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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問之道
      ——“深挖井”與“建油田”的學術實踐與方法論思考

      2021-12-31 09:28:19徐杰舜
      關鍵詞:挖井風俗人類學

      徐杰舜

      廣西民族大學,廣西 南寧 530007

      學術研究,即俗話所說的做學問。

      對做學問,梁啟超曾說:“我們做學問,切勿以為‘一物不知,儒者之恥’。想要無所不知,必定一無所知。真是一無所知,那才可恥喲。……專門以外的東西,盡可以有許多不知;專門以內的東西,非知到透徹周備不可?!盵1]150錢穆也說過:“近人治學,都知注重材料與方法。但做學問,當知先應有一番意義。意義不同,則所采用之材料與其運用材料之方法,亦將隨而不同?!盵2]

      梁啟超講做學問,寫了一本《中國歷史研究法》,已過去100年了;錢穆講做學問,也寫了一本《中國歷史研究法》,過去30多年了。但如何做學問仍然困擾著不少青年學子,他們或為寫碩博論文而焦慮,或為發(fā)表論文而困惑,或為寫各種課題結項報告而發(fā)愁……總之,這30多年來,我無論是在擔任《廣西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現(xiàn)為《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執(zhí)行主編之時,還是做碩士生導師和博士生導師之時,到不少學校講過課,講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做學問。

      細思起來,我從1961年進入中央民族學院分院(現(xiàn)為中南民族大學)歷史系,師從岑家梧先生學習以來,特別是1985年入職廣西民族學院(現(xiàn)為廣西民族大學)后,深受梁啟超、岑家梧、范文瀾、翦伯贊、費孝通、陳永齡、張正明、賈敬顏、李亦園、喬健、錢穆等先師治學方法的熏陶和影響。60年來,在“深挖井”與“建油田”的學術實踐和方法論的思考中,我形成了自己的學問之道。

      一、大開發(fā):漢民族研究“油田”的建設

      2007年,我在《科研方略論》中曾說,“深挖井”是在一個方向上走向學術前沿[3],被人們戲稱為“一口井主義”。而今天,我更深刻地體會到“深挖井”確實是漢民族研究大開發(fā)的基礎工程。梁啟超先生所說的“學問之道,通了一樣,旁的地方就很容易……好像攻打炮臺,攻下一個,其余就應手而下了”[1]151就是這個道理。

      那么問題來了:要“深挖井”,在什么地方挖井?這好比找石油,在哪里挖井才打得出石油?這就有講究,這就是學問。對做學問來說這就是定位選方向的問題。那么,最初我是怎樣定位選方向的呢?

      (一)大開發(fā)定位:漢民族研究的緣起(1963)

      如果了解中國學術史,可以發(fā)現(xiàn)在中國,幾乎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歷史書,哪怕是人數(shù)很少的珞巴族和赫哲族,但是偏偏人口最多的漢族沒有自己的歷史書,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學術空白。這個學術空白被當時只有20多歲的我選中并牢牢地盯上了。

      牙含章發(fā)現(xiàn)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里面講過,在原始社會末期“從部落發(fā)展成了民族和國家”[4]。我受這篇文章的啟發(fā),認識到原始社會末期也是可以產生民族的。但是牙含章沒有詳細地研究部落是怎么樣變成民族和國家這個過程的。當時我讀大學一年級,開始認真讀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弄通弄懂了原始社會怎么樣走向末期、走向崩潰,部落怎么發(fā)展成為民族和國家。此后,我跟彭英明合作寫了一篇文章——《試論從部落到民族發(fā)展的歷史過程》。在1963年5月,我讀大學三年級的時候,這篇文章在《江漢學報》發(fā)表了。從此,我立志要從事民族研究,但是真正開始對漢族進行“深挖井”是大學畢業(yè),當時我被分配到了浙江省一個小縣城——武義。

      (二)大開發(fā)起步:《漢民族歷史和文化新探》出版(1985)

      到了武義,我才發(fā)現(xiàn)武義的漢族也跟少數(shù)民族一樣,風俗民情豐富多彩。如武義人過年要蒸糯米、曬糯米、炒陰米、切糖、切糕,熱鬧得不得了,他們結婚送彩禮非常壯觀——十幾二十擔一條長龍,鞋子就要挑一擔,馬桶、腳盆又挑一擔,樟樹箱子一對,棉被四五擔,一擔挑兩床。由此,我對漢族風俗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在武義工作的20年,我深入調查了漢族的風俗、文化、歷史,開始撰寫漢民族發(fā)展史等方面的文章。當時我曾為武義文化館編了《武義風俗志》,還曾經參加浙江風俗研究。金華當時有12個縣,12個縣的風俗調查我都參加了,我還參與了《金華風俗志》的編寫。后來出版的《浙江風俗簡志》[5]金華部分我也參加了編寫。與此同時,我還寫了一些有關漢民族的研究論文。

      我的第一本書《漢民族歷史和文化新探》由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不要小瞧這本書,費孝通先生研究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我這本書是他著作的參考文獻。孟憲范在1989年第2期《中國社會科學》上發(fā)表《中國民族學十年發(fā)展述評》說:“徐杰舜的《漢民族歷史和文化新探》(廣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的發(fā)表,標志著這一課題在中國的真正開始?!盵6]我的“深挖井”——漢民族研究由此起步。

      (三)第一口“油井”:《漢民族發(fā)展史》出版(1992)

      在“深挖井”中,歷經12年的艱難坎坷,我才完成了學術之井的成型,這就是《漢民族發(fā)展史》的撰寫與出版。

      《漢民族發(fā)展史》的撰寫起步于1979年冬,寫出來的初稿叫《漢民族概論》,全書6萬字。我那個時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想出一本小冊子,竟敢把這樣簡單的文稿寄給四川民族出版社。沒想到四川民族出版社竟然回信給我,說這個選題很好,希望我能夠充實內容。充實內容后,全書字數(shù)達到了20萬字。為什么能改到20萬字呢?這就涉及讀書的問題。

