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動員：中共在山東地區(qū)的喚子索夫策略探析（1943-1945）

張曉華，耿殿龍

情感動員：中共在山東地區(qū)的喚子索夫策略探析（1943-1945）

張曉華1，耿殿龍2

（1.北京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北京 100875 ；2.南京大學 歷史系，南京 210023）

1943年后中共在山東地區(qū)運用母子親情、夫妻感情等因素對偽軍偽屬進行大規(guī)模情感動員，力圖瓦解偽軍，團結抗戰(zhàn)力量，這一策略模式被稱為喚子索夫。喚子索夫為何會興起？中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方針、日軍情感煽動的危險以及抗戰(zhàn)最艱難時期山東地區(qū)民眾情緒低落是重要原因。喚子索夫為何又在1943年后的山東大范圍開展？二戰(zhàn)戰(zhàn)局改變、日軍不斷抽調兵力南下、山東戰(zhàn)場壓力減輕、山東群眾民族情緒高漲以及偽軍偽屬情緒發(fā)生顯著變化是必要條件。于是，針對偽軍偽屬，利用人倫情感，通過建立偽屬檔案、召開座談會、喊話教育、宣傳感化等方式所進行的喚子索夫運動，在山東中共有計劃的組織下迅速開展起來，并取得了很大成果。喚子索夫策略折射出中共靈活的動員技巧，其中的策略模式團結了大量抗日力量，為抗戰(zhàn)勝利創(chuàng)造了條件，也為中共日后對敵工作積累了寶貴經驗。

中共；山東地區(qū)；情感動員；日軍；偽軍偽屬；喚子索夫

抗戰(zhàn)期間，中共曾在山東地區(qū)運用母子親情、夫妻感情等因素對偽軍、偽屬展開了情感動員工作，以此來瓦解偽軍，鞏固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這一策略以“喚子索夫”（1）為主要表現(xiàn)形式，其成功開展為山東地區(qū)抗日力量的壯大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更為后來研究者分析中共情感抗戰(zhàn)策略提供了重要視角。因此，本文嘗試對中共在山東地區(qū)的情感動員策略——喚子索夫進行深入考察，力求探究其背后的成因、條件、方法、效果及影響，進而彰顯中共靈活的動員技巧和高超的斗爭藝術。

一、中共在山東地區(qū)開展喚子索夫的原因

山東地區(qū)喚子索夫的開展與山東的地理、人口、文化等因素密切相關，山東是連接華北與華中的重要樞紐，又是擁有眾多人口和資源的戰(zhàn)略要地，自然成為日寇和八路軍激烈爭奪的重鎮(zhèn)，而作為“孔孟之鄉(xiāng)”，山東又是一個民風民俗根深蒂固的地方，中共在與日軍斗爭的過程中不得不考慮如何才能更有效地動員民眾、獲得民心。于是蘊含人倫親情、思鄉(xiāng)念親等情感因素的喚子索夫策略勢必會獲得青睞。然而，中共在山東地區(qū)開展喚子索夫的原因不止于此——

第一，中共中央在1939年制定了“發(fā)展進步勢力、爭取中間勢力、反對頑固勢力”[1]745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方針。這一方針決定了其必然在有利時機下爭取偽軍，以盡可能團結一切潛在的抗日力量。在1940年至1942年抗戰(zhàn)最艱苦的時期，山東偽軍人數(shù)從8萬猛漲到15萬，到1943年，偽軍數(shù)量已多達20萬[2]140，“冠于華北各省”[3]4，且日軍對“偽軍建設，已有初步成績”[4]116，各種偽政權、偽組織大量出現(xiàn)，各類維持會、愛護村等屢見不鮮。同時，受國民黨所謂“曲線救國論”及“寧匪化，勿赤化；寧亡于日，勿亡于共；日可以不抗，共不可不打”[2]141口號的影響，大批敵后國軍部隊以及地方雜牌軍隊乃至土匪綠林武裝作戰(zhàn)意志薄弱，戰(zhàn)局稍有不利便蠢蠢欲動，準備投降日軍。而遭受敵頑空前殘酷掠奪、災荒嚴重、農村破產等一系列打擊的大量無業(yè)游民更是將“偽軍”作為一種謀生職業(yè)，這正中日軍的下懷。鑒于這種情況，如何削減日軍實力，將為日軍服務的偽軍爭取到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中成為山東中共的重要議題。為了完成這一任務，山東中共采取了中共中央、軍委于1941年12月底提出的對敵偽策略，即以“政治攻勢為主，游擊戰(zhàn)為輔”[5]273。針對山東偽軍情況，羅榮桓清醒地指出：“如果敵人再利用與偽軍偽組織的結合來對付我，就很可能使我處于更加壞的地位，而敵反占優(yōu)勢。我們的任務就是要設法避免和削弱敵的這個優(yōu)勢，展開政治攻勢，去對付敵人與偽軍、偽組織的結合?！盵6]439那么如何更好地對偽軍進行“政治攻勢”呢？事實證明，運用喚子索夫一類的情感策略是貫徹“政治攻勢”方針、離間日軍與偽軍關系、動員偽軍偽組織同日軍相分離的有效途徑，這樣既可以避免直接的軍事?lián)p耗，又可以在心靈深處喚醒偽軍，達到擴大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目的，一舉兩得。

第二，日軍開展了“叫子索夫”（2）類的情感策反工作，并運用各種政治、軍事、經濟、思想文化等手段與之密切配合。1943年以前的山東地區(qū)，日軍建立的新民會、興亞院等機構曾派出大量特務深入民間活動，在日軍軍事保護傘下，有恃無恐地進行反共思想宣傳，離間中共和群眾的關系、煽動群眾的消極情緒。對此肖華深有體會：“在八路軍工作有些許失誤時，日偽就會抓住這些失誤并放大宣傳、加以利用。”“八路軍某些部隊在敵占區(qū)征糧沒有經過政權，不好好做工作，以向大戶強要的方式進行，或者八路軍在沒收走私糧食上有些工作失誤，日偽便到處宣傳八路軍搶糧。這樣的宣傳的確起到了作用，一些邊沿區(qū)的民眾受到欺騙，搬家到了敵占區(qū)?！本o接著肖華舉了一個例子，在膠東敵蠶食大澤山時，“苗店一帶由于我過去勞役過重，人民不滿，部隊反頑戰(zhàn)役時，所借器材亦未歸。還有打狗隊，越墻入士紳家中，強迫實行合理負擔，結果敵人即大肆宣傳‘不能老刮北風，該刮南風了’，民眾也說‘換換口味也好’”[4]56。

