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舞蹈課上摔倒致殘， 同伴好心辦壞事該不該擔責？

侗芷

女童娜娜在舞蹈培訓課上下腰時沒能起身，旁邊的一個小女孩好心上前幫忙，沒想到娜娜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最終，娜娜因為外傷致胸腰部脊髓損傷，導致截癱。娜娜的母親將舞蹈培訓機構(gòu)和導致娜娜受傷的小女孩及其父母告上了法庭……

女童舞蹈課上摔倒致殘，好心幫忙的同伴成了肇事者

2019年11月的一天，江蘇興化市民丁霞像往常一樣，把5歲的女兒娜娜送到舞蹈班。下課后，丁霞接女兒回家，路上娜娜一個勁兒地嚷著腿疼。丁霞不敢大意，帶孩子去了醫(yī)院。

醫(yī)生問娜娜哪里疼，娜娜說膝蓋疼，醫(yī)生檢查后，說孩子兩個膝蓋都沒問題，回去睡一覺可能就好了。查不出問題，丁霞只好帶著女兒回了家。

到了第二天，娜娜的腿疼得更厲害了。丁霞非常擔心，又帶著女兒去了另一家醫(yī)院的骨科，拍了片子也查不出什么原因。丁霞覺得很奇怪，女兒總不會無緣無故地喊疼吧？讓她更擔心的是，女兒很快就走不成路了。

丁霞和丈夫不敢怠慢，馬上帶女兒去了南京兒童醫(yī)院檢查。這次檢查的結(jié)果是，娜娜胸腰部脊髓損傷，而且傷情嚴重。醫(yī)生問丁霞，孩子有沒有小便和大便。丁霞說，孩子不吃不喝還直吐，沒有解過小便。醫(yī)生看到娜娜肚子鼓得好大，立馬給她插導尿管排尿，很快排了大半袋尿液。

丁霞很奇怪：女兒傷得這么重，前一天怎么沒檢查出來呢？醫(yī)生解釋，這種傷存在一定的隱匿性，需要醫(yī)生的精準判斷。因為此前沒有確診，娜娜已經(jīng)錯過了24小時最佳治療時間。丁霞痛悔不已。

娜娜為什么突然受此重傷呢？了解過娜娜發(fā)病前后的情況，醫(yī)生得出結(jié)論：娜娜的傷很可能跟她上的舞蹈課有關系。丁霞仔細想想，女兒腿疼確實是在上舞蹈課之后發(fā)生的。讓她不解的是，女兒學舞蹈也有一段時間了，一直都好好的，怎么偏偏那天就出事了呢？更讓她疑惑的是，接女兒下課的時候，老師壓根兒就沒提關于女兒受傷的事。難道上課的時候女兒遭遇了意外？

丁霞和丈夫返回興化后，立馬去找娜娜上舞蹈課的培訓機構(gòu)。幸好舞蹈教室安裝了攝像頭，上課的全過程都拍了下來。很快，娜娜上課的視頻被調(diào)了出來，丁霞在視頻里看到這樣一幕：下午4：07，娜娜和舞蹈班的孩子們開始練習一個比較的動作——下腰。娜娜順利完成了下腰。不一會兒，老師發(fā)出“起身”指令，孩子們的舞蹈基本功參差不齊，有的能一下就起來，有的孩子起不來，娜娜就是起不來的那一類。

孩子遇到了困難，老師當然要一個一個地進行指導和幫助。此時，老師先去幫助了另外一組的孩子，就在娜娜等待老師幫助的時候，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出現(xiàn)在了娜娜身邊，而且伸手托住了娜娜的腰，似乎是想把娜娜扶起來?？删驮谶@一瞬間，小女孩的手沒托住，娜娜失去平衡，向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哭了起來。聽到哭聲，老師這才走過來安撫娜娜。老師用力想把娜娜拉起來，可娜娜的腿似乎沒力氣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住。扶娜娜的女孩一蹦一跳地走開了。

看來醫(yī)生分析得有道理，極有可能是這么一摔，造成娜娜脊髓損傷，引發(fā)了后續(xù)一系列無法挽回的后果。這樣一來事情就復雜了：老師讓孩子做下腰動作，這個動作對年僅5歲的孩子來說應該是存在一定風險的，卻沒有采取任何保護措施。娜娜承受風險的同時，又增加了一個變數(shù)，就是另一個小女孩的加入。這個幫娜娜起身的女孩叫媛媛，她應該是想去幫助娜娜，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力氣太小，根本不可能托住娜娜，結(jié)果導致娜娜摔跤。

被告法庭上出示新證據(jù)。隱疾與摔跤哪個是真兇？

娜娜舞蹈課上出事以后，舞蹈培訓機構(gòu)起初愿意提供醫(yī)療費。對于父母來說，孩子的治療是首要的事情，丁霞暫時沒去討論責任劃分問題。由于娜娜傷情太嚴重，一年多就花了50多萬元醫(yī)療費?？吹竭@種情況，舞蹈培訓機構(gòu)表示：他們真沒錢負擔醫(yī)療費了，再要錢就去法院起訴吧！

無奈，丁霞夫婦到興化市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訴狀中把孩子所在的舞蹈培訓機構(gòu)、導致女兒受傷的媛媛及其父母列為被告。在丁霞夫婦看來，媛媛那一扶就是導致女兒受傷的主因。

法院開庭前，丁霞委托江蘇大學司法鑒定所對女兒的傷情進行了司法鑒定：娜娜因為外傷致胸腰部脊髓損傷，導致截癱，構(gòu)成一級傷殘。據(jù)此，丁霞夫婦要求兩被告共同賠償各類損失214萬余元，扣除舞蹈培訓機構(gòu)已出的醫(yī)療費，還需要賠償162萬余元。至于今后無法預料的費用，等實際發(fā)生以后另行主張。

