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邱華棟,文學博士、研究員?,F(xiàn)任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主席團委員。出版有小說集、電影和建筑評論集、散文隨筆集、游記、詩集等各類單行本100多種。曾獲得中國作協(xié)第十屆莊重文文學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優(yōu)秀編輯獎、《西部》雜志2016年小說獎、李莊杯《十月》雜志2016年短篇小說獎、第三屆人民文學·林斤瀾小說獎優(yōu)秀作家獎、第二屆豐子愷散文獎。
書籍簡介:
小說家是創(chuàng)造一個虛構世界的人,小說家做的是無中生有的事業(yè)。邱華棟先生以評述式文本,刻畫了30位當代小說家的文學肖像。本書是了解當代中國文壇的一個入口,指引讀者更好地認識優(yōu)秀作品,向故事、想象與敘事致敬。
虹 影
1
虹影是重慶人,生于1962年,她在家排行第六,成長中飽嘗生活的艱辛,這些在她帶有自傳色彩的長篇小說《饑餓的女兒》中有很詳盡的描述。
我們當然不能把這部虛構小說等同于虹影的自傳,但其中對成長過程的豐富呈現(xiàn),還是讓人非常動容的。虹影后來在英國生活了很多年,她的先后兩任丈夫都是著名的學者和作家,她有一個女兒,是一個漂亮的混血孩子,后來虹影伴隨這個孩子的成長也寫了好幾部兒童文學作品:《米米朵拉》《小小姑娘》《奧當女孩》《里婭傳奇》。
虹影是一位多產(chǎn)作家,她的文學成就主要在長篇小說,這些作品有《饑餓的女兒》《背叛之夏》《孔雀的叫喊》《阿難》《好兒女花》《K》《女子有行》《上海王》《上海魔術師》《上海之死》等。她還是一位非常好的詩人,出版有《倫敦,危險的幽會》,與他人合編《以詩論詩》等。
虹影的廚藝很好,她經(jīng)常自己下廚,舉行家宴招待朋友,待人熱情,有俠氣和豪氣。她也常常在世界各地旅行,并且將自己的感受變成文字,在作品中豐沛地呈現(xiàn)。
在副刊還比較興盛的時期,我在報紙書評版開有專欄,虹影出版的好幾部作品,我都撰寫了書評。特別是她晚近的幾部長篇小說,我都給予了關注。
在《上海魔術師》新書發(fā)布會上,我對上海世紀文景出版社這樣一個有人文追求的出版機構,表達了贊許。他們當時團隊精干,編輯也很年輕,充滿朝氣。對書的選擇有眼光,推出了土耳其作家帕慕克作品系列,做得很精致。虹影的新書《上海魔術師》也是世紀文景推出的。
虹影是一個不斷地挑戰(zhàn)自己的寫作難度、不斷拓展寫作題材、不斷超越自我的作家。她自己就是一個小說魔術師。一個作家寫作寫到一定程度,進行自我挑戰(zhàn),她一直不斷地這樣做,這是難能可貴的。她的短篇小說集和詩集我都很喜歡。作為一個重慶人,她能寫“上海三部曲”,是令人吃驚的。
上海是很難寫的一座城市,特別是對那些沒有上海生活經(jīng)驗的人。按說虹影也沒有過多在上海生活的經(jīng)驗,她早年曾在復旦大學作家班上學,有一些上海的觀感,但把上海作為新小說的寫作場域,就很不容易了。再說上海也有很多小說家,他們也許更能駕馭這一題材。不過,虹影她運用作家天才的想象力處理這個題材,接連完成了從《上海王》《上海之死》兩部長篇小說,再到這本最新的《上海魔術師》,由此可以看到她在不斷尋找新的寫作資源,開拓自己的文學新領地。
