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萌
(安徽建筑大學,安徽 合肥 230601)
沉默權在國外的發(fā)展與設立已有久遠的歷史,自產(chǎn)生之初, 圍繞其設立的利弊之爭就從未休止。隨著我國法治建設的逐步推進、人權意識的不斷增強和對沉默權制度的研究日益加深,沉默權制度設立的必要性也逐漸凸顯。 尤其是2018 年刑事訴訟法修訂實施以后,對司法公正、保障人權和無罪推定原則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沉默權,即不認可自我歸罪的權利,沉默權在資本主義國家已經(jīng)有了較長的一段歷史。 古羅馬法中“正義未倡導任何人去陳述自己的罪行”便是沉默權的興起之地,它所反映的內涵即公民有權維持沉默,進而維護自己。 十二世紀的圣.保羅在教會法中說:“人民必須對上帝講明自己的罪行,而不用對其他人講述自己的罪行。 ”這個觀點對于當時飽受欺凌的人民來說,有著十分積極的意義,也正是通過這種反對自我歸罪的原則, 沉默權在宗教法庭的地位方才得以逐步確立。16 世紀,普通訴訟法院首席法官戴爾下達了一項人身維護令, 此做法后來變?yōu)榱艘痪渲脑捳Z:“每個人都不可被迫給出反對自己的證據(jù)”。17 世紀中葉,利爾伯因“自己無法控告自己” 而在辦案人員對其訊問時不發(fā)聲且獲得最高法的批準。 標志著“不自我歸罪”的權利確立。19 世紀末,英國《刑事證據(jù)法》中指出,沉默權即被告人不可被逼迫證實自己罪行的一種權利,這說明人類的法律中第一次對被告人的沉默權進行了規(guī)定。[1]
沉默權起源于英國,成熟于美國。 1966 年,美國知名的米蘭達案, 聯(lián)邦最高法院在處理此案時曾申明: 工作人員在審訊時應當提前知會被告有權維持沉默且要求與律師見面, 同時唯有被告清晰地表達自己不想沉默并放棄與律師見面的權利后, 才能開庭。這就是“米蘭達規(guī)則”。該規(guī)則為美國沉默權制度的發(fā)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2]因為人權地位的提升與司法訴訟制的持續(xù)推進, 沉默權制度慢慢地被許多國家所認可, 沉默權制度獲得了全球法律界學者的普遍認可,有利于進一步改進司法機制,為法制建設的發(fā)展提供助力。
就沉默權而言, 有廣義沉默權與狹義沉默權之分。前者主要是反映了公民的言論自由,即無論是誰均可以自由地表達或不表達自己的觀點或建議,法律中給予其它規(guī)定的不包含在內。所以,針對他人或相關企業(yè)、組織的問題,均有不回復的權利,更有不回復可能不利于其人身安全、自由等問題的權利。后者是指在刑事案件中犯罪嫌疑人、 被告人在應對工作人員的審問時有權不回答, 同時這種做法不得作為證據(jù)判定其有罪,即禁止自證其罪。[3]本文我們討論的是狹義上的沉默權。
我國《刑事訴訟法》第12 條指出:“未經(jīng)人民法院依法判決,對任何人都不得確定其有罪。 ”說明我國開始踐行無罪推定原則, 另外也代表著我國司法意識的變化發(fā)展,為我國設立完善、高效的刑事司法制度提供了條件。 無罪推定原則的大意是指無論是誰,只要未被司法部門裁定有罪,都是無罪的。 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無責任證實自己的清白, 不可因犯罪嫌疑人、 被告人無法給出自證清白的證據(jù)而判其有罪。從這個意義來說,無罪推定原則與沉默權制度的本質其實是相同的?;诖?,在我國設立沉默權制度是十分有必要的。但是,我國現(xiàn)階段的法律未給出清晰的條文去明確沉默權制度,恰恰相反,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二十條中的“如實回答”一說違背了無罪推定原則。 該原則在西方國家的刑事司法工作中被較多地運用, 如果想在我國真正合理地踐行下去, 就必須用沉默權來取代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如實回答”,以此更好地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法院裁定其有罪前的獨立人權, 及擁有和司法部門一致的獨立訴訟主體資格。[4]