      當時我工作的武義一中曾是湯恩伯當董事長的學校。他在1938年成立這個中學的時候,買了一批20世紀30年代的書,這給我提供了很大的幫助。浙江省的文化底蘊比較深厚,武義一中圖書館的書我看完了,隔壁的永康縣兩個中學——一中、二中的圖書館也允許我進去看書。那時很辛苦啊,去永康沒錢坐長途汽車,我就搭手扶拖拉機去。但這仍滿足不了我對知識的需求,我很想到上海圖書館去看書。

      在妻子的幫助下,我去到了上海圖書館,在里面如饑似渴地看了整整一個月的書,我每天早出晚歸,做了3 000多張卡片。當時沒有電腦,只能做卡片,我把紙張裁成卡片,每張卡片上寫一個問題,或者一段要引用的話。借助這3 000多張卡片,回來我就寫成了20萬字的《漢民族史的形成和發(fā)展》。

      1985年7月,四川民族出版社責任編輯李峰銘就《漢民族史的形成和發(fā)展》書稿提了70多條意見,每一條意見都有一個紙條夾在稿子里,他說他們希望我這個選題能做成一流的。我當時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老師,一聽到“一流的”就冒汗了,自己有這個能力嗎?好像沒有這個能力??!他就鼓勵我說:“你的這個漢民族研究真的沒有人做過,你是第一個做,你做就是你開出來的荒地。”當時我認為我這20萬字已經夠厲害了,那時候沒有電腦,20萬字我抄一遍手都抄成腱鞘炎了。在重慶的時候,李峰銘問我:“你看書是怎么看的,到哪里去看的呢?怎么寫到20萬字的?”我說:“到上海圖書館看的。如果我不到上海圖書館去看書,就寫不出這20萬字?!彼f:“那你這次回去看看過期的雜志,會有新的收獲的。”

      學術期刊這個前沿陣地,一下子為我打開了一扇窗。1985年4月,一回到我剛入職的廣西民族學院,我就把廣西民族學院圖書館的過刊庫翻了個底朝天。這一次,我寫成了50余萬字的《漢民族史》,真正地梳理了漢民族的歷史。50萬字啊!我當年等出版是很心焦的,1986年交了書稿后,整整又等了6年。我寫作三易其稿花了6年,出版等了6年。一直到1992年,《漢民族史》改名為《漢民族發(fā)展史》出版了?!度嗣袢請蟆ずM獍妗?995年8月9日第1版和1995年8月12日的《大公報》分別以《中國第一部漢族史問世》和《首部漢族史問世》為題發(fā)表了中新社記者的電訊稿,向世人宣布“由廣西民族學院徐杰舜教授編著的《漢民族發(fā)展史》已于最近出版發(fā)行,從而結束了世界上最大民族沒有民族史的狀況”。

      這一次的“深挖井”大獲成功!《漢民族發(fā)展史》的出版使我的學術之井成型并出了“油”。

      (四)第二口“油井”:《漢族民間風俗》出版(1987—1994)

      在等待《漢民族發(fā)展史》出版漫長的6年中,我開始思考如何“深挖井”,如何深入漢民族研究?

      在研究漢民族史時,我提出了一個理念,就是要用民族發(fā)展的規(guī)律來研究民族史。關于漢民族歷史的建構,我完全打破了歷代王朝的框架,提出了民族的起源、民族的形成、民族的發(fā)展、民族的特征、民族的文化的結構模式。當我們對一個民族的歷史進行研究后,需要給這個民族畫個像,讓讀者通過文字了解這個民族的特點。

      最初,我的思路是從漢族風俗文化入手給漢民族畫像,為什么呢?因為風俗是一面鏡子,無論哪個民族,只要展示出自己的風俗,不是像鏡子一樣地照出了自己的風貌乃至風韻嗎?于是,我就順著這一個思路,從研究漢族民間風俗入手。

      我找了20世紀80年代和我一起研究浙江風俗的一些朋友,從1987年4月開始,歷時3年,于1990年完成了《漢族民間風俗》8冊,共120萬字。在時任總編鄭妙昌的支持下,該書1990年由廣西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前4冊,1994年出版了后4冊。這套書社會反響相當好,民俗學泰斗鐘敬文先生在95歲高齡時為這套書專門寫了書評,稱贊“《叢書》中每冊的輻射面各不相同,面內的風俗形態(tài)皆大多描摹得清晰而又生動,八塊輻射面拼合為一,便構成為絢麗多彩的誘人的漢族風俗全景”“漢族廣大,風俗博而雜,用文字的排列組合將大江南北的風土人情躍然紙上,實屬不易”。

      后來,為了方便大家查閱,我又精選匯成《漢族民間風俗》一書,1998年其由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出版,鐘敬文寫的書評收入此書為序。想不到的是,后來此書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發(fā)揮了極大的作用,一時售罄。

      從民俗學這個角度來研究漢族歷史,正如鐘敬文所說,《漢族民間風俗》中許多具體的民俗事象栩栩如生,一招一式都很逼真;沒有發(fā)人深省的高深理論觀點,只是由單個風俗程式的完整圖畫勾勒成形,文章即告結束,但其充實豐厚的資料,卻是值得人們好好珍愛的[7]??梢?,我的漢民族研究之井的第二次“深挖”是成功的。

      (五)第三口“油井”:《雪球: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出版(1999)

      我在從風俗文化角度進行漢民族研究的同時,還思考了如何運用人類學的理論和方法來研究漢民族。

      這個思路來源于費孝通的點撥。1997年1月,在參加北京大學舉辦的“第二屆社會·文化人類學高研班”學習時,我見到了費孝通,并向他匯報了我想從文化方面繼續(xù)開展?jié)h民族研究,費孝通鼓勵我運用人類學的理論去進行研究。

      開始設計課題時,正是20世紀90年代族群理論傳入中國的時候,這對我們的研究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但是用族群理論來研究漢族的文化爭論很大,參加項目的合作者擔心這個理論太新了,不好把握,但是當我向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胡小靜談起這個選題時,他給予了充分肯定。胡小靜是出版家胡道靜的兒子,聽到我要研究漢民族的文化,稿子還沒寫出來,他就跟我簽了意向合同。我們用了兩年的時間完成了這個選題。

