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宇
孫中山在廣東先后三次建立革命政權(quán),作為西南地方實力派的云南督軍唐繼堯,始終是其積極爭取的對象。既有研究主要著力于對二人關(guān)系演變基本趨勢的總體論述和對唐繼堯的個人評價,①陳長河:《護法期間孫中山與唐繼堯的矛盾斗爭》,《近代史研究》1984年第2期;邵雍:《唐繼堯與孫中山關(guān)系略論》,上海中山學社主編:《近代中國》第二十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0年,第8—27頁。也有學者注意到這一過程對孫中山晚年思想轉(zhuǎn)變的影響,②謝本書:《三次廣州政府時期的孫中山與唐繼堯》,《云南社會科學》2001年第5期。但學界對于孫中山、唐繼堯關(guān)系演變的具體動因關(guān)注不足,對其所導致的后果也有進一步認識的必要。1921年2月,在孫中山領(lǐng)導二次護法過程中,時任軍政府總裁、靖國聯(lián)軍總司令的唐繼堯被部下、駐川滇軍第一軍軍長顧品珍驅(qū)逐,滇局發(fā)生劇變,唐繼堯被迫輾轉(zhuǎn)來粵,直至次年3月回滇重掌實權(quán)。其間孫、唐二人得以有更多直接往來,雙方在總統(tǒng)選舉、“援桂”等事項上形成過合作,最終又因“北伐”抑或“回滇”的不同訴求而疏離。本文利用云南省檔案館所藏未刊檔案及其他相關(guān)檔案、函電、報刊等史料,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從西南護法和孫、唐二人關(guān)系演變的整體視域,探討這一時期孫、唐關(guān)系由合到分的具體演變過程,以及對孫中山北伐計劃造成的后果,以期揭示孫、唐關(guān)系對于二次護法和西南政局之重要影響。
1918年廣州護法軍政府改組之后,政學會與桂系逐漸聯(lián)合,控制軍政府,希望通過南北和會與北方達成局部議和,以維系自身利益,并對西南其他地方實力派與國會成員實行打壓。其結(jié)果導致國會議長吳景濂、褚輔成等率領(lǐng)國會議員陸續(xù)赴滬,伍廷芳亦攜帶關(guān)余北上,四位軍政府總裁孫中山、唐繼堯、唐紹儀、伍廷芳在上海達成聯(lián)合,并占據(jù)法理上的優(yōu)勢地位。①其時唐繼堯仍在云南,李烈鈞、王伯群先后作為唐的代表駐滬。這是第一次護法運動后孫中山、唐繼堯達成的聯(lián)合關(guān)系。四總裁于1920年6月初至12月初,先后六次聯(lián)合發(fā)表宣言,重申護法救國,在廣東重建護法軍政府。②孫中山:《與唐紹儀等聯(lián)名發(fā)表移設軍政府宣言》(1920年6月3日)、《與唐紹儀等聯(lián)名重申護法救國宣言》(1920年7月28日)、《與唐紹儀等聯(lián)名公告岑春煊陸榮廷與北方訂約無效之宣言》(1920年10月23日)、《與唐紹儀等聯(lián)名不承認北方宣布偽統(tǒng)一之宣言》(1920年10月31日)、《與唐紹儀等聯(lián)名為重組軍政府發(fā)表政見宣言》(1920年12月1日)、《與唐紹儀等聯(lián)名要求北方消除三項害國運動之宣言》(1920年12月6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4冊,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21年,第447—448、448—449、451、451—452、456、457頁。隨后,國會議員積極尋求國會遷地重開,孫中山則開始籌劃驅(qū)逐桂系。在推動驅(qū)桂過程中,唐繼堯的滇軍是孫中山寄望甚高的力量。③為打擊桂系,孫中山多次致電唐繼堯,希望云南配合援閩粵軍夾擊桂系,也具體指示駐湘滇軍(即李烈鈞率領(lǐng)的原駐粵滇軍,后經(jīng)粵北進入湘省,歸云南節(jié)制)出兵廣西;1920年8月驅(qū)桂戰(zhàn)爭爆發(fā)后,孫中山再次致電唐繼堯,請派在湘滇軍移師攻桂,但唐并未予以配合。參見孫中山:《復唐繼堯告討桂各軍齊起可一舉撲滅桂賊電》(1920年7月18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9冊,第432頁;《復何成濬商討軍事進取方略書》(1920年7月下旬),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8冊,第188頁;《復唐繼堯請令在湘滇軍攻桂并告粵軍捷訊電》(1920年9月6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9冊,第440頁。