該精神也符合當代刑事訴訟中注重流程合理與文明、尊重與保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權自由原則的要求,和沉默權制度的詳細內容也彼此一致。在訴訟程序中,沉默權不僅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法院裁定有罪前的人格提供了保證, 還反映了司法程序的公正性,使實體裁定變得真正公平起來。 所以,我國設立沉默權制度, 是為了更好地踐行無罪推定原則,也是此原則的必然要求。
2011 年甘肅何勇遭刑訊逼供死亡案、2010 年河南企業(yè)家楊金德變身“黑老大”案、1994 年佘祥林殺妻案等案例讓我們明白,盡管我國《刑法》、《刑事訴訟法》明令禁止刑訊逼供等不合法的手段獲得證據(jù),然而司法部門刑訊逼供、 非法取證的方式卻屢見不鮮。 刑訊逼供已變成我國法治建設之路中出現(xiàn)的一塊攔路石。這個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歸根結底與我國現(xiàn)行司法制度存在不足, 對公權力缺乏制約手段的原因密不可分。 這便要對當前的法律制度加以修正, 特別是對刑事訴訟制度進行修正與改善。 而引進沉默權制度則是其中最重要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因為沉默權賦予了被訴訟人一種對自我進行保護和對外防御的權利。 該權利的推出將大幅減少司法工作者漠視法律制度強迫取證的行為, 這是由于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履行自己的沉默權時,司法部門沒有與之有關的法律參考, 就無權再責令其“如實陳述”。沉默權的推出,屬于用權利限制權力的一種方法, 對居于更高地位的司法權強制犯罪嫌疑人、 被告人證實自己罪過的行為起到了一定的牽制作用,是對司法專橫的強烈反對;另一方面可以為司法部門消除“關注口供、忽略證據(jù)”的漏洞,從而使其用其它方式去采集有用的證據(jù)。[5]這對再現(xiàn)案件真相、界定案件情況、確保司法公正、維護社會秩序擁有巨大的促進價值。
歷史發(fā)展如同流淌的長河, 社會制度的演變與完善隨著河流的軌跡緩緩向前,文明、民主就是河流中蘊含的珍珠,尊重與保護人權、確保司法公正終會在沙礫中綻放光芒。 法律如果任憑司法人員去逼迫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去證實其罪過,是與文明發(fā)展相互沖突的。 這就需要有一種科學的制度去防范司法專權,并真正維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這就是沉默權制度設立的背景, 沉默權制度徹底舍棄了無視犯罪嫌疑人、 被告人的意愿而逼迫其提供證據(jù)的形式, 而是要求司法人員通過其他方式取證并定罪。這不但可以推動我國去改變傳統(tǒng)辦案方式、防止刑訊逼供,還將促使我們建立健全更加合理、人性、文明的司法體系。建立沉默權制度是社會文明發(fā)展所要求的,還是我國建成法治社會、踐行依法治國國策所要求的。
不得不承認的是,尊重和保障人權、維護集體利益、 制衡國家權力三者之間始終存在著難以完全調和的矛盾。 說到底,是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的選擇,此為司法公正甚至是價值傾向方面的問題。 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被明確有罪前,身為一個自然人,以法律去逼迫其給出自己反對自己的所有行為都是不正確的,在道德上是對人性的抑制甚至扼殺。公檢法都是國家的司法部門,有國家強制力為其保駕護航,在刑事訴訟中擁有天生的強勢地位。 1996 年,我國《刑事訴訟法》將陳舊的重職權主義訴訟升級成當事人主義,提升了控辯雙方的對抗能力,犯罪嫌疑人與被告人的法律地位不再那么弱勢, 使其有正當?shù)姆绞饺ゾS護自己的各種權益。 