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文輝

1

那年月，幾個活蹦亂跳的學(xué)生伢子，剛從技校出來就離開了熟稔的城市，去往一個遙遠的山谷。

車拉著我們賣力地往前跑，窗外陽光繽紛，開得像花一樣，來時的路彎彎扭扭，一截一截化為眼中的虛無，我知道，過去的一切將和這些陽光一樣，慢慢消失在世俗的塵埃里。

到達婁底后，一列綠皮火車停在漣鋼專用運輸線上，車身灰蒙蒙的，油漆已經(jīng)剝落，像是從遙遠的時光里駛來的，似乎在等著我們的到來。上車不久，車就開始緩緩移動，一路搖搖晃晃，哐哐當當，直到晚上才趕到田湖鐵礦招待所。橫躺在山腳下的招待所，一溜平房，跟筒子樓差不多。每個房間掛著一只白熾燈泡，門邊吊著一根拉線，拉一下，“咔噠”一聲，燈亮了。房間的陳設(shè)相對簡單，兩張單人床，一張書桌，桌上擺著一個竹殼開水瓶，幾只玻璃杯齊整地倒扣在圓形盤子里。幾個男女同學(xué)分別安頓在幾間客房內(nèi)，草草打發(fā)了那個陌生的夜晚。

第二天一大早，礦上來了一輛帶油布篷子的解放牌平板貨車，接我們幾個去往青山?jīng)_。汽車從招待所出發(fā)，沒跑多遠，屁股后面揚起一股紅色的浪潮，那是褐鐵礦石的廢渣撒落地面形成的灰塵，一路紅塵翻騰，平生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很壯觀。搖搖晃晃的車廂里，有人哼唱起了流行歌曲，歡樂的浪花隨滾滾車輪激情奔涌。

不一會，車就開始爬坡，山路彎彎扭扭，遠遠看去像一根絲帶纏繞在山上，車子隨山勢盤旋，車身顛簸，左搖右晃，人坐在硬板凳上東倒西歪。有同學(xué)經(jīng)不起折騰，吐得一塌糊涂，一股酸味在車廂里彌漫開來，我原本是不暈車的，但那股氣味撲過來，搞得我的胃里也在翻江倒海。“進山了，進山了！”幾個滿懷激情，又略顯懵懂的青春男女，不時發(fā)出陣陣尖叫聲。輪胎傳來的噪音和車架發(fā)出的金屬碰撞聲在耳邊轟鳴，先前歡快的歌聲和嬉鬧聲開始消停，內(nèi)心似乎隱約感知到了現(xiàn)實的逼仄，想象中的浪漫仿佛遭到了車輪的無情碾壓，周遭的山頭奇形怪狀，犬牙交錯，一山高過一山，山勢向天邊起伏延宕，家被越拋越遠，不知遺落在哪個褶皺里，心有一種漸漸被抽空的感覺。

2

那里有個礦山，叫青山硫鐵礦，就窩在一個山旮旯里，地方不大，連縣級地圖上都難得找見蹤影。由沖頭到?jīng)_尾，有條大約兩三公里的沙石路，是唯一一條通向遠方的路。一開始，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群，讓初來乍到的年輕學(xué)生感到幾分新奇。我年齡偏小，混沌懵懂，不諳世事，好長時間就像是活在夢幻般的光影里，想象中，生活單純、美好、迷蒙……面對起伏的山巒，既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也有一絲無以言說的惆悵。就像腳下那片土地，說它窮山惡水吧，山中有礦藏，河里有游魚；說它山清水秀吧，山上多亂石，少沃土，樹木稀稀拉拉。這鬼地方，往往快樂郁悶、榮辱得失糾纏不清。

整個礦山生活著上千號人，周邊還有不少農(nóng)戶，東一家西一家地建在山腳下或山坡上，看上去很松散隨意的樣子，這地方山形地貌就這樣，稍微平緩些的地勢，都被利用蓋起了房子。山上見縫插針開墾出一些順坡土地，東一片西一片，沒有梯田的樣式，幾乎光禿的山嶺，水土很難保持，水稻基本上沒法種植，只能用來種一些適合生長的作物，靠天吃飯。一些人就像草木一樣，被腳下的土地牢牢黏住移不開腳步，最終順理成章地被歲月的風(fēng)吹皺了額頭。

