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湖南·王丕立
去外面,不管走哪條小路,都得經(jīng)過葛家埡這個小站。小站旁有一條鄉(xiāng)道,向東開進城去,向西延伸到大山深處。
如今,高速公路建成,遠離交通要道的小鎮(zhèn)一下變得冷清起來,那座四合的紅磚小院更顯寥落,天井的中央空地上,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張開雙臂跟在小孩身后,孩子左右晃蕩,老人也左搖右擺,預備隨時接住倒地的孩子。
乖孫,慢些,慢些,老人一邊喘氣一邊念叨著。
孩子果真慢了下來,一步,又一步,穩(wěn)穩(wěn)地走著,不再踉蹌。
老人勻了勻氣,笑了,慢些好,慢些好,她喃喃自語。
我立在路邊,看著這祖孫倆,眼睛潮起一片咸濕。
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忽又異常清晰起來。我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剛到路口,一輛公共汽車從西邊呼嘯而來,速度慢慢緩下來,要靠站停車了,我預備擠上去,下一趟車還得等一個多小時呢,我可沒有耐心。
剛要提腳上車,忽見滿頭白發(fā)的父親出現(xiàn)在小道盡頭,我不停催促他“快些!快些!”只見父親把頭向前傾得更厲害了,蹣跚的腳步仍然不見加快。停了不到五分鐘的公共汽車哐當一聲關(guān)上門,轟隆著向東駛?cè)?。我只得收回腳,退回路邊。我有些生氣,氣鼓鼓地說,說了不要送的,偏不聽,不然我都坐上車了。
父親也不計較,臉上堆滿笑討好地說,等下一輛,這不正好讓我們父女倆說會兒話嗎?
我心里擱著事,當時所在的學校,偏僻、待遇差不說,領(lǐng)導特別沒有水平,讓我們幾個剛走出大學校門的女生感到特別氣憤,前路茫茫,我們看不到希望,又不忍跟父母說,心里跟父母隔膜著。
父親啰里啰嗦地交待我,要尊重領(lǐng)導,好好工作,別虧待自己,吃好一點,錢不夠用就寫信回來。那時還沒普及手機。我心里有些煩躁,不搭理他,故意別過臉去,望向遠方。
父親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訕訕笑著,不再說話,時不時拿眼瞅我的臉,直到我坐上車,他才取下一直扛在肩頭的蛇皮袋說:“這里面都是你愛吃的,你媽給你準備了一晚上?!?/p>
車開出很遠,我向后望,父親還在原地,不停地在頭頂揮動著右手。我心里酸酸的,在心里默默地想,下次一定要和父親好好交流。沒想到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此后沒多久,父親腦梗癱瘓了,繾綣病榻幾年,撒手西去。
我時常在夢中來到小站,和父親一道慢慢地徜徉在時光里,我們一起關(guān)注著道旁的樹,田野的莊稼,來往的行人,還有天上的云朵。醒來之后,我跌入深不見底的追悔之中。我知道,那些值得珍惜的日子全像牛吃草一般被卷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不要追趕光陰,我要握著父親的手,慢慢地,慢慢地,走在故鄉(xiāng)那條窄窄的泥路上。我們一起傾聽花開的聲音,一起觀賞竹筍的拔節(jié),一起看雞躍上柴垛,鴨撲入水中,貓抻長身體伸懶腰,狗朝飛蟲瞎撲騰。我給父親續(xù)上一杯水,聽父親繼續(xù)說,我年輕的時候啊……那該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