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標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北宋史學名臣獨撰之當朝史,傳至今日最為著名者莫過于所謂曾鞏著《隆平集》。但自南宋《郡齋讀書志》即對其著作權持懷疑態(tài)度,至《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明確認為:“其出于依托,殆無疑義。”①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447頁下。然而辯駁之聲亦隨之響起,余嘉錫先生《四庫提要辯證·隆平集》最具有代表性。②余嘉錫撰:《四庫提要辯證》,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60-270頁。由此肯定之論漸為主流,至當代王瑞來先生《隆平集校證》可謂集大成者。此類辯駁多如王瑞來先生所言“多是圍點打援,以旁敲側(cè)擊為主”。③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12年,第4頁。如此,確難有實證之可言。王瑞來先生由是多著眼于《隆平集》文本本身搜尋證據(jù)。然多有遺憾處,其亦非能廣泛而深入為之。而由曾鞏傳世文集入手予以佐證,更少有人為。今即自《曾鞏集》以及其他史籍中擇取與《隆平集》相關之篇章逐一辨證,④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如此直接實據(jù),以期有助于《隆平集》真?zhèn)沃嫖觥?/p>
《隆平集》共二十卷,其書可分前后兩部。前部卷一至卷三似類要,分為二十六目,依次為:圣緒、符應、都城、官名、官司、館閣、郡縣、學舍、寺觀、宮掖、行幸、取士、招隱逸、卻貢獻、慎名器、革弊、節(jié)儉、宰執(zhí)、祠祭、刑罰、燕樂、愛民、典故、河渠、戶口、雜錄。后部卷四至卷二十為傳記,共三百二十九篇?!对柤肪硭氖拧侗境呶迨住方啤堵∑郊非叭眍愐对柤分T多《墓志銘》《行狀》《傳》《雜識》則近似《隆平集》后十七卷傳記。今由是概分二類,逐一疏證如下,所列條目名稱,以《曾鞏集》為基準。
一
(一)貢舉
《曾鞏集·本朝政要策·貢舉》:“自隋大業(yè)中,始設進士科,至唐以來尤盛,歲取不過三十人。咸亨、上元中,增至七八十,尋亦復故。開成中,連歲取四十人,又復舊制。進士外以經(jīng)中科者,亦不過百人。至太宗即位,興國二年,以郡縣闕官,旬浹之間,拔士幾五百,以補闕員而振滯淹。又未命官,而賜之綠袍靴笏,使解褐焉。”①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第658頁?!堵∑郊と∈俊分杏幸欢闻c之幾乎相同:“隋大業(yè)中,始設進士科。至唐為盛,每歲不過三十人。咸亨、上元中,增至八十人,既而復故。開成間,連歲放四十人,俄仍舊制。太宗即位,旬日之間,放進士三十三人,經(jīng)科百九十六人,并賜綠袍木簡。未命官而釋褐,新制也?!雹谕跞饋硇WC:《隆平集校證》,第69頁。若僅就此對比而言,或以為兩者如出一轍必是同一人所為。如葉建華于《〈隆平集〉作者考辨》中即以此為《隆平集》乃曾鞏所作重要實證之一。③葉建華:《〈隆平集〉作者考辨》,《史學史研究》1999年第2期,第54頁。然再核對宋元相關史籍,可知此實乃當時通識。如《宋會要輯稿》選舉七之二:“自隋大業(yè)中,始設進士科,至唐以來尤盛,當時每歲不過三十人。咸亨、上元中,增舊額為七十人,尋亦復故。開成中,連數(shù)歲放四十人,旋復舊制。進士外,以經(jīng)術登科者,亦不及百人。自帝即位,以州縣闕官,故旬浹之中,貢士幾三百人,將以補缺員而振滯淹也?!雹苄焖奢嫞骸端螘嫺濉?,北京:中華書局,1957年,第4356頁下?!堕L編》卷十八,太宗太平興國二年春正月丙寅:“上初即位,以疆宇至遠,吏員益眾,思廣振淹滯,以資其闕,顧謂侍臣曰:‘朕欲博求俊乂于科場中,非敢望拔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為致治之具矣。’先是,諸道所發(fā)貢士凡五千三百余人,命太子中允直舍人院張洎、右補闕石熙載試進士,左贊善大夫侯陶等試諸科,戶部郎中侯陟監(jiān)之。于是禮部上所試合格人名,戊辰,上御講武殿,內(nèi)出詩賦題覆試進士,賦韻平側(cè)相間依次用,命翰林學士李昉、扈蒙定其優(yōu)劣為三等,得河南呂蒙正以下一百九人,庚午,覆試諸科,得二百七人,并賜及第。又詔禮部閱貢籍,得十五舉以上進士及諸科一百八十四人,并賜出身。九經(jīng)七人不中格,上憐其老,特賜同三傳出身。凡五百人,皆先賜綠袍靴笏,錫宴開寶寺,上自為詩二章賜之?!雹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北京:中華書局,2004,第393頁?!队窈!肪硪灰涣短脚d國八科》所征引當時《實錄》亦曰:“自隋大業(yè)中,始設進士科,至唐尤盛,每歲不過三十人。咸亨、上元中,增舊額為七八十人,尋亦復故。開成中,連數(shù)歲放四十人,旋復舊制。進士外,以經(jīng)術登科者,亦不及百人。自上即位,以州縣闕官,旬浹之間,拔貢士幾五百人。先是,戊辰,御講武殿試進士,上親作詩賦題,詔翰林學士李昉、扈蒙閱所試,定其優(yōu)劣,為三等,凡百三十三人,并賜及第。”⑥王應麟:《玉?!罚暇航K古籍出版社;上海:上海書店,1987年,第2143頁下-第2144頁上?!段墨I通考》卷三十《選舉考三·舉士》:“太宗太平興國二年,上初即位,思振淹滯,顧謂侍臣曰:‘朕欲博求俊彥于科場中,非敢望拔十得五,止得一二,亦可為致治之具矣?!谑嵌Y部上所試合格人姓名,上御講武殿覆試,內(nèi)出詩賦題,賦韻平仄相間,依次用。命李昉、扈蒙定其優(yōu)劣為三等,得呂蒙正以下一百九人。越二日,覆試諸科,得二百余人,并賜及第。又詔禮部閱貢籍,得十舉以上至十五舉進士、諸科一百八十余人,并賜出身;九經(jīng)七人不中格,亦憐其老,特賜同三傳出身。凡五百余人,皆先賜綠袍靴笏,賜宴開寶寺,上自為詩二章賜之。”⑦馬端臨撰,上海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點校:《文獻通考》卷三十,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879頁?!端问贰肪硪话傥迨濉吨镜谝话侔恕みx舉一》與之相同。⑧脫脫等:《宋史》,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607頁。
