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曉燁
摘 要:作為華裔美國文學的標志性人物,湯亭亭的創(chuàng)作體現(xiàn)了當代華裔美國文學的走向。她早期的小說《中國佬》和后期的詩集《我愛我生活的廣闊空間》都呈現(xiàn)出鮮明的圖像敘事特征和突出的空間意識。文本中既有直接展示的印章、繪畫和書法圖像,又有借助空間并置、遷移和轉換繪制的物理和心理圖式。無論是本質主義式的,還是隱喻式的圖像敘事都在擴大文本空間的同時,增強了文本的隱喻意義。從圖像敘事和空間意識兩個角度入手,對上述兩部作品的圖像敘事進行并置研究,觀照圖像敘事和空間意識的密切關系,就會發(fā)現(xiàn)湯亭亭的創(chuàng)作意圖發(fā)生了變化,由此思考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當下性,以及華裔美國作家從主張“宣稱擁有美國”到跨民族和文化的飛散思想的轉變。
關鍵詞:湯亭亭;《中國佬》;《我愛我生活的廣闊空間》;圖像敘事;空間意識
中圖分類號:I206.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21)6-0005-09
湯亭亭是當代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代表人物。她早期的三部作品《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 1976)、《中國佬》(China Men, 1980)和《孫行者》(Tripmaster Monkey, 1989)獲得了批評界的高度贊賞,引發(fā)評論界對華裔美國文學的廣泛關注。但是,與前期作品引起的熱度相比,湯亭亭后期創(chuàng)作受到的關注不多。實際上,湯亭亭的創(chuàng)作還有散文集《夏威夷的一夏》(Hawaii One Summer, 1987)、《穿過黑幕》(Through the Black Curtain, 1987)、《當詩人》(To Be the Poet, 2002)、《第五和平書》(The Fifth Book of Peace, 2003)和詩集《我愛我生活的廣闊空間》(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2011)等。國內的湯亭亭研究集中于《女勇士》和《中國佬》兩部作品。有關《孫行者》和《第五和平書》的研究成果數(shù)以十計。其它作品除引介外,關注度幾乎為零。這說明對湯亭亭的研究存在大量空白。另外,鑒于湯亭亭在當代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重要地位,考察湯亭亭的作品在不同時期的接受狀況,有助于探索當前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和研究的新思路。湯亭亭把她的新詩集命名為《我愛我生活的廣闊空間》(以下簡稱為《我》),這實際上為讀者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解讀視角,即詩人的空間經驗與空間敘事技巧??臻g具有畫面感,而圖像敘事是貫穿湯亭亭的創(chuàng)作始終的重要文本特征。下文比較《中國佬》和《我》兩部作品的圖像敘事特征和空間意識,追蹤湯亭亭的創(chuàng)作軌跡,探討作家的創(chuàng)作反思,分析當代華裔美國作家創(chuàng)作意圖的轉變。
一、“宣稱擁有美國”:
湯亭亭早期作品的圖像敘事
文學文本會營造出空間感,而文本的空間架構也會給讀者帶來直觀的畫面感?!吨袊小凡捎谜禄伢w敘事,湯亭亭將其文本架構比喻為“6層蛋糕”,以凸顯文本的空間形式和圖像敘事特征。與文字描述相比,圖像敘事更加直觀,有助于凸顯象征意義,喚起讀者的聯(lián)想和記憶。借用“6層蛋糕”這個具有強烈的視覺感知的圖像隱喻,湯亭亭生動地表現(xiàn)了敘述者復雜的文化身份和訴求,同時表明了作家以家族史隱喻族裔史的目的?!吨袊小返奈谋竟?8章。6個主章如同蛋糕,串連起家庭三代男性成員移民美國的,看似不同而又本質相同的經歷。分散在6個主章之間的12個副章如同將蛋糕粘合在一起的奶油,擴大了家族敘事的視域,展示了與華裔美國人相關的寓言、神話、傳說、歷史、文學典故、新聞報道、奇聞逸事等。研究發(fā)現(xiàn),空間因素在《中國佬》的結構設置、情節(jié)發(fā)展和主題生成等方面都起到了重要作用。①“6層蛋糕”式的空間架構將《中國佬》設定為一部建構在空間形式上的歷史書,“蛋糕”與“奶油”的畫面聯(lián)想點明了文本虛構與史實、家族史與族裔史混雜的特征。這樣的空間設計增強了文本的敘事張力,豐富了文本的內涵,延展了文本的主題意義。平行、多層、重復等多種空間結構的排演形成了小說的圖像敘事,不但增強了設計的美感,而且延展了文本的時空維度,增強了家族敘事的恢弘氣度,將一部回憶錄式的,屬于個體的家族創(chuàng)傷敘事推演成內容更為龐雜繁復、時空更為延展遼闊、主題寓意更為豐富深刻的民族史詩。