2021年4月23日，法院開庭審理此案。法庭辯論階段，媛媛的父母覺得自己的孩子有點冤，媛媛是去扶了娜娜沒錯，可媛媛并不是去故意害人的，她的本意是想幫助同學，卻因為沒這個能力，不得不放棄。盡管確實導致娜娜摔跤，可就因為那一扶就要承擔這么重的法律責任嗎？而且媛媛還只是個5歲的孩子。

丁霞認為，舞蹈機構(gòu)至少在兩方面做得不到位：一是老師沒有對娜娜及時進行救治，而是讓娜娜站起來繼續(xù)跳舞，甚至下課之后都沒有告訴家長，這讓娜娜錯過了24小時最佳治療時間;二是當時學舞蹈的孩子有19個，卻只有一名老師，根本管不過來。而那致命的一瞬間，也正好發(fā)生在老師還沒來得及幫娜娜起身的時間。因此，在丁霞看來，舞蹈培訓機構(gòu)應負主要賠償責任。

令丁霞沒想到的是，舞蹈培訓機構(gòu)在法庭上出示了一個新證據(jù)，并表示不應該承擔這么重的責任。因為娜娜的傷情之所以會這么重，不完全是摔那一跤導致的，而是另有隱情，那就是舞蹈培訓機構(gòu)通過調(diào)取娜娜的醫(yī)院治療記錄發(fā)現(xiàn)，娜娜本身就存在缺陷，一直患有隱性脊柱裂。舞蹈培訓機構(gòu)認為，他們培訓了許多孩子，怎么其他孩子都沒事兒，偏偏娜娜就有事呢？摔跤固然是導火索，可如果不是娜娜本身有隱性疾病，那一摔，也不至于導致那么嚴重的后果。

隱疾與摔跤，哪個才是導致娜娜癱瘓的主因呢？法院經(jīng)過審理認為，即使娜娜患有脊柱裂，但有個情況不容忽視，那就是事故發(fā)生前，娜娜一直正常參加舞蹈培訓，沒出過啥問題，而舞蹈培訓機構(gòu)也沒有提交證據(jù)證明原告隱性脊柱裂與損害后果的發(fā)生存在因果關系。也就是說，隱性脊柱裂這個情況，不能認定為娜娜出事的原因之一。反之，舞蹈培訓機構(gòu)的責任是相當清晰的。因為事發(fā)當天，舞蹈培訓機構(gòu)僅配備了一名專業(yè)舞蹈老師，那么多孩子同時練習下腰，顯然是管不過來的，這也就導致了在娜娜進行下腰這一危險舞蹈動作時，老師未能提供及時的保護。另外一方面，在媛媛上前想扶起娜娜的時候，老師也未能及時發(fā)現(xiàn)并制止。正是因為舞蹈培訓機構(gòu)的疏忽，才造成了悲劇。

好心辦壞事不需要擔責，二審判決為助人女童正名

媛媛到底要不要承擔賠償責任呢？法院認為，媛媛雖然是好心，可她直接導致了娜娜摔倒，也要負一定的責任。

2021年4月30日，興化市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兩被告共計賠償原告醫(yī)療費等各項損失共計158萬元，按照兩被告的過錯，舞蹈培訓機構(gòu)應承擔90%的賠償責任，被告媛媛及其監(jiān)護人承擔10%的賠償責任。

一審判決下達后，媛媛的父母和舞蹈培訓機構(gòu)都不接受判決結(jié)果，雙方共同向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

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法官看了卷宗之后，對此案有了新的看法。新的情況主要集中在媛媛的行為上，表面看起來，媛媛確實害了娜娜，可深入分析，媛媛做出幫扶舉動的出發(fā)點并不是惡意的。如果同學打鬧惡作劇的話，更多的是采取推搡或撓癢癢等動作，媛媛沒有這些動作，僅僅是做出了扶娜娜起身的善意舉動。而且通過視頻監(jiān)控可以看出，老師發(fā)出起身指令后，孩子們才起身。媛媛正是聽到老師的起身指令后，看到一部分同學起身了，才做出幫扶娜娜的舉動。

2021年9月9日，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法院認為，媛媛作為娜娜舞蹈班的同學，在娜娜下腰起身困難的時候，出于幫助同學的善意，主動去幫助娜娜，這個行為不具有違法性。作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媛媛主觀上沒有傷害娜娜的故意，客觀上也不具備預見其行為可能導致娜娜損害的認知能力，因此，媛媛對于娜娜的損害依法不應承擔賠償責任。據(jù)此，二審法院認定，媛媛及其監(jiān)護人承擔賠償責任于法相悖，應予以糾正。媛媛是好心辦了壞事，而且不能忽視的是，媛媛還是個年僅5歲的孩子。如果媛媛承擔賠償責任，會使其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認為自己害了娜娜，法院也想借此判決減輕孩子的心理壓力。

不過，即使法院這樣認為，媛媛的父母還是無比愧疚，他們當庭表示，愿意主動補償娜娜5萬元，算是他們的一點心意。最后，二審判決如下：一、撤銷興化市人民法院的民事判決;二、舞蹈培訓機構(gòu)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30日內(nèi)，賠償娜娜醫(yī)療費、住院伙食補助費、護理費、營養(yǎng)費、殘疾補償金、精神撫慰金、殘疾輔助器等費用合計人民幣158萬余元，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值得一提的是，這次審判過后，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向相關部門發(fā)出了司法建議，建議進一步規(guī)范校外培訓機構(gòu)運作，推動校外培訓機構(gòu)購買商業(yè)保險，以降低未成年人可能遇到的風險。希望在多方共同努力下，今后能夠盡量減少此類事故發(fā)生。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