數(shù)量統(tǒng)計最為紛繁,梳理上述史料可知,取士數(shù)量有分數(shù)與總數(shù)之區(qū)別?!堕L編》《文獻通考》《宋史》表述最清晰,尤以《長編》最為明確。先是,太平興國二年正月戊辰講武殿之覆試,得一百九人?!堕L編》《文獻通考》《宋史》均如此?!队窈!芬詾椤鞍偃恕?,有誤。隨后,庚午覆試,《長編》明確以為“得二百七人”?!段墨I通考》以為“得二百余人”,稍有模糊?!端问贰贰暗枚偃恕保嗍且哉麛?shù)籠統(tǒng)以言。再之,《長編》記載:“又詔禮部閱貢籍,得十五舉以上進士及諸科一百八十四人”?!段墨I通考》與《宋史》均大致以為“一百八十余”。后,又加之特賜“七人”。如此,總數(shù),共五百七人?!对柤贰鞍问繋孜灏佟?,《長編》“凡五百人”,《玉?!贰鞍呜暿繋孜灏偃恕?,《文獻通考》《宋史》“凡五百余人”,即是如此?!对柤穬H列舉一總數(shù),與史實相符。而《隆平集》所列兩數(shù)值“放進士三十三人,經(jīng)科百九十六人”,均不得要領,不知所云。《長編》《文獻通考》《宋史》均為“進士”“諸科”,而未有單獨之“經(jīng)科”。由上述征引諸史料可知,《隆平集》此條記載全錯。王瑞來先生于《隆平集校證》中依據(jù)《玉?!芬詾椋骸皳?jù)此,知本書所記‘三十三’,似為‘百三十三人’之誤?!雹偻跞饋硇WC:《隆平集校證》,第72頁,第134頁,第131頁?!队窈!反藬?shù)值乃第一次戊辰之試,且有誤。而《隆平集》所言“三十三”,實不知乃何次錄取之數(shù)值,無法與《玉?!废啾葘?。
(二)雅樂
《隆平集》有“燕樂”條,與《曾鞏集》之雅樂乃完全不同性質(zhì)之音樂,故而內(nèi)容迥別。而就曾鞏心性氣稟而言,雅樂與之最為貼合。相應之,曾鞏一生所為藝文,散文躋身唐宋八大家之列,名垂千古。詩則稍遜;而與燕樂相伴之詞章創(chuàng)作更是乏善可陳。其一生唯一一首詞作為《賞南枝》,整個宋代再無人用此調(diào)創(chuàng)作,可見此調(diào)之乖剌,②唐圭璋編:《全宋詞》,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56頁。此詞最早載于宋代黃大輿所編《梅苑》,署名曾鞏。此外,宋代再無其他著作談及曾鞏創(chuàng)作此首作品。難怪世俗傳聞有所謂“曾子固短于韻語”之論。③何文煥輯:《歷代詩話》,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12頁。
(三)佛教
《隆平集》有“寺觀”條,與《曾鞏集》之“佛教”,兩者可謂相應。然“佛教”揭示佛教之敝,闡述宋朝抑制佛徒數(shù)量之政策。此與曾鞏一生行事一以貫之。而“寺觀”則客觀列舉北宋佛寺道觀,與之迥異。
(四)史官
《曾鞏集》“史官”條詳細記載起居注之原委:“淳化之間,從張佖之請,始置起居院,修左右史之職,以梁周翰掌起居郎事,李宗諤掌舍人事焉。……又令郎、舍人分直崇政殿,記言動,別為起居注,每月先以奏御。起居注奏御,自周翰、宗諤始也?!雹荜愋诱?、晁繼周點校:《曾鞏集》,第661頁,第663頁?!堵∑郊肪砣半s錄”中則明確記載:“以起居注進御,自起居郎梁周翰始?!雹萃跞饋硇WC:《隆平集校證》,第72頁,第134頁,第131頁。兩者對比,“雜錄”不僅僅是少了“李宗諤”,而實不知起居注之記載乃“郎、舍人分直”,主筆起居注不僅有起居郎,更有舍人。
(五)戶口版圖
《曾鞏集》本條記載:“太祖元年,有州一百一十一,縣六百三十,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末年,州二百九十七,縣一千八百六,戶二百五十萬八千九百六十五。興國初,有上言事以閏為限,三歲一令天下貢地圖與版籍,上尚書省,所以周知地理之險易,戶口之眾寡。至道初,又令更造天下州縣戶口之版籍焉?!雹揸愋诱洹㈥死^周點校:《曾鞏集》,第661頁,第663頁。《隆平集》有“戶口”條:“建隆元年,版籍之數(shù),州百一十一,縣六百三十八,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開寶九年,州二百九十七,縣一千八十六,戶二百五十萬八千九百六十五?!雹咄跞饋硇WC:《隆平集校證》,第72頁,第134頁,第131頁。兩廂對勘可見,“縣六百三十八”,為“縣六百三十”?!翱h一千八十六”,為“縣一千八百六”。今查檢宋元相關史籍,太祖元年與末年各組統(tǒng)計數(shù)值如下:《全宋文》卷五四四 《包拯七·論歷代并本朝戶口奏》:“太祖皇帝建隆之初,有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自后取劍南,平嶺表,下江左,辟湖湘,所得戶口方逾百萬;至開寶九年,漸加至三百九萬五百四戶?!雹嘣鴹椙f、劉琳主編:《全宋文》,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26冊,第1頁?!堕L編》卷一:“總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戶(注:按總數(shù)不符,應作九十六萬七千四百四十三戶。