到兵營報名當志愿兵被拒后,就寫了《憎恨英國》,“用詩歌為德國效勞”[6]260。詩篇迅速傳遍全國,利騷一夜之間紅得發(fā)紫,獲得了德國皇帝授予的紅色雄鷹勛章。茨威格痛心地看到之前自己“始終以為是堅定的個性主義者和甚至是思想上的無政府主義者的朋友們一夜之間都成了狂熱的愛國者,而且從愛國主義者變成貪得無厭的兼并主義者”[6]263-264,卻無可奈何,他才異常痛恨“那不可救藥的瘟疫——毒害了我們歐洲文化之花的民族主義”[6]5。
茨威格做不到“在一夜之間突然憎恨另一個世界”[6]256,而且他認為當時許多知識分子違背了自己的良知,那些以狂熱的言辭宣揚對敵國的仇恨和戰(zhàn)爭的作家,更是背叛了“作家是人類一切人性的維護者和保衛(wèi)者”[6]258這一神圣使命。面對如此狀況,他意識到自己的使命是“向利用當時群眾的熱情背叛理性的行為做斗爭”[6]265。因此,當一些人把“敵國”的文學視為糞土時,茨威格卻選擇法國巴爾扎克、英國狄更斯、俄國陀思妥耶夫斯基這三位當時所謂“敵國”的作家為傳主,樹碑立傳,奉為大師,“這樣的選擇和傳寫其目的和意圖是不言自明的”[10]。1917年夏,茨威格根據(jù)《舊約·耶利米書》中先知耶利米的故事,寫成悲劇《耶利米》,以“失敗的英雄”來“說出了別人不敢公開說的話:對那次戰(zhàn)爭表示憎恨,對勝利表示懷疑”[6]285,并通過這部悲劇表明他自己“對時代、對人民、對災難、對戰(zhàn)爭的全部看法”[6]274。思想是影響社會的重要因素,茨威格生逢人類多災多難的歲月,但他從未失去一個真正藝術家的良知而與魔鬼為伍,而是堅持用作品來表達對戰(zhàn)爭的強烈抗議,以藝術的形式形象地表達自己的思想。中篇小說《象棋的故事》[11]控訴了法西斯分子發(fā)明亙古未聞的“單間囚禁法”,用心毒惡地扼殺心靈,摧毀意志。
戰(zhàn)爭一旦爆發(fā),許多人猶如風卷塵埃一般給卷了進去,陷在巨大的無形旋渦中無力自拔。在戰(zhàn)爭年代里,一種隱秘而強大的力量,牢牢地控制著人們,時人時事都變得不可理喻,荒誕不經(jīng),令人哭笑不得。茨威格作為人類歷史上兩次最大戰(zhàn)爭的同代人,可他每次是在不同的戰(zhàn)線上經(jīng)歷的:“第一次大戰(zhàn)是站在德國這一邊,第二次大戰(zhàn)是站在反德國這一邊?!保?]4事實上“敵”“我”雙方那些普通百姓對戰(zhàn)爭的看法與政治家、軍事家是截然不同的,他們認為戰(zhàn)爭是臨到自己頭上的一種不幸。茨威格則認為戰(zhàn)爭是一種罪惡,戰(zhàn)爭必然導致“公民自由的喪失、對別的國家的奴役、一種令人頭疼的不安全感、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6]255。因此,茨威格作了各種努力,反對狹隘的民族主義和好侵略的帝國主義,想方設法來促進互相諒解。他希望永恒的自由和相親相愛的法則能砸碎戰(zhàn)神的桎梏,他希望人類良心的指南針堅定不移地指著一切生活的永恒方向——博愛,他希望“建立一個更美好、正義與和平的世界”[6]255。他希望通過 友善、寬容與和睦來消除敵視、分歧與界線,在國際范圍內建立兄弟般的關系,使整個人類“享有最寶貴的財富——安寧與太平”[6]4。
茨威格的童年及青少年時代都是在維也納度過的。維也納既是他的出生地,更是他魂牽夢縈的精神家園,他為自己是維也納人而自豪,說維也納的生活氛圍“令人感到不勝溫暖”[6]14,并由衷地感嘆生活在維也納“異常舒暢”[6]15。茨威格不無驕傲地說,沒有一座歐洲的城市有像維也納這樣熱衷文化生活。