孫中山南下二次開府廣州后,軍政府內(nèi)部圍繞組織聯(lián)省政府抑或正式中央政府,爭論激烈。孫中山主張舍棄護法、選舉總統(tǒng)、組建正式政府;唐繼堯和廣東實力派陳炯明,以及吳景濂、褚輔成為首的益友社傾向成立聯(lián)省政府。1921年元旦,孫中山公開演說,準備“仿南京政府辦法在廣東設立一正式政府,以為對內(nèi)對外之總機關(guān)”④孫中山:《應在廣東建立正式政府以鞏固民國基礎》(1921年1月1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10冊,第400頁。,陳炯明堅決反對,表示“護法區(qū)內(nèi),絕不宜有非法舉動”⑤《吳景濂為告知陳炯明反對速選總統(tǒng)事致唐繼堯、劉顯世電(稿)》(1921年1月20日),天津市歷史博物館藏:《北洋軍閥史料·吳景濂卷》第1冊,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343頁。。唐繼堯當時曾致電廣州,委婉反對總統(tǒng)選舉之事,稱“目前南方基礎未固,吾人惟一急務,須求內(nèi)部之團結(jié),然后再言改造。關(guān)于軍府制度問題,應請出以審慎”⑥《唐繼堯反對孫派舉總統(tǒng)》,《晨報》1921年2月1日,第2版。。在陳炯明的堅持下,孫中山只得決定“緩辦選舉,先攻廣西”⑦《褚輔成就各派對選孫中山為總統(tǒng)之意見事致吳景濂函》(1921年1月23日),天津市歷史博物館藏:《北洋軍閥史料·吳景濂卷》第1冊,第352頁。,并于1921年2月1日復電唐繼堯:“軍府現(xiàn)正研求聯(lián)省自治制,妥為提出,務期應時勢之要求,立強固之基礎,與尊電所云先團結(jié)而后改造一節(jié),用意相同。”①《唐繼堯反對孫派舉總統(tǒng)》,《晨報》1921年2月1日,第2版。
正當此時,1921年2月7日,唐氏部屬、駐川滇軍第一軍軍長顧品珍以唐繼堯連年驅(qū)使滇軍南征北戰(zhàn)為由,率駐川滇軍進逼昆明,唐繼堯無力阻擋,被迫宣布靖國聯(lián)軍總司令部即行裁撤,“所有維持地方各事宜,即由各衛(wèi)戍區(qū)司令負責辦理。其民政事仍由省長完全擔任,繼堯即日解除職務,俾資休養(yǎng),以踐息壤之言?!雹凇稙椴贸仿?lián)軍總司令部等情電廣東軍政府及各省軍政長官》,1921年2月8日,云南省檔案館,檔號:1106—003—00094—002。次日,唐繼堯出走離滇,云南所有職權(quán)由顧品珍兼攝。
滇變發(fā)生,對西南局勢震動很大,孫中山首先考慮的是維持軍政府在云南的影響力,決定先穩(wěn)住顧品珍。孫中山研判認為,滇變主要源于唐、顧二人政見相左,“唐繼堯之失足,因彼對于南北兩方面向持首尾兩端之態(tài)度,只知以己地位為本位,趨于私利,因此頗招一般人士之惡感與本省人民之離叛。此際突遭顧品珍等之反抗,遂至難以立足?!钡@并不等于顧氏將倒向政學系,“即使將來云南局面歸顧氏支配,顧氏亦絕對不能與余為敵?!雹蹖O中山:《云南局勢與關(guān)余問題》(1921年2月12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12冊,第106頁。北京政府欲乘此時機與顧品珍接洽,電令劉存厚了解顧氏態(tài)度,向其提出優(yōu)厚條件:“(一)聯(lián)滇以條件妥洽為主;(二)所有滇省軍隊概不裁決;(三)關(guān)于法律上之各項問題詳為聲明;(四)宣布中央對滇之希望及力謀統(tǒng)一之苦衷”④《西南最近之新局面與中央》,《晨報》1921年2月21日,第2版。。陸榮廷亦“派親信軍人田承斌赴滇與云南顧品珍、葉荃接洽”⑤《軍政府財政之困窮》,《晨報》1921年2月26日,第3版。,并許諾“滇軍欠餉,可代向北庭設法交付,但以滇省現(xiàn)駐軍隊為限”⑥《陸榮廷收買滇省之計劃》,《新國民日報》1921年3月22日,第3頁。。因此防止顧氏“北向”,成為孫中山重點規(guī)謀之事。2月14日,軍政府召開政務會議,采納孫中山“羈縻顧品珍、趙又新等,免致北向”的主張,決定“以顧為總司令,趙為副司令,即日電滇查照”。⑦《行蹤不明之唐繼堯與滇局》,《晨報》1921年2月18日,第3版。實際上,駐川滇軍第二軍軍長趙又新已于1920年10月在川陣亡。另有報章報道,軍政府“派王某、李某二人刻日赴滇與顧氏接洽,以免其為北廷利用”⑧《粵軍府與舊國會》,天津《大公報》1921年3月3日,第6版。,并擬提出如下條件:“(一)軍政府正式任命顧品珍為滇軍總司令;(二)軍政府擬聯(lián)合各省改組聯(lián)省政府,許顧品珍以某項重要之位置;(三)未改組以前許補選顧品珍為總裁;(四)收到關(guān)稅余款后許撥給若干為滇軍軍費?!雹帷盾姼c顧品珍接商之條件》,《香港華字日報》1921年2月23日,第3頁。
