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江波 李思媛
摘要: 明代是棉織物崛起,麻葛服飾走向回落的節(jié)點(diǎn)。文章基于文獻(xiàn)與文物的視角,追溯明代麻葛服飾演變的歷程,考證其服飾形制特征。研究認(rèn)為:明代初期,朝廷政令大力推廣棉植業(yè),加之棉織物功能性和經(jīng)濟(jì)價值同麻葛織物具有比較優(yōu)勢,使其在棉與麻的產(chǎn)業(yè)博弈中勝出。明代中晚期,市民階層僭越逾矩,競尚奢華之風(fēng)盛行,在放棄麻葛布衣作為平民視覺符號的同時,加速了麻葛業(yè)的衰落。僅從有限的明代麻葛服飾實物考證來看,明代初期麻葛服飾品類廣泛,明中晚期其僅局限于單衣夏服或賜服的范疇。
關(guān)鍵詞: 麻葛;紡織服飾;夏布;服制形制;社會階層;明代
中圖分類號: TS106.5;K892.23 ? ?文獻(xiàn)標(biāo)志碼: B ? ?文章編號: 1001-7003(2022)01-0141-08
引用頁碼: 011304DOI: 10.3969/j.issn.1001-7003.2022.01.020
麻類作物與葛的韌皮皆可作為紡織纖維,故習(xí)慣將麻與葛連在一起,稱“麻葛”或“葛麻”,作為植物類紡織纖維的總稱。中國古代紡織服飾文明沿襲兩條路徑,一條新石器時期以來,絲綢服飾的貴族化發(fā)展路徑,另一條自新石器以來延續(xù)至宋、元時期,麻葛服飾的平民化發(fā)展路徑。棉植業(yè)歷經(jīng)宋、元兩代的孕育,至明代的推廣,其改變了中國長江、黃河流域絲麻并舉的局面。明代是麻葛服飾走向回落的一個節(jié)點(diǎn),但遺憾是學(xué)界對其缺乏清晰地梳理,同時有些相關(guān)的論述也值得商榷。陳維稷[1]認(rèn)為精細(xì)的苧麻織物為夏布,其名稱始于清代文獻(xiàn),事實上,在明代就有文獻(xiàn)記載夏布為苧麻織物。李雪艷[2]認(rèn)為中國古代服飾質(zhì)料的禮法制約明代尤甚,筆者認(rèn)為服飾質(zhì)料對身份等級映射在明代走向松弛。基于此,本文追溯明代麻葛紡織服飾的流變及形制特征,并就以上問題展開探討。
1 明代麻葛生產(chǎn)與地位的變遷
1.1 明代麻葛植業(yè)生產(chǎn)的概況
明代棉布走向“衣被天下”之路,改變了中華大地服飾質(zhì)料數(shù)千年絲麻并舉的格局。丘?!洞髮W(xué)衍義補(bǔ)》:“至我朝,其種(棉花)乃遍布于天下。地?zé)o南北,皆宜之。人無貧富皆賴之。其利絲枲百倍焉。臣故表出之,使天下后世,知卉服之利,始盛于今代。”[3]枲,大麻的雄株,也泛指麻。棉花憑借極強(qiáng)的環(huán)境適應(yīng)性及產(chǎn)品易織易絮的特征,經(jīng)明代初期的勃興至明代中葉在長江、黃河流域鋪開,到明代中晚期“棉布,寸土皆有……織機(jī)十室必有”[4]。明代,棉花種植在中國腹地鋪開,對麻類作物形成巨大沖擊,麻織品從全國性的生產(chǎn)退居為一些地方的特產(chǎn)[5]。
明代在不易植棉的地區(qū),麻葛仍為主要的紡織纖維。“宋元之間其種(棉花)始至,關(guān)、陜、閩、廣曾得其利,洪、永之際遂遍天下,其利殆百倍于絲、枲,自此天下務(wù)蠶者日漸以少。獨(dú)湖地卑濕,不宜于木棉,又田瘠稅重,不得不資以營生,故仍其不變耳?!盵6]湖地,今之太湖平原,太湖位于長江三角洲南緣。明代長江三角洲是著名的棉產(chǎn)地,但太湖平原為碟形洼地,氣候潮濕不宜棉作物的生長。麻葛類植物纖維品類繁多,環(huán)境適應(yīng)能力強(qiáng),分布廣泛,在環(huán)境條件差的丘陵和山地也可生長。明萬歷《泉州府志》:“府下七縣俱產(chǎn)……苧布、葛布、青麻布、黃麻布、蕉布等,多產(chǎn)于山崎地方。”福建泉州山脈綿恒、丘陵與平原交錯,境內(nèi)適宜種麻。山西“河?xùn)|土產(chǎn)菜多于桑,而地宜麻,專紡績織布,故有大布、卷布、板布等”,不宜桑棉是麻在明代仍得以延續(xù)并發(fā)展的重要原因?!缎绿┮睾罾罟抡洝酚涊d:明萬歷年間,新泰知縣李上林,在任內(nèi)(公元1593—1597年)管轄區(qū)大力推廣植麻業(yè)扶植蠶桑,以救饑饉,五年之內(nèi)新泰桑麻遍野。明代有閩廣移民入江西開荒植麻的記載,其繁榮了贛地的麻植業(yè)。《寧都直隸州志》:“明嘉靖后,閩廣兩省無業(yè)人民,相繼前來搭棚栽種苧麻,冬歸春集,土人名之曰棚民,或曰麻棚?!盵7]