當群眾被日軍的宣傳成功欺騙以后，日軍緊抓時機，緊接著對民眾、八路軍、中共黨員展開喚子索夫。在對民眾進行喚子索夫時，一方面，在報刊等宣傳品上對民眾進行情感煽動，試圖通過血親人倫關系等為突破口污化共產黨，從而策反山東民眾。1940年底，日偽在報刊上刊載：“山東北部共產黨在統(tǒng)治區(qū)域詳細調查附近青年婦人之數(shù)，按其比率使之結婚，甚至五名男子共匹一女子，而實行共妻制度?！盵7]1941年，《大阪每日》華文版更是造謠道：“中國過去受共產黨荼毒，使好多人家的善良子弟，被共產黨的蠱惑而誤入歧途的往往竟造成妻離子散痛心的結局，使優(yōu)美愉快的家庭之間發(fā)生家破人亡的危險！”[8]另一方面，利用中國本土年關拜年、送禮、認干親、拜把子等民俗籠絡民心。例如，1941年初日軍在濟南的特務頭子高崗茂一，不但能說一口流利的中國話，而且對山東風土人情十分了解，他就通過“拜仁兄弟（魯南的一種典型的儀式親屬，俗稱拜把子）”“認干親”等手段籠絡人心，結果“臨城附近的50多個偽鄉(xiāng)保長，有40多個同他拜了把兄弟，許多原來同情革命的偽鄉(xiāng)保長轉而投入日本人的懷抱”[9]50。敵偽的這種做法一直持續(xù)，以至于中共山東分局專門下發(fā)指示，要求“利用敵人認干爺、干媽的陰謀，有計劃的布置工作”[10]420，將計就計，反其道而行之，“有步驟的、有準備地樹立革命兩面派與用一切方法爭取革命兩面派”[10]373。同時，深入“調查偽屬，進行偽屬登記，派人到偽屬家中或召開偽屬座談會……推動偽屬，進行對偽軍偽組織的宣傳工作和爭取瓦解工作”[10]556。

日軍對八路軍、中共黨員進行的喚子索夫更加猛烈，一方面強硬地逼迫抗屬對八路軍進行哭情勸降，逮捕抗屬并要求抗屬給八路軍戰(zhàn)士寫信報吉兇，引誘八路軍戰(zhàn)士回家，或利用親屬關系收集八路軍的情報[11]557-558。另一方面，“利用鄰里、家屬、親朋、師生、迷信等關系，以慢性引誘的方式勸說我黨員自首”，可怕的是，這種利用親朋好友的情感策略的確導致“當時有三四個支部差不多全部自首”[12]453。此外，日軍還利用物質對黨員、群眾的家屬進行利益誘惑和情感威脅，將他們“集合起來，以舉手的方式表示自首；叫群眾自動到敵人那里報名，只承認是救國會成員即可，村中會長還賞賤煙一盒、偽鈔一元……若不來就威脅，殺家屬、燒房子……敵人從群眾性自首中進行過濾工作，來找黨的線索”[12]453。到1942年時，日軍對八路軍的喚子索夫表現(xiàn)更為突出，這年冬天，日偽在魯中北沂水掃蕩后進行了一系列欺騙性宣傳，發(fā)放宣傳品、漫畫，非常通俗，內容繁多。其中就包括“白發(fā)老娘依閭望子，青春少婦獨守空幃”[10]472，旨在利用母子親情、家庭倫理乃至美麗賢惠的年輕妻子形象勾起八路軍戰(zhàn)士對家庭的向往，進而瓦解八路軍的戰(zhàn)斗意志。

第三，山東地區(qū)民眾抗戰(zhàn)情緒的低落也促使中共開展喚子索夫工作。1941年至1942年，“山東根據(jù)地各戰(zhàn)略區(qū)進入了抗戰(zhàn)最艱苦的時期”[13]179。日軍的血腥侵略和瘋狂報復給包括山東在內的整個華北根據(jù)地群眾造成嚴重的精神創(chuàng)傷，大量群眾因恐慌和驚嚇過度致病、致死，“恐日病”[14]69大肆蔓延，有不少人對抗戰(zhàn)前途表示懷疑（3）。“苦悶、消沉，全村逃亡與全家自殺事件不斷發(fā)生，有些則被敵寇收買淪為漢奸、特務?！保?）再加上這段時間里，中共力量遭到削弱、各項抗日政策（尤其是減租減息等土地政策）未充分落實，不少群眾對中共的態(tài)度也變得冷漠，如1941年日偽對魯中區(qū)“掃蕩”時，“群眾空舍清野工作多是消極的，故耕牛、牲畜、工具、糧食等損失更屬普遍現(xiàn)象”[15]10。同樣的，1942年日軍曾利用訓練有素的特種作戰(zhàn)小隊偽裝成魯南鐵道游擊隊隊員到鐵道隊經?；顒拥牡攸c挨家挨戶喊門，只要群眾一開門，就以“私通八路軍”的罪名抓捕、處死。時間久了群眾人心惶惶，幾乎無人開門。于是便將真正的鐵道隊拒之門外，當時鐵道游擊隊歌謠“天當被，地當床，半身土來半身霜”[9]50，實際上也從另一方面反映了當時普通民眾對中共的疏遠。為了爭取民眾，減少民眾淪為漢奸、特務的現(xiàn)象，同時也為了瓦解已經淪為偽軍的民眾，中共亟需對群眾開展情感動員，在情感上與群眾拉近距離，這也是喚子索夫興起的重要原因。