虹影的小說帶有某種“國際范兒”。對中國作家來講,在全球化背景下參與世界出版市場,似乎處于弱勢,常常很少見到中國作家在世界出版市場上的身影。虹影則一直在這個領域試水,并成為先行者。在小說寫作的題材上,她從對自我成長的書寫(如《饑餓的女兒》),跳躍到對東方大都會上海的挖掘,寫出了《上海魔術師》這樣的作品,從她的經(jīng)驗之內(nèi)到經(jīng)驗之外,顯示了她的確有兩把刷子,一把是和自我有關,另外一把刷子就是對歷史情景中的人物再現(xiàn)。
《上海魔術師》這本小說內(nèi)部的時間是凝滯的、定格的,如同一幀幀舊照片,小說內(nèi)部的空間卻很飽滿,那些人物從定格狀態(tài)中浮現(xiàn)出來,成為當代的鮮活的人。她將西方比較熟悉的現(xiàn)代都市上海,做了特別好的藝術想象。
舊影中顫動的上海城市背景和人物,不過是她編織小說花毯的材料。歷史是鏡子,也是一面大網(wǎng),不斷地糾纏著我們的記憶與生活,造成了一種奇異的效果。這部小說的敘事結(jié)構很有張力,元素相當復雜,我不想重復小說的情節(jié),總之,它是對民國時期上海的奇觀性的打量。魔術師和上海,兩個符號有著互相映襯和解釋的效果,使小說在死亡、欲望以及都市繁華和繁華落盡這些過程中盡顯蒼茫。
一切歷史小說都是當代小說,沒有那種完全還原到歷史情境中的真正的歷史小說。因此意大利哲學家克羅齊說,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從“上海三部曲”,特別是這部《上海魔術師》來看,顯示了虹影的絕佳的敘述把控,和對大都市繁雜生態(tài)描述的能力。虹影穿梭在上海和我們之間,把想象的個體生命的經(jīng)驗,摻雜在真實的歷史進程中,以地理、時間和心理三個層面結(jié)構小說人物,對這她是強有力的。
從小說的語言和語調(diào)來看,虹影的小說有詩性,這和她是個詩人有關。這也是虹影的小說語言既精微又美妙的原因。
2
在二十一世紀的國際文壇上,很受關注的一個文學現(xiàn)象,是一批“無國界”作家的存在。當然,“無國界”只是一種假性描述,沒有一個作家沒有國籍的。
這些作家有薩爾曼·拉什迪、石黑一雄、邁克爾·翁達杰、本·奧克利、奈保爾、哈金(金雪飛)等。虹影也可以算作這一群體中的一位,雖然她是用中文寫作,她作品的題材卻具有跨國際的特征。
石黑一雄出生在日本,幼年開始就在英國生活,他可以寫英國管家的故事,代表作《盛世遺蹤》和《上海孤兒》很受英語世界的推崇,后來也獲得諾貝爾文學獎。邁克爾·翁達杰是《英國病人》的作者,他出生在斯里蘭卡,在英國受教育,生活在加拿大,后在全世界游歷,寫作題材也非常廣泛。祖籍印度、出生在加勒比海地區(qū)的特立尼達和多巴哥的奈保爾的寫作更具“無國界”特征,最終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自然是萬眾矚目。
本·奧克利是尼日利亞作家,后來在英國定居。他的《饑餓的道路》是后殖民文學的代表作,他也是諾貝爾文學獎的競爭者。哈金出生在中國沈陽,他的小說《等待》獲得了美國福克納小說獎和全國圖書獎。2020年,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推出了他的最新作品《通天之路:李白》,顯示了哈金的中國題材創(chuàng)作的新成果。