明代有些地方在發(fā)展棉植業(yè)的同時,也并沒有偏廢麻植業(yè)。明代釋慧秀《岱宗賦》:“野繭繅絲,木棉選蓐,有枲有麻,以供常服?!盵8]岱山,又名泰山,其地適宜麻作生長,自古產(chǎn)麻,至明代時,雖植棉業(yè)在全國推廣,但泰山腳下也沒有偏廢麻植業(yè)。沈瓚《五溪蠻圖志·土產(chǎn)篇》:“絲、麻、棉花,績紡為縷,以草木煎汁染五色織布。”[9]五溪蠻指鄂西南、湘西等地少數(shù)民族的總稱,包括侗族、苗族、土家族、瑤族及仡佬族等,其地能以草木染絲、麻、棉紗線而織出五色布。
明代葛植業(yè)也沒有退出歷史的舞臺,其作為地方特產(chǎn)給民眾穿衣提供一種多樣的選擇?!对魇骂惓忿D(zhuǎn)載陶允宜作《黃陂葛》:“楚人種葛不種麻,男采女績爭紛挐。黃陂所織尤精嘉,光潔勻細(xì)眼不斜。皎如白纻輕如紗,進(jìn)入內(nèi)宮傳相夸?!盵10]黃陂位于江漢平原與鄂東北低山丘陵結(jié)合處,其氣候與環(huán)境適宜葛生長。張萱《疑耀》:“郁林葛,粵中多產(chǎn)葛,惟郁林州所產(chǎn)者知名最久,齊武帝作《估客樂》曲被管弦,乘龍舟游江中,全榜人皆著郁林布作淡黃绔,以舞此曲,即今之郁林葛?!盵11]郁林,又為玉林,古稱郁林州,廣西壯族自治區(qū)下轄市?!段魇络怼罚骸坝袅指穑戏椒Q為佳物……萬歷十五年(公元1587年)始令貢千疋,已又令貢二千疋,工部覆奏,定每歲百疋。”[12]郁林葛歷史悠久,明代產(chǎn)量盛極一時,在明清地方志中多有記載。
1.2 明代麻葛織物地位的變遷
明代麻葛織物作為平民最大宗服飾質(zhì)料來源的地位受到動搖。麻葛織物在御寒性能上不及棉織物,棉織物得到推廣后,平民冬日穿衣宜棉而不宜麻,但麻葛織物夏季穿著涼爽透氣固有“夏布”之稱。明代宋應(yīng)星《天工開物·夏服》記載:“苧麻無土不生……每歲有兩刈者,有三刈者,績?yōu)楫?dāng)暑衣裳、帷帳?!盵4]苧麻織物夏季穿著清爽通氣、涼爽宜人,而在冬季則不如棉絮之保暖,故適宜夏物之用。明代一些方志中,開始將苧麻織物稱為夏布。明弘治《八閩通志》“輯苧為之圓紗者曰夏布”。輯,也為“緝”,通“績”。從麻莖上剝?nèi)〉穆榭|,需要用指甲分劈成細(xì)絲,再將兩段細(xì)絲首尾連接成長絲,其形態(tài)扁長稱為“扁紗”。扁紗在接頭處容易脫散,可將多根長扁絲并合一起,再通體加捻成“圓紗”。嘉靖《東鄉(xiāng)縣志》:“夏布,緝苧為之,不練者為生布,練者為熟布。”[13]麻皮可通過煮練的方式脫去韌皮層上的部分膠質(zhì)和色素,這樣麻纖維可變得潔白柔軟。煮練過的布為熟布,不經(jīng)煮練的布色澤晦暗、生硬為生布。明代嘉靖年間《惠安縣志》記載:“此外,又有青山布,苧不漚治,布如苧之色,亦頗鮮澤,若民間常服則土機(jī)夏布;有紡縷而織之者,之名苧布;有不紡縷,用糯米作糊,繹過者,名糊布,皆粗韌能久。”[14]麻織物品質(zhì)的不同,所取名稱也不同,但此處“夏布”乃為麻類織物。
棉織物加入布衣服飾質(zhì)料大家庭,布不局限于傳統(tǒng)麻葛織物?!睹魈鎸嶄洝罚骸叭尚纾n儒士始授官者冠帶及夏布各二疋。”[15]古代有皇帝賞賜臣子禮物的傳統(tǒng),布帛是常見的賞賜品,從此處語境中無法斷定夏布的原料?!独m(xù)纂淮關(guān)統(tǒng)志》:“綿夏布襪每十雙,紬鞋每十雙?!盵16]“綿夏布”從字面上自然是棉織物,輕薄的棉織物夏日穿著也尚可。
明代文獻(xiàn)中有多處“夏布”的記載,有些可以通過語境與經(jīng)驗推測“夏布”專指麻葛織物。在明末清初西周生著《醒世姻緣傳》中有8處提到夏布,其中有“夏布帳?!钡挠涊d:“若是沒有蚊帳,叮咬的甚是難當(dāng),終夜休想合眼。就是小玉蘭的床上也有一頂夏布帳幔?!盵17]因麻紗剛硬,所織成的布紗線排列之間常有一定的空隙,雖可透風(fēng)但又可擋住蚊蟲,以麻織物作夏天蚊帳在麻產(chǎn)區(qū)極為普遍。《太常續(xù)考》:“每年祭四郊賞給廚役凈衣,南郊三百套,每套白絹衣夾襖一件,白綿布夾褲一件,襖褲俱裝綿花一斤八兩,白綿布單裙一件。北郊三百套,每套白腰機(jī)夏布衫裙褲各一件?!盵18]《太常續(xù)考》為明崇禎年間太常寺官所著,具體作者不詳,文中有多處“夏布”的記載,此中的夏布可能為麻織物,因棉織物、絹織物有明確的記載。弘志《太倉州志》:“苧布,真色者曰腰機(jī),漂洗者曰漂白,舉州名之,歲商賈貨入兩京、各郡邑以漁利?!币蚵榧唲傆玻椩鞎r采用單綜單躡腰機(jī),其以腰脊控制經(jīng)紗張力,減少出現(xiàn)斜紗概率[19]。這也印證了白腰機(jī)夏布為麻織物。
