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慧
隨著現(xiàn)代社會的高速發(fā)展,人們的腳步被迫加快,“內(nèi)卷”成為了人們一邊吐槽一邊又逃離不了的漩渦,努力維持日常生活的穩(wěn)定已經(jīng)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王嘯峰《無路可逃》(《福建文學》2021年第9期)聚焦陳虎在工作、家庭上遇到的林林總總的煩惱。他的工作時常需要依靠同學李處長的關(guān)系,這層關(guān)系是他與各種公司老總談生意的門票,但往往門票一經(jīng)發(fā)放,就已失效。失敗是陳虎工作中的常態(tài)。然而,家庭生活的苦難是時刻伴隨著的。陳虎和韓玲育有一兒一女,但都不在身邊上學,他們見面少,關(guān)系生分。老婆韓玲打著兩份工,做著六本賬,夫妻間的感情在艱苦的生活中一點點消磨殆盡,只剩下抱怨和嘮叨。父親因為幫助陳虎而導致意外受傷住院,又倍增了陳虎的愧疚。陳虎面對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困境——在忙碌中焦慮,在焦慮中忙碌,卻又無處可逃。更多的時候,我們面對的是不知所措的困苦。沐小風《回鄉(xiāng)偶書》(《文學港》2021年第9期)里秋菊得了令人羞恥的花癡病,兒子死后,大奎把領(lǐng)養(yǎng)的女兒視作“掌上明珠”,但女兒卻意外得了腦瘤離開人世。張蕊捷《永動機》(《滇池》2021年第9期)中“我”的母親被騙了70萬,“我”為此天天活得像個與時間賽跑的偵探,利用工作間隙收集證據(jù),而母親還蒙在鼓里堅稱詐騙分子是好人。
當深陷苦難的泥沼里,人要么努力覺醒實現(xiàn)救贖,要么便是沉淪。顯然,沉下去要比爬上來容易得多,謝小靈《上午十一點》(《特區(qū)文學》2021年第9期)講述的便是一個在苦難中沉淪的故事?!拔摇笔且粋€盲人,“我”的弟弟因此而嫌棄“我”,“我”的母親歧視“我”,“我”的父親時常毒打“我”。這個家沒有溫暖,時時充斥著冷漠、暴力和怨恨。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從父親對母親的不滿開始的。由于受到父親的毒打和數(shù)落,母親在苦難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悲觀與怨恨幾乎充斥著她的人生以及“我”和弟弟的人生。當“我”看著棺材中的父親時,“我”依舊覺得一旦“我”表現(xiàn)不好,他就會爬出來,舉起木棒,向“我”劈來。無獨有偶,湯朔梅《推思特》(《上海文學》2021年第9期)講述的也是這樣的事情。阿芳仙的丈夫早年去抗美援朝至今未回,她便在一次與蒙哥馬利的親熱中意外懷孕。后來,她打胎不成,生下了推思特。因為推思特,阿芳仙被別人揭穿了與蒙哥的不潔關(guān)系,還被人罵作是“全國糧票”。于是,阿芳仙把苦難怪罪在推思特身上,把他毒打成傻子。同齡人嘲笑他是“野種”,歧視他欺辱他。推思特慢慢變得自閉沉默了。范墩子《晚霞》(《安徽文學》2021年第9期)同樣也是如此。王樂是天生的斗雞眼和結(jié)巴,因為這點他受盡了別人的嘲笑和欺侮。在外人面前他看起來十分膽小怕事,面對欺負總是保持沉默,但沒有想到的是,王樂把內(nèi)心的憤怒發(fā)泄在那個父母雙亡、過繼到他們家的表哥王楠身上。他把在學校受到的委屈在王楠身上盡數(shù)發(fā)泄出來,暈開的鮮血仿佛王樂經(jīng)常望著的晚霞。