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盧盧 徐萍
摘要: 維尼的詩歌是公認的哲理詩歌。其代表作《雄狼之死》中蘊含的哲理深刻且豐富。本文試圖從敘事視角、意象的解讀和死亡的主題三個方面來闡釋詩歌其中的哲理。
關鍵詞:《雄狼之死》;哲理闡釋;聚焦敘事;解讀意象;死亡主題
法國詩人維尼生于浪漫主義時期,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帶給詩人磨難的同時,也賦予其寶貴的創(chuàng)作題材。維尼的詩歌以富含哲理見長。其中,詩歌《雄狼之死》則是維尼書寫絕望的代表作之一。大革命之后,身為被社會所排斥的舊貴族后裔,維尼的生活自幼開始遭遇種種變故與打擊。在彼時悲觀的心境下,維尼創(chuàng)作了《雄狼之死》,且該詩亦是其精神思想的寫照,他將自己化身故事人物,表達其對社會與時代的不滿?!缎劾侵馈肥窃趺磦鬟_詩人對人世和時代的認識的呢?本文試圖從三個方面來一一闡釋詩人想與讀者共享的哲理。
1. 聚焦敘事
根據(jù)熱奈特的敘事理論,敘事聚焦(也稱為視角)是由敘事者、敘事觀點以及被聚焦者所構成的關系。敘事者指的是講述故事的人,即敘事聲音。敘事觀點指敘事者采用何種觀點或角度來看待被講述的對象,即被聚焦者。敘事就是通過視角來有目的地講述故事。
《雄狼之死》采用內(nèi)聚焦敘事,詩歌的第一節(jié)敘事者為故事內(nèi)參與者“我們”(獵人),以第一人稱群體的“我們”口吻敘述一場對被聚焦者“狼”的獵殺行動。開篇講述追殺狼群至森林腹地之時,“我們”想要捕殺狼群的渴望已經(jīng)格外強烈?!捌磷鈨A聽”“伏到沙地上觀察”“準備好利刃”“隱藏亮光閃閃的槍支”等描寫,透過第一人稱的觀察敘述,刻畫出獵人眼神直逼獵物、雙手握緊槍刀的緊張畫面。敘事焦點則投注于狼群身上,狼群自知行蹤曝光之后,沒有慌亂逃竄、怒吼哀嚎,而是透過行動傳達對獵人的鄙夷:母狼莊嚴得“像羅馬人崇拜的大理石像”,擁護著自己的兩個孩子;雄狼自知已無退路,依然從容不迫地在“我們”面前撕咬其捕獲的猛犬,威嚴未見半分。
詩歌的第二節(jié)開始,雄狼死后,該詩的敘事者由群體敘事的“我們”變?yōu)榈谝蝗朔Q內(nèi)焦距敘事的“我”,更便于再現(xiàn)“我”對這個人類群體獵殺單只雄狼后的思考和看法。表明“我”已將自己從獵人群體中抽離,是“我”不與眾人為伍的開始,因此敘事觀點更加微觀具體,這也標志著“我”的情感開始產(chǎn)生變化?!拔摇毕萑肓俗晕页了贾?。本是獵人之一的“我”開始深刻的反省獵殺雄狼的行動。試圖體會它的痛苦,也聯(lián)想到母狼和小狼的處境:若不是仍需庇護幼孩,母狼必會隨雄狼一起奮起應敵,而非茍且偷生。同時,“我”還用被它吞食的獵狗襯托狼的形象,當獵狗為了在城市中獲得容身之所而為人類服務,打頭陣去追捕“山林里最初的主人翁”時,狼卻教養(yǎng)自己的孩子寧可驕傲地忍受饑餓,也不要向人類低頭。敘事者情感的變化,引導了敘事意圖。此時,已經(jīng)可見“我”對狼的同情、崇敬和共情。
詩歌第三節(jié)的敘事視角是從第一人稱內(nèi)視角的“我”迅速切換成外視角,以狼的聲音為核心敘事來警示人類:“你能,就攀登我的精神所抵達的境地,努力深思發(fā)奮,一直達到高傲的堅忍的頂峰。呻吟,哭泣、祈求,都是一樣怯弱,你要堅強地完成艱巨的工作,走上命運要召你前往的道路,然后,象我,受苦而無言地死去。”此時“我”的情感較之第二節(jié),已經(jīng)有了進一步變化。經(jīng)過第二節(jié)的反思之后,認識到人類其實并不比動物高貴,不應該以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來對待動物。人類與動物的命運是相同的:一樣要承受磨難,最終走向死亡。這段獨白是“我”化作雄狼的代言人,使用第二人稱“你”來告誡人類, 指引人類正確認識自己,消解人類中心主義的錯誤價值。
詩歌以敘事視角為導向,通過設置敘事視角和轉(zhuǎn)化敘事視角來展開敘事進程,最后揭示詩人的敘事意圖。詩中的敘事者選擇“獵人”作為敘事者,強化了敘事的寫實效果,通過他的視角講述了一場人類血腥、殘暴地屠殺一匹雄狼的經(jīng)驗,以及有感于其對手“狼”在被無情獵殺中表現(xiàn)出的頑強和勇敢,更是側面凸顯“狼”的高貴形象,“獵人”敘事聲音的變化與被聚焦者“狼”的行為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正是因為“雄狼”之死,“獵人”才開始思索人類的行為以及狼的行為背后的意義,最終發(fā)生思想上的改變和精神上的提升。