圖像敘事也是《中國佬》情節(jié)建構的有效手段。傳統(tǒng)情節(jié)研究依照時間順序組織的人物行動。《中國佬》打破了時間的線性敘事,建構了復雜的時空體模型。《中國佬》使用了醒目而直觀的圖像敘事,在封皮和主章的首頁標示了“金山勇士”字樣的古漢字篆刻?!皥D像則與文字表述交織纏繞,既為敘述的機緣,也是敘述的主題和內容?!雹谧虉D案不但賦予混亂的文本形式以敘事主線,增添了空間意義形態(tài),而且承載了情節(jié)敘事功能,凸顯了該書的情節(jié)高潮,這都有助于構建意象和敘事基調,凸顯象征和隱喻意義,點明題旨和概括作者的寫作意圖。對“金山勇士”的贊頌成為文本暗含的敘事線索,在顯示華人的悠久歷史和文化底蘊的同時,表現(xiàn)了華裔對華人祖先的贊譽和對中華歷史的追尋?!吨袊小愤€凸顯了具有時空體意義的時間和地點標示詞,這在讀者的腦海中描繪出了華人移民歷史的空間地圖?!爸袊薄ⅰ疤聪闵健?、“內華達山脈”、“美國”、“越南”等空間指示詞在主章標題中被前景化,生動地喚起華人移民開發(fā)美國和飛散至各地的歷史。與其對應,主章標題中的“曾祖父”、“祖父”、“父親”、“弟弟”稱謂樹立了人物意象,這既可以增強敘事的畫面感和生動性,也可以指涉時間和歷史,暗示作家以歷史隱喻現(xiàn)實的創(chuàng)作意圖。借由隱喻式的圖像敘事,語言具象了文本空間和族裔歷史,本體論意義上的現(xiàn)實時空變形為認識論意義上的小說時空?!敖鹕健?、“夏威夷”、“內華達山脈”、“阿拉斯加”、“越南”等不僅是語言和空間概念,還是與這些空間密切相關的歷史具象。這些空間記錄了美國歷史發(fā)展的重要時刻,因而與歷史息息相關,承載了深刻的時間含義。通過巴赫金式的時空體敘事所營造的鮮活圖像,湯亭亭不但豐富了文本的張力和表現(xiàn)力,而且在縱橫捭闔間既書寫了整個民族的移民歷史,又向讀者傳達了敘事意圖,即華人是美國歷史和社會的締造者,為美國建設做出了不容忽視的貢獻。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湯亭亭早期的圖像敘事設計鮮明地指向了“宣稱擁有美國”(claim America)③的創(chuàng)作意圖。當下身份的確立是在對歷史的追述中完成的。華裔美國人的移民歷史一方面出于文化霸權被主流文化所有意抹殺,一方面出于自我保護的原因而被華裔美國人所刻意隱藏。④上世紀70、80年代,深受民權運動的影響,華裔痛感族裔歷史的抹殺和缺失,試圖“銘刻與再現(xiàn)”⑤被掩蓋的華人移民的歷史,確認當下的族裔和文化身份。但是與亞歷克斯·哈利(Alex Haley)的《根》(Roots,1976)等非裔美國文學中所出現(xiàn)的轉向非洲大陸的尋根熱不同,華裔美國人所追尋的根不在中國而在美國,不在他們的種族根源而在于他們的文化根源。也就是說,他們所要尋找的遺失的身份在于他們長期以來所參與創(chuàng)造和建設的美國歷史,而不在于他們的中國文化的淵源。
湯亭亭的圖像敘事代表了上世紀80年代前后華裔美國文學對空間敘事和空間意識的關注和運用。除《中國佬》之外,趙健秀(Frank Chin)的《唐老亞》(Donald Duk, 1991)和徐忠雄(Shawn Wong)的《家園》(Homebase, 1979)等都表現(xiàn)出鮮明的空間敘事特征和強烈的空間意識。華裔美國作家通過空間繪圖來表述厚重的苦難和深沉的嘆息,講述華裔美國人在重重壓迫和剝削之下在美國扎根和艱苦奮斗的歷史。上述作品都探及族裔話題的深度,呈現(xiàn)出強烈的時空感、地域性和文化性,表達了華裔對民族歷史和文化的認同傾向和對扎根美國的強烈訴求?!靶Q擁有美國”的創(chuàng)作意圖促使湯亭亭等人試圖在文本創(chuàng)作中建立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Anderson)所謂的政治和文化的“想象的共同體”(imagined community),即通過想象和真實空間的疊加,重建華裔美國人的家園意象,以此來探尋華裔美國人遺失的歷史,試圖為華人移民對美國歷史發(fā)展的貢獻張目,為他們優(yōu)秀而堅強的民族品質提供證明等等。因此,這類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都蘊含一條共同的敘事主線,即主人公最初由于生活在“兩個世界之間”的第三空間而產生身份困惑,隨著對華人移民美國的歷史進行探尋和正名,最終確認了自己的族裔身份,擺脫了由于雜混而帶來的身份危機。這一確認身份和探尋歷史的過程是通過空間繪圖來完成的。