印象中，那地方的聲響總是雜亂無章，從不見消停，空氣里好像到處混雜著無數(shù)種聲音，鈍重、嘈雜、囂張，從早到晚蠻橫地往耳朵里灌。我向來喜靜不喜鬧，尤其睡眠不是很深，一個美美的夢往往被一些莫名的聲響切成幾段。爬起來，站在窗邊，對面山腰蛇形往來運送礦石的電車，一路晃晃蕩蕩，傳來“叮鈴叮鈴，咣當咣當，吱吱嘎嘎”聲；連接器與電網(wǎng)接觸時，伴隨著火花，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的“呲呲”聲，像一群鋼鐵“蚊蟲”在耳邊“嗡嗡”叫個不停；礦車接近礦倉時，車輪與鐵軌之間發(fā)出的摩擦聲，“滋滋……”地像針尖扎在身上，感覺全身發(fā)麻；還有從選礦廠迸出來的破碎機“哐哐……哐哐哐……”的嘈雜聲，以及傳送帶上石頭碰石頭的悶響，像波濤般一浪一浪從四面八方蓋過來，那些聲響常年蠻橫地交織在一起，就像一臺不著調(diào)門的大合唱，整個人被噪音裹得嚴嚴實實，簡直透不過氣來。以至于后來聽到嘈雜聲我就會感覺渾身不對勁，似乎患上了一種聲音過敏癥。有時，又仿佛能聽到礦井下面隱隱傳來的爆破聲，我知道，這只是一種感覺，或者說是幻覺。其實，礦井深達幾百米，即便放炮也聽不見。井下，日夜有一群人在開拓、掘進、采礦。這就是我所在的礦山，聲光交替，沸沸揚揚……

有些日子，加班，夜深了，我開車回到礦區(qū)，從駕駛室下來，腳底下感覺像是踩著一團棉花。抬眼望見半山腰一道昏暗的燈光晃過來，伴著一串“叮鈴……叮鈴……”聲，是礦車，剛從井下爬上來。礦區(qū)的夜晚，燈火通明，這里一片，那里一片；暗也一樣，這兒一團，那兒一團。彼此之間好像在互相撕殺，到最后，誰也不是贏家。面對這白與黑、動與靜的交織和搏弈，復(fù)雜的內(nèi)心不可能沒有絲毫觸動，只不過，我贊同這樣一種詮釋：“我確信并認同，我們并沒有無視于某種準則而活著?！?/p>

我在那里一待就是十五年，就那么個小山?jīng)_，一點都不神秘，沒啥新奇的東西。最大特點就是山多，抬頭望見山，轉(zhuǎn)身還是山，有人曾形容它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出于個人感情，我內(nèi)心并不認同。

3

不算十分漫長的年月，于我而言，都是不可省略的章節(jié)。事實上，我人生的關(guān)鍵部分都是在這里完成的——戀愛結(jié)婚生孩子。尤其造出個“雄性公民”，這讓父母狠狠高興了一陣，終于認識到兒子的作為也可以一脈相承。人這東西真是奇妙，趁上帝一眨眼的工夫，不知能創(chuàng)造出多少人間奇跡。

妻子是我技校同學(xué)，一同分配在礦山，又成了同事，父母系世交，感情自然更深了一層。相互知根知底，最終能夠走到一起，也可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一點都不復(fù)雜?；榉亢芎喡链u灰瓦，中間用曬墊隔開，就成了兩間半居室，外間用來做飯，里間吃飯和待客，轉(zhuǎn)角還有半間就是睡覺的地方。那種橫向排開的平房，大體上樣式都差不多，連排住著好幾戶人家。沒有婚紗，沒有迎親車隊，沒有隆重?zé)崃业膬x式，簡單的婚禮之后，一對飲食男女正式走進同一間房，睡在了一張大床上。盡管如此，照樣把男女戀情，以及生活瑣碎編排得有條有理，絲毫不影響人生過往的緣起與緣續(xù)。