顧品珍執(zhí)掌云南,首先注重籠絡人心,強化對全省的控制。在就任滇軍總司令職時,他宣稱重點關(guān)注云南地方發(fā)展,實行公推省長、軍民分治、鏟除軍閥政策、清理全滇財政,停止唐繼堯的攻湘援桂各政策,⑩《顧品珍宣言就職》,天津《大公報》1921年3月20日,第3版。力圖瓦解唐氏留在滇省的軍事力量。同時決定仍然留在護法陣營,他向省議會表示,“滇為護法之區(qū),當中央合法政府未成立以前,自應與西南各省取同一態(tài)度”,但對加入軍政府持觀望態(tài)度,“惟加入粵軍府與否,此時實難決定”。?《西南最近之新局面與中央》,《晨報》1921年2月21日,第2版。至此,孫中山逐漸明晰顧品珍的態(tài)度,對云南采取待時而動的策略,同時重點爭取已經(jīng)離滇但仍擁有實力的唐繼堯,希望后者在二次護法中扮演更重要角色。
唐繼堯被逐出滇后,輾轉(zhuǎn)赴港觀望各方形勢。孫中山希望唐繼堯在總統(tǒng)選舉和“援桂”(即1921年6月軍政府計劃討伐桂系陸榮廷的粵桂戰(zhàn)爭)問題上支持自己,一度允其在粵募兵,并許諾助其回滇復權(quán);唐繼堯應邀赴粵,積極宣揚護法、“援桂”,實則欲借“援桂”西征,順勢回滇。在這一時期,孫、唐雖有進一步合作的契機,但兩人在實際目的上相差甚遠,唐繼堯愿望達成并不順利。
1921年3月4日,孫中山偕同唐紹儀、伍廷芳電邀在港的唐繼堯來粵,稱“此間政務諸待協(xié)商,望即命來粵,共圖進行”。①孫中山:《與唐紹儀伍廷芳聯(lián)名致唐繼堯望即命駕來粵共圖進行電》(1921年3月4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9冊,第476頁。為邀請?zhí)评^堯來粵,廣東方面煞費苦心,一面派代表先期駐港專候,一面在軍府內(nèi)布置一切,并將廣州越秀山上的啟秀樓重新粉飾,以備唐氏駐節(jié)。②《唐會澤蒞粵歡迎盛況紀略》,劉大偉、王水喬主編:《護國運動文獻史料匯編》第8卷,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80頁。9日,唐繼堯從香港到達廣州,孫中山等親往車站迎接,軍政府、國會、駐粵滇軍、省議會等先后舉行了歡迎儀式或宴會。在歡迎宴會上,孫中山高度評價唐繼堯,稱其離滇來粵不為失敗,實為“大成功”;不僅是他個人的成功,也是“西南之成功”,并且“唐公現(xiàn)存之兵力,足以對外發(fā)展,且治軍多年,諸多利賴。昔為云南獨有之唐公,今后則為中華民國共有之唐公,此為中華民國之大成功也?!雹蹖O中山:《唐繼堯離滇來粵實其成功》(1921年3月12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10冊,第408頁。
唐繼堯此番雖被逐出滇,但滇軍中依然有大量支持他的力量。3月4日,第五混成旅旅長胡若愚、第九團團長張汝冀、十六團團長周懷植等人在云南聯(lián)合通電擁護唐繼堯,稱“唐公在滇一日,滇民可望相安,國家亦得穩(wěn)固。此后滇事,仍得唐公主持,庶可蒸蒸日上。則今日之擁護唐公,即所以擁護云南;擁護云南,即不啻擁護約法,擁護國家也”。④《胡若愚等擁護唐繼堯的通電》(1921年3月4日),云南省檔案館編:《云南檔案史料》第8期,昆明:云南日報社印刷廠,1985年,第38頁。此外,唐繼堯部下尚有兩師分駐蒙自、河口、開化、廣南、阿述各屬,其實力依然在顧品珍、葉荃之上。⑤《唐繼堯抵粵之先聲》,《申報》1921年3月13日,第8版。時任駐川滇軍第八軍軍長的葉荃自川回滇后,曾于1921年1月27日以鬧餉為由突襲昆明,此舉與顧品珍等人的行動并無直接聯(lián)系,但分散了唐繼堯的注意力,為顧品珍入昆創(chuàng)造了條件。詳見謝本書、馮祖貽主編:《西南軍閥史》第二卷,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7頁。