總之，正如羅榮桓在1943年初所言：“敵人依靠政治上的一些成功，其‘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威脅，特別是廣泛利用偽軍、偽組織，已經使山東八路軍主力遭到自1941年來的全面壓縮，尤其是主力繼續(xù)堅持作戰(zhàn)的力量被嚴重削弱?！盵16]301這就逼迫山東地區(qū)抗日軍民迅速做出反應，以應對敵人猛烈的情感攻勢，打破困局。

二、1943年后山東地區(qū)喚子索夫策略的大范圍推進

（一）喚子索夫在1943年后大范圍推進的有利條件

1943年，對于二戰(zhàn)中相互交戰(zhàn)著的兩大集團來說，是“力量對比發(fā)生根本性轉折的一年”[17]3-4。整體局勢朝向有利于反法西斯同盟的方向發(fā)展，在太平洋戰(zhàn)場，初期占據(jù)優(yōu)勢的日本在中途島海戰(zhàn)和瓜島戰(zhàn)役慘敗之后，主動權完全喪失。為應付戰(zhàn)局，日軍不斷抽調華北精銳兵力、主力部隊開赴太平洋戰(zhàn)場，同時為減輕負擔，日軍被迫將大量中國華北戰(zhàn)場的小據(jù)點直接留給偽軍駐守，日軍在背后遙控，以此來“大體確?，F(xiàn)占領區(qū)穩(wěn)定，尤其是主要資源地區(qū)、城市及交通線附近之治安”[18]775。然而，日軍雖大量使用偽軍，但二者之間互不信任，矛盾重重，伴隨日軍對偽軍壓榨日益加深，偽軍對日軍的抱怨、仇視情緒也日趨激烈。為此，日軍不斷整編小股偽軍，拆散可疑的偽軍部隊，加強對偽軍的監(jiān)視和壓迫，更加頻繁地使用偽軍作戰(zhàn)，以驗證偽軍的忠心，這無疑也暴露了日軍的兵力不足。景曉村在1943年4月的日記里提道，八路軍在反敵偽對小清河北根據(jù)地的蠶食時發(fā)現(xiàn)：“敵軍雖來勢兇猛，但配備兵力多是偽軍，一萬多人的兵力中，日軍只有一千五左右，不及總兵力的十分之一，顯然主要靠偽軍作戰(zhàn)。而這些偽軍是四面八方湊來的，內部不統(tǒng)一，有很大的地方性，日偽之間、偽軍內部各派之間互有矛盾?！?月，在總結敵偽對魯中地區(qū)的“掃蕩”時，景曉村又寫道：“敵人在兵力運用上，對偽軍的使用與前不同。即本區(qū)大股偽軍，一概未令其參加‘掃蕩’，事前也未通知他們，所有偽軍全系外來的……這證明敵偽之間矛盾加深，對本地之偽軍不信任?！盵19]119、356反過來，偽軍對日軍更談不上信任，正如山東諸城偽軍頭目張希賢所言：“偽軍對敵人（日軍）就是糊弄他，辦自己的事?！盵20]319

1943年又是中共在華北的各項建設政策（諸如加強統(tǒng)一領導，開展大生產運動，推行精兵簡政、減租減息、三三制等）逐步落實、“所有解放區(qū)都進入了恢復期”[21]124的一年，尤其在最關涉群眾安全與抗戰(zhàn)信心的軍事方面，中共、八路軍“深入貫徹敵進我進方針，將主力軍、地方軍和民兵相結合，派遣千百支武工隊深入敵占區(qū)，鋤奸反特，瓦解敵軍”[22]214。積極動員群眾，開展麻雀戰(zhàn)、地雷戰(zhàn)、勞武結合、翻邊作戰(zhàn)等戰(zhàn)術，改造了大量偽政權，搶收、搶耕了大量田地，這不但增強了群眾的抗戰(zhàn)信心和對中共八路軍的依賴，還提高和鍛煉了群眾自主的生產、戰(zhàn)斗熱情及智慧。如此一來，華北敵后戰(zhàn)場的局勢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中共再次擴大勢力并得到大多數(shù)人民群眾的同情和支持”[18]826。例如，1941年，魯中山區(qū)的群眾對空舍清野還比較消極，到1942年底1943年初再遭遇“掃蕩”時，群眾“情緒始終穩(wěn)定高漲，勝利信心始終堅定如一”[16]150。再如，濱海地區(qū)之前某些不愿意拿出錢糧給八路軍的地主、富農也逐漸改變態(tài)度，“將多年存槍拿出，并有自己參加自衛(wèi)團及民兵者”，很多群眾甚至將“‘民兵’兩字到處說，倍增光榮”[11]62。對此，山東分局敵偽研究人員認為：“抗日根據(jù)地內由于民主政權的建立、舊政權的改造，人民的生活大大的改善了，抗戰(zhàn)情緒普遍得提高”[16]183。

在世界戰(zhàn)局發(fā)生變化、日偽矛盾加劇、中共根據(jù)地建設落實、群眾抗戰(zhàn)情緒高漲等影響下，偽軍的情感也在發(fā)生變化，這些變化恰恰是中共開展喚子索夫的有利條件。

首先，偽軍對日軍的恐懼感與日俱減，八路軍在其心中威信與日俱增。過去在偽軍中普遍存在的“恐日病”逐漸消失，甚至某些偽軍認為：“鬼子有些連咱的兵都不如，早知這樣誰還當漢奸?！盵20]320同時，八路軍在偽軍中的威信也有了很大的提升，如1943年初，山東某偽軍即認為：“無有八路，亦無咱們的飯吃?！盵11]103到1944年夏，一名投誠的偽保安隊長更是坦言道：“從前山東的八路軍沒幾個，扛著土壓五穿山溝，叫鬼子‘掃蕩’了這幾年，不光沒掃完，卻都擴大成成千上萬的正規(guī)兵團，有了機槍，也有了大炮，打起仗來說拿哪個據(jù)點就拿哪個據(jù)點，說拿哪個縣城就拿哪個縣城。最叫人奇怪的是八路軍不怕傷亡，死一個來十個……現(xiàn)在偽軍沒有拼死命的，人在戰(zhàn)場上放槍，心里凈盤算怎么繳槍?！盵13]288偽保長的話有力地說明了1943年以后偽軍內心對八路軍的改觀。