父母曾擔心我年輕，外出難以應(yīng)對生活，我也對自己的能力信心不足。這是有道理的，我這人不只在生活上表現(xiàn)相對遲鈍，于人情世故，尤其在與各色人打交道時，自覺也沒妻子那般周全。我往往喜歡憑自己的性情喜好說話做事，為人處世不見得很圓通。而她則顯得比較隨和、成熟，場面上處事靈活，善于應(yīng)對。如果沒有她，我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真不敢想象。

蓮發(fā)育還算正常，身材修長勻稱，臉蛋比較耐看，笑起來，臉上還有個小酒窩，雖稱不上顏值爆表，女人味卻一點不差，是那種溫柔賢淑，性格內(nèi)斂，有素養(yǎng)，有內(nèi)涵，頗具淑女氣質(zhì)的類型。

真正的情愛故事大約是從車上開始的。那天，我開個解放牌翻斗車運礦石，炎夏酷暑天氣，車在蜿蜒的盤山路上行進，熱得難受，在一條小河邊，我將車停下來，想下去洗把臉，她跟著從駕駛室跳下來，一起在清澈涼爽的溪水中洗手、擦臉，還喝了個痛快。望見河邊山崖上有束映山紅，開得妖艷紅火，我說去把它摘下來，她說坡陡，小心點。我飛快地竄過去，像只猴子快速攀上山崖，夠著了花束，再靈巧地從陡峭的山崖上退下來，將花遞到她手上，她聞了聞，用手輕撫著花枝，一副很陶醉的樣子。

一路上，我倆有說有笑，開心地哼唱著《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一刻，感覺人就像路旁伸展的花枝，生機勃發(fā)，浪漫快活。風(fēng)從車窗灌進來，讓悶熱的駕駛室稍顯涼爽，那樣的時光，年輕的心難免昂揚躁動。很湊巧，在一處稍顯陰涼的山崖旁，發(fā)動機突然熄火，車拋錨了。憑經(jīng)驗，我判斷應(yīng)該是“氣阻”，溫度過高，油管內(nèi)產(chǎn)生了氣泡，油供不上，車被迫停了下來。我打開引擎蓋，讓發(fā)動機冷卻一會，再通過手搖泵泵上汽油，估計沒事了?；氐今{駛室，我說車子有點氣阻，得讓發(fā)動機歇會兒。都是搞汽車專業(yè)的，她懂。我其實并不很老實，偶爾靈光一現(xiàn)，腦子里還會冒出些鬼點子。我在駕駛室的左側(cè)窗口掛起一件衣服，擋住了往來車輛的視線，看上去像是在遮擋陽光。一對青春男女，待在駕駛室局促的空間，不可能沒絲毫反應(yīng)。我裝做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把手伸過去拉住她的手，那手白皙、纖細、柔軟，尤其適合傳遞情感的細膩，拉著這樣一雙溫潤的手，其實內(nèi)心還是有點緊張。她沒有拒絕，也沒有縮回去的意思，一只手還幫我擦了下額頭上冒出的汗珠。我的內(nèi)心陡然升騰起某種異樣的顫動，似乎能聽見突突的心跳，但還是不敢冒昧，我用手指向車外那片山崖，看，那邊山花開得真好。她轉(zhuǎn)過臉望過去，我將頭貼近她的臉，聞到了脖頸處散發(fā)出來的女人的氣息，這氣息與身上的汗?jié)n一攪和，挺誘人。她回過頭來望著我，臉蛋緋紅，沒有責(zé)怪，沒有怨嗔，只是呼吸好像有點急促，凸起的前胸一起一伏。我趁機把她緊緊摟在了懷里。整個過程，她都沒有抗拒，事后，她的神色暴露出了她內(nèi)心的慌亂，她不時用手理理頭發(fā)，又反復(fù)拉扯著衣襟，看得出，她有些局促和不安。稍稍平復(fù)下來，她用手摸了摸我的臉，大約是在試探我內(nèi)心的感受吧。我故作鎮(zhèn)定，一個大男人，不該有慌亂的表現(xiàn)。我知道，我有點像是一個沒經(jīng)過訓(xùn)練的士兵，蹩腳地完成了一次唐突、亢奮的操場演練。往后，我們經(jīng)常會在晚飯后開車出去，到幾十公里外的集鎮(zhèn)或是大廠礦去看電影，車子在路上歡快地奔跑，駕駛室成了兩個人溫馨的小天地，我腳踩著油門，讓貨車在熟悉的山路上七彎八拐，左手掌控方向盤，右手將她攬過來靠著我的肩頭，渾身上下充滿了激情與亢奮。她輕輕將我的手移開，讓我好好開車。我那時頭腦特別靈光，反應(yīng)敏捷，把車開得輕松自如，像在車技表演。有回跑到一個叫橋頭河的小集鎮(zhèn)去看南斯拉夫的《夜襲機場》，呵呵，夜襲機場——好開心。年輕，沒有什么不可以。想來，在這喧鬧的人間，我們曾搖落過月亮，搖落過星星，并沒有揮霍和浪費掉美好的青春時光。