孫中山邀唐來粵,一是希望他留粵執(zhí)行總裁職務,并支持自己的正式總統(tǒng)選舉主張,否則軍政府總裁僅剩孫中山、唐紹儀、伍廷芳三人,不足法定人數(shù),無法正常履行職能;二是希望他能支持“援桂”,聯(lián)合進攻廣西,當然主要還是意在羈縻唐繼堯,將其納入北伐序列。在此背景下,孫、唐雙方就唐在粵募兵回滇、支持總統(tǒng)選舉和“援桂”等問題展開協(xié)商。據(jù)報載,唐繼堯募兵的范圍主要包括“在粵解散之海疆軍千余人,招集改編,合之駐粵趙德裕所部滇軍,約計不下三師之眾”。⑥《廣州通信》,《益世報》1921年3月26日,第6版。外界并有孫中山擬任唐繼堯為援桂總司令之說。因此在眾說紛紜的總統(tǒng)選舉問題上,唐繼堯不予公開反對,4月1日軍政府政務會議上,他“聲明不敢與聞其事”①《唐繼堯出席政務會議》,長沙《大公報》1921年4月9日,第2版。;4月25日在回答記者采訪時則表示,“既然由國會大多數(shù)舉出,鄙人應當遵照國會之意見”,聲稱:“兄弟乃軍人也,對于軍事當負完全之責任。至政治如何設施,自當有政治家負責,此乃鄙人素抱之宗旨也?!雹凇对L員與唐繼堯一席談》,《香港華字日報》1921年4月26日,第3頁。實際上,唐繼堯著眼于回滇恢復統(tǒng)治,計劃所招兵員成軍之后,即擔任出發(fā)“援桂”;“援桂”成功,即由桂入滇,恢復其原有之勢力。③《唐繼堯?qū)⒁匀幓氐崾萘Α罚断愀廴A字日報》1921年4月13日,第3頁。
但反對孫中山速選總統(tǒng)的益友社,亦意識到唐繼堯被逐出滇,是可利用的干預總統(tǒng)選舉的機會,而與唐繼堯積極展開聯(lián)絡。唐繼堯離滇之初,曾考慮赴日游歷,吳景濂、汪彭年等暗地與唐紹儀、褚輔成等聯(lián)絡,希望聯(lián)合唐與王文華、劉顯世等貴州舊派勢力,以及郭同、呂復、陳策、張瑞萱等國會議員共同在上海組織一個對抗國民黨的新政黨。④「唐繼堯ノ動靜關(guān)報告ノ件」、JACAR(アジア歴史資料センター).Ref.B03050130600。唐繼堯抵港后,益友社轉(zhuǎn)而積極促成其參與“援桂”,以延緩總統(tǒng)選舉之進行。但由于自身缺乏足夠?qū)嵙?,益友社只能依靠立場相近的陳炯明促成此事,其計劃是勸說陳炯明“速攻廣西,并請其幫助協(xié)和(指李烈鈞——引者注)軍餉,共同作戰(zhàn)”,之后再促成唐繼堯、李烈鈞的部隊在廣西會合,“聯(lián)成一氣,加之趙德裕、賴世璜、李明揚所部足有三師,以三師之眾集中一處,攸往咸宜?!雹荨恶逸o成就滇變后應取的對策事致吳景濂函》(1921年2月28日),天津市歷史博物館藏:《北洋軍閥史料·吳景濂卷》第3冊,第726—730頁。如此既可收“援桂”之效,亦可避免政學系分別聯(lián)絡、各個擊破,削弱護法實力。為推動此計劃實現(xiàn),益友社成員羅家衡受吳景濂等派遣,三次赴港拜訪唐繼堯。4月2日,羅氏在回函中稱,唐繼堯主張“西南機關(guān)主合議制”;對于云南,則力圖恢復,其具體方法,“借援桂為名,將軍隊集中貴陽,與協(xié)軍聯(lián)絡。再第一步維持黔局,第二步或回滇或攻桂或出湘,俟機會再決黨事?!雹蕖读_家衡為告知孫中山、唐繼堯、陳炯明對目前時局問題的主張事致吳景濂等函》(1921年4月2日),天津市歷史博物館藏:《北洋軍閥史料·吳景濂卷》第3冊,第740—741頁。顯然,益友社先“援桂”、再回滇的設想,更加符合唐繼堯的利益。
孫中山與益友社在總統(tǒng)選舉問題上意見相左,均期望獲取唐繼堯支持,并都以助其“援桂”后回滇作為交換,“援桂”實際是各方利益的公約數(shù)?;诖?,唐繼堯抵粵后積極宣揚以護法為己任,并表明滇省方面實力并未喪失,自身具備“援桂”實力,“現(xiàn)在桂邊之滇軍仍然擁戴于己,絕未受他方面之籠絡”⑦《粵訊紀要》,天津《大公報》1921年3月20日,第6頁。。然而,唐繼堯期以借“援桂”之名,行回滇之實,卻一時并未成功。其直接原因,一則在粵募兵之事并未得陳炯明認同,后者以為此舉徒令粵省受累,故極力反對;⑧《陳炯明反對唐繼堯在粵招兵》,《晨報》1921年4月13日,第3版。二是回滇經(jīng)費籌備尚須時日,唐繼堯曾告以羅家衡,“須先立一銀行,以資幫助”;⑨《羅家衡為告知孫中山、唐繼堯、陳炯明對目前時局問題的主張事致吳景濂等函》(1921年4月2日),天津市歷史博物館藏:《北洋軍閥史料·吳景濂卷》第3冊,第741頁。三是孫中山調(diào)整“援桂”和總統(tǒng)選舉的推行順序,總統(tǒng)選舉迅速達成,益友社成員遂紛紛離粵北上,另尋出路。①孫中山曾在陳炯明的反對下決定先“援桂”并緩選總統(tǒng),后西征受挫,遂重提總統(tǒng)選舉,陳炯明、益友社雖積極反對,但國會非常會議最終于4月召開,并通過了《中華民國政府組織大綱》。