第二，偽軍對前途日感迷茫，投機心態(tài)越來越明顯。很多出身于國民黨軍隊的偽軍，他們不知道八路軍能否最終站住腳，對國民黨政權還心存幻想，所以便往國共雙方碗里互擲骰子，雙方都不得罪，一面與八路軍聯(lián)絡，一面依托國民黨，哪面成功跟哪面（5）。由此，偽軍、偽組織，包括日軍占領區(qū)的民眾便分化開來，有些懾于日軍權威和威逼利誘的還在死心塌地地追隨日軍；有些思想較為開明、政治嗅覺較為敏銳的已經準備投奔中共；還有的在“曲線救國”論的影響下暫時委身于日軍，一有機會則回歸國軍、國民黨政權；而更多的則持“雙面性態(tài)度，任何一方都依靠”[18]910，“在民族情感與良心驅使下，扮演兩面人之角色，既保自己的生存與利益為日偽做事，又會暗中幫助中國的抵抗力量，始終游移于中日力量之間”[23]290。偽軍這種雙面性的搖擺心態(tài)和政治押注心理恰恰成為中共能對其進行喚子索夫的一個突破口，因為大多數(shù)偽軍和偽屬都想給自己留條后路，所以死心塌地跟隨日本人的偽軍在1943年后的數(shù)量明顯少于持搖擺狀態(tài)的偽軍，這種情況到了1944年秋以后更為明顯，越來越多的“中間地區(qū)民心傾向于共產黨”[18]928，民心可用成為中共喚子索夫得以有效開展的重要因素。

第三，受日軍欺侮，偽軍日感失落和自卑。1943年后為日軍駐守碉堡、防衛(wèi)據(jù)點的偽軍，生活待遇愈來愈差，扣押薪餉已經成為普遍現(xiàn)象，加之八路軍鐵桶般的戰(zhàn)術圍困，很多據(jù)點糧食和水源供應困難，很多偽軍直接餓肚子，“因此煩悶得很，常說‘沒干頭了！’情緒很低”[11]103。不但如此，日軍在情感上總是盛氣凌人，以“皇軍”自居，對偽軍充滿輕蔑，有些日軍官長直接對偽軍進行打罵，甚至處死，一位駐扎華北琉璃河的偽軍營長魏某曾對此感慨說：“我這個營長要受駐車站的日本警備隊一個伍長的驅使，而且是隨叫隨到，我們對日本人來說是孫子輩的，簡直不如一個妓女。”[24]243再者，日軍有時為了爭取群眾甚至專門讓偽軍吃虧，例如，甚至讓偽軍去故意欺負百姓，然后日軍進行勸阻進而提升日軍威望[11]103。

第四，隨著戰(zhàn)爭的進行，部分偽軍的民族意識被激發(fā)出來。1942年一名投誠的山東長山偽軍曾說過：“在偽軍中見到敵人對我同胞殘殺搶虐的時候，我時時是氣的眼睛發(fā)紅。但因在敵統(tǒng)治下，真是敢怒不敢言?！盵25]一個“同胞”點出了偽軍未曾泯滅的民族情感，而另一位偽軍曾私下對民眾說：“咱們中國人還能真當漢奸？將來小鬼子垮臺，咱們當反攻的先鋒。”[26]到了1944年，山東壽光偽軍頭目王道更是一語道破：“見了鬼子既提心吊膽，又憤恨填胸?！盵20]319毫無疑問，這種憤恨正是來自于偽軍內心深處的民族主義情緒，也正是日軍對中國民眾的殘暴屠殺與人格尊嚴踐踏使這些偽軍愈發(fā)感覺到異族統(tǒng)治之恥。肖華在抗戰(zhàn)八周年的紀念報告中曾講道：“莒南某據(jù)點常有小孩去喊，要偽軍不要偷他們菜吃。這給偽軍政治上打擊很大，使其感覺到當漢奸萬人唾罵，毫無出路?！盵27]130

總之，“恐日病”的消減，因日軍的猜忌、虐待而產生的仇視、抱怨、自卑，因前途未卜而產生的迷惘感，背負賣國身份的恥辱感，日軍殘殺同胞勾起的內心潛在的民族情緒相互交錯，驅動偽軍思鄉(xiāng)、念親之情感日益濃烈，以致于1943年農歷中秋節(jié)附近，山東某據(jù)點的偽軍在八路軍送去的月餅盒中發(fā)現(xiàn)了“月圓人不圓的宣傳單后，都掉了眼淚”[26]。在此背景下，山東抗日軍民便有更大的動力和信心去動員偽軍偽屬、開展喚子索夫。

（二）1943年后中共在山東地區(qū)開展喚子索夫的路徑和方式

偽屬作為偽軍的家人，是偽軍重要的情感聯(lián)結對象，做好偽屬情感教育工作是開展喚子索夫的核心方法。1943年后，中共山東分局借助國際形勢和自身環(huán)境的變化，一方面制定加強軍事打擊與思想教育政策的同時，強調“繼續(xù)開展偽軍家屬工作”[10]456，“通過親戚朋友關系……對本村或附近各村的偽軍家屬進行宣傳、爭取、瓦解，使偽軍不但不敢作破壞活動，并能影響其家屬情緒，動員其回家抗戰(zhàn)，以肅清敵偽活動的社會線索”[12]102、109。

中共主要采用以下幾類方式開展偽屬情感教育工作：建立偽軍、偽屬檔案，進行偽屬登記；召開偽屬座談會；對偽屬展開宣傳教育工作。就偽屬登記而言，以膠東地區(qū)的偽屬檔案為例，其形式上由偽屬證明書和存根組成，內容有四個欄：“（1）偽軍家屬狀況：包括家長姓名、年齡、性別、住址、籍貫、職業(yè)、財產狀況（房地產營業(yè)資本）、人口狀況。（2）偽軍狀況：姓名、年齡、性別、生日時辰、相貌、身高、臉型、特征；參加偽軍的原因、時間、地點、所在部隊、職別，與家庭關系（通信否、回家否、捎東西否），所做壞事，最近能否反正。（3）紅黑點及附注。（4）備考及使用說明，監(jiān)證人、偽軍家屬，親友族人的簽押劃保處?！盵28]進行偽屬登記時，中共工作人員遵循“不準冷嘲侮辱”的原則，對“個別偽軍、偽屬在外為非作歹者，應不提名公布罪狀，以示警告”[4]96。而對那些住在城市的偽屬，進行登記時“必須到村政府報到并向群眾懺悔，特別壞的偽屬要留訓一個時期，使其離開城市”[29]425。偽屬登記是偽屬工作中基礎又關鍵的步驟，其作用不可小覷。在未對偽軍及其家屬進行教育前，“他們就會心安理得的穩(wěn)坐釣魚船，為敵效勞者也大有人在，特別是有些偽軍更無所恐懼，無惡不作。但一旦認真地有名有姓地進行了登記，在細水長流的教育中，這些家屬就會起到很大的索夫喊子、傳送情報的積極作用”[29]425。