劉墉說，女人就要做女人，發(fā)揮她的長處，站在男人的背后，守著他的窩，拴住他的胃，牽著他的心。為他披上鎧甲、牽來戰(zhàn)馬，再拋給他一朵花、一個吻。讓他勇敢出征，奏凱而歸。我知曉自己的女人是個好女人，有時想想，一個男人能夠擁有這樣的女人，真的很幸運。而我，說白了，也就一介文弱書生，人生自然難有奏凱而歸的時候，總感覺有些對不住自家女人一片芳心，私底下難免有些愧疚。沈從文曾言：“只愛過正當最好年齡的人?！蔽乙彩?。

婚后的生活充滿了陽光，工作崗位不錯——汽車駕駛，這在當時算是很“吃香”的工種。那時候，我內(nèi)心激昂，國營企業(yè)，“鐵飯碗”，有工資，還有出車補助，不再需要父母負擔了。內(nèi)心感覺很充實，多少還有點小激動。工作起來熱情高漲，每天開著那臺翻斗車運礦石，運往離礦區(qū)二十幾公里外的火車站。途中得翻越上下七八里的長坡，道路坑洼，一天跑個四五趟，要花上十來個小時，趕任務(wù)時還得“放高產(chǎn)”。所謂“放高產(chǎn)”，就是打連班，打連班也就意味著戰(zhàn)通宵，車上顛來顛去，耳朵里灌滿了發(fā)動機的轟鳴聲和車身振動的噪音，人累得全身酸痛，身子骨像散了架似的，從車上下來，整個人就像在云霧中游走，感覺輕飄飄的。那時的老解放牌汽車，制造技術(shù)還不是很成熟，車況不很穩(wěn)定，往往跑著跑著就會鬧點小“情緒”，有時干脆賴在那兒不動了，司機一般都得自己動手排除故障，為方便起見，除隨車備有常用工具外，車上還預(yù)備著一塊厚實的帆布。我在技校學(xué)的是汽車構(gòu)造，一些常見問題基本上能對付。路上，聽到底盤響聲有點異常，估計是轉(zhuǎn)向機構(gòu)或傳動軸松動了，我攤開帆布地墊，鉆到車底下一看，果然是傳動軸螺栓松動了；發(fā)現(xiàn)剎車不平衡，車輛出現(xiàn)跑偏，拿起扳手將剎車間隙調(diào)整一番，車子又瘋跑起來。從車下爬出來，臉上手上沾滿了灰塵和油污，望一眼身邊的鐵家伙，我喃喃自語道：“老伙計，你可要爭點氣哦?！焙髞?，經(jīng)驗越來越豐富，只要聽聽車子的聲響，差不多就能判斷出哪個部位有“毛病”，簡直就像是一個把脈診病的“老郎中”。礦上有個科長有回搭我的便車，他說：“看不出哈，小伙子年紀輕輕的，車開得還蠻熟練，還會修車，不錯！好好干，有出息！”有人夸我技術(shù)不錯，我很高興，很有成就感，能得到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的肯定和贊許，心里特別舒坦。我暗暗給自己加油鼓勁，干出點成績來，用行動證明給大伙看看，我能，我行，會有出息的。至于什么叫出息，多大的出息，真說不準。

