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偉
謝希德先生出生在1921年,這是一個莊嚴的年份。一轉眼,她的百歲誕辰紀念日到了。
在復旦,只要一提起這位老校長,人們就會交口稱贊,即便是最挑剔的“意見領袖”,也會對她心悅誠服、肅然起敬。她是一位離世多年后仍被師生經常念叨、發(fā)自內心愛戴的人——要達到這一境界,很難,但謝先生達到了。我常想,謝先生究竟是怎樣達到的呢?
我與謝先生沒多少交集。1978年我考進復旦時,校長是蘇步青先生,謝先生只是幾位副校長之一。那次開學典禮,蘇步青校長講話,夏征農書記主持。主席臺上,坐著一排校領導,除了蘇老、夏老外,其他人我一個也不認識。謝先生是否也坐在臺上(如果在的話,這應該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我對此已毫無印象。她真正在我腦海里留痕,是我畢業(yè)留校任教以后。那時,謝先生六十開外,頭發(fā)已然灰白,一臉慈祥,常在校園里踽踽行走。依稀記得,她好像永遠系一條真絲圍巾,鮮亮、高雅,顯得與眾不同。我沒見過她年輕時的模樣,據(jù)說不少老復旦子弟見過——20世紀50年代,她常去國權路來喜飯店用餐,那時,她是穿西裝裙的!
與謝先生照面,有如沐春風之感。我們教研室在新辦公樓(位于第一教學樓南面,今已拆)二樓西側,說是“新辦公樓”,設施卻很簡陋,沒有電梯。有一次,我正好下樓,在樓梯拐角迎面遇見謝先生。她腿腳不便,正抓著扶手,吃力地向上挪步。“謝先生!”我招呼道?!澳愫醚?!你在哪個部門上班呢?”謝先生笑容滿面,像個久違的老朋友——這是我與她唯一一次對話。謝先生去世后,我讀過幾個學生的回憶文字,說當年出國留學,他們都喜歡找謝先生寫推薦信。她雖然很忙,但從不拒絕,總是在夜晚親自打字寫信……我就瞎猜,新辦公樓二樓東側是留學生辦公室,謝先生那次上樓,會不會與推薦學生留學有關呢?
謝先生講話,條理清晰,從不拖泥帶水。我第一次聽謝先生演講,大概是在1983年,那時她剛任校長不久。開會地點在大禮堂(后改名為“相輝堂”),由謝先生談學校規(guī)劃——在我看來,應該就是她的“施政綱領”。沒想到,謝先生一開口,就把聽眾鎮(zhèn)住了: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抑揚頓挫,不緊不慢……要知道,她的前任蘇步青、陳望道校長,講話都帶浙江口音,李登輝校長則是一口流利英語。謝先生幼年在北平上學,她的“標普”,真讓人有清新脫俗之感。更令人意外的是,“施政綱領”只講了40分鐘,她就說:“今天就講到這里,散會!”什么?會議結束了?我與另一位青年教師面面相覷,連連叫好:“謝校長不啰唆,言簡意賅,干脆!”
謝先生一向低調、隨和,但她的氣場卻很強大。朱镕基市長當年到相輝堂作報告,開場白就很幽默:“因為謝校長請我,我再忙也要來……”頓時,全場歡笑,掌聲四起。1984年4月30日,美國總統(tǒng)里根訪問復旦,謝先生作為東道主,熱情迎接。我那天沒在現(xiàn)場,后來看錄像發(fā)現(xiàn):里根總統(tǒng)四周,都是身材高大的保鏢,虎視眈眈,如臨大敵。與這些老外相比,謝先生顯得矮小,走路步子也不快,但她一舉手一投足,彬彬有禮,溫婉得體,人氣一點也不輸給電影明星出身的美國總統(tǒng)。
1985年初,我有好幾次搭校車去市區(qū),經常在車廂里見到謝先生。我后來在《相輝》一書中描述:“她腿腳不方便,總是坐在靠前門的座位上;每次上下車,她都親切地和大家打招呼。車廂里,教師們談笑風生,她笑瞇瞇地傾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話……”其實,還有一個細節(jié),也值得一提——有一天,下班發(fā)車前,校辦秘書跑來向司機“請假”:“謝校長晚上有會議,今天不乘校車了。”這時,有人輕聲議論:“唉,謝校長今天不來乘車,沒勁!”這種崇敬、悵然之感,與那些領導一來就噤若寒蟬的場景相比,簡直判若云泥。
“大音希聲”“上德若谷”,謝先生的魅力,早已融入新時期的復旦精神中,春風化雨,汩汩流淌。前幾天整理書房,忽然找到我的第一張教師聘書,上面鈐印著謝先生名章,于是就自豪地想:在復旦,我曾經與謝先生共過時空,何其幸矣。
(選自2021年3月19日《新民晚報》,本刊有改動)
鑒賞空間
本文與《藤野先生》一樣,都是回憶師長的散文,彰顯了師長的高貴品質與不同凡響的精神境界,表達了作者的敬仰之情。
文章擷取生活中的幾個經典片段,多角度地表現(xiàn)了謝希德先生的品質。初初認為,我們在寫作時也可以學習這種方法——圍繞中心恰當?shù)厝∩岵牧希喾轿坏乇憩F(xiàn)人物的性格特征,從而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靈動豐富。
讀有所思
1.文章主要描寫了謝希德先生的哪些事情?請簡要概括。
2.文中最后一段提到了“大音希聲”“上德若谷”。作者引用這兩個成語有什么妙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