如上所述,在華裔美國文學建制時期,湯亭亭等華裔作家以族裔特征為核心建立了政治和文化的想象共同體并將想象轉化為敘述的身份,其目的是為了彰顯身為美國華裔的自我身份,以此與中國文化進行一場整體的隔離,以便在以邊緣身份挑戰(zhàn)中心和主流文化施虐的過程中獲得力量。然而世界格局日新月異,在當前的世界舞臺上,中國和海外華人在經濟、科技、文化藝術等方面的表現(xiàn)令人矚目。另外,隨著人口的大量遷移、世界市場的不斷擴充、技術交流程度的不斷提升與資本和勞動力的迅速轉移,強調文化多樣性取代了對于文化共同體的想象,成為華裔美國人所面對的新的社會機制;早期華裔美國作家所強調的族裔感性⑥和“宣稱擁有美國”的主張也被多元的意識所取代;體現(xiàn)在文學藝術上,20世紀80年代華裔美國文學中常見的對于華裔身份的訴求、對所遭受的不公的控訴、對華裔歷史的追尋等話題在21世紀逐漸被更為自由的跨越時空和文化差異的飛散意識所取代。這表現(xiàn)在湯亭亭最新的詩集《我》中。
二、“我愛我生活的廣闊空間”:
湯亭亭后期創(chuàng)作的圖像敘事
圖像敘事仍是《我》的積極、能動和充實的建構元素,在結構設置和主題生成方面起到重要的輔助作用。與小說相比,詩歌具有更加明顯的圖像敘事特征。詩歌凸顯意象,在敘事結構上表現(xiàn)為時間跳躍和空間并置,這促生了詩歌的強烈的畫面感和空間感,也使詩人的空間經驗擺脫了規(guī)則的束縛,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解放感和自由感。
圖像敘事的特征在《我》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首先是詩集的題目直接點明了“空間”一詞。
我將選自《瓦爾登湖》的一行詩
懸掛在書桌的上方
“我愛我生活的廣闊空間”⑦
動詞意象強化了詩歌的畫面感,也突出了詩集的氛圍和主題,既形象地體現(xiàn)了詩人對生活的熱愛,也凸顯了她對美國文學和文化傳統(tǒng)的繼承。詩歌的跨行書寫和空格等空間設計形成了奇異的圖案,這似乎表明了詩人對傳統(tǒng)的反駁和反思。此詩集由此成為對美國文學和文化經驗的重寫,是詩人在新時代對美國經典的注疏。追尋著詩集的名字留下的線索,讀者被引入了更為開放的空間,整部詩集也超越了族裔文本的范疇,成為傳統(tǒng)美國主流文學、文化和精神的當代體現(xiàn)。隨后,詩人65年的漫長生命歲月以空間并置的形式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使得讀者隨著詩人在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不斷穿梭往返:從與朋友的午餐到越戰(zhàn)老兵的葬禮,從她漫長的婚姻到因為反戰(zhàn)抗議而被捕;從翻譯父親的遺著到講述兒子的成長等等。另外,在以流動的身份講述自己作為一個作家、教師、母親、和平主義者的漫長人生旅途的同時,詩人創(chuàng)造性地與她筆下的人物進行了一系列對話,從反復出現(xiàn)在作家筆下的《孫行者》和《第五和平書》中的主人公惠特曼·阿新到《女勇士》中的精神導師花木蘭。通過一系列彌漫于不同的歷史視野中的真實空間與虛構空間的并置,詩人向讀者呈現(xiàn)出一幅有關過去與現(xiàn)在、中國與美國、生活與藝術的漫長畫卷。
圖像敘事成就了這部詩集對新世紀美國華裔生活的表述和智慧。非線性演進和意象疊加賦予詩歌突出的畫面特質。這對華裔美國作家來說,也許更利于表現(xiàn)歷史斷裂的主題。在開篇長詩《家園》之中,湯亭亭寫到:
我坐在黑暗中寫作——
……
就像我的母親,獨自,坐在黑暗中寫作,
就像我的父親,獨自坐在黑暗中寫作
我只是看著。⑧
此處的詩句極具鏡頭感和表演性。寥寥數(shù)語既描繪了栩栩如生的四幅畫面,又糅合了《女勇士》的母系敘事和《中國佬》的父系敘事,擴大了文本的含納和意義空間。“圖像培養(yǎng)了人對片段閱讀的對接聯(lián)想能力”⑨,“黑暗”、“寫作”、“獨自”等詞指向幾代華人移民去國懷鄉(xiāng),忍受屈辱和壓迫,掙扎求生和爭取權利的歷史。時空的大幅跳躍拓展了敘事和抒情時空,將個體體驗拓展到幾代人的移民歷史,有效地表現(xiàn)了困擾詩人的核心問題:
我能夠累積時間,也會失去
時間嗎?⑩
含混的語義表述再次拓展了文本的闡釋空間。詩人對于華裔美國人遭受的歷史創(chuàng)傷進行了嚴肅思考。一代又一代華人和他們的后裔開創(chuàng)了華裔美國人移民和生存的歷史。按照歷史貢獻論來說,華裔美國人在美國開疆辟土、生產建設、保家衛(wèi)國,當之無愧地具有權力“聲稱擁有美國”,但是他們不但難以獲得合法的公民身份,而且即使是已經獲得的合法身份也不斷地受到質疑和威脅。在后期,湯亭亭有意調整了創(chuàng)作模式,摒棄了早期創(chuàng)作中的復雜技巧和流行元素,以洗練的語言和簡潔的句子來展示詩歌的語言,這反而更為質樸和深刻地對華裔所關注的問題進行純文學性的嚴肅思索。通過以詩意的語言處理日常生活,以具體的表述傳達抽象的含義,以松散的空間結構營造近乎清淡的新境界,作者在傳達華裔美國人的當代經驗的同時,引導讀者進入了更加廣闊的解讀和闡釋空間。