2 明代麻葛的經(jīng)濟(jì)特征
2.1 明代麻葛織物的賦稅
明代初期,政府鼓勵棉麻植業(yè),將其作為政府賦稅的重要來源。明太祖朱元璋立國不久明確規(guī)定以布帛沖稅。《明史·食貨二》:“(洪武元年)中書省奏,桑麻科征之額,麻畝科八兩,木綿畝四兩”,又“洪武九年,天下稅糧,令民以銀、鈔、錢、絹代輸……棉紵一匹,折米六斗,麥七斗。麻布一匹,折米四斗,麥五斗?!盵20]絲麻作為衣被之源,具有同五谷糧食類產(chǎn)品同等重要的地位,歷代被送納官府作為貢、賦、調(diào)的賦稅。明代賦稅納入了對棉及其制品的征收。從明代初期政令來看,對棉征稅要比麻低一倍,且棉糧折換率也高于麻糧折換率,可見朝廷在賦稅上的傾斜旨在促進(jìn)植棉業(yè)的推廣。明代洪武年間,顧彧《海上竹枝詞(七首)》:“平川多種木棉花,織布人家罷績麻。昨日官租科正急,街頭多賣木棉紗?!盵21]明代初期,長三角松江一帶民眾在賦稅的壓力下,紡棉紗而放棄績麻。明代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木棉》:“海上(松江地區(qū))官、民、軍、灶,墾田幾二百萬畝;大半種棉,當(dāng)不止百萬畝……所繇供百萬之賦,三百年尚存視息者,全賴此一機(jī)一抒而已。非獨(dú)松也,蘇、杭、常、鎮(zhèn)之幣帛,嘉、湖之絲纊,皆恃此女紅末業(yè),以上共賦稅,下給俯仰。若求諸田畝之收,則必不可辦?!盵22]明代以上海松江為代表的棉織業(yè),以蘇、杭為代表的絲織業(yè),迎來了空前的發(fā)展時期。當(dāng)棉、絲紡織業(yè)帶來利好超過麻織業(yè)與農(nóng)耕產(chǎn)業(yè)時,民眾以機(jī)為田、以梭為耒也是天經(jīng)地義。2.2 明代麻葛織物的物價
明代織物已經(jīng)發(fā)展到較為齊全的程度。表1列出絲、棉、麻、毛四大天然纖維織物的物價,為從《大明會典》收錄的“計贓時估”統(tǒng)計及景泰二年《收稅則例》所載物價表,以及《苑署雜記·經(jīng)費(fèi)》苑平縣物價中記載有關(guān)織物的物價,可以從中一窺明代各種類紡織品的貴賤。明代各類物價在不同的時期也有相應(yīng)的變動,絲織物價格的記載最多,其在不同時期也有差異,明代中后期各類織物價格都有上漲,棉麻漲幅相較絲織物變動略大[23]。
從表1可以看出,明代絲織物價格明顯高于棉麻織物,而棉織物又略高于麻織物。毛織物主要有褐、絨、氈三類,價格適中,產(chǎn)地與應(yīng)用并不廣泛。棉作物“寸土皆有”,且其屬于中低檔織物,以平民消費(fèi)為主,故棉織物對麻織物的沖擊首當(dāng)其沖。至于絲綢則受棉織物的沖擊與排擠不大,因絲綢屬于高級衣料品,以貴族消費(fèi)為主,其同棉織物消費(fèi)群體不同。
3 麻葛服飾的形制
3.1 明代服制與麻葛服飾
明朝沿襲漢民族正朔,初期統(tǒng)治階級制定等級森嚴(yán)的服飾制度,中晚期服飾潮流隨商品經(jīng)濟(jì)的發(fā)展而走向世俗化。明代初期,百廢待興,貴重的絲織物為金子塔尖的貴族所享用,用以維持其特權(quán)和尊貴。明代洪武三年八月庚申下詔:“軍民、僧道人等常服,止用綢、絹、紗、布,不得用錦綺、纻絲、絞、羅、衢紗、彩繡。”庶民“衣服并不得用金繡、錦綺、纻絲、綾、羅,止用綢、絹、素紗,首飾釧鐲,不得用金玉、珠翠,止用銀。靴不得裁制花樣、金線裝飾,違者罪之”?!睹魇贰ぽ浄尽罚骸笆哪炅钷r(nóng)衣綢、紗、絹、布。商賈止衣絹、布。農(nóng)家有一人為商賈者,亦不得衣綢、紗。”[20]明代初期,社會處于恢復(fù)階段,明太祖將服飾作為“分貴賤,別等威”的工具,引導(dǎo)社會秩序的回歸。明代中后期,解除海禁,國外對優(yōu)質(zhì)絲織品的需求,也刺激了國內(nèi)絲織品的生產(chǎn)。受益于商業(yè)活動而富裕起來的工商業(yè)者,其憑借財富悖禮越制,極大影響了社會風(fēng)氣。明代萬歷年間,張瀚《松窗夢語·風(fēng)俗紀(jì)》:“國朝士女服飾,皆有定制。洪武時律令嚴(yán)明,人遵劃一之法。代變風(fēng)移,人皆志于尊崇富侈,不復(fù)知有明禁,群相蹈之……今男子服錦綺,女子飾金珠,是皆僭擬無涯,逾國家之禁者也?!盵24]明代晚期,服飾流行周期變短,世俗與奢華之風(fēng)盛行,對服飾禮制的僭越朝廷也無力回天。“以常熟生員襕衫所用面料來說,一向以煉熟苧布制成。萬歷三十九年(公元1611年),許士柔進(jìn)學(xué),改用湖羅衫。十余年至崇禎時,則盡以湖羅制衫”[25]?!巴鶗r富貴人家里衣無不用布,今則市井少年,無不著羅短衫、紗裙、綾褲者”[26]。商品經(jīng)濟(jì)的繁榮,絲織物市場的擴(kuò)大,加以明代中晚期統(tǒng)治階級崇尚奢華享受的上行下效,影響了民眾絲麻消費(fèi)的傳統(tǒng)。在禮制松弛的情況下,市民階層放棄象征身份符號的麻葛布衣,自然會影響麻植業(yè)的傳承。