      為什么叫《雪球: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交稿的時候,胡小靜提出:“徐老師你能不能把書名《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概括出一個關鍵詞,好像美國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菊與刀》一樣。”我說:“可以?。∧蔷徒小┣颉?!因為我在這個書里面就是講漢族的文化,首先講漢族的歷史過程,這和滾雪球類似?!背霭嫔缫舱J為這個題目很好。后來我寫了一篇《題識》,闡述了漢民族研究的“雪球理論”。我這個“雪球”出版,費孝通非常支持,他專門為這本書題了詞:重視和加強對漢民族的人類學研究。

      《雪球: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的知名度在國外比《漢民族發(fā)展史》還要高。我去法國時,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的學者說:“徐教授你的‘雪球’滾到我們巴黎來了?!蔽胰ッ绹固垢4髮W參加“漢民族研究反思國際學術研討會”,斯坦福大學的教授到機場來接我,一上車他就說:“徐教授你的《雪球: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我這里有?!蔽业讲死髮W訪問,伯克利大學有一個遠東最大的中文圖書館,他們把我的書打了一個書單出來,也有《雪球: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

      可見,我第三次“深挖井”的成果——《雪球: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受到了國際同行的關注。

      (六)第四口“油井”:《漢族風俗史》出版(2004)

      對漢族風俗的“畫像”,早就引發(fā)了我對漢族風俗史的興趣,于是,我與團隊合作完成了《漢族風俗史》。

      《漢族風俗史》約200萬字,從新的角度闡述了漢族風俗發(fā)展的歷史過程。這套書的出版也很有故事,當年我首先是寄給廣西一家出版社,總編說:“這么大一部書我們出版不了,你把它改成80萬字吧?!蔽覀兏某?0萬字了,他說還是太多了,要改成40萬字。我們就進一步提煉,把書名改成了《漢族風俗文化史綱》,2001年終于出版了。

      沒想到這本書的反響非常好。民俗學家們評論這本書的出版可以使我們對我國歷史上各個時期的漢民族風俗事象有較全面的把握,透過這些風俗可以了解到漢族在不同的社會發(fā)展階段的知識結構、思維方式、處世準則、價值觀念以及審美情趣,為我們洞察漢民族的文化精神及其積淀提供了一個多維的視角[8],這是解讀漢族民族史的另一把鑰匙[9]。這些評論給了我極大的鼓勵和信心。是啊,寫了200萬字不能出版,心也不甘??!這個時候,我一直很佩服的上海的學林出版社出現(xiàn)了。2002年的一天,我陪徐華龍到學林出版社辦事。他的事情講完了,我就順便問了一句:“我有一個選題,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當時的主編叫曹維勁,他說:“什么選題???”我說是《漢族風俗史》。他一聽就說:“好??!把樣稿寄來看看?!蔽乙娪邢M?,回南寧后就把樣稿寄給了他。一個禮拜后他就回復我:“我們出版!”這就有了2004年學林出版社出版的5卷本《漢族風俗史》。

      這就是我漢民族研究第四次“深挖井”的曲折路線圖。

      (七)第五口“油井”:《漢民族史記》9卷本出版(2019)

      四次“深挖井”使我對漢民族研究的范圍擴大了,成果增多了。正因為有了這些研究,所以當“餡餅”掉下來的時候,我竟然敢斗膽去接。出版社要我寫10卷,我竟然敢答應;讓我兩年完成,我也竟然敢答應,真是有點“不知天高地厚”了。但開始行動以后,我才知道難度太大了。其一,因為除了歷史部分有原來的基礎,其實也已經是20年過去了——我要把20年來的學術發(fā)展歸納綜合進去,也不是很容易的。其二,要把族群理論放進去。漢族的族群太復雜了,我?guī)缀踝弑榱巳珖M行田野考察,終于寫了43個漢族族群。

      其實,漢族的文化史沒寫過。我發(fā)現(xiàn)竟然沒有人寫過中國漢族文化史,寫過的只有中國文化史。寫中國文化史就必須包括少數(shù)民族文化在內,如果不包括少數(shù)民族文化,那就不能叫中國文化史。所以我寫漢民族文化史這兩卷是全新的。在我的書里,我把漢族文化的背景、故事內涵完整地呈現(xiàn)了出來。

      經過近5年的艱難攀登,猶如跑了一個學術“馬拉松”,我喘著大氣“深挖井”,終于于2019年11月向世人捧出了集大成之作——9卷本的《漢民族史記》。

      有人問我為什么要取名為《漢民族史記》?我用“史記”命名,目的就是要繼承和發(fā)揚中國歷史傳統(tǒng)。在研究中,我反復斟酌、比較、實踐,越來越感到近代通史范式的刻板性、束縛性、淺薄性和傳統(tǒng)結構模式的生動性、開放性、深刻性。

      編撰國家史,近代通史范式是大有作為的,其使中國史著作蔚為大觀,成就了一批中國史專家。但近代通史范式弊端也不少,其往往以歷代王朝為坐標,刻板地把歷史按朝代分為政治、經濟、文化三大塊,一般重政治輕文化,往往寫成了朝代更迭史,束縛了歷史學家的手腳和思想,從而使歷史淺薄地蛻變成了帝王將相史。為了改變這種狀況,近20年來專門史紛紛崛起。

      反思民族史的研究,中國民族史的研究受中國通史研究方法論的影響甚深,在各種版本的中國通史中,一般都列專章、專節(jié)敘述某朝代的民族及民族關系。因此,有一部分學者認為中國通史已包括了中國民族史,沒有必要再贅述,而忽視或輕視了中國民族史的研究,更重要的是他們無視民族自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把民族史的內容套在中國通史歷史王朝的框架中,使民族史成了中國通史的附庸[10]。故少有用這種方法編撰民族史能有成就者。

      而傳統(tǒng)結構模式沒有歷代王朝框架的束縛,眾所周知《史記》所開創(chuàng)的本紀、年表、書、世家、列傳的專題結構,具有開放性的特點,從而使歷史的編撰靈活自由,收放自如,不僅可使歷史生動起來,更可使歷史的敘述深刻起來。