偽屬多分散住在敵占區(qū)、邊沿區(qū)或者根據(jù)地內部，對住在敵占區(qū)和邊沿區(qū)的偽屬，偽屬座談會的召開尤其“注意保密及效果，在一村或一區(qū)里不在同一時間普遍地布置，而是一批一批地布置，以免引起偽軍的注意”[29]426。對偽屬的宣傳貫穿在偽屬座談會及其他工作的方方面面，在對偽屬宣傳日軍惡行、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前提下，中共工作人員尤其注意宣傳優(yōu)待反正偽軍條例，召開偽屬座談會時，“以當?shù)厥考澝x召集偽軍家屬，黨與部隊派代表參加，在會議上說明我們對偽軍的政策”，此外，“利用敵占區(qū)附近趕集趕會的時機，由縣長或當?shù)刈钣型氖考澝?、群眾領袖去講話，說明我們優(yōu)待反正偽軍的辦法”，甚至在年關時節(jié)，“向友軍及偽軍家屬拜年賀節(jié)，借這個機會進行宣傳”[30]654。在敵占區(qū)的某些所謂“治安村”，武工隊“召開地主士紳座談會，大講國內外形勢和共產黨的統(tǒng)戰(zhàn)政策，要求他們要勸說在偽軍中當官的子女親屬立功贖罪，留有后路······抗日政府在他們村上遭到襲擊，罪責由他們全家承擔”[31]166。這樣一來，這些敵占村的地主士紳感到了壓力，開始逐漸向中共靠攏，敵占村變成了中共開展抗日活動的安全村。另外，中共抓住抗戰(zhàn)時期群眾注重家族名聲的心理，在召開偽屬座談會時重點宣傳做偽軍、偽屬給家族丟人，讓祖先蒙羞：“一家有當漢奸的，全家不名譽，更為村風不正，不論是趕集上店，人家議論起來，說是某村有漢奸，弄得全村不好……一族有當漢奸的，是其全族的恥辱，族長及全族皆有責任勸回，不然將來續(xù)家譜也有困難：續(xù)他這一處吧，他是漢奸；不續(xù)吧，有他這個人。若為全族不受玷污，最好早日叫他回心轉意……”[32]212如此一來，對于某些注重家族名聲的偽屬來說，其內心情感就會發(fā)生波動，如萊州地區(qū)在偽屬座談會召開后，有個偽屬即反思道：“真趕不上打兩巴掌好！先輩的臉都讓他丟凈了！”[29]423

值得注意的是，中共在做以上偽屬工作時非常注意將偽屬與抗屬進行對比，旨在令偽屬意識到與抗屬各個方面的差距，增加其內心的恥辱感和對抗屬光榮身份的向往之心。中共主要通過以下五種方式將偽屬與抗屬做對比：其一，給予偽屬和抗屬不同的待遇。在召開群眾會時，一邊是偽屬，一邊是抗屬，在恰當?shù)臅r候甚至還會把偽屬和抗屬請到前面（在敵邊區(qū)會事先爭取抗屬的意見[32]211）。在抗日根據(jù)地，偽屬門前掛偽屬牌，抗屬門前掛抗屬牌，時刻提醒大家抗屬光榮，偽屬恥辱。偽屬牌主要針對那些態(tài)度惡劣、不聽勸告的偽軍、偽屬，1944年，臨沂“玉皇廟村有個姓袁的，兒子當偽軍，雖經多次談話，令其喚回，他卻置之不理。后來只好給他家門口掛上偽軍家屬的牌子，終于迫使他把兒子找回來”[33]168。對于抗屬，中共會貸款給他們幫助其進行生產，偽屬則沒有[12]453，逢年過節(jié)，群眾愿意拿出錢物同抗屬一同過節(jié)，偽屬則享受不到，甚至在政治選舉時，中共也會取消偽屬的選舉權，以示其地位低下。其二，用群眾熟悉的民間故事突出抗屬光榮，偽屬可恥。如1943年中共在冀魯?shù)貐^(qū)曾向群眾宣傳：“要做岳飛的娘，不做秦檜的娘，岳飛的娘是光榮的，秦檜的娘是可恥的?？箤偈窃里w的家庭，偽屬是秦檜的家庭?！盵32]211岳飛、秦檜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家喻戶曉的人物，將二者的形象與抗屬、偽屬做對應，民眾很容易理解。其三，逢年過節(jié)時，山東抗日根據(jù)地還會利用對聯(lián)內容、燈籠圖案贊揚抗屬，挖苦偽屬，對偽屬心理施壓。如膠州，群眾逢年過節(jié)會在偽屬家掛上地雷形狀的“黑心燈”，上面畫一個偽軍踏雷而死的慘狀，貼白對聯(lián)，上面寫著“當漢奸真是可恥，做走狗死路一條”。相反，抗屬門前掛的則是“光榮燈”。其四，區(qū)別對待抗戰(zhàn)烈士和陣亡的偽軍，偽屬意識到陣亡的偽軍仍然遭人唾罵，心理負擔加重。如山東萊州“大山所某偽小隊長被中共打死，靈柩搬運回家后，全村沒有一個去埋的，最后其家屬挨家跪求才埋了”[29]422。對此，中共工作人員曾講道：“這樣死并不是什么光榮的事，假如您是抗日陣亡，那么我們縣長、主任、專員也要來致祭，并且有撫恤金。因為抗日而死，是為國而死，是光榮的。”[32]212在巨大的心理壓力下，一些偽屬決心把丈夫、兒子動員回家。其五，制定偽屬檔案撤銷原則?！皩婵箤俚膫螌倜庥杞n，著重啟發(fā)覺悟，使主動索夫尋子，以爭取為主……有以下兩種情形者，可予撤銷：一是經教育爭取偽軍幡然悔悟，棄暗反正（或攜槍或攜敵偽文件或殺死敵人起義）即行撤銷，并按優(yōu)待反正人員辦法給以獎金，通過其家所在鄉(xiāng)村政府按抗屬待遇。二是經政策感化，脫離偽軍，開小差回籍，經本人或家屬到當?shù)卣暾?，可予撤銷，并獎勵有功家屬?！盵28]偽屬檔案撤銷原則的設立實際是為了給予偽屬改過自新、爭取獲得“抗屬”身份的機會，刺激其對抗屬身份的羨慕和向往之情，進而增強偽屬喚子索夫的動力、改邪歸正。