一個法治國家建立司法制度的目的是保障國家和公民的合法權利, 將維護國家利益放在維護公民利益之前, 則更容易出現(xiàn)放任司法機關肆意妄為的現(xiàn)象, 從而將每個公民置于被公權力強暴的危險境地。 由于我國在社會主義法治國家道路上的不斷前行, 從客觀角度需要我們設立一種更為民主、科學的刑事訴訟制度。訴訟公正要求刑事訴訟中的雙方在實力與地位上都相對平衡。我國目前采用的是控辯式庭審模式, 公訴人不能用任何方式去強迫被追訴人提供對自己不利甚至定罪的證言,否則就失去了控辯雙方的平等性。 然而,在我國實際的庭審活動中, 多采用的是糾問回答的方式,控辯雙方的地位顯然無法對等。[6]建立沉默權制度,使犯罪嫌疑人無需再如實陳述,使犯罪嫌疑人的法律地位得以提升, 可以使其在面對訊問時遵循自己的真實想法而選擇如何回答, 增加了被追訴人的防御力量,讓控辯雙方的地位真正實現(xiàn)平等,并確保了刑事訴訟的民主性。
第一,1978 年后, 我國更加關注社會主義法制建設工作的推行,民眾的法制意識在不斷提升;黨的十五大會議中,我國正式確立依法治國國策,從此之后,民眾的法制意識得以持續(xù)提升;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了促進整個社會建立法治意識的重要任務,這使得民眾的法制思想更加深刻。意味著我國建立沉默權制度的立法時機已經(jīng)到來, 這對系統(tǒng)踐行依法治國國策、 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擁有巨大的推動作用。 第二,由于我國經(jīng)濟的迅速進步,國際地位的持續(xù)提升,和西方國家間的差異也在持續(xù)縮小。這種差距的拉近不僅僅表現(xiàn)在生活水平上, 更體現(xiàn)在國民素質與思想文化水平上。 人們對自我權利的保護觀念也越來越強, 這里所說的權利不僅僅包括公民最基本的人身權和財產(chǎn)權, 而且還包括對自身訴訟權利的保護。 此為我國設立沉默權體系的思想條件。第三,我國自1980 年《刑事訴訟法》實施,到現(xiàn)階段共修訂了3 次。這是司法體系改革的需要,也是我國社會發(fā)展和司法實踐活動的需求。 人們的社會道德觀念和法制觀念已經(jīng)由傳統(tǒng)的以集體利益為重轉變成尊重和保障個人權利, 如實供述義務已難以適應人民法制思想進步的需要。新的道德觀、價值觀要求我國設立一種充分保障人權的刑事訴訟制度,這也為沉默權制度的設立奠定了道德輿論基礎。 另外,隨著我國綜合國力日益增強、信息化水平的不斷提高、科技力量的運用范圍逐步推廣,極大地改善和豐富了我國公安、 檢察、 法院等司法機關的執(zhí)法裝備、偵查技術、取證手段,這也為設立沉默權制度提供了物質保障。
首先, 沉默權具有一定的憲法基礎。 我們都知道,憲法作為國家根本大法,對我國的根本任務與制度都進行了具體規(guī)定。我國《憲法》第三十五條規(guī)定: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等方面的自由。 第三十八條規(guī)定: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不得對公民加以侮辱、誹謗等。這表明,公民具有言論自由、人格尊嚴被尊重的權利。 而公民擁有沉默權便屬于言論自由的一種表現(xiàn),建立沉默權制度也與憲法精神相符合。[7]其次,我國《刑事訴訟法》中所指出的在法院未認定時對所有人都不可判其有罪、 對所有案件的裁判均應注重證據(jù)、不可開展刑訊逼供非法取證等內容,以及2018 年《刑事訴訟法》修訂后將確保人權入法、建立“非法證據(jù)排除”制等舉措,均為設立沉默權制度提供了法制前提。
中國作為聯(lián)合國常任理事國之一, 不但經(jīng)濟制度要與國際接軌, 司法制度也應與國際法律制度保持統(tǒng)一性。隨著國際化進程的推進,我國每年邁出國門的公民數(shù)量以及從國外來華的人員數(shù)量不斷增加, 現(xiàn)行刑事訴訟制度已日漸難以適應訴訟民主化的發(fā)展趨勢。 1973 年實施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1984 年批準的《聯(lián)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規(guī)則》 等國際公約都對沉默權或任何人不可被迫證明自己的罪行給予了針對性的規(guī)定。[8]盡管此類公約并非我國國內法, 但這也是我國法律淵源中的內容,和國內法的法律效力并無二致。 而且,我國的港澳臺地區(qū)也建立了沉默權制度。 既然在國際司法實踐中我們承認并支持沉默權的存在, 那么在國內的刑事司法體系中就不應該否定沉默權制度。