相關(guān)過程可參見谷小水:《益友社與1921年非常大總統(tǒng)選舉》,林家有主編:《孫中山研究》第八輯,北京:中華書局,2020年,第219—232頁。1921年5月4日,孫中山與唐紹儀、伍廷芳、唐繼堯、劉顯世聯(lián)名通電,“中華民國大總統(tǒng)已定于五月五日就職,正式政府成立,軍政府即應于是日取消,所有軍政府政務總裁職務自應解除?!雹趯O中山:《與唐紹儀等聯(lián)名宣告于正式政府成立之日取消軍政府通電》(1921年5月4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4冊,第461頁;《軍政府通告取消》,上海《民國日報》1921年5月11日,第1張第3版。5月5日,孫中山宣誓就任大總統(tǒng)。
由此可見,孫中山對滇變的最初應對,對唐繼堯、顧品珍的分頭爭取,在一定程度上較為成功,有利于自身主張的貫徹和落實。唐繼堯盱衡時局,在回滇之事并無確定把握時,也沒有將自己公開置于孫中山和軍政府的對立面。但從日后局勢發(fā)展來看,唐繼堯?qū)τ诼?lián)合益友社、陳炯明等勢力親自參與“援桂”而回滇之議更為認同。因此,在總統(tǒng)選舉已成定局,“援桂”戰(zhàn)爭迫在眉睫,籌謀回滇又窒礙難行的背景下,唐繼堯便借口“養(yǎng)疴”,自廣州返港,蟄伏待時。
“援桂”戰(zhàn)事正式爆發(fā)后,唐繼堯調(diào)整回滇策略,命令擁唐滇軍以參與“援桂”的名義離開云南,進入廣西。滇軍在“援桂”之役中發(fā)揮了重大作用,在廣西戰(zhàn)事結(jié)束后,集結(jié)于桂林、柳州。對于在廣西的各支滇軍,孫、唐二人分別展開爭取,以實現(xiàn)各自的“北伐”或“回滇”目標。最終唐繼堯在陳炯明的支持下,成功率親信部隊回滇,與孫中山分道揚鑣。這一結(jié)果直接影響了孫中山北伐大計乃至整個二次護法的最終結(jié)局。
1921年5月28日,孫中山命令多路并進討伐桂系陸榮廷,派陳炯明率粵軍精銳出肇慶以趨梧州,又命許崇智由北江入桂夾擊,李烈鈞率滇、贛軍分由黔、湘出擊,谷正倫率黔軍,齊向桂林,并約湘軍同時攻入。③毛思誠編:《民國十五年以前之蔣介石先生》,香港:龍門書店,1965年,第126頁。李烈鈞部滇軍本為駐粵滇軍的主力,在“援桂”之前,暫駐湘西整頓,改編為四旅,以朱培德、楊益謙、張懷信、王均分統(tǒng)之,其中尤以楊益謙旅為最精銳。④參見夢華:《云南特約通信》,上?!睹駠請蟆?921年7月19日,第1張第4版。6月23日,李烈鈞致電孫中山,告以“滇軍奉大總統(tǒng)、聯(lián)帥命令援桂,扶植桂人自治,已開始運動,即分途攻入桂境,直搗腹地”。⑤《李協(xié)和率師援桂》,上?!睹駠請蟆?921年7月5日,第2張第6版。在“援桂”之役中,唐系滇軍胡若愚、李友勛、龍云部在攻克桂林、柳州的戰(zhàn)斗中作戰(zhàn)勇猛,“先遣軍司令官胡若愚率部會同粵第二軍旅長吳忠信及贛軍彭成萬等部圍攻桂林,胡部奮不顧身,前仆后繼,卒以寡勝眾,首先擊敗桂軍沈鴻英部于桂林,克桂林?!雹蘩盍意x:《李烈鈞將軍自傳》,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86頁。李烈鈞等隨后率部進駐桂林。桂林克復之后,楊益謙任總指揮,與胡若愚部共駐桂林,李烈鈞駐桂林以北約一百公里處的長安。原云南第二衛(wèi)戍區(qū)司令李友勛在滇變后反對顧品珍,借護法為名離滇,于8月初進據(jù)柳州。⑦《攻克柳州桂林之經(jīng)過》,上?!睹駠請蟆?921年8月20日,第1張第6版。至此,兩路滇軍集結(jié)于桂、柳,這既為孫中山自廣西北伐提供了可能,亦為唐繼堯由桂回滇創(chuàng)造了機會。
唐繼堯謀求回滇復權(quán),李烈鈞自始至終不予支持。原云南陸軍第十一團團長龍云剛到柳州時,曾致電唐繼堯,告以“回滇大計,協(xié)老(指李烈鈞——引者注)似固執(zhí)己見,難得贊同”。①《龍云致唐繼堯函》,1921年8月2日,云南省檔案館,檔號:119—1—27,第77—80頁。柳州方面的李友勛、龍云以及桂林方面的胡若愚對于回滇之事則頗表贊同,楊益謙亦有被唐繼堯拉攏之勢。目睹駐桂滇軍暗流涌動,李烈鈞建議孫中山親臨廣西坐鎮(zhèn),吸納楊益謙部滇軍,速行北伐。9月13日他致電孫中山,極力強調(diào)孫中山應親來廣西,認為“其于根本計劃,尤能發(fā)揮盡致”。②《李協(xié)和贊成總統(tǒng)親征》,上?!