      為此,《漢民族史記》要按照民族自身發(fā)展的規(guī)律來寫,就必須繼承漢民族的史學傳統(tǒng),也就是司馬遷開創(chuàng)的“史記”模式。這一點,武漢大學的朱炳祥深知我意,他的《回歸傳統(tǒng) 超越傳統(tǒng)——評徐杰舜主編的〈漢民族史記〉敘事取向》一文認為,我的“五卷分類法”正是對《史記》“紀傳體”傳統(tǒng)的歷史回歸與當代超越。《漢民族史記》將《史記》“紀傳”中作為“個體”的人物承繼下來,并轉換為作為“群體”的人物?!皻v史卷”中對于“炎黃”“東夷”“苗蠻”“戎狄”的四分類,“文化卷”中對于“炎黃”“東夷”“苗蠻”“戎狄”“百越”的五分類,與《史紀》何其相似!“族群卷”更是一個很好的體現(xiàn),該卷列出了漢民族的7個分支族群:東北族群、華北族群、華中族群、華南族群、華東族群、西北族群、西南族群。這種分類有似于“世家”分類的拓展。每個族群里邊又分出了具有鮮明地域特征的如沈陽人、河北人、山東人、湖北人……共43個人群。這種分類又與“七十列傳”面目相似。因此,司馬遷《史記》對于“個體”的紀傳由《漢民族史記》繼承下來并轉換與拓展為“群體”的紀傳。而“文化卷”“風俗卷”亦有類似于“十表”“八書”的專題結構形式,其內容亦有相通之處,它們同樣記載了漢民族的歷史大事與各種文化典章制度。至于“海外移民卷”,則既可以看作《史記》中關于域外文化交流零星記載的繼承,又可以看作新的時代中國歷史文化的發(fā)展,從而證實了朱炳祥所說的:“徐杰舜在《漢民族史記》的敘事取向上既回歸了傳統(tǒng),又超越了傳統(tǒng),這在學術史上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創(chuàng)新,足見徐杰舜漢民族史研究50余年的匠心所在?!盵11]

      (八)漢民族研究的“油田”在大開發(fā)中建成

      2001年11月《漢族風俗史》出版的時候,好像“挖井”一樣。驀然回首,我不由想起了一首小詩——《見林》:

      當萬千種子

      紛紛吐芽

      我將祈愿

      所有學術同好

      悠然梭瓣

      在漢民族研究的綠色海洋

      這個“綠色海洋”,不正是我努力開發(fā)的漢民族研究的“油田”嗎?在漢民族研究60年“深挖井”和“建油田”的過程中,在方法論上有什么啟示呢?

      1.從不同的學科層面“深挖井”“建油田”

      梁啟超認為,要養(yǎng)成歷史家觀察能力,一是不要為因襲傳統(tǒng)的思想所蔽,二是不要為自己的成見所蔽[1]157。1992年《漢民族發(fā)展史》出版后,我完成了對漢族歷史層面的建構,雖然其結束了漢民族沒有歷史書的局面,但我不能“為因襲傳統(tǒng)的思想所蔽”,也不能“為自己的成見所蔽”。那繼續(xù)“深挖井”的方向在哪里呢?我不能被自己建構的漢民族歷史之“墻”封堵住了。1986年我曾參與過的《浙江風俗簡志》的出版給了我啟發(fā),那就是可以從民俗學的層面,還一個鮮活的漢民族給學術界。

      于是我和我的學術團隊一起,1987年從《漢族民間風俗》進入,到2004年從《漢族風俗史》出來,用了17年的時間,在新的學科層面上,完成了對漢民族研究的兩次“深挖”,獲得新的學術成果。

      2.引入人類學的理論“深挖井”“建油田”

      在“深挖井”的過程中,我一方面收獲著學術成果的喜悅,另一方面也產生學術思考的困惑。一個困惑是民族理論為什么千人一面?另一個困惑是中國民族史的研究為什么長期停滯不前?這不正是說明學術研究缺乏新的理論和方法論的指導嗎?那么,這種新的理論和方法論又在哪里呢?正是在這種反思和探索之中,20世紀八九十年代人類學在中國的發(fā)展使我耳目一新,豁然開朗。來源于實踐的理論其一個重要的功能就是對學術研究的指導作用。人類學的理論之樹之所以常青,是因為其來源于田野又高于田野。所以引入人類學的理論,對漢民族研究進行“深挖”是一個非常有效的方法。

      引入人類學的理論對于我這個歷史專業(yè)出身的人來說,是一個全新的課題。1997年在“第二屆社會·文化人類學高研班”開幕時,費孝通作了著名的關于文化自覺的主題報告。我在這屆講習班上作了《漢民族研究的人類學意義》的發(fā)言,認為進行漢民族研究是人類學本土研究的需要,發(fā)展人類學也需要對漢族進行研究,也是漢族認識自我的需要。漢族是一個非常巨大的學術寶庫,無論從哪一個學科進入這個學術園地都可以得到豐碩的成果。所以,我很贊成喬健講的一段話:“我們如果對漢民族進行研究,用人類學的方法理論去研究,那么可以使現(xiàn)代人類學在當代漢民族的研究中受到一次洗禮,從而使現(xiàn)代人類學的理論升到一個新的高度。這不僅可以加速民族學人類學的中國化,而且還會使現(xiàn)代民族學人類學變得更有國際性?!盵12]

      正是在人類學復興的20世紀90年代,人類學的族群理論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這時我想:漢族人口這么多,各地的文化差異又特別大,如果引入族群理論,對其進行人類學的分析,不是可以進一步“深挖”漢民族這口“學術之井”嗎?當時費孝通聽了我的設想后十分支持,他說:“這樣搞下去就是一個突破?!盵12]

      所有這些啟發(fā),使我認識到人類學作為一種方法論的珍貴之處,就在于其仰俯天地,貫通古今,融會中西,是科學的論證方法[13]。于是,《雪球:漢民族的人類學分析》引入了族群理論,既實現(xiàn)了歷史學與人類學的融合,又實現(xiàn)了對漢民族研究的創(chuàng)新和超越,從而再一次“深挖”了我的“學術之井”。