此國初版籍之數(shù)也)”①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26頁。《文獻通考》卷十一《戶口考二·歷代戶口丁中賦役》:“ 宋太祖皇帝建隆元年,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乾德元年,平荊南,得戶十四萬二千三百。湖南平,得戶九萬七千三百八十八。三年,蜀平,得戶五十三萬四千二十九。開寶四年,廣南平,得戶十七萬二百六十三。八年,江南平,得戶六十五萬五千六十五。九年,天下主客戶三百九萬五百四。”②馬端臨:《文獻通考》,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96頁,第8534頁。《文獻通考》卷三百十五《輿地考一·總敘·唐氏周九服唐五服異同說見封建考》:“宋太祖皇帝受周禪,凡州、府、軍、監(jiān)一百三十九,縣六百六十一,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雹垴R端臨:《文獻通考》,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第296頁,第8534頁?!端问贰肪戆耸濉吨镜谌恕さ乩硪弧罚骸八翁媸苤芏U,初有州百一十一,縣六百三十八,戶九十六萬七千三百五十三?!嬈淠┠?,凡有州二百九十七,縣一千八十六,戶三百九萬五百四?!雹苊撁摰龋骸端问贰罚?093頁。
綜上各種史籍,《本朝政要策·戶口版圖》與《隆平集·戶口》數(shù)值基本相同,兩種縣數(shù)之差異,當為多年版本流傳之訛誤。而在開寶末年戶口統(tǒng)計上,這兩種典籍與歷來史籍截然不同?!侗境摺艨诎鎴D》與《隆平集·戶口》均為“二百五十萬八千九百六十五”,而《論歷代并本朝戶口奏》《文獻通考》《宋史》均為“三百九萬五百四”。此數(shù)值代表當時主流意見,亦為后代所繼承。如《汴京遺跡志》卷十二《雜志一·宋戶口總數(shù)》即是如此記載。⑤李濂撰,周寶珠、程民生點校:《汴京遺跡志》,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209頁?!对柤放c《隆平集》所載數(shù)值甚少見,當是有誤。然由此罕見正可窺知《本朝政要策·戶口版圖》與《隆平集·戶口》兩者應該有大致相同之來源。
(六)任將
本條涉及諸位宋初戰(zhàn)將,可與《隆平集·武臣》相比勘者如下:
1.董遵誨 《曾鞏集》“任將”記載:“董遵誨屯通遠軍四十年”,而《隆平集》卷十六《武臣·董遵誨傳》則是“守通遠軍十余年”,兩者迥異,非一人執(zhí)筆所為?!堵∑郊ざ裾d傳》全文僅二十四字:“董遵誨,范陽人。有方略,善御夷狄,守通遠軍十余年,蕃漢悅附。”⑥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第482頁,第135頁。而《隆平集》卷三“雜錄”中卻載有一段長達七十字之生動描寫?!半s錄”遠豐富于本傳,正可見《隆平集》之錯亂。另檢閱《東都事略》卷二十九《列傳十二·董遵誨傳》、《宋史》卷二百七十三《列傳第三十二·董遵誨傳》、《全宋文》卷七八二《張方平一·對手詔一道》、《全宋文》卷五一四一《周必大一二八·經(jīng)筵故事十三首》,均為“十四年”。⑦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東都事略》,《宋代傳記資料叢刊》第9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第166頁;脫脫等:《宋史》,第9343頁;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37冊,第17頁;《全宋文》第231冊,第131頁。《曾鞏集》有誤,或為經(jīng)久流傳“四”“十”錯版。而《隆平集》則不能確知多少年。
2.王彥升 《曾鞏集》本條中記載王彥升最突出之特點為“好勇”,而《隆平集·王彥升傳》則有一半篇章詳細記載王彥升“殘忍”之性,與“任將”之描述迥異。
(七)契丹
《隆平集》卷十二《夷狄》相應有“契丹”條,然兩者所論迥異?!堵∑郊窔v述自唐以來契丹歷史。至宋朝,則略去太祖,直接從太宗開始記載,更敘述至仁宗慶歷年間。而《曾鞏集·契丹》僅始于宋,從太祖開始,至真宗咸平為止。文中所記地點,《曾鞏集·契丹》為“祁溝”,而《隆平集·契丹》則為“岐溝”。
(八)文館
《隆平集》相應有“館閣”。兩者之差異處在于:
1.“文館”于宋代從太祖敘起,而“館閣”則從太宗寫起,于太祖只字未提。
2.關于興建三館之地點,“文館”以為“太宗始度升龍之右”?!梆^閣”以為“詔經(jīng)度左升龍門東北車府為三館”。兩者一左一右,迥然有別。今查檢宋代相關史籍,《宋會要輯稿·職官》一八之五十《崇文院》記載:“太宗太平興國二年,太宗幸三館,顧左右曰:‘是豈足以蓄天下圖書、待天下之賢俊邪!’即日詔有司度左升龍門東北車府地為三館?!雹苄焖奢嫞骸端螘嫺濉罚?779頁上?!堕L編》卷十九,太宗太平興國三年:“上初即位,因臨幸周覽,顧左右曰:‘若此之陋,豈可蓄天下圖書,延四方賢俊耶! ’即詔有司度左升龍門東北舊車輅院,別建三館。”⑤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422頁?!度挝摹肪砣宋濠柾踉啤吨匦廾亻w記》:“太平興國二年,車駕臨觀,喟然嘆曰:‘若此之弊,烏足待天下之賢俊?’遂命有司,度地升龍門左,督工經(jīng)營,棟宇之制,煥然一新。”⑥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176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76冊,第132頁。另,《山堂先生群書考索·后集》六“百官類·史館”,以為此文乃王巖叟作??梢姡斠浴白蟆睘槭?,《曾鞏集》有誤。而就文句而言,《隆平集》顯然同于《宋會要》《長編》?!对柤穭t與《重修秘閣記》相仿。兩者一為官方史籍,一為私人著述。由此亦可見,《隆平集·館閣》與《曾鞏集·文館》史料來源之不同。