偽屬是喚子索夫運動中的主動方，只有充分提高偽屬喚子索夫的動力，才有可能成功。如果說，令偽屬意識到其身份的可恥、賣國求榮的卑賤以及政治前途的無望是喚子索夫的社會動力，那么出于對親人生命、生活的牽掛則完全是喚子索夫的天然情感動力。同樣的，作為喚子索夫的接受方，如前文所述，1943年以后，偽軍思親厭戰(zhàn)的情緒愈來愈強烈。

在激發(fā)偽屬喚子索夫的社會動力后，中共充分抓住偽軍和偽屬對彼此情感的牽掛，及時引導偽屬喚子索夫甚至掀起群眾性的喚子索夫運動，喚子索夫的具體方式因根據(jù)地、邊沿區(qū)（游擊區(qū)）、敵占區(qū)的不同而略有差異。總的來說，其具體方式可歸結如下：其一，在抗日根據(jù)地，對偽軍的宣傳品中加入大量涉及偽屬生活狀況、思夫念子的描述，以偽屬口吻演出部分詩歌、戲劇等文藝節(jié)目。其二，動員偽屬給偽軍寫信，勸降（6）。1944年，魯中軍區(qū)討伐偽軍吳化文時，曾大量發(fā)放由偽屬或敵工科人員撰寫的勸降信進行喚子索夫：“坡里麥子無人割，爺娘盼兒斷心腸。想法找個好機會，快快回家拜爺娘，棄邪歸正真榮光?！薄懊癖竦乩祝寺反蚯烧?，打巧仗，怎么樣，使你見閻王，見閻王，多冤枉，全家老少哭凄涼?！盵20]337-338其三，前文提到，由于日軍深陷太平洋戰(zhàn)爭，將很多敵占區(qū)、邊沿區(qū)小據(jù)點留給偽軍駐守。對據(jù)點的偽軍，中共主要以“喊話”、投放標語傳單的方式發(fā)起喚子索夫?！?941年，沂南縣門家庵子李曰榮利用父女關系打入敵偽內部，規(guī)勸父親率部起義，一舉拔除了小杜家莊據(jù)點?！鄙踔痢坝械膵D救會還組織老大娘到敵偽據(jù)點散發(fā)傳單”[34]79。1942年前后山東沂水縣岸堤區(qū)婦救會長李桂芳帶領幾位成員到重山桃墟敵偽據(jù)點對偽軍唱的反正歌正是抓住偽軍對妻子生活的牽掛之情，從而進行喚子索夫、策反偽軍，歌中唱道：“人家軍屬有優(yōu)待，缺吃少穿有安排，你家大嫂真苦情，喝得涼水沒人抬，趕快回家來呀……”[34]79-80偽軍聽后大為震動。敵偽據(jù)點的喚子索夫在1943年以后逐漸達到高潮。1943年冬，諸城“仁里區(qū)武工隊帶領18名民兵到仁里、許孟等據(jù)點喊話，用自造的弓箭將傳單射到炮樓里，將瓦解偽軍的標語貼滿據(jù)點四周，弄得敵人日夜不安，不久即有十幾名偽軍攜槍向我投誠”[31]166。其四，動員群眾和偽軍拉呱，宣傳中共優(yōu)待俘虜、逃兵的政策。1944年，中共在魯中地區(qū)討伐偽軍吳化文部時，群眾被動員起來對偽軍進行勸說，同時給偽軍指路、換衣服、縫衣服、管飯（中共報銷），在群眾性的喚子索夫運動下，許多偽軍很受感動。而萊東武工隊甚至“組織動員小鋪、青菜攤、小販甚至算命的瞎子”對吳偽進行喚子索夫，“瞎子對某算命的偽軍說‘初一、十五趕快回家，不然就有大難’，偽軍大驚”[20]339。

除了意識到社會身份帶來的恥辱感、對偽軍安全的牽掛之情外，在中共開展的喚子索夫工作中，偽軍妻子對偽軍的情感也有特殊之處，她們擔心丈夫在外花天酒地，對自己變心，這也成為喚子索夫的一個重要突破口。1943年初，中共冀魯?shù)貐^(qū)某參謀在動員一名偽軍妻子索夫時說：“你不趕快把大哥叫回來，當皇協(xié)軍的在外面，不姘女人的少，聽說大哥也不是那樣老實了，如此下去，定把你甩掉。”隨后這位參謀又繼續(xù)動員偽軍之母“叫子”：“你老人家這大年紀，還是把大哥叫回來，守著你過日子好。免得在外邊出是非，一旦在外邊弄上人（女人），再抽上白面，你們會落得個家破人亡。嫂子這樣賢惠，也難落得住?！苯Y果呢？“其妻其母皆感這事不得了，特別其妻再三催其母，速把‘孩子他爹’叫回來，沒有一集（5天），果然叫回來了。全家對某參謀感激，請吃牛肉餃子一頓。”[32]212