3.2 明代平民與麻葛服飾
明代,麻葛服飾的主要消費(fèi)群體仍為平民百姓。明代《金瓶梅》中潘金蓮、王六兒出身低賤,所穿“夏布”應(yīng)為棉麻織物。《天水冰山錄》記載明代嘉靖四十四年抄沒嚴(yán)嵩的家產(chǎn),其中紡織服飾品包括緞、紗、綢、絹、羅、絨、布、改機(jī)、錦、瑣幅、葛、綾十二個品類,其中緞的匹數(shù)占64%,布占4%,葛占04%[27]。嚴(yán)嵩為明代權(quán)臣,《天水冰山錄》中記錄的紡織服飾品主要為賜服,或是官員與命婦的常服,以高檔絲織物為主,反映了明代貴族服飾質(zhì)料的消費(fèi)情況。嘉靖《太倉州志》:“軍營老幼婦女歲置苧麻上等者,當(dāng)二三月?lián)竦貪a之?!逼r麻布的品質(zhì)與其原料品種及漚麻脫膠有直接關(guān)系,苧麻品種差,漚麻脫膠工序不當(dāng),其紡織的苧布粗糙且生硬,主要用于生活類家紡用品,如用苧布裁剪服飾,則以精細(xì)的苧麻布為上。
明代葛織物為低廉之物?!睹魇贰ち袀鳌罚骸昂游鱾?,不知何許人。建文四年冬,披葛衣行乞金城市中。已至河西,為傭于莊浪魯氏。取直買羊裘,而以故葛衣覆其上,破縷縷不肯棄。力作倦,輒自吟哦,或夜聞其哭聲?!盵20]明代處于社會底層的行乞者穿葛衣,想必是出于生活的窘迫?!睹魇贰ち袀鳌罚骸瓣惖篮唷饽竼剩覛в诨?,僦屋以居。窮冬無幃,妻御葛裳,與子拾遺薪爇以御寒,或有贈遺,拒弗受?!盵20]陳道亨萬歷十四年進(jìn)士,為官清廉,家無余財,隆冬妻子穿葛衣御寒,為世人所敬仰。
3.3 明代麻葛服飾的其他用途
明代喪葬遵從儒禮,喪服以麻。明代談遷《棗林雜俎·智集》:“仁圣皇太后之喪,大宗伯范濂衣白入朝,至闋門,忽傳各官衣青布袍,急出易衣以進(jìn)。次日,則白紗帽烏靴成服,斬衰,朝夕哭臨?!盵28]按照禮儀,皇室成員舉喪,文武百官、軍民需易服,即穿上素服以示對死者的哀悼和與尊重。品官、庶民舉喪,需要親屬為之易服。明代喪葬禮儀中穿越粗糙的服飾,表示對死者哀悼越深,或是與死者的血緣關(guān)系越親近。
3.4 明代麻葛服飾的實物考證
明代麻葛實物有出土文物與傳世實物兩個部分組成,對其相關(guān)統(tǒng)計如表2所示。另外,蘇州虎丘發(fā)掘的明代萬歷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王錫爵合葬墓,出土了一頂麻布作里的黑素絨面忠靖冠。
從紡織考古和傳世實物來看明代麻葛實物:1) 麻葛服飾主要為衫衣,單衣結(jié)構(gòu),款式簡單,春夏穿著比較適宜,故明代將麻衣稱之為“夏布”無可厚非。2) 明代麻葛實物的色澤以纖維本色或藍(lán)靛染色為主。對比出土與傳世的本色麻葛實物,其在色澤上的差異與纖維的品種、軟化脫膠、保存的環(huán)境有很大關(guān)系。另外,保存在地下的麻葛實物受霉菌、水侵蝕、光輻射等影響,品相很差,而且不排除在發(fā)掘過程中的損失或遺棄。葛衣有端午節(jié)應(yīng)景服飾之功用,朝廷有端午賜葛衣之習(xí)俗,想必孔府舊藏三件麻葛衣與此有關(guān)。3) 表2中江西出土的麻布衣,其墓主人身份地位并不顯貴,但家境較為殷實。江西麻植業(yè)在明清時期仍較為發(fā)達(dá),一般富裕家庭成員夏日穿麻衣,也較為普遍。4) 江蘇江陰葉家宕明墓推測為明代早期,發(fā)掘織物以棉麻為主,款式包括袍、裙、褲。推測在江蘇江陰棉麻織物應(yīng)用極為廣泛,在單衣上棉與麻織物有互為替代的功能。
4 結(jié) 語