這些“無國界”作家的共同特點是,他們一般都有第三世界國家的生長背景,比如,大都出生在印度、斯里蘭卡、尼日利亞等國,后來在英美生活與寫作,大都用英文寫作。這不僅極大地豐富了已經(jīng)流露出暮氣的英語文學,還拓展了他們出生地的文學可能性,是雙重的文學現(xiàn)象。
虹影的小說也體現(xiàn)了無國界文學的某種的特征。她的作品被翻譯成了幾十種文字,在歐美國家的一些書店里,是少數(shù)能找到蹤跡的中文作家。
虹影曾引發(fā)了訴訟的長篇小說《K》,寫的就是中英之間的文化聯(lián)系。小說描寫一個英國人貝爾先生,在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來到中國的故事。因涉及凌叔華女士的名譽,這場訴訟最后的裁決,導致虹影修改了這部作品,使它不再具有直接和歷史人物聯(lián)系起來的細節(jié),小說也換了一個名字,后才可以重新再版了。在《K》之后,虹影在運用小說材料方面更加謹慎,也更加靈活了。
虹影的長篇小說《阿難》,是一部非常值得關注的作品。這部小說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小說的空間轉(zhuǎn)移的跨度很大,從印度到中國;時間尺度也很長,從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延伸到今天的生活。
小說的主干情節(jié),是以作者去印度尋找自己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崇拜的歌星阿難說起,然后就進入了如同亂麻一般糾纏著的歷史記憶。記憶又和現(xiàn)實生活疊加,造成了奇異的效果。阿難這個名字,本來是佛陀身邊的出家人的名字,但在這部小說里有了雙重的隱喻。
小說是片段式敘述的,一邊講述小說主人公在印度的追尋,另外一邊不斷地在印度歷史和當下中國的現(xiàn)實生活中來回跳躍。
可以看出,虹影對佛教有非常濃厚的興趣,這雖不是她的半自傳式的小說,但有她的心路歷程。
這是一部虛擬的驚險小說,也是一部有生死別離的愛情小說。讓我會心的是,小說描寫當下中國商業(yè)活動的接地氣,與到印度去朝圣般的通天宗教之旅,其間的連接如同天和地般的遙遠,虹影能夠?qū)⒅B通起來,給我們帶來了奇妙世界的荒誕景象。小說中,既有我們熟悉的中國商場“成功人士”的經(jīng)歷,也有我們不熟悉的印度歷史。傳奇的國度和光怪陸離并置,還能向英國遙遙遠望。小說敘述的地理范圍廣闊,隱喻宗教和現(xiàn)實的關系,世俗和精神的跨越,都是人類境遇的難題。
3
我記得博爾赫斯曾說過,一切偉大的文學,最終都趨向于兒童文學。我覺得他的意思是,越是偉大的文學,越趨向于兒童文學般的純凈和本真。
很長時間里我并不是很理解這句話。后來,我發(fā)現(xiàn),一些大作家都寫過兒童文學:左拉給自己的孩子寫過《給尼依的禮物》,薩爾曼·拉什迪給兒子寫過《哈龍和故事?!?,智利女作家、《幽靈之家》的作者伊莎貝爾·阿連德給孩子寫過少年奇幻三部曲《怪獸之城》《金龍王國》《矮人森林》,英國大作家吉普林寫過《叢林故事》,更別說法國作家圣·埃克蘇佩里寫的《小王子》,這是世界上最暢銷的一部兒童文學作品。
從文學史上看,很多大作家,都寫過成人和孩子都能閱讀的兒童文學作品。
中國作家曹文軒獲得了安徒生文學獎。這是中國作家首次獲得這個世界兒童文學最高獎。曹文軒的很多作品成人也是可以閱讀的。很多作家在寫成人也能夠閱讀的兒童文學,就像《小王子》那樣。
