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立輝
金章(1884—1939),女,號陶陶,亦稱陶陶女史、南林女史。浙江吳興人。金城三妹。幼嗜六法,花卉、翎毛、詩詞無所不工,而尤精于魚藻,擅楷書。自游學歐洲后,畫益進。1920年金城等創(chuàng)辦中國畫學研究會于北京,金章任畫魚指導。有《濠梁知樂集》《金陶陶女士畫冊》《金章·金魚百影》《金魚百影圖卷》等傳世。
在民國的時候曾經(jīng)涌現(xiàn)許多才華橫溢的才女,但要是問大家能說出誰的名字,相信大家立馬就會說出:林徽因、張愛玲、冰心……一大串人們耳熟能詳?shù)拿帧?墒潜疚慕o大家介紹的這位女畫家,相信很多人不大熟悉她的名字,對她的作品也是了解不多,反而會更熟悉她的兄長—民國時期京津畫壇的領(lǐng)袖金城以及她那個名滿天下的小兒子、“京城第一玩家”—著名文物專家、學者、文物鑒賞家、收藏家王世襄。她,就是民國時候居住在北平的一位浙江籍才女畫家——金章。
一幅《花蝶圖》,掀開才女畫家的神秘面紗
論及金章的畫作,還緣于筆者日前于廣州一個展覽上看到的一幅金章所作的《花蝶圖》。
根據(jù)款識的內(nèi)容,我們可以得知這件作品是金章于癸亥年二月十六日(即1923年4月1日)所寫,畫中還題寫了兩首詠贊蝴蝶的詩,分別是梁簡文帝所作的《詠蛺蝶》以及唐朝晚期著名的詩僧齊己所作的《蝴蝶》。
也許是限于畫面篇幅或其他的原因,金章在抄寫此兩首詩時均只是節(jié)錄了其中的部分。在抄寫梁簡文帝的《詠蛺蝶》時,缺抄了前半段“空園暮煙起,逍遙獨未歸。翠鬣藏高柳,紅蓮拂水衣”。在抄寫齊己的《蝴蝶》時,缺抄了該詩的最后兩句“西風舊池館,猶得采芙蓉”。
全畫近處的大部分位置分別用淡石綠、淡花青,以小寫意的筆法勾勒出花的枝葉,用大紅畫出三串花束;用淡花青、淡赭石以及白粉分別勾勒出兩只蝴蝶,一只停駐花頭,另一只在花枝間翩翩起舞。背景則是用淡墨以大筆隨意皴出一塊大石頭。整個畫面淡雅閑適、生動多姿,神韻直追清代揚州畫派著名畫家華嵒。在整幅畫的左上角處,金章以一手勁健有力、工整漂亮的小楷題寫款識,令人一看此畫即感覺到一股晉唐風韻、文人氣息的充盈,猶如午后細品香茗。
清光緒十年(1884),金章出生在浙江南潯的一個富裕的絲商家庭,家中排行第三。幼年時,金章與二姐怡怡及兄長們一起在南潯“承德堂”的家塾中學習書法和“四書”“五經(jīng)”等課程。
一天,其父金燾(1856—1914)前來看望教書先生,臨走時關(guān)照老師說:“男孩子讀書寫字,請務必嚴加管教;女孩子則不必太認真,學好也無大用,早晚出嫁?!苯鹫聝山忝寐犅労笮闹猩鯙椴黄剑J為父親不應該如此重男輕女。從此以后,兩姐妹臨池不斷,立志要把字寫好,書讀好。
后來,二人均練就了一手漂亮的書法,家中除了長兄金城之外 ,其他的兄弟皆不及她們。以至于連日后金桐(1820—1887,金章的祖父,字竹庭,在上海的后馬路泰安坊和阜安里開設了“協(xié)隆絲行”和“金嘉記絲行”,經(jīng)營蠶絲生意,是富甲一方的南潯“八牛”之一)的墓志銘,也不假手于人,而是由孫女金章一手抄錄?;蛟S正是由于金章的刻苦努力,最終改變了老父親的守舊觀念,金燾后來還是盡力培養(yǎng)這個勤勉的女兒。
1898年,金章被父親送入上海著名的貴族學校-“中西女塾”就讀。中西女塾創(chuàng)辦于1892年,是一所專為“中華有力之家而設”的美國教會學校,按照現(xiàn)在時興的說法走的就是“貴族路線”。學校的日常教學都用英語,甚至連中國的歷史、地理課本也是從美國運來的,因而收費昂貴也是在情理之中。名動天下的“宋氏三姐妹”(宋靄齡、宋慶齡、宋美齡)均曾先后就讀于上海的這所學校,按時間順序她們可都算是金章的學妹。
其實,金燾安排女兒去上海的西式學校讀書是另有目的的。金燾子承父業(yè),家里藏有書畫甚豐,對西方文化也抱有濃厚的興趣,家中另藏有諸多西洋物品,并經(jīng)常邀請洋教士和洋商人到自己的家中做客。在女兒熟悉了西方文化背景、風俗習慣,并初步掌握了英語之后,又將其送出國門,留學深造。1902年,金城與二弟金紹堂(字仲廉,號東溪)、三弟金紹基(字叔初,號南金)一道遠赴英國King’s college留學。后來,金章也跟隨兄長的步伐遠赴英倫習西洋美術(shù)。留英期間,金章沒有和兄長同住,而是居住在勃資深家中,屬于旁聽式的游學。(據(jù)2018年新發(fā)現(xiàn)之金章姊妹《日記》可知,1902年,金章并未與金城等一道赴英留學,而是留在家中。