睹駠請蟆?921年10月6日,第1張第3版。在各種因素的促動下,10月15日孫中山自粵啟程赴桂林,18日李烈鈞自長安赴桂林。10月27日,李烈鈞任命朱培德為滇軍總司令,免去意圖助唐回滇的楊益謙旅長一職,改任參謀部參議。③《本社專電》,上?!睹駠請蟆?921年11月2日,第1張第2版。11月1日,孫中山復電李烈鈞,告以撤消楊益謙軍職“措置如法,獲免燎原”,認可其對滇軍軍官的具體委任。④孫中山:《復李烈鈞嘉慰處置叛軍得當并準加委滇軍軍官電》(1921年11月1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9冊,第494頁。
孫中山到達廣西后,電邀唐繼堯自香港來梧州共商北伐大計,同時派汪精衛(wèi)、伍朝樞赴香港促駕。唐繼堯并未直接拒絕,表示“余對于戡亂討賊一事,向取一致的態(tài)度”,“余惟大總統(tǒng)之馬首是瞻,余之所部對于北伐,必愿作前驅(qū)”。⑤《汪伍兩代表謁唐蓂賡》,上?!睹駠請蟆?921年11月11日,第2張第6版。后又致函強調(diào),北伐當準備充分、從緩進行,“大計既定,舉后方之鞏固,兵力之配編,械彈之充補,餉糈之籌措,在在均關(guān)重要。”⑥《唐繼堯致函孫中山》,天津《益世報》1921年11月21日,第7版。得知孫中山赴桂后,柳州方面的滇軍致電唐繼堯,稱“中山倉促來此,雖為促進向外發(fā)展,其中又難免不無作用,野心者又未嘗不思乘機而起”,希望唐繼堯親臨坐陣,穩(wěn)定軍心,并設法解決款項問題。⑦《李永和竇家法致唐繼堯電》,云南省檔案館,檔號:119—1—27,第51—55頁。唐繼堯回應稱,“餉已籌,到柳即可接濟”,“現(xiàn)與某方接洽,積極幫助我軍移動?!雹唷短评^堯親筆字條(指令)》,云南省檔案館,檔號:119—1—27,第129頁。唐繼堯提及的某方,即為陳炯明,雙方此時已就回滇之事有過溝通。
唐繼堯、陳炯明皆認同聯(lián)省自治,兼有益友社居間牽線。早在唐繼堯離滇到港之初,陳炯明即派部下陳炯光、馬育航赴港,就即行北伐抑或先回定滇局征求唐氏意見。唐繼堯回應稱,“須先回滇籌備后方接濟,始能北伐”;唐繼堯在廣州時,復與陳炯明進一步商定,“即不能直接相助,亦望于萬一發(fā)生意外時,勿加以壓逼”;陳炯明當即應允,稱“粵軍勢力所及之地,決不阻礙唐部之回滇”。⑨《唐繼堯回滇續(xù)聞》,《香港華字日報》1922年4月1日,第3頁。在廣州期間,唐繼堯在4月1日的軍政府政務會議上,對于組織聯(lián)省政府,表示若實行自治,“湘黔兩省,易得同意,即將來川滇亦不難逐漸聯(lián)絡”。⑩《唐繼堯出席政務會議》,長沙《大公報》1921年4月9日,第2—3版。同時謝絕了孫中山任命其為滇粵桂聯(lián)軍總司令的提議。陳炯明對孫中山北伐之事本不贊同,先派人赴港告知唐繼堯其反對北伐的決定,稱“是所謂北伐策源地之兩粵,先已不能出一兵矣”?《唐繼堯致北伐滇軍胡若愚李友勛司令電》,云南省檔案館,檔號:119—1—27,第153—157頁。,同時對唐繼堯?qū)傧虏筷牭囊苿蛹梆A項諸事,均愿竭力贊助。①《唐繼堯致張伯群等電》,云南省檔案館,檔號:119—1—27,第103頁。在知悉孫中山派人赴港邀唐繼堯赴桂后,陳炯明又立刻派部下陳覺民到港,堅請?zhí)聘皬V州商討后續(xù)計劃。
唐繼堯赴桂之前,已對時局作出判斷,并在孫、陳間作出了選擇。他認為“孫仍死守其統(tǒng)一集權(quán)政策,其不能順應人心,以博全國之同情,可以逆睹”;同時又十分擔心孫中山借北伐分化滇軍,如撤消滇軍名義、改編滇軍歸李烈鈞統(tǒng)率,或破壞滇軍內(nèi)部穩(wěn)定團結(jié)等;對于陳炯明的援助,唐認為陳“一懼孫、李(烈鈞)得勢,頗為不安;一欲滇軍離桂,事權(quán)統(tǒng)一”,其舉動雖從其自身利益出發(fā),但對自己有莫大好處,“孫無實力,我復得陳援,殊不足慮”。②《唐繼堯致張伯群電》,云南省檔案館,檔號:119—1—27,第151—152頁。于是在孫、陳之間,選擇了與陳合作。1921年12月3日,唐繼堯乘船先赴廣州,翌日抵達,陳炯明命陳覺民將唐迎候至粵軍總司令部會談。③《唐繼堯赴梧及滇軍擁戴之詳情》,《香港華字日報》1921年12月12日,第3頁。陳炯明給予唐的具體支持包括“現(xiàn)款十萬元,步槍一千枝,子彈五十萬粒,自來德手槍四十挺”,如孫中山下令阻止唐由桂回滇,陳炯明愿“電廣西所駐粵軍將領(lǐng),妥護出境”。④冷眼:《陳炯明叛孫因果補述》,《商報》1922年7月2日,第3版。