      3.從微觀到宏觀“深挖井”“建油田”

      人的認識一般是從小到大,或從微觀到宏觀。梁啟超認為:“人對事歷史不屬于自然界,乃社會科學最重要之一,某研究法與自然科學研究法不同。歷史為人類活動之主體,而人類的活動極其自由,沒有動物植物那樣呆板?!^由局部觀察到全部,就是觀察因為一個人的活動,如何前進,如何退化,可以使社會改觀。一個人、一群人特殊的動作,可以令全局受其影響,發(fā)生變化。單用由全部到局部的眼光,只能看回頭的現(xiàn)象、循環(huán)的現(xiàn)象,不能看出自由意志的動作。對于一個人或一群人,看其動機所在,仔細觀察,估量他對于全局的影響,非用由局部到全部的觀察看不出來?!盵1]155其實,一個民族共同體是立體的、多面的、多層的,所以,當我完成了對漢民族歷史的建構之時,僅僅只是認識了一個局部,或者說只是一個微觀。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這個民族共同體的內部結構如何、文化如何、風俗如何,凡此等等可以牽出或引發(fā)一系列問題、一連串課題。只有完成或基本上完成了這些課題的研究,才有可能對漢民族共同體有一個較全面完整的觀察和認識。而要完成從微觀到宏觀的觀察和認識,要有時間的沉淀,更要有研究成果的積累。所以,我對漢民族比較宏觀的研究,積累了50年,團隊研究了20年,撰寫了5年,在完成了對漢民族的一系列研究之后,才出版了9卷本的《漢民族史記》,完成了漢民族研究的“深挖井”和“建油田”。

      憶當年,我在中南民族大學求學時,曾立志要進行漢民族研究,為漢民族樹碑立傳;看今朝,由于我堅持不懈,終于完成了漢民族研究。這時,我才體會到“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

      二、大拐點:中國民族團結研究“油田”的建設

      做人做事切忌在一棵樹上吊死,做學問亦然。

      我做學問雖然堅持“深挖井”,但并沒有成為井底之蛙,而是視“深挖井”為基礎工程,在打好了基礎之后,因勢利導,水到渠成地跨界做學問了。世紀之交,我的學術研究跨入了中國民族團結研究的新領域。這個跨界,成了我從漢民族研究轉入中華民族研究的大拐點。

      1999年我受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黨委統(tǒng)戰(zhàn)部的委托,完成了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的課題報告——《世紀之交對中國民族政策調整的思考》[14]489-557。這個10萬字的研究報告對改革開放初期中國民族關系的變化及民族政策的調整作了分析和研究。正是基于對這種大背景、大趨勢的認識,我乘勢跨界開展學術研究。

      (一)大拐點始于田野考察:《中國民族團結考察報告》(2000—2003)

      我進行中國民族團結研究是從2000年開始的。當時,按學校和國家民委的建議,我以“中國民族團結研究報告”為題申報了一項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沒想到這個項目中了。在做這個項目的過程中,我出的第一本書就是《中國民族團結考察報告》。這本書對中國民族團結的前沿問題進行考察,其中包括5個自治區(qū)、2個民族省(青海、云南)、1個非民族省(湖南)、2個大城市(上海、深圳)。我成功地組建了學術研究團隊,同時進行了10個田野點的前期考察。我自己參加了新疆和青海的考察。

      我們的團隊很出色地完成了考察任務,一共形成了10篇考察報告,加上1篇我1999年完成的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的結題報告——《世紀之交對中國民族政策調整的思考》,11篇報告。這些考察報告于2004年由民族出版社出版,書名為《中國民族團結考察報告》。

      這次全面的考察打開了我的眼界,為我全面、系統(tǒng)地認識中國民族團結的現(xiàn)狀提供了豐富的田野資料,也為我的學術研究——從漢民族研究轉向中華民族研究打下了堅實的田野基礎。

      (二)大拐點中的理論探討:《磐石:中國少數(shù)民族團結研究報告》(2000—2007)

      在《中國民族團結考察報告》的基礎上,我撰寫的《磐石:中國少數(shù)民族團結研究報告》一書完成了理論的提升,明確提出了中國民族團結發(fā)展的戰(zhàn)略——關鍵是增強中華民族的凝聚力,核心是強化中華民族的民族意識,基石是確認中華民族的“國族”地位[15]495-512——并認為在這個整合的堅實基礎上,中國56個民族的民族意識會進一步升華為中華民族的民族意識,中國56個民族的民族認同會進一步上升為中華民族的民族認同,這樣,中國各民族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就會達到一個更新、更高的層次,從而構建一個更新、更高的平臺,中華民族的地位也將更深地刻在中國各民族的心中,用中華民族的血肉,筑成一座新的“萬里長城”[15]541。

      在中國民族團結的理論研究中,我提出了“磐石”理論:

      事實正是這樣,從古到今,從中到外,無數(shù)的案例都證明,民族團結是興國之本。對于一個多民族的國家來說,只要能堅持民族團結,則如《荀子·富國》中所說:“人皆亂,我獨治;人皆危,我獨安;人皆失喪之,我案起而制之”,則“國安于磐石”“家和萬事興”。正是由于中國實現(xiàn)了民族團結,視民族團結為興國之本,所以中國的穩(wěn)定“安如磐石”,成為世界民族團結的典范[15]548。

      于是,對中國民族團結的理論研究,為我今后研究中華民族埋下了伏筆,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

      (三)大拐點中的多點田野考察(2009—2019)

      民族團結是中國民族關系的主題,但由于自然、文化等因素不同,呈現(xiàn)出豐富、多樣的經驗。考察和總結這些經驗,可以極大地豐富人們對中國民族團結的認識,因此人類學的田野考察是建設中國民族團結“油田”最好的方法。