現(xiàn)在這一群體中增加了一個作家,她就是虹影。虹影是一個不斷突破自己的寫作題材范圍的作家。她寫過成長主題的《饑餓的女兒》,寫過帶有女性主義色彩的《好兒女花》,寫過有印度佛教文化背景的《阿難》,還寫了有關上海的地域想象之書“上海三部曲”?,F(xiàn)在,她寫了一本兒童文學《米米朵拉》。
虹影是40多歲才第一次做母親,她是一位高齡產(chǎn)婦,生下了一個女兒瑟伯。瑟伯這個名字是先知的。
每年,虹影都要和丈夫一起,帶著女兒瑟伯在意大利一座叫作西比爾的山下的石頭房子里住一段時間。她的目的就是讓孩子更好地理解西比爾這個來自希臘羅馬神話中的先知人物,是如何成長的。這對她女兒的成長很有益處。
虹影的《米米朵拉》是她寫給孩子看的書,也是大人能看的書?!睹酌锥淅肥呛缬暗氖撞科婊米髌贰:缬皯{借想象力,融合了東方文化的古老奇幻元素,就像是《鏡花緣》的枝條伸展出來,又像是《西游記》的女性變形版本,這本書具有“本土原創(chuàng)”特點。時間在這本書里是一個容器,帶領讀者穿越一系列奇異的幻想,它打通了成年人和兒童文學之間的界限。因此,這是一部有童心的成年人也能閱讀的書。
虹影以《饑餓的女兒》蜚聲文壇,多年來這部描繪成長的艱難的作品打動了無數(shù)人的心。其獨特靈動的文筆,尤其令女性讀者偏愛。在女兒瑟伯出生后,虹影的創(chuàng)作也開始流淌暖暖的愛意。正如她在后記中說的,這是一部“獻給女兒”的作品?!睹酌锥淅凡粌H顯示了作為作家的虹影奇崛的想象力,更飽含著作為母親的虹影對孩子深沉的愛。
我還記得在2009年,虹影推出長篇小說《好兒女花》,也很受關注。這是《饑餓的女兒》的續(xù)篇。小說不僅在故事層面對前作進行了延續(xù),敘述方式和語言風格也是《饑餓的女兒》的延展與繼承。正當我們在這兩部姊妹篇中互相拼接故事和人物的拼圖時,虹影卻攜著一部兒童文學作品《米米朵拉》,微笑著出現(xiàn)在公眾的視野中,同時手牽著的,還有她可愛的女兒瑟伯。
虹影的《米米朵拉》與她之前的作品相比在風格上有很大突破。奇幻的色彩,母愛的質(zhì)地,還有對現(xiàn)實的執(zhí)著追問,對內(nèi)心的始終剖白,以及成長的煩惱。虹影用《米米朵拉》向讀者展示了她創(chuàng)作中溫暖的一面,也展示了她能駕馭多種題材的能力。
這是一部尋找母親的書。虹影花了5年時間來寫這部小說。她在扉頁題簽時,寫的仍然是“獻給女兒”。捧讀《米米朵拉》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這部奇幻作品一開始,主人公米米朵拉的母親就不見了,這樣的不在場一直持續(xù)到了小說收尾的地方。10歲的米米朵拉歷盡各種奇遇和驚險,只為尋找母親。毫無疑問,這是一部尋找小說,也是一部成長小說,米米朵拉在尋找中成長。虹影放飛了自己的想象力,為米米朵拉安排了一次又一次的奇遇。更為重要的是,虹影在這些奇異的幻想境地中,也一并關照了當下的現(xiàn)實,比如人與自然、城市的發(fā)展與環(huán)境的惡化等等發(fā)展主題。
我認為,小說中的米米朵拉的尋找,其實不單單是母親,她也在尋找現(xiàn)實困境的答案,一并尋找內(nèi)心的自己。因為尋找的復雜性,米米朵拉的成長也是多面向的。她不僅學會了面對問題,也學會了面對問題進行選擇。到結(jié)尾的部分,一個成長了的米米朵拉站在了母親面前,她要和母親一起面對接下來的問題。這個長發(fā)的女孩子牽著讀者的心,讓大家隨她一起歷險。虹影在故事的構建中,通過幻想世界為米米朵拉設置了一系列的困難,其實正是在向她心目中的第一讀者——女兒來告白:親愛的,在成長的路上,你終將一人面對所有的困難和選擇。而母親的愛,讓你有能力頑強生長。
