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泉義

王珂

轉(zhuǎn)眼，劉泉義走了快一年了。我常常想起他。但每次想到他，眼前浮現(xiàn)的卻總是他走后在靈堂見到的樣子；古銅色的臉，皮層下沒有一點點脂肪，嘴巴是張開的……我知道這是他在與病魔的抗?fàn)幹幸押谋M了所有的能量有話卻說不出的樣子。盡管明白，但還是接受不了?？赡苷且驗檫@樣，才深刻地印在了記憶里，不時會浮現(xiàn)出來。

劉泉義是我在中央美術(shù)學(xué)院博士課程班時的同班同學(xué)，那時候他就已頗有些名氣，與任惠中、岳黔山三人被稱為我們班的三面旗幟，我來北京前就曾從書店里買過他寫的《現(xiàn)代工筆名家特殊表現(xiàn)》，沒想到我能與他們成為同學(xué)，夢里都沒敢想過，我一直以此為驕傲。

初識泉義，覺得他熱情、奔放、灑脫、開朗、直率、不拘小節(jié)。但時間久了發(fā)現(xiàn)他是一個極其傳統(tǒng)的人，溫良、樸實、包容、嚴(yán)謹(jǐn)、細(xì)膩、戀舊、執(zhí)著、有擔(dān)當(dāng)、追求完美。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還有點敏感，周邊的事、物、形、聲、色、味以及人的情緒的微妙的變化他都能輕易察覺。可能是他的這種敏感被他豪放的個性以及超強的共情能力所遮蔽而不易被人發(fā)現(xiàn)。其實這是一種很寶貴的特質(zhì)，這種特質(zhì)使他更富理解能力和創(chuàng)造能力，更具藝術(shù)家的天賦。

“有道不藝，則物雖形于心而不形于手?！比x常借蘇東坡這句話強調(diào)基本功的重要：縱然有好的藝術(shù)思想，“而不形于手”將很難形成完美的畫面，所以沒有過硬的技術(shù)，就是有話也說不出來。由此可見他對基本功的重視，翻開他學(xué)生時期的作品就不難發(fā)現(xiàn)，他年輕時在技的層面上做足了功課。

劉泉義是個全能型的畫家，以工筆人物著稱，但他在水墨人物及寫意人物小品上也同樣有很深的造詣。

他擅畫苗女，但他筆底下的苗女沒有窈窕、婀娜，更沒有脂粉之氣，而是一種端莊的美、一種古樸的美、一種典雅的美、一種莊嚴(yán)的儀式感、“一種歷史的追溯感和宏大的敘事力量，他表達(dá)的是一個民族的人文精神”。因此，有人稱他為“追求心靈認(rèn)識高度的畫家”。隨著泉義的名氣越來越大，盛裝苗女已成為泉義的代名詞，但他說：“盛裝苗女不是我長久的題材，機緣到了，我會另求新的載體。之所以目前還要畫下去，因為我與它的情分未了?！惫?，近些年他又開始畫靈魂之旅的藏族聚居區(qū)……

其實他的古裝人物小品也是他藝術(shù)的一個重要部分，筆墨精湛，古意盎然，琴棋書畫，談玄斗禪，清幽而散淡，置身其中如同進(jìn)入了桃花源。他希望有這樣一方凈土，在這里沒有爭斗，一片祥和，這才是他一直的向往。

工筆畫體現(xiàn)了他思想的深度、追求完美的個性，而他的那些寫意小品卻體現(xiàn)了劉泉義隨性、散淡、靈動的另一面。他一路苦苦探尋心靈的真諦，又向往魏晉賢士那樣暢神于山水之間、聽鳥于茂林、修禊于曲水的生活。這才是一個完整的劉泉義。

泉義病重的時候我常到他香堂的小院看望，幾次都見他在空曠的果園里練功，練得是那么的認(rèn)真、投入。跟泉義有說不完的話，考慮他身體的原因總是找些他感興趣的話題，但每每會被他繞回到關(guān)于生命的話題，他說：“我練的這套功法效果非常好，我好好練，挺過兩年，特效藥一定能研制出來?！笨梢娝丝虒ι目释?。天妒英才，沒給他足夠的時間……看看他那個時期畫的頭像系列、宗師系列，不由讓人嘆服他在水墨人物畫領(lǐng)域探索的高度，也不難感受到一種沉重。泉義是個深刻的人，但又是個渴望簡單、單純的人，境遇讓他被動選擇了沉重。愿另一個世界像他營造的桃花源一樣遂他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