      為了進一步驗證中國民族團結的“磐石”理論,我?guī)ьI以我的研究生為主體的學術團隊,繼續(xù)做了約10年的田野考察,寫了一系列的民族志報告。

      第一個民族志報告:《葵花:一個民族自治縣的人類學研究》[16](以下簡稱《葵花》)。

      《葵花》研究的對象是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龍勝各族自治縣。龍勝有5個民族,它們就像葵花一樣緊密地團結在一起。當時我問他們是什么民族身份,他們自己都搞不清楚,有人說:“我是瑤族,我老婆是侗族,我媽是壯族的?!边€有一個村子,各家的媳婦來自各少數(shù)民族。于是,我的腦海里就形成了一個“葵花”概念,各民族像葵花一樣緊密地團結在一起。

      第二個民族志報告:《大象:中國民族團結南寧經驗研究》[17]323-331(以下簡稱《大象》)。

      《大象》研究的對象是廣西壯族自治區(qū)的首府南寧。為什么以“大象”為名呢?這里不是大家熟悉的瞎子摸象,摸到哪一塊就說是哪一塊。我說的這個“大象”是“大象無形”。南寧作為一個民族自治區(qū)首府城市,它的民族團結工作是一個整體,各個部門從事的工作都是民族工作,就是一個民族團結的“大象”。

      第三個民族志報告:《磐石荔波:中國民族團結縣域樣本研究》[18]1-12(以下簡稱《磐石荔波》)。

      《磐石荔波》研究的對象是貴州省荔波縣。2018年12月,我去參加瑤族文化國際研討會。這是我第一次去荔波,我發(fā)現(xiàn)到處都是“綠寶石”的宣傳廣告,如說荔波在北緯24度線上,雖然是喀斯特地貌,但它是綠色的,植物非常茂盛,所以被聯(lián)合國世界環(huán)境保護組織稱為“地球腰帶上的綠寶石”。在參觀過程中,與時任縣委書記尹德俊走在一起的時候,我說:“你們這里的綠寶石很有名啊,但是還有一塊紅寶石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說還有一塊紅寶石呢?因為中共一大代表鄧恩銘就是荔波人,還是水族的。這不是紅寶石嗎?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代表,唯一的少數(shù)民族代表就是荔波的水族代表啊!尹書記恍然大悟,于是就有了《磐石荔波》。《磐石荔波》將荔波民族團結經驗的理論表達為“天地人和”,總結為“荔波民族團結縣域樣本的最高境界”,總結了荔波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凝聚人心、促進民族團結的經驗。

      此外,從2014到2015年,還有3個關于民族團結的民族志報告,即關于大化瑤族自治縣民族團結經驗研究的民族志報告——《陽光:中國民族團結大化經驗研究》、南寧六縣民族團結經驗研究的民族志報告——《榕樹:中國民族團結南寧縣域經驗研究》、南寧六區(qū)民族團結經驗研究的民族志報告——《石榴:中國民族團結南寧城區(qū)經驗研究》。這些報告分別在2015年前后完成,但因經費所限沒有結集出版[17]356。

      大拐點歷經20年,在“磐石”理論的關照下,從《中國民族團結考察報告》到《磐石荔波》的一系列民族志報告,我不僅從中收獲了以陽光、葵花、石榴和榕樹4種中國農耕文化的象征物來呈現(xiàn)民族團結的理論意境[18]427-500,還在理論和實踐上回答了中國民族團結何以“安如磐石”的問題,概括地說:一是中國各民族共同締造祖國凝聚力的作用;二是中國各民族長期互動整合力的作用;三是中華文化沉淀和升華內聚力的作用;四是草原文化與農業(yè)文化結合親和力的作用;五是中國邊疆對中央向心力的作用;六是中國國家行政管理雙軌制穩(wěn)定力的作用。一言以蔽之——中華民族一家親。這個給我的啟發(fā)很大,對我研究中華民族很重要,對我而言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學術路線圖的大拐點。與此同時,人類學的田野考察方法的運用,也助力和成就了我建構中國民族團結研究的“油田”。

      三、大升華:中華民族研究“油田”的建設

      學術研究的魅力在于認知的升華。

      我在長期從事漢民族研究的過程中,特別是進入中國民族團結研究之后,大大拓寬了學術視野,深切地感受到“在一棵樹上吊死”的研究方法局限性太大了。這種方法導致一個學者眼中只有一個民族,而無視了多民族的存在,無視了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從而造成了中國民族研究碎片化的局面,不利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不利于對中華民族的認同。

      我學術研究的升華始于大拐點之初,即1999年提出的《世紀之交對中國民族政策調整的思考》研究報告。在這個報告中,我根據(jù)費孝通提出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討論了中華民族的概念到底是什么[14]540。此后,經國家課題“中國民族團結研究報告”的沖擊而轉折,我的研究開始走進了中華民族研究的學術領域。

      (一)大升華的開始:《中華民族國族地位確立的思考》(2003)

      2003年,在中央民族大學舉辦的第二屆人類學高級論壇上,我提交了題為《對中華民族國族地位確立的思考》的論文,并在大會上發(fā)言。這在當時是很有爆炸性的論題。有與會的學者說:“徐老師,你一點思想準備都不給我們就炸了這個炸彈。但是這個問題確實是很重要??!在全球化中誰能代表中國呢?你說漢族代表中國,沒有一個少數(shù)民族會同意;你說壯族人口也不少,也不能代表中國。那只有一個共同的身份——中華民族才能代表中國?!闭且皇て鹎永耍业膶W術大升華由此邁出第一步。

      (二)大升華的理論定位:《從多元走向一體:中華民族論》(2008)

      “國族”的提出,引起了激烈的討論,有批評、質疑的聲音,也有支持與肯定的聲音。這些都促使我進一步思考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的定位究竟是什么。