12月5日,唐繼堯由廣州抵達梧州,此時距孫中山發(fā)出邀請已過月余。7日,有記者詢問其此次出山的意見,唐繼堯雖仍在口頭上強調(diào)自己支持孫中山的護法和北伐,稱:“世人不察,多疑兄弟主張滇軍回滇,與中山之主張北伐背道而馳,不知兄弟自袁洪憲壞法而后,即樹護法旗幟,此志始終不渝。……此次滇軍回滇之說興,實因滇軍離家多年,加之餉項支絀,遂興思家之念。兄弟因此一事,亦不能不來桂一慰勞?!舜沃猩奖狈?,兄弟正希望其先團結(jié)粵桂川湘六省兵力,一致行動”。⑤《梧州特約通信》,上海《民國日報》1921年12月16日,第1張第3版。但事實上唐繼堯并未前往孫中山駐節(jié)的桂林,而于次日啟程前往柳州,顯然是按照與陳炯明商定的計劃行事。為阻止唐氏另生枝節(jié),孫中山一方的胡漢民致電胡瑛,“請?zhí)乒眮砉鹆?,不必赴柳”。胡瑛復電胡漢民稱:“唐公此次赴柳,乃慰問軍士起見,并無他意。在柳逗留不過三數(shù)日,即兼程赴桂謁大總統(tǒng)請示方略?!诵屑仍谧冯S大總統(tǒng)出征,義無反顧。”⑥《唐繼堯態(tài)度表示》,長沙《大公報》1921年12月21日,第3版。顯然唐將實際意圖和真實態(tài)度,向胡有所隱瞞。唐繼堯抵達柳州后,旋即布置回滇事宜,迅速召開軍事會議,“全體軍官皆主張先定滇局,然后北伐”,先謀對顧品珍的“根本解決”。⑦《駐桂滇軍決定回滇之探報》,《香港華字日報》1921年12月28日,第3頁。1922年1月5日,唐繼堯通電就任滇黔聯(lián)軍總司令,設總司令部于柳州。⑧《唐繼堯自柳州通電》,長沙《大公報》1922年1月11日,第3版。
隨著唐繼堯回滇意圖的逐漸顯露,顧品珍對軍政府的態(tài)度轉(zhuǎn)趨積極,意欲通過參與北伐,獲取孫中山的支持,以增強抵制唐的力量。早在1921年9月,顧品珍曾致電孫中山,主張及時北伐,孫中山復電贊其“藎籌碩畫,良深欣佩”,并詳詢其兵數(shù)、編制及“何日由何地開拔”等具體事宜。⑨孫中山:《復顧品珍詢北伐出師準備情形電》(1921年9月30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9冊,第490—491頁。11月6日,顧品珍再次致電孫中山,反對唐繼堯回滇,“除飭屬一體嚴密防范外,仍擬出兵三混成旅,藉效驅(qū)馳,以貫徹護法之初衷?!雹佟兜崾》磳Φ彳姺档犭姟?,《香港華字日報》1921年11月17日,第12頁。11月18日,顧品珍通電各方,稱已任命范石生為北伐先遣軍司令,楊希閔為北伐第一路司令,楊蓁為北伐第二路司令,金漢鼎為北伐第三路司令,各率所部集中待發(fā),準備北伐。②《顧品珍為參加孫文組織的北伐請示作戰(zhàn)計劃表明行動決心的通電》(1921年11月18日),云南省檔案館編:《云南檔案史料》第8期,第33—34頁。唐繼堯抵達廣西后,孫中山于12月13日復電顧品珍,對其北伐準備及建議予以肯定,稱“執(zhí)事辭卸兼職,專理軍政,躬率勁旅,馳赴北方,俾地方舉分治之實,疆場收合作之功,體國公忠,洵屬超越流輩,毋任欣佩。所委各司令,皆一時干城之選,底定中原,胥于此舉是賴。劃定區(qū)域,分防專責,尤為戰(zhàn)略上要著,當就各省壤地及交通上之便利,妥為區(qū)劃,再行分達?!雹蹖O中山:《復顧品珍嘉勉率師北伐電》(1921年12月13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9冊,第498頁。隨后加緊爭取云南方面之實際動作,翌年1月又電促顧品珍、范石生、楊希閔、蔣光亮、楊蓁等盡快啟動北伐,“現(xiàn)在時機迫促,滇省道途修阻,希即趕緊拔隊前進為盼”④孫中山:《致顧品珍等望趕緊拔隊北伐電》(1922年1月13日),黃彥主編:《孫文全集》第9冊,第500頁。。
但即使在唐繼堯極力謀求回滇、不愿北伐的情況下,孫中山仍然采取了諸多挽救措施,力促唐率隊參加北伐。⑤孫中山對于唐、顧的區(qū)別態(tài)度,與唐繼堯在云南的實力變化有關(guān)。在積極運作回滇的過程中,云南方面支持唐繼堯的力量進一步增長,“除金漢鼎、李選廷、王潔修已來電表示決心一致進行,吳(學顯)部六千余人,已在南防開始活動,周宗濂、華封歌、蔣光亮等現(xiàn)持觀望態(tài)度外,顧品珍方面真能為彼作戰(zhàn)者,僅有楊池生、楊希閔之兩團?!眳⒁姟短评^堯致北伐滇軍胡、李司令官電》,云南省檔案館,檔號:119—1—27,第153—157頁。另據(jù)時人分析,“唐繼堯派其部下多數(shù)心腹回云南,宣傳顧品珍對于南北兩政府取騎墻的態(tài)度,以冀放逐顧氏。