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淑琴
父親是永定河里的一條魚
他把大河當(dāng)成衣裳
水大時是長袍兒
水小時當(dāng)馬褂兒
隨意地穿 也隨意地脫
他會織各式各樣的網(wǎng)
總能捕獲一群
活蹦亂跳的星光
照亮河邊所有的幽暗
他不情愿臉朝黃土背朝天
卻欣喜三斤紅薯二斤白面的利潤
滿足小本小利的算計
熱衷挑擔(dān)子的大步流星
和瀟灑的小碎步
以及走街串巷的自由與風(fēng)流
特別是那幾聲高亢響亮的吆喝
具有帕瓦羅蒂
男高音的特殊識別度
他能在一天之內(nèi)
把一擔(dān)鮮果兒從門頭溝
挑到京城前門的果子市
再挑回一擔(dān)干果兒
腳下生風(fēng)
換肩兒都不落地兒
像極了一位輕輕地走
又輕輕來的詩人
永定河發(fā)洪水
他把果筐扛在肩上
渡水過河
如一艘古老的戰(zhàn)艦
把所有的驚濤 都甩在身后
再后來 他隱去哮喘和咳嗽
瞞過吐血的歷史
從夢幻的河水里
撈起兩根木頭和一只羊
三年困難時期的深夜
他用比偵探更敏銳的嗅覺
在河邊刨出生產(chǎn)隊
埋得很深的一頭死豬
讓全家人興奮
并幸福了好一陣子
父親最深的痛
莫過于在河邊 數(shù)次
親手埋掉夭折的骨肉
無疑一次又一次地
埋掉他自己
如今在遙望父親的河邊
夢想他突然
從一個浪頭里鉆出來
那個必須躲避的年代
橋也只能選擇季節(jié)
以無休止的拆卸與組裝
以每塊橋板的契合
共同撐起一條河的
水上之路
每塊橋板上
都寫著村莊的名字
確認(rèn)最樸實的權(quán)屬
不知從何時起
一條河有了一條
寫在水上的誠信之規(guī)
橋板被沖到下游
下游村莊根據(jù)橋板上的村名
無條件奉還
青白口的橋板被洪峰裹挾
被大峪村人打撈
套上馬車送至村口
大峪村的橋板被卷至盧溝
盧溝的鄉(xiāng)親捎來了口信
一條河的誠信與默契
沒有號召與強制
如大河的水流般自然和順暢
浪花擁著浪花
波濤扶著波濤
共同撐起河邊的人們
心上那座人性之橋
任何風(fēng)浪都無法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