任何新制度的設立都會遇到障礙。所以,我們有必要主動行動, 為我國建立沉默權制度去除各種障礙。筆者認為,我們可以分階段地從多個方面對沉默權加以規(guī)范。
第一是偵查階段。 該階段是在某個案件中明確追訴對象、采集犯罪證據(jù)、明確犯罪事實最關鍵的步驟,還是犯罪嫌疑人權利最易被侵犯的時期。在該階段建立沉默權制度, 能有效地把握追訴犯罪與不侵犯人權間的最佳契合點。[9]一要設置偵查機關告知程序,二要明確訊問時限,三要保障犯罪嫌疑人會見通訊權,四要賦予律師到場權。 換句話說,即在審訊開始前應事先知會犯罪嫌疑人有沉默權, 并對犯罪嫌疑人每次審訊的時間、 休息的時間等各種內容加以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羈押期間并非完全與世隔絕,仍然可以有限度地對外聯(lián)系, 可以獲得來自外界或者律師的幫助。
第二是審查起訴階段。 在該階段建立沉默權制度,能為犯罪嫌疑人行使辯護權保駕護航。 《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審查起訴時,人民檢察院需訊問犯罪嫌疑人1 次以上,以確保其有機會申述辯解,若犯罪嫌疑人拒絕應予終止。此外,我們還應增加設置律師在場的權利。這不僅可以使犯罪嫌疑人得以放松起來,進而積極、自由地進行自我辯護;另一方面也有利于檢察院實行偵查監(jiān)督, 使犯罪嫌疑人有勇氣檢舉揭發(fā)偵查階段受到的濫用職權、刑訊逼供等行為,保障犯罪嫌疑人充分行使訴訟權利。
第三是審判階段。沉默權制度建立后,在庭審中可相應地變更審訊流程。公訴人宣讀起訴書后,應立即征求被告人的意見,對于其中的內容有無異議、是否全部認同。 在提問時,在公訴人提問前,需明確被告人是否有講述的意愿,若被告人不想講述,公訴人不可接著提問。如果產(chǎn)生基于被告的角度上,部分問題能回答卻維持沉默、拒不回復,或是在過去的陳述中產(chǎn)生了有疑問與糾紛之處, 需要被告進行解釋卻拒絕給予科學解釋的, 法院能根據(jù)實際狀況給出對被告不利的推斷。
第四是其他方面。一要轉變訴訟觀念,通過宣傳培訓,引導司法機關摒除口供優(yōu)先的辦案理念,將辦理案件的主要依據(jù)轉向外部證據(jù)。另外,強化程序觀念,應根據(jù)程序的規(guī)定調查事情的真相,堅持“程序法定原則”、“無罪推定原則”等。二要健全證據(jù)制度,我們必須明確非法證據(jù)排除原則, 不僅僅是要排除非法手段獲取的直接證據(jù), 還要排除以非法口供為線索而獲取的證據(jù)。三要充實律師辯護制度,借鑒國外的有效做法充實“法律援助制度”,擴大審判階段法律援助范圍, 為所有適用普通程序的被告人指定辯護人, 進而使被告在毫無外部負擔的狀況下自由決定會否在審判時維持沉默。 四應更改一些法律原則與罪名,“律師偽證罪” 等規(guī)定可相應地廢除或再次修正,同時增加如實供述“部分豁免”制度,進而激勵犯罪嫌疑人如此陳述案件,使訴訟進程更為流暢,提升司法效率,減少司法開支。
一言蔽之, 沉默權制度反映了當代社會的法制文明,了是對公平與正義的詮釋,它對人類司法制度的發(fā)展與完善具有深遠的影響。沉默權制度的設立,對于尊重和保障人權、規(guī)范刑事訴訟、建立一個文明民主和諧的社會主義法治國家具有極大的促進作用。誠然,我國在歷史文化背景、人民思想觀念、現(xiàn)行法律制度等均存在與沉默權制度相悖的情況。 筆者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終會找到沉默權制度與法律制度、人權保障等方面的平衡點,促進我國司法體系發(fā)展邁入新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