      2008年,我在中央民族大學擔任博士生導師,當時關凱剛從香港科技大學碩士畢業(yè)回來,還寫了一本書,叫《族群政治》。他在《族群政治》這本書里提到費孝通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有一天,我問關凱:“‘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作為一種理論假設在過去的20年時間里并未得到充分的發(fā)展,至今沒有人提出新的意見來。在我看來,發(fā)生這種情況的根源在于我國學術界缺乏一種戰(zhàn)略眼光和自信。你讀了兩個碩士學位,在你的書里你為什么不寫你的看法呢?”他說:“我還沒想好。”他反問我:“那徐老師你有什么看法呢?”我說:“我認為是從多元走向一體。”他很贊成我這個說法,因為費孝通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是非常清楚的結構論,即中華民族是由56個民族組成的。由于結構是靜態(tài)的,從動態(tài)的過程去看就容易受到一些人的質疑。我認為從多元走向一體,就是在結構論的基礎上,將其定位為過程論,很多質疑就迎刃而解了。

      這次與關凱的學術碰撞給了我新的靈感,我回到南寧后,一口氣寫出了《從多元走向一體:中華民族論》這本書,它從文獻與理論、結構與過程、互動與軌跡、沖突與整合、文化基因、邊疆與中心、草原與農業(yè)和漢族案例8個方面論述了中華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的“過程論”。

      在此書的《漢族案例》一章中,我明確提出漢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的過程和結構這樣一個案例樣本,它對于我們認識和了解中華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有著重要的啟示[19]:

      第一,漢民族的形成過程經歷了從公元前21世紀的夏,到公元3世紀初東漢滅亡,前后2 300余年??梢?,中華民族這個更高認同層次即民族共同體的形成也絕對不是一蹴而就的,它的形成過程應該比漢族漫長得多,不是漫長一二百年,也不是三五百年,而是一二千年。

      第二,漢民族的結構復雜,內部差異巨大。構成漢民族的族群很多,人口不等,文化因素的認同也不一,有的成片聚居,有的處于少數(shù)民族的包圍之中呈“族群島”狀態(tài);有的聚居在城市,有的聚居在農村。這樣,由許許多多不同類型的族群組成的漢民族,構建了漢民族“多元一體”的結構模式。在這里,各個族群單位是“多元”,漢民族是“一體”。從漢民族的結構可以看到中華民族也是有族群結構的,其結構比漢民族更復雜,內部差異更巨大,構成族群更多。

      第三,漢民族是—個“和而不同”的整體。漢民族是一個內部差異巨大,但同時又是—個被高度認同的民族共同體。所以,漢民族雖然“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但卻達到了“和而不同”高度認同的境界。從漢民族的這種整體性,可以看到中華民族也一定是一個“和而不同”的整體,人們不僅在學術上、文化上高度認同中華民族,也一定會在政治上、法律上高度認同中華民族。

      第四,漢民族能從多元走向一體,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文化認同強化了漢民族的凝聚力。文化是一個民族的靈魂,文化認同則是一個民族富有凝聚力的保障。這種凝聚力使?jié)h民族在從多元走向一體的“雪球”,越滾越大的同時也越滾越結實了。從漢民族的這種凝聚力,可以看到中華民族創(chuàng)造的豐富多彩的中華文化,其既是中華民族的靈魂,也是中華民族的凝聚力所在。

      總之,從漢民族這個案例樣本中,我們既可以把漢民族當作中國各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凝聚成為中華民族的一個階段性的成果,也可以從中窺見中華民族的未來將如何在發(fā)展中實現(xiàn)“多元一體”。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于2008年出版了這本書。這本書的出版不僅僅使我的漢民族研究與中華民族研究銜接了起來,也是我從漢民族研究進入中華民族研究的標志著作。同時,這本書也使我的中華民族研究有了一個理論的升華。

      (三)大升華的田野調查:《中華民族認同與認同中華民族》(2009)

      在中華民族認同的爭論比較大的情況下,我于2008年參加在貴陽舉行的人類學高級論壇年會時,就“中華民族認同問題”組織了一次圓桌討論,進行了一次學術田野調查。

      與會學者們交流思想,論點交鋒,有的認為中華民族的認同問題要從文化的層面上去努力,要超越政治;有的認為如果要建立中華民族的認同,應盡量強調對少數(shù)民族的尊重、對文化差異的尊重;有的認為不是所有的少數(shù)民族都認同中華民族的概念,當然有些少數(shù)民族歷史是與中華民族歷史有深切的關系,但有些沒有,假如要把中華民族這個概念加在所有的少數(shù)民族可能就會有點問題;有的認為從歷史上看,中華民族認同和認同中華民族,既是一個歷史過程,也是一個歷史結果,還是一種歷史需要[20]。凡此等等。

      這次討論很激烈,其過程也全文收入了《中華民族認同與認同中華民族》一書中,是我研究中華民族進行的一次學術田野調查。這次調查升華了我對中華民族認同問題的認識,使我進一步明白中華民族認同的必然性、艱巨性和復雜性。

      (四)大升華的理論探討:《中華民族認同論》(2014)

      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我對中華民族認同這個重大的實際問題進行了理論思考,從2012年到2014年,寫成了《中華民族認同論》[21]一書。

      《中華民族認同論》作為國家出版基金項目成果,于2014年由寧夏人民出版社出版。在這本書中,“理論與分析”篇從多元一體格局與從多元走向一體、文化認同與認同文化、游牧文化與農耕文化、邊緣的邊疆與中心的中央4個方面作了論述,“歷史與走向”篇從多元的互動與一體的軌跡、東北內蒙古的多元民族、西北的多元民族、西南的多元民族、中南東南的多元民族、互動的沖突與一體的整合5個方面進行了分析,“文化與認同”篇從中華文化(主要包括:秦漢文化——中華文化的第一座高峰,唐文化——中華文化的第二座高峰,明文化——中華文化的第三座高峰,清文化——中華文化的第四座高峰5個方面)進行了論證。整本書從整體到區(qū)城、從族群多元到走向一體、從文化創(chuàng)造到認同文化3個維度闡述了中華民族認同的學理問題,對中華民族的研究進行了一次有深度的理論探討,從而在理論上升華了中華民族的研究。

      (五)大升華的中華民族史書寫的嘗試:《中華民族史記》(6卷本)(2006—2014)