茨威格指出作為世界文化之都的維也納,最突出的文化特色是“兼容并蓄”[6]14,“維也納文化是西方一切文化的綜合”[6]27。維也納有著接受外來影響的敏感和博采眾長的愿望,它把那些最不一致的人才都吸引到自己身邊,使他們彼此逐漸融洽,它能把一切具有極大差異的文化熔于一爐,使之成為一種新的獨特的維也納文化、奧地利文化,于是歐洲文化各種潮流便匯集維也納。茨威格形象地說,維也納這個城市具有把“色彩和情調,上層和下層,貴族和平民,甘美和快活,整個巧妙地摻和在一起的性格”[9]第6卷,65。維 也納 這座城 市善于把民族的和語言的一切對立的因素和諧地融合在一起,從而在精神和文化方面具有多元化的成分、多樣化的因素,在思想意識上則完全是超民族的,以至于凡是在維也納生活和工作的人都感覺到自己擺脫了偏狹和成見。
維也納“兼容并蓄”的文化精神和藝術化的生活,猶如“世界主義”的溫床和搖籃,養(yǎng)成了茨威格對狹隘民族主義的厭惡和反感,使他從內心深處憎恨把人按照人為的種族、群體、國籍等劃分成不同的等級,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這座城市的每一個居民都在不知不覺中被培養(yǎng)成為一個超民族主義者、一個世界主義者、一個世界的公民?!保?]14所以,茨威格很早就學會把歐洲共同聯(lián)合作為自己心目中的最高理想加以熱愛。茨威格在國籍上屬于奧地利,他用德語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但他的心靈是超越民族、國家、語言而屬于歐洲、屬于全世界的。
茨威格通過人生最后一次考試,獲得哲學博士學位,徹底結束自己的大學生活獲得自由后,就把“使人心境開闊、最最開放的城市——巴黎”[6]159作為禮物奉獻給了自己。其后,他周游世界各地,足跡遍及歐、亞、非、美洲的幾十個國家和地區(qū),法國、英國、意大利、西班牙、比利時、荷蘭、印度、美國、巴西、俄國……他都曾駐足過。茨威格走出奧地利,無拘無束地在世界各國自由往來,猶如真正的世界公民,過著一種世界性的生活。異國他鄉(xiāng)的生活和旅行見聞,與不同類型各色人等的交往,使他知道了許多影響當時世界的各種力量和緊張關系,他慨嘆“勝讀一百本書”[6]207。他的眼界開闊了,評判事物的標準隨之改變了,“在回國以后開始把某些我早先認為并非目光短淺的事當作孤陋寡聞來看待,而且,我也早已不再把我們的歐洲視為我們這個世界圍著旋轉的永恒軸心”[6]207。
《昨日的世界》重要內容之一是茨威格回憶自己交往過的歐洲文化名人。1917年,他在奧地利邊陲小鎮(zhèn)薩爾茨堡買了一幢房子。他在坐落于薩爾茨堡卡普齊納山上的家中,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各界朋友,他稱那幢房子為“一所歐洲人的房子”,還說“誰沒有到我們那里去做過客呢?”[6]383散居世界各地的著名作家、藝術家、畫家、演員、學者,他們中許多人都曾經(jīng)是茨威格家中的座上客,茨威格和他們一起從陽臺上眺望美麗而靜謐的景色,推心置腹地暢談理想、人生和藝術,度過了無數(shù)愉快而美好的時光。
茨威格一生交往的文化名人難以數(shù)計,他與一些人結下了終生難以忘懷的深厚友誼,霍夫曼斯塔爾、里爾克、維爾哈倫、羅丹、羅曼·羅蘭、弗洛伊德、高爾基等,更是被他視為精神偶像,他在親筆書寫的英文簡歷中甚至說:“我的內在的教育始之于與我同時代的著名人物——維爾哈倫、羅曼·羅蘭、弗洛伊德、里爾克的友誼。”