在那個積貧積弱嚴重的晚清時期,清政府才剛開始下令各省選派學生公費遠赴歐洲留學。在這樣的大背景下,金氏兄妹的自費集體留洋可算得上是開風氣之先,而金章作為赴英專習西洋美術(shù)的女生更是屬于極其罕有的。
1909年,金章遠嫁北平的福建籍王繼曾(字述勤)。王家是累世為官的書香門第(曾祖父王慶云,官至兩廣總督、工部尚書;伯父王仁堪,光緒三年高中狀元),王繼曾畢業(yè)于上海南洋公學,1902年隨中國駐法公使孫寶崎赴法進修,從此開啟了自己的外交生涯?;貒?,一度擔任軍機大臣張之洞的秘書,1909年改任駐法留學生監(jiān)督。同年,新婚不久的金章即隨丈夫同赴法國就任。居法期間,金章得以飽覽各大博物館、美術(shù)館的館藏名畫,并十分注意觀察西方文物,由此獲益良多??梢哉f,前后兩次遠赴歐洲的經(jīng)歷拓展了金章的藝術(shù)眼界,對其畫藝的提高更是起到了非常積極的促進作用。
金章畫魚為一絕
金章一生與魚結(jié)緣,愛魚、養(yǎng)魚、畫魚,無魚不歡。無論是在南潯的“可讀廬”,還是在北平的“芳嘉園”,她都蓄養(yǎng)了大量金魚。在她所有的作品當中,畫得最多的是魚,令她在藝壇上贏得一片贊譽的也是魚。
其筆下的金魚體積感較強,渲染層次豐富,形態(tài)生動自然。在部分金魚作品當中更是特意留出亮部的光位,與西畫的表現(xiàn)手法有異曲同工之妙,或許這正是得益于其兩度歐游的經(jīng)歷。但在技法應用上,卻仍是以傳統(tǒng)的工筆勾勒及沒骨手法為基礎(chǔ),以色為主,輔以淡墨,形象天真可愛,法度謹嚴細膩,與民國時期的另一位“金魚大王”汪亞塵的粗放形象截然不同。
在金章現(xiàn)存的作品中,除了魚藻之外,還有大約一半的是花鳥作品。事實上,她的花鳥作品亦是有相當之功力(本文所收錄之作品即可見一斑),有寫生,也有臨摹,無論是菊之勾染,還是雀之描摹。其時行內(nèi)評論道:“世間但知金陶陶以畫金魚得波漣靈動之趣,實則其花卉翎毛亦楚楚有致,皆有宋元遺意。”
編撰一書填補畫魚技法空白
1920年,金章的兄長金城在北平成立中國畫學研究會,金章?lián)卧撗芯繒锏摹霸u議”,即負責畫魚指導。其時由于“會中閨秀,每以金魚畫法見詢,亟望有畫訣之作,以便居家自習”,金城亦恐僅憑口授,不易記憶,故有撰述成書之請。因此,金章摒棄俗務,盡兩月之功,寫成《濠梁知樂集》一書。書名典出《莊子·秋水篇》,分為譜錄、史傳、作法、題詠等四卷,實為金章一生畫魚之經(jīng)驗總結(jié)。在我國藝術(shù)史上,論畫魚技巧之書,向無專著,《濠梁知樂集》可稱得上是填補了畫魚技法方面的歷史空白。
本文所收錄之金章《花蝶圖》作于1923年,時年40歲,當在其擔任中國畫研究會“評議”期間。金章晚年患有高血壓,一度影響她作畫,而且病情時常反復。據(jù)其子王世襄乙酉(1945)跋謂:“先慈四十五歲后潛心內(nèi)典,自謂恐墮魚趣,乃后不復執(zhí)筆。”另據(jù)《湖社月刊》記載:“金陶陶女士近日血壓降低,故又能作畫矣!”由此可見,她當時并未完全停止作畫,只是不再畫魚而已。1939年春,金章在北平病逝,享年56歲。
時光荏苒,金章故去已逾八十個春秋,如今的人們也早已淡忘了這位在中國畫金魚技法上具有開創(chuàng)性總結(jié)的女畫家。但是,隨著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人士研究、喜歡“京城第一玩家”王世襄,相信必定會有更多的人會重新認識王世襄的母親——一位盛年早逝、才華橫溢的民國才女畫家金章。
(編輯/余彩霞)
參考文獻:
①梅松:《新發(fā)現(xiàn)的金章姊妹<日記>瑣譚》,《文匯讀書周報》“書人茶話”版2018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