在《我》一書中,湯亭亭繼續(xù)運用圖像敘事技巧,一方面深入挖掘了詩歌的表現(xiàn)力,另一方面又對讀者的閱讀能力構成了巨大的挑戰(zhàn)。湯亭亭仍然使用空間指示詞來設計空間序列,在文本中描繪了清晰的空間地圖,引導讀者進行圖像空間的想象?!凹覉@”、“離家”、“米村”、“壞村”、“藝村”、“靈村”、“越南村”、“父村”、“母村”、“城市”和“回家”等主章標題的并置將地點標示詞前景化,將分散的時空納入同一份世界圖景之中。靜態(tài)與動態(tài)空間、肯定與否定空間、物理與心理空間的并置,既表明了記憶和現(xiàn)實的交叉滲透與合謀,又有效地放大了當代美國華裔的族裔經驗和心靈感受。動態(tài)的空間繪圖還帶來了視角的不斷轉換,這強調了時空的斷裂、文化的對話和矛盾邏輯,烘托了華裔對中國歷史和文化的隔閡和傳承的艱難,展現(xiàn)了敘述者復雜的文化訴求和身份。另外,由意象陳列和跳躍所形構的圖像空間留下了大量的文本空白,這延展了讀者的心理空間,促使讀者積極參加文本的圖像空間建構,思考每一處空間的意義,不同空間之間的關聯(lián),以及空間內容攜帶的內涵、表征和功能。在靜態(tài)和動態(tài)的空間繪圖當中,本體論意義上的現(xiàn)實時空再次變形為認識論意義上的文本時空?!凹覉@”、“村莊”、“城市”等空間地標和“離家”、“回家”等動態(tài)空間繪圖組合在一起,再次強調了“漂泊”和“回家”這兩個華裔美國文學的母題,加強了詩人對于家園的想象。
直接的圖像敘事仍是《我》一書的重要表意模式。除了印章之外,湯亭亭還將繪畫和書法植入文字敘事,促使圖像敘事充當了重要的敘事工具和手段。植入話語敘事的圖像敘事本質上是一種跨媒介敘事,“‘圖說就是‘言說的抵抗話語”{11},兩者的結合拓展了雙方的指意內涵,增加了彼此的闡釋維度。畫有竹葉的中國水墨畫取代《中國佬》中的古漢字印章出現(xiàn)在書的開篇。竹子是重要的中國文化符號和象征,意喻中華民族所尊崇的正直、謙遜、奮進等操守和品格。中國文化中有關竹子的典故和詩句也不勝枚舉,既有竹林七賢的灑脫和遺世獨立,又有“風過不折,雨過不濁”的堅韌和風骨。中國古代文學中常常出現(xiàn)融合詩歌、繪畫、書法和印章的藝術形式。湯亭亭似乎有意采用融合了話語敘事、印章敘事、繪畫敘事和書法敘事的跨媒介形式,這激發(fā)了文化的互文性,更符合跨國和跨文化等主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符號所構成的圖像敘事彰顯了美學和文化意義,一如既往地顯示了華人的悠久歷史和文化底蘊,同時表現(xiàn)了作家對華裔祖先的贊譽和對華裔歷史的追尋。除了繪畫之外,文字敘事中還呈現(xiàn)了中國書法。詩人在《我》一書中進一步將圖像敘事和文字敘事相結合。在英文中夾雜漢字的書寫形式。在第80頁出現(xiàn)了詩人親手書寫的“爸天媽地”四個漢字。這四個漢字豎版排列、毛筆書寫、有簡有繁,甚至“媽”字用的是半繁半簡的書寫方式,這些漢字的旁邊還用英語字母標志了它們的漢語發(fā)音。圖像是以特定的空間形式來表現(xiàn)的時空統(tǒng)一體,具有特定的時空維度。作為空間化的時間和歷史,圖像暗示了最富有意義的歷史時刻。這一時刻所凝聚成的圖像因為超越了時間范疇而具有普適性。從這一富有意義的時刻出發(fā),讀者可以推斷出具有意義的前因后果。
圖像敘事具有點題的效果。書法圖像下的詩篇對這一特定歷史時刻進行進一步的闡釋。
……意識到我
在以自己的生命冒險,我將自己投身到
這個普通村落的祥和之中,坐在
廣場東邊的方石之上。
面對落日。
拿出紙筆。寫下:
到達
居住
中國
家園
在這廣場上寧靜的文化的家園,
我和這方天地。
天父
地母
不只印第安人祈禱
天父地母。中國人
也談論天父地母。
在群星、日月、運氣和農田之間:
爸Ba
天Tien
媽Ma
地Day{12}
詩歌語言的混雜不斷打破經驗、文化、地域的邊界,游離于認知的邊緣。借助我們對于華裔敘事和空間敘事的了解,讀者可以對詩中的空白做如下解讀:其一,中國文化博大精深,對華裔具有莫大的吸引力。雖然華裔對中國文化滿懷好奇,但他們所接觸到的只是對中國歷史和文化的不完全的理解,他們對現(xiàn)當代中國文化和現(xiàn)狀更是無知。其二,圍繞著“爸、媽”的意象構成了“家園”的傳統(tǒng)隱喻。詩人表明只有拋卻自身的紛擾、忙碌,投身到“文化家園”之中才能從祖先的遺產中獲得助益,最終收獲那份“祥和”。這樣,從歷史與文學的層面來看,湯亭亭的作品從自身的歷史出發(fā)去看族裔的歷史,顯示出了獨特的品質。其三,詩中表現(xiàn)出一種融入的精神,打破了政治和文化的邊界,在思想的馳騁中實現(xiàn)了跨界旅行。這一空間模式使得文本空間所包含的多重邊界成分被不斷建起,并在運動中被不斷越過,這些運動構成了文本鋪陳的活躍動力。詩人消弭了傳統(tǒng)文本中殖民和被殖民之間的利益與文化沖突,取而代之一種比前者更深入的多元和飛散的視角。