[9]第7卷,440“早熟的偉大奇跡”天才詩人胡果·封·霍夫曼斯塔爾,逐漸成名、日臻成熟、才情滿懷的抒情詩人萊依納·馬利亞·里爾克,平易近人、襟懷坦白、淡泊名利、忠實友情的抒寫現(xiàn)代生活贊美詩的愛彌爾·維爾哈倫,對藝術精益求精、被譽為最偉大的肖像雕刻家的奧古斯特·羅丹,堅持歐洲統(tǒng)一的信念、信奉人道主義思想、在某些時候決定茨威格人生道路、“一戰(zhàn)”中與他一起掀起反戰(zhàn)運動、茨威格贊譽為“歐洲的良知”的羅曼·羅蘭,用深層心理學的新方法打開了一個未知的精神世界、使人類對自己了解得更清楚、給予茨威格的思想和創(chuàng)作以深刻影響、晚年遭法西斯迫害而客死倫敦的偉大而嚴肅的學者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俄羅斯不幸的人們的發(fā)言人和塑造者、聳立在俄羅斯文學發(fā)展史上的一座豐碑、茨威格稱他為我親愛的偉大的老師的馬克西姆·高爾基,待人誠懇、熱心助人、態(tài)度坦率、對茨威格當時的作品抱一種堅決否定態(tài)度的萊昂·巴扎爾熱特等,茨威格對他們的描寫和敘述栩栩如生,他們在茨威格的昨日世界里星光熠熠,輝耀寰宇。
除此之外,文學家阿圖爾·施尼茨勒、阿瑟·西蒙斯、葉芝、路易吉·皮蘭德婁、蓋奧爾格·勃蘭兌斯、莫里斯·梅特林克、蓋爾哈特·霍普特曼、保爾·瓦萊里、安德烈·紀德、馬塞爾·普魯斯特、羅歇·馬丹·杜加爾、夏爾·圣伯夫、貝爾塔·馮·蘇特納、昂利·巴比塞、貝內代托·克羅切、詹姆斯·喬伊斯、托馬斯·曼、亨利?!ぢ?、威廉·布萊克、蕭伯納、H.G.威爾斯……著名編輯、出版發(fā)行人特奧多爾·赫爾茨爾、莫里茨·貝內狄克特、阿爾弗雷德·瓦爾特·海梅爾、安東·基彭貝爾格、本亞明·許布施……音樂家里夏德·施特勞斯、古斯塔夫·馬勒爾、馬克斯·雷格爾、費魯喬·布索尼、阿爾圖羅·托斯卡尼尼……著名演員阿達爾貝爾特·馬特考夫斯基、約瑟夫·凱恩茨、亞歷山大·莫伊西、路德維?!ぐ蜖柲巍耐駧е鴮γ篮猛碌臒o限眷戀,以小說家的細膩浪漫來描述他們,雖然往往是信手寥寥數(shù)筆的勾勒,卻讓他們形象鮮明地躍然紙上。茨威格與許多歐洲文化名人都非常熟悉,這些文化名人構成了那個時代歐洲社會的巨幅畫卷。
茨威格是奧地利人,在很大程度上他視歐洲為自己的家。茨威格回憶眾多歐洲文化名人,描述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相關事件,將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歐洲文化名人的經(jīng)歷和歐洲社會歷史融為一體,對自己與那些志同道合的文化名人交游的追憶,實質上就是對置身其中的歐洲社會歷史的回憶。茨威格對重大歷史事件和歷史文化人物的描述與回憶,簡潔傳神,從而使這本回憶錄具有不可多得的史學價值。
茨威格在1940年夏寫給友人托馬斯·曼的信中談到自傳《昨日的世界》時曾說:“我將書寫維也納,猶太人的維也納……寫我們的崛起,希特勒掌權之后我們的淪落,描寫我們這些失去祖國的人所遭受的屈辱和生活?!保?]重讀《昨日的世界》,真切地感受到茨威格對自己身為維也納猶太人以及其他猶太人命運變化的哀悼。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序言中說:“我,作為一個奧地利人、猶太人、作家、人道主義者、和平主義者,恰好站在地震最劇烈的地方?!保?]1就在他深情回望昨日世界的敘述中,我們看到:作為一個奧地利人,他的祖國被侵吞;作為一位作家,他的書籍被焚毀被禁止,讀者被強行與他疏遠開;作為一名人道主義者與和平主義者,他卻“成了理性遭到最可怕的失敗和野蠻在時代編年史中取得最大勝利的見證人”[6]2;作為一名猶太人,他的種族在“二戰(zhàn)”時慘遭驅逐、迫害和大屠殺,他目睹了猶太民族的深重災難。茨威格作為一個認同歐洲為自己精神故鄉(xiāng)并忠于歐洲文化理念的奧地利猶太人,卻在納粹鐵蹄下被踢出局了。
