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陽
尋寶和偵探題材的作品,因為天然地帶有懸疑和刺激元素,通常會比較好玩,但若功力不夠,也容易寫得奇幻詭譎有余,深刻與美感不足。
在這一點上,《金銀圖》足以令人放心。
男女主角初見,“端月時節(jié),恰逢大雪紛飛,寒冬意味降臨北京城。陳蕾身姿俏麗,一襲藏青羊絨大衣。透過漫天雪花,陽光躲在陳蕾的身后?!钡瓗坠P,初見甚美。
《金銀圖》系列小說構建的尋寶宇宙,文字頗有古意美感,酣暢淋漓之外,仿佛在古老的篝火旁,聽到有人在神明前細語,在星空下呢喃,純粹且優(yōu)雅,可沉潛其中,反復玩味。原來,不是只有純文學才典雅。
然而,僅文字美,是不夠的。
“我現(xiàn)在要去新聞社盜一份機密檔案”,翻開《金銀圖·崇禎寶藏》,這是金銀圖系列的第一部,開篇第一句鋪墊了疑惑。
為何冒如此之險,去做一件難以完成的事?讓一位記者背上罪名去盜取的檔案究竟有多重要?男主角劉亦然,懵懂間卷入一場奪寶風波,與他的女友,也是清古齋傳人的陳蕾及北大副教授趙勁夫,一同被迫踏上尋找崇禎寶藏之路,同時為解開寶藏謎底,他不得不與一眾心思各異的人合作并集結(jié)成尋寶隊伍。
隨著尋寶過程的一步步推進,獸人爐、十二生肖獸首人身青銅鏡、太虛銅人盤、河圖洛書銅算圖、北斗七星銅帶鉤、九曜厭勝錢、崇禎御押等各類護寶器物一個個出現(xiàn)。
而第二部《金銀圖·天國密令》開局,劉亦然明知南京飯局設定為“想要寶藏,先吃毒菜”,仍執(zhí)意赴約,他為何又一次將自己置于危險境地?對他來說,財富到底有多大的誘惑?在吃下必死的毒菜后參加南京飯局的人見到了事關太平天國寶藏的四件古董,但燈一黑,燈再亮,孫老三已死,劉亦然成了兇手,被迫千里逃亡,進入亡靈村……也因此獲知揭開天國寶藏謎案的更多信息。但自以為破局的人都已踏入一個更大的陷阱……
已出版的兩部《金銀圖》,開篇都個性十足。如果開篇吸引人可以靠出奇,那么全書吸引人,一定還是“有點東西”的。
《金銀圖》系列作品的作者孟繁勇,是一位先鋒作家,也是一位記者。十五年的記者生涯,孟繁勇采訪過近五千人,更準確的說,是五千個有故事的人。個人的獨特經(jīng)歷終究只是普遍經(jīng)驗的一部分。但見證更多個人的獨特經(jīng)歷,有助于看清人性。
“做記者就是為寫小說”,記者的身份,讓他得以深度觀察甚至介入他人的命運起伏。經(jīng)年累月,囤了大量鮮活的現(xiàn)實素材,而充分的自覺又擴大了小說的限度。
孟繁勇說,他對于記者生涯里收到的他人的善意與信任,是感念的,“他們信任我,我珍惜這份信任。”當現(xiàn)實生活的重復性太高,記者,尚可勉強凝望下這世間千萬形態(tài)。
也因此,書中的事件與人物刻畫,大多在現(xiàn)實中有跡可循。
男主角劉亦然,原本職業(yè)就是一位記者,便是以孟繁勇自身的職業(yè)為原型。為了研究點穴究竟是怎么回事,孟繁勇曾專門前往滄州采訪一位武術世家。第二部天國密令中《李秀成自述》《曾國藩日記》《能靜居日記》等,皆來自可查閱的典籍。而在第二部里重新開張且實力逐漸顯露的清古齋,過去曾因一把大火付諸一炬,事實上,百年古玩鑒寶店被燒的事件的確曾見之于報端。如此種種,將歷史傳說、新聞事件中的“謎題”抽絲剝繭,巧妙穿梭于金銀圖的故事中,可信度和代入感大不同于普通的尋寶玄幻作品。
除了這些真實,還有一些想象,現(xiàn)實與超越現(xiàn)實編織起來,便是非比尋常的旅程了。讓讀者恍如親自參與了尋得“真相”的過程,也難怪,頗多讀者有那么一刻的起心動念,想要跟隨主人公們一同尋寶。
尋寶,尋的是財富,于內(nèi)里而言,終究較量的是人性。欲望、不甘、貪婪、正直……《金銀圖》中,有人為守護文物甘愿放棄世間的珍貴之物,讓人發(fā)覺縱使巨大誘惑之下,依然有人能守住美好,也有人為巨額的財富設置陰謀狠辣決絕,堅守者、破局者、狩獵者,博弈得甚是精彩。