(九)邊防
本條涉及諸位宋初戰(zhàn)將,可與《隆平集》相比勘者如下:
1.潘美 《曾鞏集》本條記載潘美一事跡:“太宗既平晉,隳舊州,遷之榆次,又遷三交,奪故軍之險而守之,得胡人咽喉之地,自潘美?!雹訇愋诱洹㈥死^周點校:《曾鞏集》,第678頁。對此,《隆平集》卷十一《宣徽使·潘美傳》亦有相應記載:“太平興國四年親征,劉繼元降,因命美鎮(zhèn)太原。三交西北三百里,地號故軍,最險阻,戎人之咽喉也。美帥師襲之,虜眾遂遁?!雹谕跞饋硇WC:《隆平集校證》,第338頁。兩者雖詳略有別,然內(nèi)容主旨相仿。其中均都提到一最為險要之地“故軍”,可謂“戎人之咽喉”,潘美攻克之,尤以見其戰(zhàn)功之卓著。因此,有宋相關史籍均有記載。然今檢閱《長編》卷二十二、《東都事略》卷二十七《潘美傳》、《新刊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下編卷一《潘武惠公美傳》、《宋史》卷二百五十八《列傳第十七·潘美傳》,此地名均作“固軍”。③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十二,第489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東都事略》,第138頁;杜大珪輯:《新刊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下編卷一,《中華再造善本·唐宋編·史部》,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脫脫等:《宋史》,第8993頁?!对柤み叿馈放c《隆平集·潘美傳》如此一致,當有相同之來源。也從一側(cè)面證知,《隆平集》中確有曾鞏所撰文稿。
企業(yè)的內(nèi)部審計部門對審計人員的專業(yè)知識有著很大的專業(yè)要求,但是我國很多審計專業(yè)人員都是從財務方面的人員轉(zhuǎn)型而來,這就使得他們對于審計的專業(yè)知識掌握并不多,導致所做的審計報表也并不嚴格,對審計問題的處理能力較差。企業(yè)的科技創(chuàng)新需要審計部門做好一系列的報表、評估文件以及各類預算、國家政策等。若審計人員對審計知識的掌握不高,必定會導致決策實施時出現(xiàn)各種問題,使得決策出現(xiàn)錯誤的結果。其次,企業(yè)也缺乏對審計人員的資格認證[3],以及對于他們的專業(yè)培訓,使得一些新上任的審計人員對于企業(yè)獨特的審計要求掌握并不完善,無法快速的將審計知識運用于審計工作中,這對于企業(yè)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也有一定程度的影響。
2.王全斌 《曾鞏集》本條記載王全斌:“宋興,葺鎮(zhèn)州西山保障,自王全斌?!贝藶橥跞笠簧惺轮E,《新刊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下編卷一《王中書全斌傳》《宋史》卷二百五十四《列傳第十四·王全斌傳》均有記載。④脫脫等:《宋史》,第8919頁。故而《曾鞏集·邊防》中予以著重指出。然《隆平集》卷十六《武臣·王全斌》中并無此事。且全傳尤為簡短,共一百一十九字,遠遜于《琬琰集》《宋史》之記載。
二
(一)狄青
《曾鞏集》卷五十二《雜識二》長篇敘述,詳細記載了狄青征討儂智高叛亂之事,可謂狄青一生最為重要之行事。將之與《隆平集》卷十一《樞密·狄青傳》相比,兩者文字矛盾處有如下諸點:
1.《雜識二》“廣原州”,《隆平集·狄青傳》作“廣源州”,《宋史·狄青傳》亦作“廣源州”。⑤脫脫等:《宋史》卷二百九十《列傳第四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9719頁。
2.《雜識二》“連邕、賓等七州”,《隆平集·狄青傳》作“破邕及沿江九州”,《宋史·狄青傳》亦作“陷邕州,又破沿江九州”。
3.《雜識二》“青至賓州,悉召陳與裨校凡三十二人,數(shù)其罪,按軍法斬之”,對此人數(shù),《隆平集·狄青傳》作“三十一人”,《宋史·狄青傳》作“三十人”。
4.《雜識二》“乃下令賓州具五日糧”,《隆平集·狄青傳》作“遂下令止具十日糧”,《宋史·狄青傳》亦作“令軍中休十日”。
5.《雜識二》“歸仁廟”,《隆平集·狄青傳》作“歸仁鋪”,《宋史·狄青傳》亦作“歸仁鋪”。
6.《雜識二》“裨將孫節(jié)”,《隆平集·狄青傳》作“前鋒孫節(jié)”,《宋史·狄青傳》亦作“前鋒孫節(jié)”。
兩者敘事差異處有如下諸點:
1.《雜識二》載有曾公亮詢問狄青治敵方略一事,《隆平集·狄青傳》無,《宋史·狄青傳》亦無。
2.《雜識二》詳細記載張忠、蔣偕戰(zhàn)敗之事,《隆平集·狄青傳》無,《宋史·狄青傳》僅一句“先是蔣偕、張忠皆輕敵敗死”。
3.歸仁廟(鋪)決戰(zhàn)勝利之因,《雜識二》以為:“先是,青已縱蕃落馬軍二千人出賊后。至是,前后合擊。賊之標牌軍為馬軍所沖突,皆不能駐。軍士又從馬上以鐵連加擊之,遂皆披靡,相枕藉。遂大敗智高,果焚城遁去?!雹訇愋诱洹㈥死^周點校:《曾鞏集》,第718頁,第565頁,第567頁,第580頁?!堵∑郊さ仪鄠鳌穭t是:“青躬執(zhí)白旗麾騎兵進,縱左右翼,出其意外,賊眾大潰,斬首二千二百級,獲偽官五十七人,智高夜縱火焚城而遁。”②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第327頁,第367頁,第418頁?!端问贰さ仪鄠鳌芬酁椋骸扒鄨?zhí)白旗麾騎兵,縱左右翼,出賊不意,大敗之,追奔五十里,斬首數(shù)千級,其黨黃師宓、儂建中、智中及偽官屬死者五十七人,生擒賊五百余人,智高夜縱火燒城遁去?!雹勖撁摰龋骸端问贰?,第9720頁,第9818-9819頁。顯然,《雜識》與《隆平集》《宋史》迥異。