定居在歐洲各地的猶太人,隨著歲月的流逝、時代的變遷以及與當?shù)匚幕诤铣潭鹊牟町?,“約從18世紀開始,西遷的猶太人和東移的猶太人之間出現(xiàn)了心照不宣的裂痕”[12]32,久而久之就顯出了差別,形成了所謂“西方猶太人”和“東方猶太人”。散布于西歐、主要生活于德國和奧地利這兩大日耳曼國家中的猶太人,與當?shù)氐纳鐣?、?jīng)濟、文化達到了較高的融合,被稱為“西方猶太人”。茨威格的父親莫里茨·茨威格,從奧屬摩拉維亞遷居維也納,后成為富有的紡織企業(yè)家,并很快適應了更高的文化生活。其母伊達·茨威格,出身國際性大家族布雷陶厄爾家族。茨威格少年童年時代并沒有作為猶太人的那種壓抑感和焦慮感,他是真正的“西方猶太人”。
奧地利皇帝弗蘭茨·約瑟夫不贊成排猶主義,準許猶太人在城內定居,于是猶太人在維也納快速增加。非常幸運的是,猶太人在這里遇到了逍遙自在、愛好和睦相處的人民。茨威格認為發(fā)財致富只是猶太人的一種過渡手段,而不是根本的內在的目標:“一個猶太人的真正愿望,他的潛在理想,是提高自己的精神文明,使自己進入更高的文化層次。”[6]11由于猶太民族把精神看得比純粹物質利益更高,于是“對知識者的敬重,在猶太人的各階層中都是一致的”[6]12。猶太人渴望通過進入知識階層,擺脫所謂猶太人習氣,最終能獲得普遍人性。
維也納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兼容并蓄”的文化精神,加上猶太人特有的意識、理想、追求,維也納猶太人在藝術創(chuàng)作方面相當活躍,他們在維護維也納古老燦爛文化的榮光時站在最前列,猶太人中也因此涌現(xiàn)出了許多無可爭辯地享有崇高地位的著名科學家、學者、建筑師、新聞工作者、藝術名流、導演、畫家等,以至于茨威格驕傲地說:“被世界人民稱頌為19世紀維也納文化的十分之九,是由維也納的猶太人促成、哺育,甚至是由他們自己創(chuàng)造的文化?!保?]25
茨威格生長在這樣的城市,這樣的時代,這樣的人群中,他雖然清楚自己家庭的猶太血統(tǒng),但當時沒有猶太人那種強烈的民族意識。他后來回憶說:“我當時身為一個猶太人,無論在中學還是在大學和文學界,都沒有遇到一丁點兒麻煩和歧視?!保?]28可是,“無論一個猶太人已經(jīng)離開他的血統(tǒng)、他的信仰、他的民族有多遠,只要有人在凌晨敲一下他的房門,哪怕只是為了猶太人的地獄,他也會即刻重新變成一個猶太人”[12]326。上文我們提到茨威格在“一戰(zhàn)”期間,選擇先知耶利米這一“失敗的英雄”形象來表達自己強烈的反戰(zhàn)思想,他后來說選擇《圣經(jīng)》中的這樣一個形象,無意中觸及了自己身上過去未加注意的地方,“觸及了我在血緣上或傳統(tǒng)上和猶太人的命運暗暗建立起來的聯(lián)系”[6]282。作為“西方猶太人”的茨威格,晚年受到法西斯迫害,被迫流亡,潛藏在他身上的猶太意識復活了,他體會到了既是一個歐洲人又是一個猶太人的困惑。
茨威格作為猶太人的悲慘遭遇,一定程度上是猶太人不幸命運的縮影。20世紀猶太人遭到希特勒納粹政權的迫害,慘遭滅頂之災。無數(shù)歐洲猶太人被迫舉家逃離他們世代居住的家園,如驚弓之鳥、喪家之犬一樣倉皇出逃,漂泊流浪。茨威格因自身的遭遇,對猶太民族的不幸命運有切膚之痛,對猶太民族意識有了深刻的思考。他認為中世紀被逐出門的猶太祖先,至少知道“是為了自己的信仰,為了自己的律法”[6]470而受難的???0世紀猶太人最最悲慘的是,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無法找到自己遇到的悲劇有什么意義”[6]469。茨威格在創(chuàng)作的《蠟燭臺記》《心靈的焦躁》《一顆心的淪亡》《舊書商門德爾》等作品中,對自己被激活的猶太意識、猶太人的悲苦命運和猶太民族的深重苦難等都有所思考、探討和表現(xiàn)。