2. 意象的解讀
《雄狼之死》中眾多意象交織,共同構建故事的背景環(huán)境。環(huán)境的重要語義因素之一即象征作用,象征能夠體現(xiàn)環(huán)境與人物、情節(jié)之間的聯(lián)系(胡亞敏,2004)。《雄狼之死》始于一片“黑壓壓地一直伸到天邊”的森林,林間遍布濕地與稠密的樹木,壓抑的氣氛在開篇已經(jīng)顯現(xiàn)。在這片陰森的背景里,月亮似在燃燒,浮掠而過的烏云似燃燒釋放的滾滾濃煙。一派灰暗景象中,唯有月亮帶來一線光明,明暗意象構成一組對比,色彩沖撞也象征著矛盾的開始。樹木寂靜似在沉睡,獵人為了追蹤狼群的痕跡也止步屏息,一片死寂鋪展開來。唯一的聲源是風中“哀慟的風信旗對著蒼天號叫”,“號叫”之動態(tài)再次點明環(huán)境之靜寂,以至于獵人甚至可以捕捉到“風腳掠過孤寂的塔尖”,而風本無形,之所以被看見,亦是因為其勢之猛。與獵人與狼相比,風象征著眼下膠著勢態(tài)中不受影響、自由活動的力量。此外,“哀慟”的風信旗,“孤寂”的塔尖則皆源自獵人與狼的主觀感覺,是主體人格的外化,進一步烘托了陰沉的氛圍,因為眼下月黑風高、萬籟俱寂,正是適合殺戮的絕好時機。自然意象的刻畫一直在為這場殺戮造勢,直至獵人們終于發(fā)現(xiàn)狼群的蹤跡,至此,此前鋪墊的陰郁基調(diào)終成定局。雄狼“火燒似的眼睛”,與開篇“火燒似的月亮”呼應,在黑暗中,雄狼的眼睛是繼月亮之后的第二線光明,然而這道光明卻是即將要被毀滅。狼群一家四口似“四個輕盈的影子”,在死亡面前,狼群的形象卻是“輕盈的”,不為死亡所懼。母狼像“大理石狼像”,暗示其莊嚴,兩只狼子則被喻為半神“瑞姆斯”和“羅穆路斯”,通過使用積極正面的意象評價狼群,隱喻性地呈現(xiàn)了狼群驕傲不屈的形象。
《雄狼之死》中諸多意象通過明喻和隱喻的方式,同時滲透一定的主體因素,形成對狼堅韌氣質(zhì)的寫照。狼的遭遇,象征著維尼自身的境遇。出身于一個被大革命摧毀的舊貴族之家,自小目睹家族與自己的身份被現(xiàn)代社會排斥,他逐漸學會內(nèi)省痛苦。王朝復辟時期,他的希望被點燃,但隨后又被現(xiàn)實無情撲滅。孤獨、驕傲、以及跌宕的遭遇令其心思灰暗,他的悲觀情緒如本詩所示,已達頂點。
3. 死亡的主題
維尼將重點放在了狼赴死過程的刻畫上。詩人描繪雄狼在應對獵人的圍攻時,泰然自若、正襟危坐的儀態(tài)。雄狼在獵人的面前撕咬它捕獲的獵犬,動作中沒有顯示出一絲慌張或恐懼。哪怕隨后被利刃與子彈刺中,它依然正面直視其敵人,在臨死前的血泊中,它還要舐去嘴角的鮮血,死時不哼一聲,像一個英雄,猶存傲骨。一番刻畫,將一場獵殺上升為一場犧牲,雄狼之死愈是英勇,就愈顯出人類的軟弱。與這樣“高貴的動物”相比,“我雖有人類的頭銜”,卻在目睹雄狼壯烈犧牲之后“感到汗顏”。
維尼借“狼”無言死去的這一行為來比喻自己對待苦難的隱忍表現(xiàn),詩人寧可平靜地死去,也不要與現(xiàn)實同流合污;而“獵人”則是彼時社會上諸多嘩眾取寵的民眾的縮影,他們脆弱不堪,在憤怒中屈服,拋棄自身的責任與榮譽。詩歌描繪的死亡,是詩人對社會的反抗。全詩最后,“狼”假借“獵人”之口,化作詩人的代言人,呈現(xiàn)一段戲劇獨白。這段獨白是其作為腐朽貴族對新興社會的嘲諷,表明了詩人不低頭不屈服的決心,哪怕死亡就是他的宿命。這也是維尼宣揚的堅韌精神,詩人認為,遭受苦難但依然勇敢承受的行為是高貴可贊的,遇事“呻吟、哭泣、祈求”的做法則是軟弱的表現(xiàn),他要做敢于擔當、為榮譽而戰(zhàn)的勇者,而非拋棄傲骨的弱者。
4. 結語
《雄狼之死》的創(chuàng)作包含了敘事與抒情,在敘事和抒情的部分中都蘊含了豐富而深刻的哲理。從不同的角度、使用不同的方法來闡釋其中的哲理是必要的。從敘事視角來切入,揭示了以“我”為代表的人類意識到狼的堅韌精神的高貴,動搖了人類的“高貴”, 消解了人類中心主義的錯誤價值。此外,維尼運用具體意象來形象地傳達抽象觀念,通過狼的結局來象征人類孤獨、悲涼的結局。最后,詩中濃墨描繪的死亡場景,是詩人最終的絕望。雄狼(英雄)已死,惋惜已遲。維尼對時代和社會現(xiàn)實深感絕望的情緒,在這首詩歌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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