明代276年的時間跨度,棉織物取代麻葛織物也并非一蹴而就的。長江中下游平原、四川盆地及廣大的華北地區(qū)乃是棉花生長的沃土,而一些不宜棉生長的丘陵、洼地、山區(qū),則沿襲麻葛織物作為平民服飾的主體。從服飾質(zhì)料的價格來看,麻葛織物的價格略高于棉織物,同屬于中低級衣料,而絲織物則屬于高級衣料,明代棉織物對麻葛類織物沖擊遠(yuǎn)大于絲織物。明代初期,朝廷政令將棉麻納入稅賦,但對植棉農(nóng)戶的納稅額優(yōu)惠于植麻農(nóng)戶,傾向于推廣棉植業(yè)。受明代洪武時期服制的影響,服飾質(zhì)料的貴賤映射著其穿著者的身份,麻葛布衣為庶民的常服。明代中晚期,因棉織物御寒性能及經(jīng)濟(jì)價值的凸顯,在北方和松江一帶廣受歡迎,其擠壓了一部分麻織物的生存空間。但麻類作物分布廣泛,在不宜植棉的地方仍為平民的主要服飾質(zhì)料來源,因麻織物清爽透氣適宜消暑的特征得到精確發(fā)揮,形成麻織品專屬消費(fèi)語境,夏布就是其中之一。明代工商階層的崛起、世俗文化的流行、異端思潮的泛濫,對服飾制度的僭越非服制所能束縛。從服飾質(zhì)料服用性能來看,麻葛織物的粗糙厚重、不飾文采,被市民階層拋棄也情有可原?,F(xiàn)今存世的麻葛類織物極其稀少,但從有限的文獻(xiàn)和文物考證,明代前期麻葛服飾種類較多,明代中晚麻織物主要為單衣質(zhì)料,麻葛夏服在款式上同絲棉夏服相比并無多大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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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The stem bark of bast fiber crops and pueraria lobota can be used as textile fibers. Therefore, it is customary to connect bast fiber with pueraria lobota together, called "ma-ge" or "ge-ma", as the general name of plant fibers. The costumes made of these two kinds of stem bark textile fiber fabrics were called "grass cloth" in ancient China, which were not only cheap clothing fabrics but also the visual symbol of civilians. With the rise of fruit cotton fiber in the Ming Dynasty, the position of ma-ge fabric as a bulk clothing fabric began to be challenged. The Ming Dynasty is a node of the decline of ma-ge clothing. The study on the ma-ge textile clothing in the Ming Dynasty can help to investigate the shape evolution of Chinese civilian clothing.
Based on the ancient 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e physical archaeology of textile clothing, this paper traces the evolution process of ma-ge textile clothing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examines its shape characteristics by using the methods of logical reasoning, literature comparison and material history mutual verification. Three conclusions are drawn as follows: 1) In the Ming Dynasty, compared with silk and cotton fabrics, ma-ge fabric, without advantages in fabric comfort though, was called "grass cloth" for its cool and ventilated, moisture absorption and quick drying properties in summer. Viewing the physical textual research of ma-ge clothing in the Ming Dynasty, ma-ge clothing was only used as unlined clothes or bestowed clothes in the middle and late Ming Dynasty, which was suitable in summer. 