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嘟嘟
網(wǎng)上曾有這樣一個問題帖子:北方人的搟面杖有多長?
看到回答的陜西人都笑了。陜西是面食的魔法世界,這個世界里的每一位魔法師,都有一根名叫搟面杖的魔杖。每一個進過陜西人廚房的麻瓜,都會被角落里的一堆家伙什兒震驚:明明大家都是搟面杖,為什么這里的杖粗如兒臂、長如椽柱?
是的,宇宙有盡頭,陜西的搟面杖沒有。
如果你在陜西看到一位壯年男子手持一根長兩米五的棒子,那么有兩種可能:
1.他是孫悟空;
2.他是面館老板。
老板的搟面杖比兵馬俑2號坑的青銅劍還長。隨著搟面的手從搟面杖的中心平推到兩端,老板邊撒面潑邊操縱著搟面杖換方向,團面逐漸從三維世界里破次元展開成二維圖形。
巨型搟面杖不僅帶來了極高的效率,還具有觀賞表演價值。
小區(qū)文藝晚會、慶賀活動、公司年會請來表演一趟,不僅空氣里充滿快活的碳水之香,還能承包50個小伙伴的伙食,孫悟空見了都眼睛發(fā)直,想吃完以后回收搟面杖當(dāng)金箍棒。
當(dāng)然,需要它的不光是面店老板。就像戰(zhàn)場上每個秦兵一定要有稱手的兵器一樣,每個普通陜西人家里都有幾根稱心如意的搟面杖。
和面店相比,家用搟面杖以靈動取勝。對于做家常面而言,六七十厘米的最好用,剛剛滿足三口之家的吃飯需求;一旦食客人數(shù)達(dá)到宴席級別,便要祭出一米五的大寶貝,認(rèn)真操練一番,以表達(dá)最深切的儀式感。
一米多長的木棒林林總總掛在墻上,或立在廚房里,別說衙役見了想拿到手里高呼“威武”,連武僧看了也想來段少林棍。其他地方充當(dāng)主力的20厘米搟面杖也自慚形穢,畢竟自己在陜西的白案戰(zhàn)場上只能算馬前卒,因為對于看慣了秋月春風(fēng)的陜西“長搟面杖”黨來說,20厘米的長度實在難堪大用,連搟個餃子皮都用著不順。由于無法在廚房里縱橫捭闔,只能淪為砸蒜的小槌槌。
這份沉迷還需從面說起。陜西人對“手工面”有一種迷之執(zhí)著——機器壓的面是失去靈魂的,只有自己親手揉、搟、切,才算是給一塊死氣沉沉的面團加入了王霸之氣——它就像一門陜西的獨門絕學(xué),既能強身健體修身養(yǎng)性,又能滿足飽腹之欲填補空虛靈魂。我毫不懷疑,2000年前即使秦王掃完了六合,晚上也一定要做一碗手搟面安慰自己,不然心里總是不潺活。
太小的搟面杖,用起來總是“不美氣”。大搟面杖耍起來才是孫悟空的金箍棒,是關(guān)羽的青龍偃月刀。雖然必要時候可以用來自衛(wèi),不過也要小心,畢竟真的發(fā)生過“28歲陜西小伙子被父親用70厘米搟面杖打死”的悲劇。
大搟面杖當(dāng)然要配大案,陜西人心有多大,案板就有多大。
太小的案板影響陜西人拔劍的速度,秦始皇后代在這一畝三分地上大開大合,揉、搟、捏、拽、搓,粉變成團、團變成光滑的面餅。當(dāng)一張吹彈可破的面餅在手心翻飛翕動,疊成一層又一層,變得越薄時就越需要小心,怕黏、怕破、怕不均勻。每次翻面就像給嬰兒蓋被子,只能智取不能強攻,所以只要搟一次面,關(guān)中大漢也能體會一把男媽媽的繾綣。
只有飽覽陜西面食的人才知道,大案板、大搟面杖不是噱頭,如果沒有足夠大的家伙和地方,很多陜西特色面食是根本做不出來的。
細(xì)條的手搟面要薄要筋要光,那便需要一個很大的面餅,折成幾疊以后再用刀細(xì)細(xì)分開;褲袋面、biangbiang面要摔打,需要有一個面積足夠大的地方,能把面條抻得足夠長;手工搓搓倒不用面餅多薄,但是仍然需要有地方能把面條擺開,手指才能把長方體搓成圓柱長條,吃到嘴里沒有“棱”的痕跡;而麻食既要搟,又要切,又要捻,還要保證面條不粘連,沒一張足夠大的案,總是捉襟見肘。更何況很多時候,所謂的面食也不一定是面條。滋卷這種小吃,就像北京的肉龍,如果沒有一張闊大面餅做打底,上面鋪好菜卷成卷以后,要么蒸的時候餡會漏,要么永遠(yuǎn)只能吃面皮兒……
有的面要軟,有的面要硬,有的面可以軟和到不用嚼,像湯一樣灌進腸胃喝下去,有的則要保證“筋道”的口感,哪種面好吃,怎么揉好吃,陜西人早在搟面杖、案與面之間得出寶貴經(jīng)驗教訓(xùn)。
每一個家里都有自己的“面味”,陜西父母什么都能隨便,吃面這件事上決不能糊弄。
小時候離家?guī)装俟锷现袑W(xué),我媽在學(xué)校附近的城中村租了個7平方米小房子,只能放下一張床和兩張桌子。即使如此,母親大人還是堅持拿兩個板凳拼了個支架,上面供著一張70厘米長、半米寬的案板,搭載著一米的搟面杖。
搬家當(dāng)天中午,在我媽三槌兩棒子的努力之下,我就圓滿吃上了一頓魂牽夢繞的油潑棍棍面。手工搓成均勻的條,覆蓋了辣椒面再潑上滾油,那每一口令人流淚的湯水,吃的都是媽媽絕不糊弄的靈魂。
曾有一位西北工業(yè)大學(xué)的留法博士,憑借自己二十幾年對面食的研究,結(jié)合了自身學(xué)科特點后,寫出一篇名為《手搟面加工過程中的非線性力學(xué)及熱力學(xué)問題》的論文,一時傳為美談。論文里仔細(xì)用物理和化學(xué)手段研究了各種搟面的手法,發(fā)明了“平面搟面法”“卷積搟面法”“富士山搟面法”等叫法,佐以示意圖,更邁出了陜西手搟面從實踐到理論的一大步。
每一個陜西人都有自己的吃面習(xí)慣,像是一種獨特的信息素,有的會彼此吸引,有的會互相唾棄。每一根大棒、每一張大案,都是陜西人在碳水帝國中經(jīng)年歷練的成果,就像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它們也絕非大而無當(dāng)?shù)难b飾品。
比如在二胎三胎家庭里,它們就很實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