他對王楠的暴力加速了他的沉淪。而程多寶《山這邊? 山那邊》(《湖南文學》2021年第9期)中的小馬的做法則更為直接,他選擇復仇。小馬的一生就是一個悲劇。他從小死了父親,母親瘋瘋傻傻的,還抱著小弟弟雙雙跳河,小妹妹讓人販子拐賣了至今沒有下落,大妹妹小花讓人面獸心的繼父吳有才糟蹋了??嚯y的日子激起了他復仇的欲望,他不顧坐牢的風險,毅然在探監(jiān)吳有才的時候捅了他。這次激進的復仇沒有讓他擺脫苦難,反而還使他吃上了牢飯,他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著沉淪。魏紫千《第十一口鐵鍋》(《青春》2021年第10期)中的陳力力拼命哀求方老師別讓他考最后一名,否則他的爸爸就會打死他。方老師基于師德最終沒有答應(yīng)陳力力的請求,于是他一怒之下選擇用自殘的方式來宣泄由父親帶來的苦難。人天生就有保護自己的本能,因而每一份自殘的背后都帶著一種忍無可忍、走投無路的絕望。
雖然暴力宣泄不可取,可我們必須承認,大多數(shù)人在苦難面前,并沒有反抗的勇氣,只是一味地逃避和投降。邊凌涵《X路》(《青春》2021年第9期)里的秦放在一次工作失誤之后,被降職處理,但他不愿意接受這個結(jié)果,選擇辭職。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碰過工作時穿的那件格子衫,甚至連看都不敢看,很長一段時間都躲在家里,意志消沉。顧艷《玫瑰園草地》(《滇池》2021年第10期)的哈里因為疏忽,沒有看好在玫瑰園草地玩耍的女兒,結(jié)果女兒被拐賣了。在立案調(diào)查期間,哈里逃避來自妻子、父母以及同事帶給他的抱怨和壓力,他選擇沉浸在小說世界里尋求短暫而虛幻的寧靜。同樣,鬼魚《消失之后》(《滇池》2021年第10期)里的剡揚認為女友田阡陌的消失是一場鬧劇,對此無動于衷。他不愿意面對現(xiàn)實,試圖通過小說創(chuàng)作消解女友消失的痛苦。但事實是,現(xiàn)實的苦難無法逃避,他最終把自己從虛幻的小說世界里拽了出來,在冷冰冰的現(xiàn)實面前號啕大哭。倪苡《云影》(《雨花》2021年第9期)講述的是一個向苦難投降的故事。馬海平從小就被過繼給叔叔撫養(yǎng),有個弟弟叫馬毛毛,馬海平因為身材矮小,總是穿著弟弟的舊衣服。一次,娘好不容易織了一件黃色毛衣給他,可弟弟執(zhí)意要搶,搶不過就跑到外面淋著大雨大哭。后來,弟弟因為這次淋雨,高燒不退去世了,從此,馬海平總是噩夢連連,他這輩子都不想再有意外出現(xiàn),他甘愿做受氣包,不做任何的反抗。他活得仿佛是一具拉線木偶,任由擺布,隨波逐流。
可是要爬出泥沼,并不是那么容易。王海霞《月亮的好運氣》(《廣州文藝》2021年第9期)中的蘇潮是一個努力想要爬出泥沼卻終究難以做到的可憐女性。蘇潮十五歲時被父親性侵了,奶奶和外婆決定用一場婚姻把罪過掩蓋起來。父親去世后,蘇潮想要開始新生活,于是她選擇與銀器店的老板結(jié)婚。然而父親對蘇潮的傷害是極大的,她不愿再相信世上的男人,而那個看似能夠帶她脫離苦海的銀器店老板自始至終沒有得到她的信任。他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看到了結(jié)局,蘇潮終究被圍困在父親的陰影里,不見陽光。