毫無疑問,《金銀圖》是好看的,“把其中任何一段拿走,小說就塌了”,孟繁勇說。構思精巧,沒有多余的廢話和情節(jié),可以稱作“作者的自覺”。
而《金銀圖》系列作品的好看,不僅由于懸念設置的巧妙和多重反轉(zhuǎn)的合理,更是因為使用了“時間軌跡”。
在第一部的《玉影描圖》一章中,李小軍被姜豐、林靜怡二人請到書房,不知說了些什么,敘事暫停,直到第二部《金銀圖·天國密令》的《金銀如?!芬徽拢艑⑦@個謎題解開,告訴讀者,此前的“不知說了些什么”究竟說了什么。
第二部開篇驚心動魄的南京飯局,劉亦然為何沒有告訴未婚妻陳蕾,明知以命為籌碼,仍義無反顧獨自赴約,在書的結(jié)尾處,予以釋惑。
草蛇灰線,這樣精巧的設計比比皆是。讀者大腿一拍,原來作者沒有忘??!
書中多處懸念反轉(zhuǎn),是在時間與空間完全不同的另一章節(jié)里,彼此綿延千里,若隱若現(xiàn)。此外,書中雙線并行,關鍵時刻場景無縫轉(zhuǎn)換,銜接自如,從故事的創(chuàng)作角度而言,對作者謀篇布局的能力有著極高的要求。
行至文末,兩線合并,原本分在兩地,在同一時間卻不同空間中發(fā)生的故事,仿佛拼圖的齒輪完美卡上一般,互相為對方擔憂的男女主人公最終相見,為相見,更為雙線合并、齒輪嚙合,讀者忍不住的會暢快起來。
“被特殊性事件掩蓋了的,是決定事件為何發(fā)生的關鍵時間。時間,被遮掩于存在的面紗之下,每一個時間都被與之相鄰并發(fā)生相互作用的時間所禁錮?!庇谑?,“時間軌跡”造成的敘事暫停效果,使得不同人物的轉(zhuǎn)換,不同章節(jié)前后的呼應,不同空間發(fā)生的故事,并不因敘述視角所改變,時間先于敘述而存在,一張巨大的時間之網(wǎng),推動著故事江潮般奔涌。
正如孟繁勇所說,“小說是時間的藝術”。小說是不能離開時間的,但“時間軌跡”將這雙鐐銬變成了翅膀,“取代了作家的角色”,而幫助故事變得更加好看。
相對于現(xiàn)時的由敘事視角主導的創(chuàng)作而言,時間軌跡顯然是小說寫作思維模式的變革,因為,它不再是誰在看,而是在看之前,早已存在了。過去曾出現(xiàn)的思潮,比如現(xiàn)實主義、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自然主義等各個流派,都建立在敘事視角的基礎上,視角由此被禁錮在時間與空間的局限里。而“時間軌跡”將寫作者把綁在自己身上的牢籠打碎,變得更加自由。
在此情況下,小說文本的“視角”由無邊無際的關鍵獨立時間產(chǎn)生的時間軌跡代替,生成了故事的發(fā)展脈絡。進而,故事從敘事視角的某一固定的單一性、扁平化,朝時間主導的多元性、立體化方向發(fā)展,由此帶來敘事格局、文本呈現(xiàn)方面的變化,迥然有別于傳統(tǒng)小說。
這也是時間軌跡的含義,即將難以捕捉的隱藏在無數(shù)空間下的時間抓住,從而使得世界本原狀態(tài)出現(xiàn)在人們面前。世界的本原狀態(tài)在文字下,也更立體了。也因此,必然環(huán)環(huán)相扣,互為因果,在“重建”世界的能力上,小說開始更加強大,也更加自由。
在時間運行軌跡下,第一部結(jié)束,李小軍父子是活著還是犧牲了,成為最大的“鉤子”,到第二部,讀者便會發(fā)現(xiàn),作者的安排不可謂不巧思。而第二部陳蕾的父親陳剛,去東北未歸,又為下一部留下了“扣子”,待解??磥恚瑫r間未停,《金銀圖》尋寶宇宙里的故事,也便不會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