這樣的例子在詩中并不少見。例如在豎排版的四個漢字:“和睦相外”旁邊,依次是每一個字的英文釋義。詩人在此處告訴我們:
“你好,
小妹,我們的家庭很和諧?!?/p>
“你好,大哥,我們的家庭很
和諧。”和諧。中國宣稱和諧
為它的官方主旋律。和諧被粘貼在墻上。
燈光把和諧打在高樓上;
夜晚的河流反射出和諧。我們的兒子,一個音樂家,在雙臂都刻上紋身:
和harmony
睦m(xù)ake peace, make kindness
相mutual, reciprocal
外extraordinary(like outlanders, like barbarians)
我親手寫的毛筆字。{13}
無論是“爸天媽地”還是“和睦相外”都超出了定格的文化符號的限閾,因為遺留了大量的闡釋空白而引發(fā)一系列的誤解和譯碼,從而煥發(fā)出極強的表現(xiàn)力。當代華裔逐漸從居于邊緣地位的他者步入精英階層,因而對其文化身份采用了另外一種描述方式,試圖彌合文化屬性與文化身份之間的分裂。從詩人所體悟到的“爸天媽地”到下一代華裔藝術家所追求的“和睦相外”,華人移民經歷了從樹立邊界到打破邊界的轉變,不同時代的倫理訴求展露了不同的表情和面貌,卻共同構成當代華裔的空間意識。
三、當代華裔的空間意識轉變
比對上述兩個文本的圖像敘事特征,不難發(fā)現(xiàn)作家的空間意識和敘事意圖發(fā)生了改變。湯亭亭的創(chuàng)作軌跡典型地體現(xiàn)了華裔文學的飛散敘事特征,探索了華裔在不同的歷史語境中對其飛散身份的應對策略。飛散這一概念源自德魯茲(G. Deleuze)所提出的游牧思想。在飛散研究的視域之下,民族、文化、身份等概念都不是孤立不變的,而是存在于時間的流動和空間的聯(lián)系之中的動態(tài)和復雜的構成。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詩人進行了漫長的物理和心理空間的漫游,從“離家”到“回家”、從“村莊”到“城市”、從“米村”到“母村”等等。這種跨越邊界和流動的意識被傳承下去,詩人的兒子,一個音樂家自愿如同《女勇士》中的花木蘭一樣在身上刻上了父輩的心愿,將中國文化理解為:“和,和諧;睦:和平、友善;相:相互、彼此;外:規(guī)范之外(如外國人、異族人)”{14}?!半x散語境下的個人文化身份認同陷入危機,文化價值表達處于失語狀態(tài)?!眥15}因此,湯亭亭等當代華裔美國作家筆下反復出現(xiàn)書寫的意向,試圖以書寫來擺脫失語,尋求華裔的身份和權力。當代文論研究強調飛散這一理論假定的跨民族和跨文化性,并在強調移民和移位的同時,強調對“家園”的種種情感?!凹覉@”、“村莊”、“城市”、“中國”、“美國”、“東方”、“西方”等意象的象征意義不言而喻。它們在心靈的主觀性體驗和文化原型中具有重要意義,同時開辟了讀者的認知空間,建構了不同的情緒結構。
讀者對湯亭亭的作品進行互文式閱讀還會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女勇士》中,父親在花木蘭的背上刻下了讓她報仇雪恨的字樣,《我》中,兒子將母親親自用毛筆書寫的漢字紋在雙臂之上。這一敘事細節(jié)的轉變具有象征和隱喻意義。它表明當代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正在經歷著從民族遷徙到跨國散居的重要的轉型時期。對于歷史真相的追尋和對華裔美國人所遭受的歧視的揭露已不再是當代華裔美國文學敘事的主流,而是由對跨國文化身份的體認取而代之。這一敘事細節(jié)的變化也顯現(xiàn)了作者對于自身創(chuàng)作的不斷重寫和反思:其一,刻字者或敦促刻字者由男性變?yōu)榕?,表明華裔女性比以往更為自信和具有影響力,足以擔負起文化傳承的重任;其二,子輩被刺字的過程由被動變?yōu)橹鲃?,說明當代華裔在某種程度上已接受并能平和地對待自身的華裔身份,自愿了解和接受他們的文化根源;其三,上世紀的種族中心論和它所引起的敵意已被一種更為開放的,強調和平、友善和多元的精神所取代。這樣看來,湯亭亭的圖像敘事反映了不同的歷史動力,并在整體上建構了一個更大的文本空間。讀者唯有不斷填補圖像敘事中的空白,才能持續(xù)完善自己的認知空間圖式,加強和加深對于華裔文學創(chuàng)作整體和不同階段的認識。
