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士富
一九五八年的一個清晨,一艘小船在洪澤湖上飄蕩。船頭掛著一塊小黑板,常貴指著小黑板一字一頓地念,我——愛——北——京——天——安——門——船上有七八個孩子跟著念。這船是洪澤湖上唯一的一所學校,學校僅有一艘小船、一塊小黑板,常老師是唯一的老師。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常貴看著漁民子弟不能上學,他決定在小船上教孩子識字。開始人們不理解。常貴就動員他們,說建設國家需要人才,不識字不行,說你們的孩子學識字我分文不收。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跟常貴念書的孩子在各行各業(yè)中大顯身手。漁民們看在眼里,就想籌資辦學。辦學的想法得到了大多數(shù)漁民的響應,于是漁民們自籌資金在岸上蓋起了幾間房子,辦起了漁民子弟學校。漁民們陸續(xù)把孩子送到學校,這時常貴就感到一個人教孩子力不從心了。正在他一籌莫展時,眼前陡然一亮,有了辦法。
這天,常貴上完最后一堂課就回家了?;丶业穆飞铣YF不斷地想,今天回家的目的只有一個,兒子常寶今年就要高中畢業(yè)了,想讓兒子協(xié)助他辦好學校。
晚上,一家人圍桌吃飯,常貴對常寶說,你高中快畢業(yè)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常寶說,參加高考,繼續(xù)求學。
常貴心里暗暗為兒子高興。常貴說,文化越高知識越多,將來對國家的貢獻也越大,我為有你這樣的兒子感到欣慰。但是大家小家一個樣,都有燃眉之急的事,當學識能夠為國家所用時,可以選擇一邊就業(yè)一邊學習。常寶還沒完全聽明白父親的話,瞪著一雙大眼望著父親。常貴說,兒子,我把話說透了,漁民子弟學校需要你的支持。
常貴話音一落,妻子堅決反對,說當初你執(zhí)意要去,我沒有攔你,現(xiàn)在你不能禍害孩子,把兒子的前途毀了。
你看看,話到了你嘴里,怎么就變味了?多難聽。那時我是盡義務,現(xiàn)在不同了,明天我去書記家,請他到鄉(xiāng)里跑一趟,申請一個民辦教師名額。兒子,你也算是知識分子了,有些事你自己可以做主了,你今晚就當著我和你媽的面表個態(tài)吧。
兒子最終還是答應了父親的請求,妻子妥協(xié)了。
寒來暑往,他們父子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學生。學校教室從原來的幾間變成了十來間,老師從一人變成了十幾人。學校地處湖邊,辦公條件簡陋,老師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唯有他們父子倆像兩顆鉚釘釘在那里。
轉眼間常貴年事已高,雖早已退休,但仍住在校園。常寶的女兒常娟是師范大學的高才生,畢業(yè)那年,通過統(tǒng)招,將面臨擇校。
一天,常貴來到縣教育局,直奔局長室。局長聽說常老師來了,忙迎出門外,說常老師您有什么事打電話或讓人捎個信就行了,哪還要您親自來啊?
常老師說,你是漁民子弟,當初不是我辦學,你可能還像你們父輩一樣在湖上打魚。
常老師您說得極是。局長說,老師您有什么要求盡管提。
我不為難你,那個地方不說你也知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不用您說,我正為這事犯愁,局里承諾年輕的老師到偏遠學校任教兩年后,縣里所有學校任挑,就這樣還沒人報名。
別人我無權要求,我跟你要一個人。
常老師,您要誰?
我要常娟。
常老師,常娟可不行。她是高才生,縣城幾所名校都在爭她。再說,女孩子到偏僻的地方,生活不太方便啊。
你啥也別說,常娟的工作我來做,你答應我就是了。
常娟來到漁民子弟學校幾個春秋了。一天,局長來到漁民子弟學校,把老師召集起來開會,通報政府決定:洪澤湖十年禁捕,漁民上岸務工,漁民子弟學校也撤并。征求老師選崗意見。
局長在離開學校前,看望了常老師。常貴得知學校要撤并時,老淚縱橫地說,我哪里也不去,懇請組織給我留兩間校舍,以度余生。
局長一聽,流著淚緊緊握著常老師的手,把頭埋得很深。
責任編輯? ?梁樂欣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