而顧品珍向廣東政府亦矢忠誠,且將唐繼堯為自己的野心,欲令云南大起波瀾之事情,告諸孫文?!睂O中山力爭西南團結(jié)一致北伐,不愿云南內(nèi)訌,故希望唐繼堯“贊成北伐之計劃,勿拘泥于局部的小問題”。參見《孫文不贊成唐繼堯圖滇運動》,《晨報》1921年11月7日,第3版。他先派專員赴柳州,催促唐繼堯赴桂林參加軍事會議;⑥《上??煨耪罚L沙《大公報》1922年1月13日,第2版。在催促無效的情況下,1922年2月23日,孫中山發(fā)布對唐繼堯的“制止令”,譴責唐不顧大局的行為,稱其“假名籌備北伐,實冀反戈回滇”,命令“各該省長、總司令等,迅即嚴行制止唐繼堯前進,毋任其以一己權(quán)利之私,為西南大局之?!?。⑦《孫總統(tǒng)制止唐繼堯回滇》,上?!睹駠請蟆?922年3月14日,第1張第3版。然而制止令未能奏效。3月,唐繼堯在各方力量的支持下,率軍返滇,擊敗顧品珍部,顧品珍陣亡,唐繼堯重掌云南政權(quán),史稱“二次回滇”。⑧關(guān)于唐繼堯“二次回滇”,可參閱謝本書:《唐繼堯評傳》,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85年,第121—137頁。
唐繼堯帶領(lǐng)大量滇軍離桂回滇,而愿意參與北伐的顧品珍敗亡,使得孫中山可以依靠的北伐軍力大為減少(滇軍中只有李烈鈞部支持孫中山),由桂北伐的計劃受到根本性影響;后雖改由江西北伐,最終還是無果而終。唐繼堯在回滇后倡行聯(lián)省自治,宣稱“聯(lián)省自治,為解決吾國目前時局之必要主義,即西南各省,亦大多群抱同一之希望,并唯一之主張”⑨《唐聯(lián)帥演說詞》(1922年10月20日報載),《云南民治會報》總第1期,第4頁。,與陳炯明的聯(lián)系更為密切,西南聯(lián)治派力量進一步增強。三個月后,廣州發(fā)生“六一六兵變”。當然,孫中山也并非一無所得。唐繼堯回滇后,原本隸屬于顧品珍陣營的楊希閔、楊池生、楊如軒、范石生、蔣光亮等部因不愿回滇附唐,遂經(jīng)黔省赴桂,在孫中山的爭取下,助孫回粵驅(qū)陳,打破了陳炯明、唐繼堯、陸榮廷的合作同盟,①孫中山在廣西組織滇桂粵聯(lián)盟西路討賊軍,同時采取多種策略,包括拆散陳炯明、唐繼堯、陸榮廷攻守同盟之計劃,選定楊希閔擔任滇軍總司令,促成以滇軍為首的西路軍東下討陳驅(qū)陳,占領(lǐng)廣州,為孫中山第三次在廣州建立政權(quán)創(chuàng)造了條件。參閱譚群玉、曹天忠:《孫中山的討陳方略與北伐開局》,《歷史研究》2018年第2期。并在廣西內(nèi)部混戰(zhàn)中支持剛剛崛起的新桂系,為日后兩廣革命根據(jù)地的形成奠定了基礎。
孫、唐關(guān)系之演變是影響二次護法期間西南政局走向的重要因素,其間各方之博弈,在護法過程中似只是一個插曲,但結(jié)果并不限于西南內(nèi)部各派勢力的合縱連橫和力量消長,實際上已對護法全局產(chǎn)生影響。孫中山在二次護法中,力主組建正式中央政府,集中各方力量北伐,但護法陣營內(nèi)部立場并不統(tǒng)一。在此背景下,唐繼堯能夠起到的作用十分引人矚目。一方面,從孫中山、唐繼堯、顧品珍三方關(guān)系來看,唐因顧的背叛而離滇來到兩廣,提供了孫、唐相互支持合作的契機;孫中山積極推動唐繼堯參與由桂北伐,在未得唐繼堯共同北伐之前,保留聯(lián)合顧品珍以換取云南對北伐的支持;唐繼堯致力于“援桂”順勢回滇復權(quán),最后唐勝顧亡,雙方可能用于支持孫中山北伐的力量全部落空。另一方面,從孫中山、陳炯明、唐繼堯三方關(guān)系來看,陳炯明、唐繼堯在聯(lián)治共同主張基礎上日益趨近,增強了西南聯(lián)治派的聲勢;唐在陳實力支持下實現(xiàn)“二次回滇”,與孫中山的北伐方略背道而馳,導致北伐流產(chǎn);唐陳合作以及唐重新控制云南后實行聯(lián)治政策,為陳下一步叛孫提供了外部助力。作為兩個三角關(guān)系基軸的孫、唐關(guān)系,從趨向合作到最終疏離,從未建立起真正的基于共同理念和利益基礎上的聯(lián)合,一年中西南內(nèi)部分化重組,導致二次護法的頓挫,直接影響到西南政局的變動;而孫中山聯(lián)合滇軍北伐的失敗,必然強化對于地方軍事領(lǐng)袖的負面觀感,從后來孫中山改弦易轍,轉(zhuǎn)向動員民眾、建立自己的革命武裝、以兩廣為根據(jù)地再興北伐,又或可看到該過程的間接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