文學的圖像敘事實踐與地緣政治具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作者的感知著眼所形成的空間意識傳達了作者所要表述的目的和主題。多元和動態(tài)的飛散意識體現(xiàn)在文本的創(chuàng)作上,也形成了文本敘事的多媒介特征。詳細閱讀詩集,讀者將會發(fā)現(xiàn)不少的類文本敘事(paratext)元素。類文本是熱奈特進行敘事討論的一個理論層面,指“與(主)文本相對應的那些環(huán)繞在文本四周的要素,包括封面、書名(標題)、前言、后記、附錄、評論、插圖、注釋、目錄、版權信息等?!眥16}除了前文討論過的詩集標題、各章標題、圖像敘事、媒體評論和開篇的中國水墨畫等都是類文本之外,詩集中其它較為突出的類文本的例子還有:扉頁的題詞“獻給祖先、我們這一代人和我們的孩子”,詩中大量夾雜的粵語發(fā)音,書后以列詞條的方式對這種洋涇浜英語進行說明的附錄等等。類文本的應用既為讀者提供閱讀的引導和方向,又輔助讀者完成心理繪圖。實際上,有關空間與認知圖式的關系早已引起學術界的關注。米克·巴爾(Mieke Bal)的《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Narratology: Introducing to the Theory of Narrative, 1985)探討了空間和感知的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蘇賈(Edward W. Soja)在《后現(xiàn)代地理學》(Postmodern Geographies, 1989)這部空間轉向的權威之作中,專門將心理和感覺空間作為“第二空間”加以突出和強調。從飛散的視角來看,“家園既是實際的地緣所在,也可以是想象的空間;家園不一定是落葉歸根的地方,也可以是生命旅程的一站?!眥17}綜合上述各方觀點考慮,我們發(fā)現(xiàn),湯亭亭善于使用圖像敘事和空間符號。她打破了空間界線和內、外部空間分野所隱喻的文化阻隔,使讀者感受到了美國華裔的文化特殊性。她的創(chuàng)作中充斥著打破邊界的空間隱喻:視角和焦點的不斷轉換、時空的不斷跳躍、充滿中國文化聯(lián)想的意象、語言與文化的雜混形成的游牧式的文本空間等。動態(tài)的空間繪圖有效地契合了詩集的創(chuàng)作用意,即承擔當代華裔的責任,挖掘和繼承祖先的文化,并最終傳遞給“我們的孩子”。
湯亭亭的空間意識和敘事意圖的轉變具有歷史根源。亞洲經濟的發(fā)展逐漸縮小了當代華裔和由所謂的白人、盎格魯—薩克遜、新教徒(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 WASP)所組成的主流群體之間的經濟和心理差距,使華裔作家逐漸減輕了族裔身份所帶來的困擾,這促使當代華裔美國人重新審視“想象的共同體”和集體的“根”的意識。社群構成的變化同樣促成了文化生產的變化。上世紀80年代的華裔美國文學迎合主流社會進行族裔研究的需求,強調民族意識和歸屬感,急于創(chuàng)建想象的共同體,以此進入主流社會的政治體制,而新世紀的華裔美國文學則更符合跨國主義發(fā)展的需求,強調自由和多元。因此,與《女勇士》和《中國佬》等早期作品中彌漫著憤怒和抗議不同,《我》中充滿了歷經生活和歷史沉淀的睿智和哲思。在《女勇士》中,“我”是一個急于逃離華裔身份的叛逆少女;在《我》中,“我”將本源文化的傳承看做身為華裔的責任。在詩集的最后,詩人總結了“我愛我生活的廣闊空間”的七點原因,其中的第三點原因是:
3. 我尚有一份責任要去履行——
翻譯和發(fā)表父親的詩作。
這是詩人相和的傳統(tǒng),
爸爸在我寫的書的空白處寫下詩句。
借由學者和字典的幫助,
我能讀懂也能翻譯
他的第19首羌笛野曲:{18}
此處,詩人與困擾自己一生的代際、族裔和文化矛盾和解,她不但接受了自己的族裔身份,而且決定履行身為華裔的歷史責任:專研和傳播本源文化,建立文化對話。湯亭亭的創(chuàng)作意圖的變化反應的恰恰是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反思、重構和發(fā)展?!靶Q擁有美國”倡導的是同化的國家意識,而“我愛我生活的廣闊空間”體現(xiàn)的則是跨種族和跨國的視角。族裔身份轉變?yōu)榫哂卸嘣?、流動性、包容性和適應性的跨國身份,這逐漸發(fā)展成為當代華裔作家的創(chuàng)作共識。華裔美國文學從上世紀末的抗議文學轉變?yōu)榉此嘉膶W,越來越多地采取跨民族的視角重新審視民族文化和歷史,尋找文化家園,思考多元文化的融合。這種反本質主義的跨民族和跨文化身份的出現(xiàn),是后種族主義時代美國面臨的現(xiàn)實改變,也是當前的國際文化發(fā)展趨勢。但是,這也許正是美國主流評論界對湯亭亭后期的創(chuàng)作反應冷淡的原因——湯亭亭的后期創(chuàng)作超越了美國種族話語的認知圖式。而將羅曼司式的民族敘事轉變?yōu)楦挥姓軐W思考的文化敘事既反映了華裔美國作家對當下問題的嚴肅思考,也是他們尋求創(chuàng)作突破的實驗。