三、中共在山東地區(qū)運用喚子索夫策略的效果及啟示

（一）中共在山東地區(qū)運用喚子索夫策略的效果

抗戰(zhàn)期間，日軍與中共都采取過喚子索夫這一情感動員模式，在一段時間里，日軍的喚子索夫的確給山東抗日軍民造成一定的打擊。然而，正如景曉村所言，“敵占區(qū)人民負擔的沉重，漢奸、特務之敲詐，人身、財產毫無保證，已把敵人的欺騙宣傳打得粉碎”[19]134。從根本上說，日本侵華戰(zhàn)爭的非正義性徹底消解了喚子索夫運動的有效性，其“退步性、野蠻性”成為日本“無法利用真正有能力的中國人組織起強有力的偽組織”[14]183的重要原因，就算組建起規(guī)模可觀的偽軍，很多也是迫于日軍的殘暴威懾而匯聚的烏合之眾，難以真正凝聚民心（7）。對此，日軍自己也承認：“我軍工作成果與理想的差距是巨大的，究其原因，早在事變之初，即已失去民心……軍事作戰(zhàn)致使中國土地荒蕪、民不聊生，‘暴華’將無辜民眾卷入其中，反而更加激起了中國民眾反日、抗日、侮日的思想，誠屬遺憾?！盵18]960

與日軍喚子索夫效果逐漸凋零不同，隨著1943年世界整體戰(zhàn)勢的改變，中共在山東開展的喚子索夫策略逐漸形成一股強大的情感攻勢，收到了可觀的效果。以例為證，1943年1月，威海市文城鎮(zhèn)西坑村婦救會員隋玉鳳的丈夫在日軍據(jù)點當偽軍，她積極勸其丈夫反正。在她的勸導下，“其丈夫主動與抗日武裝聯(lián)系，帶領一個排的偽軍投誠到抗日部隊”[35]195。同年，日照“沭水一個偽軍到縣府報告后又動員一個偽軍的父親到據(jù)點把兒子叫回來……特別是在醋大莊圍困戰(zhàn)中，偽大隊長張成俊的父親、舅父和偽軍的父兄家屬們叫著偽軍官兵的小名，向他們講明政策，張成俊的父親、舅父并且進入據(jù)點做工作，使他打破顧慮，這股偽軍終于全部投降”[36]474。整個1943年，“山東共瓦解偽軍7000余名，在偽軍內部建立了1000多個秘密關系”[37]273。1944年7月，“駐山東壽光的偽軍王道部率1600余人反正；11月，偽莒縣保安大隊長莫正民率部3500人反正；1945年1月，偽諸城保安大隊長張希賢率部1300人反正；同年夏，偽魯東和平建國軍獨立第十團團長郝壽臣部1800人反正”[38]356。

中共在山東的喚子索夫運動同樣適用于日軍，而且也產生了很大的功效。由日本俘虜組成的反戰(zhàn)同盟曾以喚子索夫式的筆調寫下大量傳單、標語對日軍進行策反——“親人望穿眼，盼你把家還。親人盼望的不是勛章，而是你的笑臉！骨灰盒到了家，母親飛淚花！當兵多少年，何時把家還？！冰冷的夜晚，倒霉的戰(zhàn)爭，回國去吧！停止戰(zhàn)爭，回到妻兒身邊去……”[18]681此種情感策略給日本“華北軍、官、民心理上帶來無形的影響”，使其不斷加強警戒”[18]681，下令沒收、銷毀這些傳單，掌摑違令的士兵，即便如此，有些日益厭戰(zhàn)的日本兵仍然歡迎這樣的宣傳品，以至于八路軍在戰(zhàn)斗中曾多次從“日本兵尸體上發(fā)現(xiàn)這些宣傳品”[39]294。

喚子索夫的效果并不只體現(xiàn)在抗戰(zhàn)時期，中共在日后對敵工作中也多次將喚子索夫作為重要的情感動員方式，并取得可觀的效果。解放戰(zhàn)爭中，在很多國軍家屬的喚子索夫下，國軍戰(zhàn)斗力大為減弱，正如一位投誠解放軍的國民黨士兵所說：“講別的還能忍著，一提‘家’，這心就碎了……”[40]531-534新中國成立以后，喚子索夫被繼續(xù)運用于剿匪工作中，中共召開匪屬會，表明剿匪的決心和寬嚴政策，結果影響巨大。中共在黔南召開匪屬會后，“有的匪屬直接痛哭起來，表示見到兒子死活也要拉他回來自首。當?shù)赝练诵芏驾x的母親找不到兒子急哭了，父親急病了”[41]268。

此外，中共土改中的訴苦、抗美援朝的動員等工作中也都不同程度地滲透著喚子索夫，充分利用人倫親情、階級情感或民族道義等進行情感動員且取得了很大效果。

（二）中共在山東地區(qū)運用喚子索夫的啟示

1943年到1945年間，中共在山東開展的喚子索夫是其情感動員策略的一次成功實踐，體現(xiàn)的是中共群眾組織工作之技巧。中共一向注重調動群眾的情感，制定的標語、口號、傳單、歌謠、戲劇等都極富動員色彩，在不同時段敏銳捕捉群眾可能存在的意志和情感，最終激發(fā)群眾的抗敵意識、民族主義情緒，這些情感策略已經伴隨著革命年代戰(zhàn)爭的演進而被中共運用得爐火純青，成為中共瓦解與策反敵人的重要手段。中共在山東開展的喚子索夫工作，彰顯了中共在國際與國內形勢發(fā)生變化的1943年后，準確把握偽軍的情感變化、挖掘和制造偽屬喚子索夫的情感動力、瓦解與爭取偽軍之情感動員技巧。