既然我們的生命中少不了苦難,那么能夠在苦難中保持積極樂觀的心態(tài)就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品質(zhì)。黃靜的《梳頭》(《廣西文學》2021年第9期)中,孔良家的二丫頭考上大學,成為村里的榮光。二丫頭到了梳頭出嫁的年齡,村首富的吳家和育有八子的楊家都想要二丫頭做他們的兒媳婦,但二丫頭最后兩家都沒選,而是選擇嫁到村里最不起眼的三嬸家。三嬸家人丁不旺又很窮困,但二丫頭看中了他們在這種艱苦的境地里依然能夠做到老輩慈愛、子輩孝順、家庭和睦、同舟共濟。這種勇敢積極對抗苦難的精神才是生活最重要的東西。李巖巖《仲夏》(《青春》2021年第9期)的羅文斌在確診患滑膜肉瘤后,并沒有被現(xiàn)實打垮,他堅強樂觀地配合治療,并且在這個過程中更加明確了對解彩鈺的心意,于是他決定珍惜當下,勇敢地向心愛的女孩表白。
正如叔本華所說的那樣:“對于人生的種種不可預(yù)測的災(zāi)禍和不可改變的苦難,除了忍,勇敢的辦法就是面對。”鐘求是《父親的長河》(《長江文藝》2021年第9期)中寫到了“我”的父親年事已高,逐漸忘記了身邊的親人,包括“我”自己,只記得自己年輕時在家鄉(xiāng)昆城做內(nèi)河客輪船員以及兒時的學校。面對父親記憶的衰退,“我”和家里人雖然感到傷心,卻沒有沉浸在這種悲痛里。“我”小心翼翼呵護著父親僅存的關(guān)于家鄉(xiāng)的記憶,和校長一起配合父親尋找兒時的記憶。而當“我”看著父親獨自跑到河里劃船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父親一生中最重要的記憶其實是家鄉(xiāng)的長河。長河記載了父親過去的輝煌、堅守和美好。有時候,苦難的降臨并不意味著痛苦,當我們勇敢且積極地直面它時,到達的終點將會是幸福!俞妍《香蕉照片》(《安徽文學》2021年第9期)中的葉夏在兩次流產(chǎn)后失去了生育能力,但她沒有沉溺在悲痛中,而是選擇領(lǐng)養(yǎng)孩子。再后來,她意外發(fā)現(xiàn)孩子是丈夫和別人生的骨肉時,盡管痛苦萬分,她依舊決定好好撫養(yǎng)她。生活也許很苦,但學會豁達地面對苦難,既是對別人的寬容,也是對自己的放過。
安慶《父親之約》(《廣州文藝》2021年第9期)中的“我”同樣直面苦難,選擇通過溝通與理解實現(xiàn)救贖。父親和母親離婚后,與一個叫孟秋的女人結(jié)婚,因此,我和父親的關(guān)系生分,對對方如陌生人般客氣。在一次次見面之后,“我”感受到父親的將老和孤獨、煩惱與困苦,于是,“我”主動約起了父親,而每次見面的時光是生活難得的歡愉。故事里的“我”選擇與父親和解,在交流中實現(xiàn)對彼此的救贖。或許,對于不幸的執(zhí)著才是阻礙我們爬出泥沼的障礙。東紫《紙棉襖》(《長江文藝》2021年第9期)把視角聚焦在使底層人民喘不過氣的苦難日子里。余嬸和余叔退休后還要靠打掃衛(wèi)生來維持生計,生活本就艱難,偏偏兒子又因為腦干出血住院了。這次意外送走了他們唯一的兒子,余嬸和余叔只好在苦難中被迫咬牙堅持——他們要努力保住現(xiàn)在的工作才能養(yǎng)活自己的孫女,孩子畢竟是未來的希望。我仿佛能看到他們在泥沼里互相吃力地把對方拽上去,過程雖苦,卻孕育著希望。而唐糖《雙眼沉降在后腦》(《西湖》2021年第9期)里的“我”每天遇到的煩心事不在少數(shù)。在水深火熱的日子里,“我”選擇通過做瑜伽來暫時逃離這種紛紛擾擾,雖然這并不能解決實質(zhì)問題,卻也足夠給“我”的內(nèi)心充好電以便明天的前行。并且,有的時候,只要我們轉(zhuǎn)變心態(tài),生活就會變得豁然開朗。陳永和《更年期女子手記》(《山花》2021年第9期)展示了一個更年期的女人在經(jīng)歷掙扎、抗爭、發(fā)泄之后接受自己的過程。