4.《雜識二》并無歸仁鋪決戰(zhàn)勝利后之記載,如進入邕州城、辨別真假儂智高等。而《隆平集·狄青傳》與《宋史·狄青傳》均對此有所描述。尤其是記載狄青識破假儂智高之言語,《隆平集·狄青傳》:“安知非詐?寧失智高,朝廷不可誣也。”《宋史·狄青傳》則是“安知非詐邪?寧失智高,不敢誣朝廷以貪功也。”兩者幾乎全同。
由上述對比可知《雜識二》有關狄青之記載與《隆平集·狄青傳》顯著不同。而《隆平集·狄青傳》與《宋史·狄青傳》相仿,兩者當有相同之史料來源。
(二)戚同文、戚綸
《曾鞏集》卷四十二《虞部郎中戚公墓志銘》《戚元魯墓志銘》均涉及戚同文、戚綸父子之行事,將之與《隆平集》卷十三《侍從·戚綸傳附戚同文傳》相比,兩者行文相異處有如下諸點:
1.《虞部郎中戚公墓志銘》:“遭世喪亂,亦不復仕,聚徒講學,相繼登科者五十六人,踐臺閣者亦至十數(shù)。……歿,其徒相與號為‘正素先生’?!雹荜愋诱?、晁繼周點校:《曾鞏集》,第718頁,第565頁,第567頁,第580頁?!镀菰斈怪俱憽罚骸霸煌模栒叵壬?。”⑤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第718頁,第565頁,第567頁,第580頁。兩處均為“正素”,加之《墓志銘》之嚴肅、撰文之嚴謹,自當非一時偶誤,可見,乃曾鞏所知即是如此。然《隆平集·戚綸傳附戚同文傳》、《長編》卷四十四、《東都事略》卷四十七《列傳三十·戚同文傳》、《宋史》卷四百五十七《列傳第二百一十六·隱逸上·戚同文傳》,均為“堅素先生”。⑥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第366頁;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930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東都事略》,《宋代傳記資料叢刊》第9冊,第390-392頁;脫脫等:《宋史》,第13418頁。由此一字之差,即可知兩篇文章撰者迥異,非出自一人之手筆。更比對具體記載,《隆平集·戚同文傳》與《長編》《東都事略》《宋史》屬于同類型史料,尤其與《東都事略》幾乎完全相同。
2.《墓志銘》:“祥符、天禧之間,學士以論天書絀?!薄堵∑郊て菥]傳》則以為:“祥文薦降,歌誦日興,綸恐流俗托朝廷嘉瑞事,詐為靈木石之異,幻惑愚眾如少君、欒大者,上疏亟論。上嘉納之。”⑦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第327頁,第367頁,第418頁。兩者截然相反。更檢閱《東都事略·戚綸傳》,與《隆平集·戚綸傳》一字無差??梢娕c《戚同文傳》相同,均與《東都事略》為同一史料來源。
(三)胥偃
《曾鞏集》卷四十三《都官員外郎胥君墓志銘》對胥元衡之父胥偃亦有所記載,與《隆平集》卷十四《侍從·胥偃傳》相比,《墓志銘》以為:“考為翰林學士、尚書工部郎中,贈尚書吏部侍郎?!雹嚓愋诱?、晁繼周點校:《曾鞏集》,第718頁,第565頁,第567頁,第580頁。而《隆平集·胥偃傳》則是:“大中祥符五年登進士第,屢歷外官。景祐初知制誥,久之,入翰林為學士,權知開封府?!雹嵬跞饋硇WC:《隆平集校證》,第327頁,第367頁,第418頁。并無《墓志銘》中“尚書工部郎中,贈尚書吏部侍郎”字樣。更檢閱《東都事略》卷六十《列傳四十三·胥偃傳》亦是如此,⑩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東都事略》,《宋代傳記資科叢刊》第9冊,第582-583頁。而《宋史》卷二百四十九《列傳》第五十三《胥偃傳》亦無“贈尚書吏部侍郎”之事。11脫脫等:《宋史》,第9720頁,第9818-9819頁。兩廂比對,《隆平集·胥偃傳》與《東都事略》更為接近,史料來源更為相似。
(四)王回
王回乃曾鞏摯友,《曾鞏集》中反復提及,記有卷十二《王深父文集序》《王子直文集序》《王容季文集序》,卷十六《與王深父書》《答王深父論楊雄書》,卷四十二《王容季墓志銘》。將之與《隆平集》卷十五《儒學行義·王回傳》相比,兩者行文相異處有如下數(shù)點:
1.《王深父文集序》明確記載其“卒于治平二年之七月二十八日”,其年歲為“四十有三”。①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第196頁。而《隆平集·王回傳》則是“年四十二”。②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第451頁。兩者迥異。
2.曾鞏反復在文章中對其摯友王回文學才華贊嘆有加:“吾友王氏兄弟,曰回深父,曰向子直,曰冏容季,皆善屬文,長于敘事,深父尤深。”③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卷十二《王容季文集序》,第199頁。于《王深父文集序》中更是對其二十卷《文集》推崇備至。然《隆平集·王回傳》中對其文學成就只字未提。反而在短短一百二十九字傳文中旁及其弟“弟向亦以文學知名,善序事,亦早卒”。與《曾鞏集》連篇累牘之贊語頌辭相較,差異甚巨。
3.《隆平集·王回傳》僅有一百二十九字傳文,卻于文末以四十二字引述王安石《王深父墓志銘》中評語予以贊許,可見對王安石所言之推崇。然如上文所引,對于摯友王回,曾鞏最為了解,《文集》中亦有大量辭章評述其為人為學,更加之曾鞏骨鯁之個性,完全不必要引述王安石評語為論斷。尤其在《與王深父書》中,曾鞏于王安石之學術觀點甚為不滿,以為“凡介甫之所言,似不與孔子之所言者合”。④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卷十六《與王深父書》,第264頁。如此,更無有引述王安石言論之理據(jù)。
(五)孫甫