      在升華過程中,我感到對中華民族的研究除了理論探討,還要從歷史開始,但當時并沒有真正意義的中華民族史可尋。當然也有學者寫這方面的內容,但是由于沒有解決好理論問題,所以他們的中華民族史寫來寫去,不是寫成了中國國家史,就是寫成了中國民族史。像陳致平,他寫了《中華通史》,共11本,有300多萬字,但是他除了第一篇論述中華民族的概念,后面的篇章都是按朝代來寫的中國國家史。有人寫著寫著就寫成了中國民族史,如云南大學的一位老教授寫了3卷本的《中華民族發(fā)展史》,500余萬字,內容寫得很詳細,但是他只是寫了各個朝代中國各民族的情況,不是一部完整的有邏輯結構的中華民族史,它只是一部資料非常翔實的中國民族史。

      所以我的中華民族研究必須從建構中華民族歷史著手。于是我嘗試從通俗讀物入手,試圖體現(xiàn)中華民族從多元走向一體的過程。在福建教育出版社編輯張惠芳的策劃下,我以團隊合作的形式,寫了6卷本的《中華民族史記》:第一卷《根的記憶》講述了中華民族的起源和祖先的故事;第二卷《天下萬邦》講述了夏、商、周時期眾多民族的故事,中華民族很早的核心族群——華夏族形成;第三卷《從華夏到漢族》講述了從春秋戰(zhàn)國到漢朝大約1 000年間的民族故事,中華民族的核心成員——漢族形成;第四卷《華胡混血》講述了從三國到五代大約800年間的民族故事,在這個民族大融合的時代,中華民族的基因更加豐富;第五卷《激蕩融合》講述了從宋朝到明朝大約700年間的民族故事,在又一個民族融合的時代,中華民族的基因更加豐富;第六卷《九九歸一》講述了從清朝到中華人民共和國認定56個民族的故事,中國經歷了最后一個封建王朝的輝煌和上百年的內憂外患,一個現(xiàn)代意義上的民族統(tǒng)一體——中華民族正式形成。

      我寫了一、二、三卷,但《中華民族史記》是一個通俗的讀物,用圖片講故事的形式講述了中華民族怎么從多元走向一體,但是這種形式并沒有解決建構中華民族史的理論和邏輯問題。具體講就是中華民族的歷史,一般人都認為分成三段:華夏一段、漢族一段、中華民族一段,形成斷裂式的歷史敘事,沒能形成一個完整的歷史鏈。人們不禁要問:華夏民族是怎么成漢民族的呢?是怎么變的呢?這些都沒交代清楚。最關鍵的是漢民族要變成中華民族又怎么變呢?所以我的起點就是從過程論到鏈性論的上升。歷史是一條大河,彎彎曲曲,川流不息,而理論的創(chuàng)新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長期的學術積累,建構中華民族史新思路,有一個從結構論到過程論再到鏈性論價值的釋放與轉換的漸進過程。

      結構論是多元一體理論的基本點,過程論是多元一體理論的關鍵點,為什么能夠成為中華民族?它是在這個過程當中從多元走向一體的,是一個大趨勢。所以,過程論是多元一體理論的關鍵點。

      鏈性論是多元一體理論的創(chuàng)新點。為什么要在結構論、過程論之后,還要提出一個鏈性論呢?什么叫鏈性?1990年5月17日,費孝通在一個國際學術討論會上的講話中說,我們這個中華民族就是由密切相關的各部分在復雜的歷史過程中結合成的。但是怎樣以這個過程為綱,把中華民族這個民族實體搞清楚,這是費孝通給我們提出的問題啊!他認為人們對他提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理論的支持是來自中華民族形成的整體觀點,所以他希望得到更多年輕學者的評論和補充。費孝通的想法促使我反思,30年來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由學術理論向價值釋放轉換的總體趨勢,給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一個新的理論定位,為整合和建構中華民族史的來龍去脈,尋找新思路、新路徑。所以,我提出了鏈性論的理論定位。

      什么是鏈性呢?鏈性是歷史鏈條論的簡稱。梁啟超早就講過,歷史好像一條長鏈,環(huán)環(huán)相接,繼續(xù)不斷[1]155。所以,人類不斷遷徙,不斷開拓生存空間,促進了人類社會的發(fā)展,而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又使人類的生存空間不斷擴大,兩者的互為促進就構成了這樣一種因果鏈。這個因果鏈就是歷史鏈條。歷史鏈條論即鏈性論,它是整合中華民族史的密碼。鏈性論對整合中華民族史是一個有價值的創(chuàng)新,這不僅為我撰寫《中華民族史綱》提供了理論框架的支撐,也呈現(xiàn)了我對中華民族研究的理論升華。

      從2003年提出《中華民族國族地位確立的思考》開始,到2021年《中華民族史綱》,整整18年,正是大視野使我的學術研究在大升華中完成了對中華民族研究“油田”的建設。

      結語:學問之道的心路通了,走到哪里都是“風景”

      學問之道,心路通了,走到哪里都是“風景”。

      在從漢族研究到中華民族研究的過程中,我不斷“深挖井”和“建油田”,從大開發(fā)到大拐點,再到大升華,一路“油田”風景如畫。唐代詩人方干有《贈美人》詩云:“直緣多藝用心勞,心路玲瓏格調高。”60年的“用心勞”,才獲得“格調高”學術交匯、碰撞、互動和交融的結果,構成了漢民族研究“油田”、中國民族團結研究“油田”和中華民族研究“油田”的“風景”。孟子曾云:“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盵22]其說的就是讀書學習沒有任何別的目的,唯一的目的是追求心靈的曠達、高遠、超越與自由境界[23]。

      我從事學術研究60年,活到老,學到老,做學問到老,過了孔子所說“七十而從心所欲”[24]的年紀。前幾年我寫過一篇《從漢民族研究到中華民族論——我的學術之路》的文章,我在文章里說過,從心所欲的感悟,是把學術化作自己生命的一部分,這是一條紅線;是在理論上要練就一副鋼筋鐵骨,方能腦洞大開;是在田野上尋找學術靈感的源泉,方能取之不竭;是在方法論上不斷吸取各學科有益的養(yǎng)料,方能把控學科創(chuàng)新;是眾人拾柴火焰高,永遠不要認為自己可以包打天下,這是一個永恒的主題[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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