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劍
(北京大學 中文系,北京 100871)
明清文學研究近些年發(fā)展態(tài)勢迅猛,在文學史研究中頗有后來居上之勢,這從近十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的立項課題名稱和學術論文發(fā)表的內(nèi)容皆可感知一二;特別是明清文學研究突破了過去以小說、戲劇為主體的格局,詩文研究蒸蒸日上,明清文學的全面性得以突顯。另外,在研究方法上,也突破了過多關注經(jīng)典作家和經(jīng)典文本的閹割式研究,更加注意從更廣泛的作家隊伍和更豐富的文本形態(tài)來理解文學,明清文學研究呈現(xiàn)一片繁榮景象。
《帶入現(xiàn)場:清詞創(chuàng)作中的姜夔身影及其風貌》一文,看似討論姜夔對清詞影響這一老話題,但以往研究重在詞話、序跋、評點等方面,且受朱彝尊“家白石而戶玉田”之說影響,對清初較為留意,而對中后期關注不夠;主要原因之一是清中后期的詞作缺乏系統(tǒng)整理,研究者難于深耕。本文作者張宏生教授是《全清詞》的主編,可謂掌握清詞及相關材料最多之人,這使全面深度地觀照姜夔對清詞的影響成為可能。論文還打破角度單調(diào)的作品舉例式研究,首先注意到“偶像”的巨大魅力,指出清人寫詞時心中往往有著姜夔的影子,“白石前身”是對清詞人極高的評價,故姜詞展現(xiàn)的生活形態(tài)和審美境界不斷移植和再現(xiàn)于清詞之中。接著指出姜夔在詞樂標準上對清詞的影響,清詞無論平仄還是韻律都以白石詞為標準;甚至以此糾正《詞律》,其中又以對其自度曲的效法最為突出,不僅體現(xiàn)了對姜夔的推崇,而且也有著清人試圖恢復詞樂的心理期待。最后通過情韻、意趣、字法、句法的分析,展示清詞對白石詞“表現(xiàn)手法的學習”。論文深入到清代詞人的具體創(chuàng)作,對其中姜夔所展現(xiàn)出的影響力做了多角度的分析,在文獻使用和方法論上都具有很大的啟發(fā)意義。
何詩海教授的《明清別集的著述化》一文,從明清別集編纂角度探討時人的編集思想及文學觀念的變化。論文指出,明清士人在很大程度上突破了以詩賦辭章為中心的編集傳統(tǒng),在別集命名、內(nèi)容取舍、編次體例等方面都體現(xiàn)出鮮明的著述化傾向。如明代之前,凡以“書”命名者,基本都是史書或子書,而明人祝允明《祝子遺書》、李贄《焚書》《續(xù)焚書》、毛先舒《巽書》等則是別集;從內(nèi)容看,明張問《問奇集》探討漢字的形聲、訓詁等問題,屬經(jīng)部小學類,明王逵《蠡海集》分天文、地理、人身、庶物等八門,屬子部雜家類,清余縉《大觀堂文集》所錄皆關于朝綱國是的章表奏疏,屬于史部詔令奏議類,都不歸別集;編次體例上,越來越多的著述進入別集,且常居于卷首,甚至涌現(xiàn)出大量以述學為主、完全無涉詩賦辭章的“學人文集”,體現(xiàn)了明清士人對別集起源、性質(zhì)、功用及文學觀念的獨特理解,顯示出著述地位的提高和詩賦辭章地位的衰微。這對我們重新思考什么是文學也富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以上二文側重于作品本身的研究,高明祥博士的《李東陽歷史形象塑造的考察》和張劍教授的《一位晚清書啟師爺?shù)娘L雅生活——以徐敦仁〈日損齋日記〉為中心》兩篇文章則更多聚焦于作家本身。前者屬于經(jīng)典人物研究,對明代位極人臣且曾為文壇領袖的李東陽歷史形象的復雜性做了史源學的分析批判,認為后世之人因為立場與動機各異,建構了多重的李東陽形象;而從文體學的視角出發(fā),不同文體也制約著對李東陽形象的塑造,考察這些文獻的生成過程及背后的人心和世情,對于如何理解歷史人物形象具有較大意義。后者屬于普通作家研究,通過晚清一位秀才徐敦仁的日記,從生平與著述、行記與詩歌、書啟與文事、讀書與臨帖、收支與篤親等多個層面,展現(xiàn)書啟師爺這一階層文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精神風貌,具有較強的創(chuàng)新性。
總之,本專題的四篇論文,或在作家具體的創(chuàng)作中抽繹出“文學的理論”,討論先賢文學的影響;或以專題勾連四部文獻,在豐茂的文獻群中透射時代的編纂觀念和文學認知;或動態(tài)把握不同歷史階段作家形象的生成過程及其成因;或多維度真切呈現(xiàn)作家的日常生活和思想情感。四篇論文都不滿足于靜態(tài)和平面地論證某種預設性的結論,而是力圖將論題納入具體的歷史情境之中,力圖體現(xiàn)出過程感、動態(tài)感和立體感。這也許可以看作明清文學研究的新變化,希望這些變化能夠讓人更好地感受到明清文學研究的深廣浩瀚和美好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