孫甫事跡見于《曾鞏集》者分別有:卷四十七《故朝散大夫尚書刑部郎中充天章閣待制兼侍讀上輕車都尉賜紫金魚袋孫公行狀》、卷五十二《雜識一》。《隆平集》卷十四“侍從”亦收錄有《孫甫傳》。另見于宋元有關史籍如:《琬琰集》中編四七《孫待制甫行狀》、《東都事略》卷六四《列傳四十七·孫甫傳》、《宋史》卷二九五《列傳第五十四·孫甫傳》。⑤杜大珪輯:《新刊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下編卷一;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東都事略》,《宋代傳記資科叢刊》,第657-658頁;脫脫等:《宋史》,第9838-9842頁。
1.《隆平集·孫甫傳》最為簡短,僅二百五十五字。相比于《曾鞏集·行狀》一千二百一十一字、《東都事略·孫甫傳》四百七十一字、《宋史·孫甫傳》一千六百四十五字,有大量史實被忽略,甚至不及提要之完備?!堵∑郊O甫傳》所述行事有四:張修媛事、杜衍事、尹洙事、范仲淹事?!稏|都事略》、《宋史》均有記載,且更增加眾多其他史實。
2.即使如此疏漏,《隆平集·孫甫傳》也有《行狀》所無,甚至其他三書均未載之內(nèi)容。如張修媛事,《行狀》雖長達一千二百一十一字,但張修媛事僅“又言后宮”四字概言之,令人不知所云。范仲淹事、孫甫卒后所贈右諫議大夫,《行狀》更是只字未提。而孫甫所撰《唐史記》,唯獨《隆平集·孫甫傳》為“唐史書”,并更記載其另有“文集七卷”。《雜識一》記載孫甫自言“為《唐史記》以自見”,可知《隆平集》有誤,當以“唐史記”為是。
3.孫甫所任各種官、職、差遣如下:《宋史》:“蔡州汝陽縣主簿、華州推官、大理寺丞知絳州翼城縣、永興司錄、知永昌縣、監(jiān)益州交子務、太常博士、秘閣校理、右正言、右司諫出知鄧州、知安州、江東轉(zhuǎn)運使、兩浙轉(zhuǎn)運使、尚書兵部員外郎、直史館、知陜州、知晉州、河東轉(zhuǎn)運使、三司度支副使、刑部郎中、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zhuǎn)運使、侍讀、右諫議大夫?!雹廾撁摰龋骸端问贰肪矶倬攀濉读袀鞯谖迨摹?,第9838頁?!缎袪睢罚骸安讨萑觋柨h主簿、華州觀察推官、大理寺丞知絳州翼城縣、知永興軍司錄、殿中丞、監(jiān)益州交子務、太常博士、秘閣校理、右正言知諫院、奉使契丹、右司諫出知鄧州、知安州、江東轉(zhuǎn)運使、兩浙轉(zhuǎn)運使、起居舍人、尚書兵部員外郎、直史館、知陜府、河東轉(zhuǎn)運使、三司度支副使、刑部郎中、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zhuǎn)運使、侍讀。”①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第647頁,第709頁。《東都事略》:“永興軍司錄、秘閣校理、右正言、右司諫出知鄧州、知安州、江東轉(zhuǎn)運使、兩浙轉(zhuǎn)運使、直史館、知陜州、知晉州、河東轉(zhuǎn)運使、三司度支副使、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zhuǎn)運使、侍讀、右諫議大夫?!雹诒本﹫D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東都事略》,《宋代傳記資科叢刊》第9冊,第657-658頁?!堵∑郊罚骸爸琅d軍司錄、秘閣校理、正言、天章閣待制、河北都轉(zhuǎn)運使、侍講。”③王瑞來校證:《隆平集校證》,第400頁?!堵∑郊分喡宰圆淮?,而尤為不同處,眾史籍均為“侍讀”,唯獨《隆平集》為“侍講”。侍讀與侍講乃不同官職,此乃孫甫生前最后之職任,于一生之殊榮尤為重要。據(jù)《神宗正史職官志》記載:“侍讀、侍講正七品,崇政殿說書從七品,掌講讀經(jīng)史,以學士或侍從職事官有學術者充。其秩卑資淺,則為說書。歲春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長至日,遇只日入侍邇英閣,輪官講讀。始至,率以履見,列墩,命之坐,賜茶。議(當為“講”)讀畢,賜湯,乃退。”④徐松輯:《宋會要輯稿·職官》六之五八,第2525頁下。由此可見一斑。故而曾鞏為其所撰《行狀》名為“故朝散大夫尚書刑部郎中充天章閣待制兼侍讀上輕車都尉賜紫金魚袋孫公行狀”,歐陽修也為其寫有《墓志銘》題為“尚書刑部郎中充天章閣待制兼侍讀贈右諫議大夫?qū)O公墓志銘”。⑤洪本?。骸稓W陽修詩文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875頁。均直書“侍讀”。然而,如此重要職名,《隆平集》卻誤為“侍講”。
4.《雜識一》全文記敘孫甫一段長篇大論,以見其剛正不阿之氣稟。文末,曾鞏對其亦是贊嘆有加,“慶歷之間任時事者,其后余多識之,不黨而知其過如之翰者,則一人而已矣?!雹揸愋诱洹㈥死^周點校:《曾鞏集》,第647頁,第709頁。然而這些于《隆平集·孫甫傳》中未有提及。曾鞏于情甚為欽佩其為人,于事得其子孫宜等所屬狀文由此撰寫長篇《行狀》,然《隆平集·孫甫傳》卻是如此疏略簡短。一人所撰傳記,何以能有如此巨大之差異?且“唐史記”與“唐史書”、“侍讀”與“侍講”迥別。故而,兩者當有不同之史料來源,《隆平集》中所收錄者并非曾鞏所作。
(六)王洙
