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直
在之前的專欄里,我的同事提到了幾位解說近來過得都不太順利,大抵上都因為一些事情和觀眾對立,并做出了過激的反應。
事實上,考慮到近年來解說身份里越來越明顯的流量屬性,這樣的事并不稀奇。
對立一直都存在,關于賽事本身的討論與爭論也一直都是熱度的來源之一。失格的行為固然要有規(guī)則來約束,但當對立向著更大范圍蔓延時,我們需要追問背后可能的原因。
先看這幾位身陷泥潭的解說。
長毛和觀眾之間的對立在于他認為決定比賽走向的因素是固定的,沒必要在“垃圾時間”里填充內容。而且,在討論里,他使用了一些越界的語言。
娃娃和觀眾之間的對立在于對解說時立場的理解不同,他自己認為是中立的,但觀眾認為是有偏袒性的。這種爭論已經持續(xù)很久了。記得的處境和娃娃有些類似。
米勒和觀眾之間的對立則源于他稱JackeyLove和Lwx的訓練量不夠,隨后和粉絲陷入爭論,并有了過激的行為。
很明顯,幾位解說陷入困境的原因各不相同。
在長毛的事件里,討論的重點在于并非該不該用“整活”填充垃圾時間,而是面對比賽固有的走勢,解說如何能夠做好本職的工作。
在娃娃和記得的事件里,爭論的重點在于解說的立場是否中立。而在米勒的事件里,可能純粹是兩類粉絲——硬核競技觀眾和飯圈取向觀眾的對立,因為在米勒的敘述里,Rank數是一個人人都可以查到的公開指標。
但在幾件不同的事情背后仍然有著共性的部分,在我看來,則是解說輸出的所有內容是否具有明顯的一致性。
不管是總結這些解說輸出的內容,還是從觀眾的反饋里尋找需求,解說要做的就是兩件事,一件關乎客觀:賽場上確切發(fā)生了什么。
另一件則關乎主觀:回答很多觀眾追問的,比賽為什么會是這個結果?
在實際的解說工作里,這兩部分似乎很難完全分開。更復雜的一面是,賽場上瞬息萬變,解說對畫面的選擇也成了一件主觀的事情。我不知道這些解說有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都是老解說,一定有各自的偏好。
有了這個基礎,我們就可以去解讀解說和觀眾之間的對立了。先說結論,在這種對立出現的過程里,解說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歸根結底,在于一致性的缺乏。
首先,一個解說應該做出選擇,輸出的內容偏客觀多一點,還是偏主觀多一點。觀眾們也可以拿著這種分類去看過往的那些解說們,實際上都有著清晰的模式。
在客觀的內容上,大多數時候沒什么好爭論的,擊殺、死亡、漏刀,復述即可。說錯了就是解說的功底不夠——要么是嘴上的功夫不夠,要么是功課做得不足。去年我們曾專門討論過王多多的解說風格。實際上,他在客觀的部分做了很多工作,希望將賽場上的局勢更豐滿地傳遞給觀眾。
粉絲們偶爾會調侃某些人為“復讀機”,實際上就是在客觀的部分解說得沒有特色,很平淡,而主觀的部分又輸出得不夠。
換句話說,如果你選擇客觀的部分作為主要的輸出內容,那么就應該想著如何將賽場上的內容轉化為更精彩的解說語言。
如果輸出的內容里主觀的部分多一點,那么就涉及到了一致性的問題。但實際上,這項工作反而不應該是解說的重點,在成熟的體育賽事里,解說在這方面的內容輸出都有著明顯的邊界的,或者說淺嘗輒止。
不過,我們還是說回電競圈的解說們。
以娃娃最經典的“陣容值多少錢”為例。
起碼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拿出相應的依據?;蛘哒f,某個陣容為什么值5000,他沒有內在的統一的解釋。如果對于陣容的價值他有一套能夠自圓其說的邏輯,每當隊伍選出熟悉的陣容時,他都給出一樣的判斷,沒有人會質疑他偏袒??赡軈^(qū)別在于今天值3000、明天值5000,但只要前提不變,爭論的重點就不會是偏袒與否,而是對他這套邏輯的質疑。
在長毛這件事上同樣。如果他篤定決定比賽走勢的因素只有幾個,那么在他長久以來的解說里,他是不是堅持了這一點。只有在這個基礎上,觀眾才能以實際的結果來判斷他選取的因素到底是不是合適的。
比如常常提及的英雄克制、線權、經濟差,不太會有人鉆牛角尖去質疑這些因素,因為這是被成千上萬場比賽驗證過的。
一名解說想輸出自己對比賽的理解時,也要經歷類似的過程:拿出一個一致性的判斷比賽走勢的邏輯或是方法,然后經由大量的比賽驗證。
米勒的事件可能表現得不直觀,但也沒脫離這個范疇。Rank數的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選手訓練的努力程度,只不過這個指標太表層了,并不能反映真實的訓練情況。甚至于Rank數的及格線是多少,恐怕至今仍沒有一個定論。
放在米勒身上,既然標榜自己是老解說,那他是不是有自己的理解,有一條自己認為合適的及格線。不管是面對Uzi、JackeyLove,還是初登賽場的新人,持續(xù)地輸出這個具有一致性的觀點,公道自在人心。
因此,對解說而言,在主觀內容的輸出上,一致性是所有的前提。至于找到了自己獨有的一致性,但沒法傳遞給觀眾,那是業(yè)務水平的缺失。
只有在一致性的基礎上,討論更多關于“解說”的話題才有意義。比如語言體系。
舉個例子,在黃旭東的解說里:“狗克偷、偷克穩(wěn)、穩(wěn)克狗”是一句常見的對開局的評論。這種說法非常接地氣,但卻符合RTS游戲戰(zhàn)術博弈的開端。這種克制現象在過去的十多年里不斷被比賽驗證,這時候就沒人質疑他偏袒。
談及足球這項影響最廣泛的運動時,對其狂熱的描述總繞不開這樣一個畫面:“學校球場上的孩子都覺得自己會成為偉大的球員,坐在沙發(fā)、搖椅上的觀眾也都覺得自己是最好的教練、經理,隨時可以指點江山?!?/p>
事實上,因為電競依賴游戲,這種現象表現得更甚。哪怕是兩名王者段位的玩家,可能對比賽的理解也不一樣。
這是競技本身的魅力。但作為解說,當擔負起向著最廣泛的觀眾輸出比賽內容的任務時,你必須要進入一個公允的模式里。
過去幾年里,我們的賽事主辦方一直在輸出“職業(yè)化”的觀點。這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當然,作為一名解說,會被工作中的KPI、各種制度制約,也會被電競圈硬核和飯圈兩種不同的觀賽取向影響。但在做好本職工作前,任何解說,都沒資格率先指責這些外部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