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中情感真摯飽滿地追憶了自己一生所經(jīng)歷的歐洲重大的歷史事件。他把藝術家的精微觀察、文學家的形象描繪、史學家的忠實記錄、哲學家的深刻思想熔于一爐,把歷史事件敘述得栩栩如生,引人入勝,令人回味。最突出的在于,他既勾勒昨日世界的時代氛圍、剖析歷史事件中人們的心態(tài),又披露世界文化名人鮮為人知的生活逸事和似可觸摸的情感心理,當然也穿插著他自己細膩而多樣的心跡。他將自己對奧地利、歐洲和人類命運的思考,貫穿于自己所經(jīng)歷的時代事件的敘述中,在他的回憶中,世界歷史的風云變幻與個人在時代大動蕩中的悲歡離合渾然一體,書寫了他眼中傳統(tǒng)歐洲文化的衰落和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崩潰,自始至終彌漫著濃郁的傷感情緒。
偉大作品往往“都是極其多樣化的人類經(jīng)驗的有組織的體現(xiàn)”[13]。流淌在《昨日的世界》字里行間那些溫暖的人性、崇高的理想、高尚的情懷、睿智的見解、高雅的情趣等“多樣化的人類經(jīng)驗”,使我們有理由說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是一部常讀常新、永不過時的作品。
[本文為四川省2018年社科規(guī)劃項目“斯蒂芬·茨威格中國影響研究”(SC18A037)、西南民族大學2020年度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基金項目 《茨威格文學文體研究》(2020SYB23)階段性成果。]
注釋
[1]欽文.茨威格的巴西歲月[N].經(jīng)濟觀察報,2014-7-28(46).
[2][法]洛朗·塞克西克.茨威格在巴西[M].居悅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67.
[3]楊榮.茨威格小說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03.
[4][英]里敦·斯特萊切.維多利亞女王傳[M].卞之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中譯前言”3.
[5][奧]斯蒂芬·茨威格.巴西:未來之國[M].樊星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1.
[6][奧]斯蒂芬·茨威格.昨日的世界[M].舒昌善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1.
[7]楊榮.茨威格的自由觀[J].中州學刊,2003(4):140.
[8][奧]斯蒂芬·茨威格.人類的群星閃耀時[M].舒昌善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6.
[9][奧]斯蒂芬·茨威格.茨威格文集[M].高中甫主編.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8.
[10]楊榮.論茨威格的傳記文學作品《三大師》[J].四川文理學院學報,2010(4):83.
[11][奧]斯蒂芬·茨威格.象棋的故事[M].高中甫編譯.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
[12][英]查姆·伯曼特.猶太人[M].馮瑋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1.
[13][美]勒內·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M].劉象愚等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