在那些艱難歲月里,如果說余嬸余叔是被生活逼迫前行的掙扎者,那劉益善《大堤下的亮嫂》(《福建文學》2021年第9期)中的亮嫂則是在苦難中主動帶大家爬出沼澤的巾幗英雄。1998年洪災(zāi),上李家坡村成為重災(zāi)區(qū)。亮嫂的丈夫李大亮不幸被檢查出了骨節(jié)癌,她只好一個人擔起了養(yǎng)活全家的重擔,盡管如此,亮嫂還是義無反顧加入到搶險工作當中。她任勞任怨,甚至在搶險中主動為解決管涌問題犧牲自己家命根子般的稻田,這種舍小家為大家的精神讓人動容。
只有努力放下苦難帶給人們的陰影,與過去和解,才能繼續(xù)前進。安慶《午后》(《湖南文學》2021年第9期)的于小晨在小時候因為經(jīng)濟狀況不好被父母送給了別人。因為對“恨”的執(zhí)念,于小晨沒有去見母親最后一面。而后父親得了重病,于小晨在哥哥的勸說下去見了父親。放下過去就是在這一刻開始的,父親死后,把房子留給了于小晨,他最終決定在父親生前居住過的這個地方生活,接受了這個地方,意味著小晨已經(jīng)放下過去,繼續(xù)往前走了。張淳《年奶奶》(《廣州文藝》2021年第9期)里的年奶奶跟于小晨一樣,經(jīng)歷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與過去達成和解。年奶奶家曾經(jīng)是一個有錢人家,她很善良,總是幫助親戚朋友并時常送他們禮物。但時過境遷,年奶奶的輝煌光景早已不再了,可她還活在過去,沒法接受眼前的破敗。面對大家都紛紛找借口拒絕她那些似乎已經(jīng)過時的禮物時,年奶奶感到悵然若失。過去的早已過去,年奶奶只有放下過去的架子,接受現(xiàn)實才能找到新生活的意義。很慶幸,年奶奶最后還是走出來了,她逐漸接受到外面過節(jié),也不要求大家都要圍著她轉(zhuǎn)了,放下過去后的她感到無比的快樂和輕松。林森《往東直走是靈山鎮(zhèn)》(《江南》2021年第4期)中的“我”通過寫小說來與過去和解。許多年后,“我”來到靈山鎮(zhèn),看到兒時的游樂園已成荒園。小的時候,因為家里貧窮,即使是春游也沒有錢玩,園外的豬腳飯想吃卻吃不上,于是,“我”通過寫小說來了一場穿越時空的對話。小說里,“我”和兒時的自己小志一起去游樂園探險,而且小志成功地吃上了香噴噴的豬腳飯。寫小說是“我”送給自己的安慰,是“我”熬給自己的歲月雞湯,“我”以一種新奇的方式補足了童年的遺憾,消解了過去的傷感。唐糖《月亮魚》(《西湖》2021年第9期)里的森森一直怨恨父母把自己留給奶奶帶,常年不跟她見面。她執(zhí)著地以為父母并不在乎她,因此她也一度想要放走記錄著與父母美好過往的月亮魚。但森森最終沒有這樣做,她選擇留下它們,并鼓起勇氣給父母打電話,這通電話表明了森森放下對“恨”的執(zhí)念,決定與父母好好相處。
“過去的所有時光,經(jīng)歷的所有事情,那些幸福、痛苦、歡笑和眼淚,都是一份難得的禮物?!边@是安勇《禮物》(《長江文藝》2021年第9期)里的雅潔在故事的最后悟出來的道理。雅潔的丈夫在三年前因為酒駕喪生。雅潔從此終日失眠、噩夢纏身,原因是她放不下這一切,直到有一天在與艷紅的談話當中,雅潔意識到生命是不斷接續(xù)的過程,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接續(xù)著某個人的過去,而這些過去何嘗不是一份禮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