湯亭亭的文本實踐具有鮮明的圖像敘事特征。她善于在文字敘事中直接植入包含中國文化元素的圖像,發(fā)揮其統(tǒng)領全書,點題,或是拓展讀者的闡釋和想象空間的功能。靜態(tài)圖像呈現(xiàn)、動態(tài)圖像描繪、時空體模型建構等圖像敘事手段是結構設置和意義傳達的完美載體。這種跨媒介和跨文化的敘事方式既有利于表現(xiàn)華裔美國文學中的對應、對抗和對話主題,又反映了中西方的融合和新型文化的創(chuàng)新。分析湯亭亭的圖像敘事和空間意識,也會發(fā)現(xiàn)華裔美國文學創(chuàng)作的走向和轉型?!吨袊小犯嗟伢w現(xiàn)的是受民權運動影響的族裔文學的特征,講述華人移民的歷史和爭取華裔的政治權力;《我》則打破國家之間的地理、心理和文化界限,凸顯“生活的廣闊空間”,強調隨著空間重組而出現(xiàn)的全新的“家園”意識。這反映了當代華裔作家對族裔、身份、空間等一系列問題的不斷審視和思考?!靶Q擁有美國”的愿望在新世紀來臨之時被一種跨民族和跨文化的相互依存和相輔相成的“和睦相外”的意識所取代,而這種承認不同民族文化的價值的飛散意識,正是繁衍自身文化和建立心中家園的正確途徑。
① 關于對《中國佬》的空間敘事特征與意義的分析詳見拙文《史詩的空間講述:〈中國佬〉的敘事空間研究》,《外語教學》2012年第5期。
② 馮亞琳:《〈威廉·邁斯特的漫游時代〉中文字與圖像的交互關系》,《外國文學研究》2020年第5期。
③ A. Dirli. “Asians on the Rim: Transnational Capital and Local Community in the Making of Contemporary Asian America”, in Across the Pacific: Asian Americans and Globalization, ed. Hu-Dehart. Philadelphia: Temple UP,1999, pp.29-60, p.34.
④ 在美國排華期間,許多華人為了移民美國,付錢給具有美國國籍的華人假冒他們的兒子,這些冒名的移民被稱為“紙兒子”(paperson)。美國移民局對中國移民實行嚴格的審查制度,為了掩蓋身份,紙兒子改名換姓并隱瞞身份,這部分地造成了華人移民美國的歷史和真相的遺失。
⑤ “銘刻與再現(xiàn)”是臺灣學者單德興主編的一本論文集的題名。在單德興看來,“銘刻與再現(xiàn)”首先表明了“華裔美國文學本身是作家對于自己的弱勢族裔處境的回應,……在觀察這種銘刻與再現(xiàn)時,尤其要留意其對‘異己的想象與操控?!眴蔚屡d:《銘刻與再現(xiàn):華裔美國文學與文化論集》,臺北:麥田出版社2000年版,第9頁。
⑥ 1972年,在“種族主義之愛”(“Racist Love”)一文中,趙健秀(Frank Chin)和陳耀光(Jeffery Paul Chan)首次提出了“亞裔美國感性”(“Asian American Sensibility”)這一具有重要意義的亞裔美國文學評論關鍵詞,用以凸顯亞裔美國文化的獨特性。趙健秀等人認為:作為獨特的文化形式,亞裔美國文化既不同于亞洲文化,也不同于美國文化,但又同兩者都具有關聯(lián)?!皝喴崦绹行浴钡奶岢?,表現(xiàn)了當代華裔知識分子為彰顯華裔的可見性和真實性而做出的努力,是為了確立民族、文化和性別身份而采取的策略性的本質主義的戰(zhàn)略。
⑦ M. H. Kingston. 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NY: Vintage Books, 2011, p.10. 本文中譯詩全部保留原詩排版。此處原詩為“A line from Walden hangs over one/of my desks:/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文中所引詩句均為本文作者所譯,下文不再一一贅述。
⑧ M. H. Kingston. 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NY: Vintage Books, 2011, p.3. 原詩為“I sit here writing in the dark-/…/just like my mother, alone, bent over her writing,/just like my father bent over his writing,alone/but for me watching.”