《五朝名臣言行錄》卷六之一《丞相許國呂文靖公》“王洙修《經(jīng)武圣略》”條錄自《南豐雜識》,乃《曾鞏集》以及《全宋文·曾鞏卷》失收,其全文如下:“仁宗覽而善之,命呂夷簡用洙直龍圖閣。夷簡曰:‘此特《會要》中《邊防》一門耳,不足加賞?!葘纾酥^洙曰:‘夷簡以修《經(jīng)武圣略》,欲用學士直龍圖閣,而上謂:“特《會要》中《邊防》一門耳,不足加賞?!惫什还??!ㄍ藲w。會上使中人諭具道欲用洙與夷簡以為不可者,洙因?qū)缂埞P請中人具記上語。明日,往見夷簡,問昨日嘗語洙者,夷簡復稱如昨。洙因?qū)缰腥怂浭局暮喥鹆⑺黧嗽唬骸先f幾事繁,恐不記夷簡語?!浜?,洙又修《祖宗故事》。參知政事范仲淹請用洙直龍圖閣,上已許之。仲淹又曰:‘乞宣諭岀自上意。’上正色曰:‘當用則用,何必岀朕意?今欲宣諭,是不當用也?!涿鞂嫞傺痛髴M而退。此洙自為孫之翰言之。”⑦朱熹輯:《五朝名臣言行錄》,《中華再造善本·唐宋編·史部》,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據(jù)中國國家圖書館宋淳熙刻本影印。此段記載得自王洙親言,尤能彰顯其性格特點。然《隆平集》卷十四《侍從·王洙傳》未有此文。檢閱有宋相關史籍,如歐陽修《王翰林洙墓志銘》、《東都事略》卷七十《列傳五十三·王洙傳》、《宋史》卷二百九十四《列傳五十三·王洙傳》,均記載王洙曾直龍圖閣,然均未記載其中原委。⑧分見杜大珪輯:《新刊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中編卷三十七;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宋代傳記資料叢刊》第10冊《東都事略》,第57-58頁;脫脫等:《宋史》,第9814-9817頁。《宋史》更言“修《國朝會要》,加直龍圖閣”,似與此記載牴牾。此或因正史不載流傳。然此乃王洙親與孫甫言之,為孫甫所記載。而曾鞏或即由孫甫其子孫宜等“以狀來屬”中所親見。①陳杏珍、晁繼周點校:《曾鞏集》卷四十七《故朝散大夫尚書刑部郎中充天章閣待制兼侍讀上輕車都尉賜紫金魚袋孫公行狀》,第649頁。因此,此少有人知。若《隆平集·王洙》果為曾鞏所撰,如此獨家所知真切史料寫于傳記,刻畫人物最為生動,然《隆平集·王洙傳》完全缺失。
將《隆平集·王洙傳》與相關史籍勘對可知,其史料來源近于《宋史》,如上述各史籍均記載王洙無所不知之通識如下:《隆平集·王洙傳》:“圖緯、方技、陰陽、五行、筭數(shù)、音律、詁訓、篆隸之學,無所不通?!薄锻鹾擦咒怪俱憽罚骸凹乳L,學問自六經(jīng)、史記、百氏之書,至于圖緯、陰陽、五行、律呂、星官、筭法、方言、訓詁、篆隸、八分,無所不學,學必通達,如其專家?!薄稏|都事略·王洙傳》:“自六經(jīng)、史記、百氏之書,至于圖緯、陰陽、五行、律歷、星官、算法、訓詁、字書,無所不通?!薄端问贰ね蹁▊鳌罚骸颁ǚ河[傳記,圖緯、方技、陰陽、五行、算數(shù)、音律、詁訓、篆隸之學,無所不通。”
《隆平集》與《宋史·王洙傳》幾乎全同。然《隆平集·王洙傳》中記載王洙預修史籍有“五朝武經(jīng)圣略”一書,此于上述各傳記中均有記載,實為“三朝經(jīng)武圣略”?!敖?jīng)武”以為“武經(jīng)”,可見編撰者之想當然?!叭闭`為“五朝”更顯無學。王洙卒于仁宗之世,何能為“五朝”?再次佐證《隆平集》雖多取自《國史》等文獻資料,但編撰者水平拙劣,以致錯誤、疏漏不斷?!岸嗾`”成為其重要特點。
(七)徐復
徐復事跡見于《曾鞏集》卷四十八《徐復傳》,《隆平集》卷十五“儒學行義”中亦錄有《徐復傳》。另見于宋元有關史籍如:《琬琰集》下編卷二十一《沖晦處士徐復傳》、《長編》卷一三一、《東都事略》卷一一八《隱逸傳一百一·徐復傳》、《宋史》卷四五七《列傳二百一十六·隱逸上·徐復傳》②杜大珪輯:《新刊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下編卷一;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3116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東都事略》,《宋代傳記資料叢刊》第10冊,第813頁,據(jù)光緒九年淮南書局刻本影?。幻撁摰龋骸端问贰?,第13434頁。。上述六種史籍所記內(nèi)容分為兩類,《曾鞏集》與《琬琰集》相同,其他四種史料所記內(nèi)容相似。《曾鞏集》《琬琰集》所載除卻大致內(nèi)容如善《易》、仁宗召見、與范仲淹交往之外,其他無論是細微描寫亦或是主要情節(jié),都與其他四種迥異。甚至連最基本之何方人士、其字、卒年均完全不同。而《隆平集》《長編》《東都事略》《宋史》這四種也有細微差異。由此亦分為兩類:一類為《隆平集》與《東都事略》,文字幾乎完全相同,另一類為《長編》與《宋史》,除卻《宋史》省略一段記載,其他文字幾乎全同。如《徐復傳》開篇:《隆平集》:“徐復,字復之,建州人。常游京師,舉進士不中第,退而學《易》,通流衍卦氣之法。自筮無祿,故不復進取,游淮、浙間數(shù)年。凡天文、地理、遁甲、占射諸家之說,讀之必得其旨。因聽其鄉(xiāng)人林鴻范說《詩》之所以用于樂者,忽若有得,遂舉器求樂之本,而曉然知律呂微妙動作之制。時胡瑗作鐘磬,大變古法,復笑曰:‘圣人寓器以聲,今不先求其聲而更其器,是可用耶?’卒如其言?!雹弁跞饋硇WC:《隆平集校證》,第453-454頁?!稏|都事略》:“徐復,字復之,建州人。嘗游京師,舉進士不中,退而學《易》,通流衍卦氣之法。自知無祿,故不復進取,游淮、浙間數(shù)年。凡天文、地理、遁甲、占射諸家之說,讀之必得其宜。因聽其鄉(xiāng)人林鴻范說《詩》之所以用于樂者,忽若有得,遂舉器求樂之本,而曉然知律呂微妙動作之制。時胡瑗作鐘磬,大變古法,復笑曰:‘圣人寓器以聲,今不先求其聲而更其器,是可用耶?’卒如其言。”《長編》:“建州布衣徐復賜號沖晦處士。復初游京師,舉進士不中,退而學《易》,通流衍卦氣法。自筮知無祿,遂亡進取意。游淮、浙間,以學《易》為事,凡數(shù)年,益通陰陽、天文、地理、遁甲、占射諸家之說。他日,聽其鄉(xiāng)人林鴻范說《詩》,且言《詩》之所用于樂者,忽若有得。因以聲器求之,遂悟大樂,于七音、十二律清濁次序及鐘罄侈兗、匏竹高下制度皆洞達。上方留意于樂,詔天下求知樂者,大臣薦胡瑗,瑗作鐘磬,大變古法。復笑曰:‘圣人寓器以聲,今不先求其聲而更其器,是可用乎?’后瑗制作皆不效。”①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3116-3117頁,第3117頁。三者相比清晰可見,除卻極少一二字偶異,《隆平集》與《東都事略》乃完全相同之文章。