2) In the Ming Dynasty, cotton fabric with comparative advantages than that of ma-ge fabric in terms of functions and economic values replaced the latter as the main clothing material for civilians. In hills and depressions and mountainous areas not suitable for cotton growth, ma-ge fabrics continued to be the main materials of civilian clothing. Ramie was the main type of bast fiber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it was mainly distributed in the south. Howerver, with the declined status of hemp, it was very rare to wear pueraria lobota clothes, which were mainly used for festival occasions. 3) In the middle and late Ming Dynasty, with the rise of China’s industrial and commercial class and the popularity of secular culture, the relaxation of dress etiquette and the prevalence of competition for luxury, ma-ge fabric was no longer the civilian visual symbol, which accelerated the decline of the ma-ge industry.
This paper sorts out the relevant literature and materials of ma-ge textile clothing in the Ming Dynasty, investigates the civilian clothing and its evolution process in the Ming Dynast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extile clothing materials. Affected by the storage conditions and storage years of textiles, some seemingly ordinary old ma-ge fabrics are gradually being abandoned and disappearing due to poor preservation or fiber aging. It is urgent to excavate and sort out physical material evidence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ma-ge textile clothing.
Key words: ma-ge; textile clothing; grass cloth; clothing shape and form; social stratum; the Ming Dynas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