⑨ 劉?。骸秷D像時代的文學之變》,《當代文壇》2013年第2期。
⑩ M. H. Kingston. 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NY: Vintage Books,2011, p.3. 原詩為“I can accumulate time and lose/time?”
{11} 趙憲章:《小說插圖與圖像敘事》,《文藝理論研究》第2018年第1期。
{12} M. H. Kingston. 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NY: Vintage Books, 2011, p.78-80. 此處漢字與拼音夾雜部分未翻譯,原文“爸Ba/天Tien/媽Ma/地Day”中漢字呈現(xiàn)為毛筆字體,而非印刷體。原詩為“…Aware that I/risk my life,I throw in my lot/with the health of this common village. Sit/right down on the curbstone on the east/side of the square. Face the last of the sun./Unpack notebook and pen. Write:/arrive/adobe/China/home/At home in ad civilization kind with plazas,/containing me and the sky and a square of earth./Father Sky/Mother Earth/Its not only Native Americans who pray/Father Sky Mother Earth. Chinese/say Father Sky Mother Earth too./In the almanac of stars, moons, luck, and farming:/爸Ba/天Tien/媽Ma/地Day”。
{13} M. H. Kingston. 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NY: Vintage Books, 2011, p.153. 此處保留原詩排版,其中的斜體印刷保留,原文“和harmony/睦m(xù)ake peace, make kindness/相mutual, reciprocal/外extraordinary(like outlanders, like barbarians)”中漢字呈現(xiàn)為毛筆字體,而非印刷體。原詩為:“‘Hola,/Youger Sister, our family is running in harmony./‘Hola, Elder Brother, our family is running in harmony.Harmony. China has announced Harmony/its official theme.? ?posted on walls./Lights flash Harmony up on buildings; the night rivers reflect Harmony. Our son,/a musician, has tattooed on each arm:/和harmony/睦m(xù)ake peace, make kindness/相mutual, reciprocal/外extraordinary(like outlanders, like barbarians)/I did the calligraphy myself,”。
{14} M. H. Kingston. 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NY: Vintage Books, 2011, p.158.
{15} 陳倩:《離散語境下的文化身份認同:以〈斷背山〉中的埃尼斯為例》,《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學報》2016年第4期。
{16} 許德金、蔣竹怡:《類文本》,《外國文學》2016年第6期。
{17} 童明:《飛散》,載趙一凡等主編《西方文論關鍵詞》,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年版,第113頁。
{18} M. H. Kingston. 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NY: Vintage Books, 2011, p.218. 原詩為:“3. I have one more rask to do-/translate and publish Fathers poems./In the tradition of poet answering poet,/Baba wrote in the margins of my books./With help from a scholar and the dictionary,/Im able to read and here by translate/his 19th song for barbarian reed pipe:”。
(責任編輯:黃潔玲)
Maxine Hong Kingstons Pictorial Narr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of Spatial Consciousness
Dong Xiaoye
Abstract: As an iconic figure of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Maxine Hong Kingstons literary creation is a reflection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American literary trends.Her early work, China Men, and her collection of poetry, 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reveal vivid features of pictorial narration and an outstanding spatial consciousness as her texts not only have directly exhibited images of stamps, paintings and calligraphy but they also use physical and psychological patterns as portrayed with the juxtaposition of spaces, transmigration and transfer. These pictorial narratives, whether essential or metaphoric, enhance the metaphoric significance of the texts while expanding the textual space. When one cuts in via the angles of pictorial narration and spatial consciousness by taking a juxtapositional account of the pictorial narration in the two works mentioned above and viewing the clos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ictorial narration and spatial consciousness, one finds that something happens in Kingstons concept of creation as one is reminded of the contemporaneity of Chinese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of the transition from the preposition made by Chinese American writers about their ‘claim to own America to the thought of transnational and cross-cultural dispersal.
Keywords: Maxine Hong Kingston, China Men, I Love a Broad Margin to My Life, pictorial narration, spatial consciousness
基金項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專項資金項目“西方文學倫理理論與實踐研究”,項目編號:2572021DF11。
作者單位:東北林業(yè)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