《隆平集》于宋代刊刻情況未能明知,今有研究者詳論其北、南兩宋之眾刻本,均乃推測之辭。其唯一實證僅為北圖所藏明殘本《隆平集》趙伯衛(wèi)序后有一行題識“淳熙元年掌參知政事姚憲重校壽梓”。②熊偉華、張其凡撰:《隆平集版本考略》,《圖書館論壇》第27卷第5期,2007年10月,第18頁。是否書賈所為,真假究竟如何,均不得而知。成書于淳熙七年《長編》雖已提及“曾氏《隆平集》”,但其為鈔本、刊本不明。至南宋初年,其流傳當未能廣遠。淳熙十二年由洪邁奏進之《東都事略》當依據(jù)《國史》《實錄》之類文本編撰以成《徐復傳》?!端膸烊珪偰俊费裕骸案纲p,紹興中為實錄修撰,偁承其家學,旁搜九朝事跡,采輯成編?!雹塾垃尩茸骸端膸烊珪偰俊肪砦濉稹妒凡俊e史類》,第449頁上。今《隆平集》所存《徐復傳》或與《東都事略》一樣來自相同之《國史》《實錄》,或徑自抄錄《東都事略》,亦未可知。
李燾于《長編》注中曾明確辨析之:“《曾鞏集》有《徐復傳》,與《實錄》、《正史》略不同,今但從《實錄》、《正史》,取《龍川別志》附益之?!雹芾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第3116-3117頁,第3117頁。一者為曾鞏所著《曾鞏集》,一者為《實錄》、《正史》,兩者顯然有別??梢姟堵∑郊ば鞆蛡鳌凡⒎窃査鳌?/p>
(八)尹洙
《五朝名臣言行錄 》卷九之六《起居舍人尹公》載有錄自《南豐雜識》一段行事,乃《曾鞏集》以及《全宋文·曾鞏卷》失收,其全文如下:“尹洙當慶歷中,與范仲淹等友善。仲淹等既罷朝政,洙亦為人希時宰意,攻以居渭州時事,遂置獄,遣劉湜按之。一日,謂洙曰:‘龍圖得罪死矣。’洙請其事。湜曰:‘龍圖以銀為偏提,給銀有記而收偏提無籍,是以知龍圖當?shù)米锼酪??!ㄔ唬骸瞬蛔阋灾落ㄗ镆病R糟y為偏提,用某工校主之,附其籍,可取視之。’湜閱籍果然,知不能害,嘆息而已。其后,洙在隨州而孫甫之翰知安州,過隨,二人皆好辨論,對榻語幾月,無所不道,而洙未嘗有一言及湜者。甫問曰:‘劉湜按師魯,欲致師魯于死,而師魯絕口未嘗有一言及湜,何也?’洙曰:‘湜與洙本未嘗有不足之意,其希用事者意欲害洙,乃湜不能自樹立耳,洙何恨于湜乎?’甫深伏其識量。之翰又言:‘尹洙自謂平生好善之心過于疾惡,之翰以謂信然?!雹葜祆漭嫞骸段宄佳孕袖洝?,《中華再造善本·唐宋編·史部》。此與上文“王洙”條相似,亦為曾鞏獨得于孫甫?!堵∑郊肪硎濉度鍖W行義·尹洙傳》以及《東都事略》卷六十四《列傳四十七·尹洙傳》《宋史》卷二九五《列傳第五十四·尹洙傳》雖提及“劉湜就鞠”之事,卻均以“無罪”一筆帶過,不得其要。⑥王瑞來校證:《隆平集》,第432-435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室輯:《東都事略》,《宋代傳記資料叢刊》第9冊,第651-657頁;脫脫等:《宋史》,第9831-9838頁。《東都事略》《宋史》或為不知,然《隆平集》若為曾鞏所撰,何以亦是如此?《隆平集·尹洙傳》乃全書最長篇章,共一千四百六十七字。全文不厭其煩詳細記載其一篇奏疏,安能對此傳神寫照之事跡棄之不顧?文中又將“直集賢院”誤為“集賢院”。加之“初,洙集賢院”、“初,劉平等戰(zhàn)沒”,兩處追述行文錯亂。凡此種種,令人實難將《隆平集·尹洙傳》之作者與史學大家曾鞏相關聯(lián)。
三
將《曾鞏集》與《隆平集》相關文章詳細勘對可得出如下結論:
其一,兩者眾多篇章史料來源迥異。如“貢舉”“史官”“契丹”“文館”《董遵誨傳》《王彥升傳》《郭進傳》《王全斌傳》《狄青傳》《孫甫傳》《徐復傳》等。其二,兩者亦有相同之史料來源,如《本朝政要策·戶口版圖》與《隆平集·戶口》,《曾鞏集·邊防》與《隆平集·潘美傳》,有關記載當出自同一手筆,均為曾鞏所撰。其三,兩者雖是不同史料來源,但《隆平集》顯然取自《國史》《實錄》之類史籍,如《隆平集》之“館閣”同于《宋會要》《長編》,《狄青傳》同于《宋史》,《胥偃傳》《戚綸傳》《戚同文傳》《徐復傳》同于《東都事略》,《王洙傳》同于《宋史》等等。其四,《隆平集》之錯亂、疏漏亦是可見一斑。如《孫甫傳》“唐史記”誤為“唐史書”,“侍讀”誤為“侍講”。《王洙傳》“三朝”誤為“五朝”,“經(jīng)武”誤為“武經(jīng)”?!抖裾d傳》、《郭進傳》本傳所無之重要行事居然被遺漏于《雜錄》中。
本人之前曾直接從《隆平集》本身文本入手,比勘大量史料,由此證知《隆平集》多誤、粗疏之特點。其既與曾鞏有關,也與曾鞏無關。有關者,其中有曾鞏所撰之文獻。無關者,此書并非曾鞏所著。①參見李俊標:《曾鞏散文考論》第四章《曾鞏<隆平集校證>考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9年。而今更從曾鞏親撰文集入手,進一步證知《隆平集》上述特性。《隆平集》的確保留了不少宋代史料文獻,流傳至今尤足珍惜?!堵∑郊犯_有曾鞏所撰文字,于一代史學名臣、文壇巨擘,亦更多存留珍貴文獻。然此書實乃后人依附作偽以成。且編撰者水平拙劣,導致此書疏漏、錯誤不斷,以致“多誤”、粗疏成其重要特點。誠如《淮南鴻烈》卷十九《修務訓》所言:“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賤今,故為道者必托之于神農(nóng)、黃帝而后能入說?!雹趧⑽牡浼?,馮逸、喬華點校:《淮南鴻烈集解》卷十九,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653頁。世人遂由此罔顧史實,執(zhí)意于曾鞏所著。無論于曾鞏、于《隆平集》,依據(jù)史料嚴謹實證,實事求是還其本真,方能彰顯其真正價值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