從統(tǒng)一戰(zhàn)線方面講，中共在山東地區(qū)開展的以喚子索夫為代表的情感動員工作也是中共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策略的體現(xiàn)，更是中共新民主主義革命路線及全面抗戰(zhàn)路線的體現(xiàn)。在開展喚子索夫的過程中，中共抓住戰(zhàn)爭中的有利時機，因勢利導，及時落實各項政策，充分發(fā)揮政治攻勢的優(yōu)勢，努力扭轉群眾的消極情緒，爭取各種階級、各種身份的偽屬積極投入到喚子索夫中去。同時，中共對偽軍、偽屬實行打拉結合政策，在軍事打擊的同時不斷進行情感動員，在新民主主義路線及全面抗戰(zhàn)路線的指引下，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充分發(fā)動群眾，在喚醒偽軍偽屬民族意識、抗敵意識方面收到了可觀成果。當然，1943-1945年，山東的喚子索夫也存在某些過激行為，如前文提及的，逢年過節(jié)時，中共為了給偽屬施加社會壓力，在偽屬門前貼白對聯(lián)或在其門前掛黑心燈。這顯然與中共在偽屬登記中制定的“不準冷嘲熱諷、侮辱”的原則不太相符。不過，換個角度看，有些偽屬、偽軍過于冥頑不化，一般的動員方式難以動搖其內心，這也是促成中共工作人員不得不采取過激行為的緣由。總之，瑕不掩瑜，中共在山東地區(qū)的喚子索夫運動從整體上講不失為一種成功模式。

事實上，中共動員、運用群眾情感，進而達到革命目的的例子還有很多，例如土改中的“訴苦”。此類運動與喚子索夫類似，目的都是動員群眾情感，在恰當?shù)臅r機，利用集體中的個人從眾心理，例如，貧農依靠貧農，抗屬裹挾偽屬，以情感動員策略充分激發(fā)群眾內心的覺悟，進而營造有利的情感氛圍、開展斗爭。另一方面，中共在類似的情感動員中都善于運用矛盾分析法，以利于其準確尋找到當時對立的敵我雙方，分清當時社會的主要矛盾。諸如土改中的貧農和地主之間的階級矛盾，喚子索夫中的偽軍內部矛盾，群眾、偽軍與侵華日軍之間的民族矛盾。中共正是準確抓住這些矛盾，成功將對手限于情感上的孤立，這成為此類情感動員模式的一個屢試不爽的方法。

當前智能樓宇綜合管理系統(tǒng)大多從建筑物業(yè)后勤管理的角度進行投資建設，如何對建筑運行的海量數(shù)據(jù)進行統(tǒng)計分析并發(fā)掘數(shù)據(jù)潛在的價值，值得進一步研究。隨著大數(shù)據(jù)技術的應用發(fā)展，可以借助數(shù)據(jù)分析和挖掘等技術，進一步分析建筑運行的規(guī)律，降低建筑運行成本，實現(xiàn)建筑運維的精益化管理和增值化服務[5]。

總之，抗戰(zhàn)后期中共在山東地區(qū)開展的以喚子索夫為代表的情感動員工作是中共群眾動員藝術在實踐中的具體體現(xiàn)，彰顯的是中共靈活的政治技巧與深刻的攻心謀略，在國難之際，這樣的策略符合全民族抗戰(zhàn)之大環(huán)境，體現(xiàn)了中共崇高的民族主義情感和遠見卓識！

（1）喚子索夫也可稱為叫子索夫、呼夫喚子，抗戰(zhàn)時期的敵我雙方都曾開展此類運動，其核心要義便是利用家庭親情關系等情感因素直接動員敵方及其輔助勢力反正，或間接動員敵方及其輔助勢力的家屬，然后再利用這些家屬策反敵方及其輔助勢力。這其中，家屬并不局限于父母或妻子，兄弟姐妹、鄰里鄉(xiāng)親、師友等各類社會關系都可以作為情感動員的對象，進而利用其進行喚子索夫、瓦解敵方。本文所述喚子索夫，既論及山東抗日軍民的喚子索夫，也不排斥日軍的喚子索夫，但整體以前者為主。

（2）1941年夏天日偽在山東泰肥山區(qū)進行大肆清剿和全面清鄉(xiāng)、普遍建立偽政權及保甲制度時，即明確脅迫抗屬進行“叫子索夫”。參見《泰西區(qū)軍民粉碎日軍大規(guī)?！皰呤帯薄罚＿B霆主編，中共山東省委黨史研究室編《中共山東編年史 第3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419-420頁。

（3）如1942年的山東昆張地區(qū)，某些群眾根本不相信抗戰(zhàn)會勝利，認為“沒有來的怎么有走的呢！”參見《昆張支隊活動初步總結》（1943年2月），常連霆主編，中共山東省黨史研究室、山東省中共黨史學會編《山東黨史資料文庫 第10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07頁。

（4）中央檔案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吉林省社會科學院合編《華北治安強化運動》，上海：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14頁。另據(jù)記載，1942年，日軍曾派出大量特務滲入山東西部地區(qū)，散布謠言和失敗情緒，以鼓動中共地方武裝叛變投敵，結果“壽張、鄆城、平陰、朝城等地2個月中叛變者不下500人”。參見《冀魯豫邊區(qū)工作的初步總結（節(jié)選）》（1942年），常連霆主編，中共山東省黨史研究室、山東省中共黨史學會編.《山東黨史資料文庫 第9卷》，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592頁。

（6）日軍方面資料即提到：共軍詳細調查我武裝隊員家屬的身份，并了解他們的興趣、嗜好及朋友關系，通過家屬、親戚、朋友間慫恿他們抗日，或通過書信，秘密爭取他們，并讓他們就地潛伏于我方。參見日本防衛(wèi)廳防衛(wèi)研修所戰(zhàn)史室編《華北治安戰(zhàn) 下》，團結出版社2015年版，第552頁。

（7）1942年3月到5月，山東省唐邑縣、沂水縣、棲霞縣、樂陵縣等地相繼有偽軍警備隊攜槍潛逃，到1944、1945年更為普遍。參見江沛《日偽治安強化運動研究》，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90頁。

[1]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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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常連霆，中共山東省黨史研究室,山東省中共黨史學會.山東黨史資料文庫：第9卷[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

[11]常連霆，中共山東省黨史研究室，山東省中共黨史學會.山東黨史資料文庫：第10卷[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

[12]常連霆，中共山東省黨史研究室,山東省中共黨史學會.山東黨史資料文庫：第11卷[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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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山東省檔案館，山東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山東革命歷史檔案資料選編：第8輯[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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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08

張曉華，女，山東淄博人，北京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黨的建設研究；耿殿龍，男，山東淄博人，南京大學歷史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近現(xiàn)代史研究。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1.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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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9333（2021）05-010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