冬天里，蓮一邊坐在床上等我，一邊織著毛線衣，煤爐上為我燒好了熱水。進屋，蓮注視著我，目光溫柔，問我累不累，我硬著頭皮說不累。確實，在那種“理想飛揚，信念篤定”的年月，似乎并不怎么計較那點苦和累。

4

可以說礦工們工作、生活都很艱苦，但看上去一個個又都樂呵呵的樣子，我好像從沒聽說誰日子難過的。下班時，頭上戴著礦帽，腳上踩著長筒套靴，三五成群從井底下爬上來，坐在井口一邊歇氣，一邊扯淡。老張說：“哎呀，今天真有蠻扎實，出了滿滿十幾車礦?！崩贤醪环?，說：“那算什么，老子打了二十幾個炮眼，炮炮山響，沒一個啞炮。”“放炮又不費力氣，風(fēng)鉆打孔，輕車熟路，都搞得?！崩蠌堈f。老王懟過去：“你曉得個屁，哪天你試試看，只怕連機子都舉不起?！惫と藥煾荡蠹s習(xí)慣了喝酒斗海勁，干活拼狠勁，從不示弱。一旁幾個哥們樂得看熱鬧，蹲在一旁瞎起哄：“光講狠沒用，干脆練練，干一架看到底誰厲害。”這倆老哥也是經(jīng)不起哄，一方問：“敢不敢？”一方道：“還怕你不成？”起身，甩開一身泥水邋遢的工作服，拉開架勢，嘻嘻哈哈就干上了。一個班十來個人，圍起一圈加油鼓勁，笑得稀里嘩啦，兩個人蠻牛似的你推我搡，在井口地坪打打鬧鬧，胡攪蠻纏，直到一個個累得氣喘吁吁癱坐在地上。先前，我不是很理解，他們怎么會樂得起來，哪來那么多使不完的力氣？慢慢自己也融入其中，才真正懂得，隨遇而安，適者生存的人生真諦。誠如老礦長說過的：“一個人在哪里都能找到自己的快樂?！蔽液V信，那是真理。

人生，遭逢過一段難忘的歲月，在回憶里握住一把殘破的時光，面對庸常生活的紛繁與逼仄，從中學(xué)會了淡定與從容，任由世俗的目光從頭頂越過，感覺故事里的所有結(jié)局都剛剛好。在安靜平和的日子里，想起青山?jīng)_，那些熟悉而又鮮活的面容就會在腦海里浮現(xiàn)……

十五年后的某一天，我打點好行裝，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將整個家當打好包，準備離開那個地方。當車子啟動的那一刻，我的心忽地一怔：就這樣作別一段歲月流火的日子，似乎有點過于簡單。抬頭望見對面山腰“吱吱扭扭”“咣當咣當”晃過來的礦車，像一條黑褐色的巨蟒，連接器冒出紅藍色的火星，發(fā)出“呲呲……滋滋……”的聲響，仿如天空綻放的煙花。初春的陽光透過車窗照進來，心底忽然就有種溫?zé)岬臍庀⒂可蟻恚且豢?，喉頭一陣發(fā)緊，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讓司機稍等，打開車門，跳下車，朝蛇形扭擺的礦車揮揮手，自言自語道：“走了，我要走了……”當時內(nèi)心是種什么樣的感受，記不清了。只記得，那一年，我34歲。

責(zé)任編輯車前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