《米米朵拉》印制精美,書中配有意大利畫家瓦萊里婭·馬什勒什納為這部作品傾心繪制的精美插圖,這也是虹影對創(chuàng)作精益求精的態(tài)度。讀者在捧讀此書時,能欣賞到意大利畫家對于中國的想象。相信這本書會成為虹影再出發(fā)的創(chuàng)作新起點。
果然,她后來又寫了《奧當女孩》和《里婭傳奇》。
4
解讀虹影的作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虹影的小說題材跨度很大。她的足跡遍布海內(nèi)外,寫作視野比很多作家大氣和開闊。任何一個作家的寫作,不管你走多遠,與母語和故鄉(xiāng)的聯(lián)系是無法割舍的。母語和故鄉(xiāng)早就構成了作家的生命體驗和記憶的底色。而常常身在歐洲的虹影,能夠用另外一種眼光打量著我們的現(xiàn)在進行時,對時間和時代的理解,想必也更加深刻。
在她最近的幾部小說中,人物的命運糾纏在時間和歷史那布滿了暗影的大網(wǎng)中無法脫身。虹影帶著悲憫之心,打量著她筆下的主人公,心情復雜地不斷施加援手。長篇小說《孔雀的叫喊》就是一部關于個體生命價值的毀滅和再生的小說。
小說中,和大自然進行較量的人,不知道最后誰是勝利者。這帶有寓言性的故事在兩個時空中進行,一個是當下的西南三峽,一個是幾十年前的歷史記憶。兩個時空的轉(zhuǎn)換非常自然。就像是現(xiàn)代物理學家霍金的宇宙學理論中對蟲洞的解釋,在不同的時空和星系之間,有一些可以迅速抵達的蟲洞相連接著,便利時空的穿梭。
《孔雀的叫喊》中就有一個時空的蟲洞,這個蟲洞是轉(zhuǎn)世說。通過轉(zhuǎn)世,把兩個時空的人物命運變成了互相解釋、互相成為對方的因果的鏡子。這是這部小說結(jié)構上的著眼點,是最大的梗和令我們動心之處。
故事情節(jié)不過是虹影鋪陳她的寓言的手段:一個女基因科學家,在收到了來自三峽工地上的丈夫的一件東西之后,對丈夫產(chǎn)生了懷疑。于是,她去了三峽,觀察評估她丈夫和她的婚姻有什么樣的質(zhì)量問題。在向著過去的時空旅行的過程中,她了解到自己家族的歷史秘密,這個秘密與被她的父親當年處死的妓女和禪師有關。接下來,所有的問題就要解決了,可是在解決問題的同時,歷史暗影里的野獸,卻突然顯現(xiàn),噬咬了每一個試圖探詢黑暗過往和人性深淵的人。
《孔雀的叫喊》是凝視人性之書,是針刺歷史之作。小說敘述的時空轉(zhuǎn)換猶如萬花筒,小說主人公的探詢之路,猶如去尋找隱藏著紅龍的深潭之旅。而向著記憶去旅行的作品,最杰出的是康拉德的《黑暗的心臟》以及科波拉的電影《現(xiàn)代啟示錄》。
這樣的文本是一種神話原型,虹影在這個原型上,又頑強地前進了一步,帶有了中國元素。和早年激情四射的虹影的女性成長小說相比,這部小說的語言恢復了平實、輕靈,保留了作為詩人的虹影在語言上的閃光點,那是一種鐵與血滋潤的磁性,引人入勝,又飽含著多義的溫情。
《孔雀的叫喊》,會讓我們明白,孔雀開屏,孔雀叫喊,到底是什么原因。
嚴歌苓
2020年第三期的《收獲》雜志上,刊發(fā)了嚴歌苓的最新長篇小說《小站》。這部小說動用了嚴歌苓在部隊當兵時候的一些生活經(jīng)驗,描繪了一座兵站的生活場景和幾個飽滿生動的士兵人物,一座交通線上的兵站,由此展開的故事拉長了時間的跨度和人物的命運。嫻熟的敘事技巧,不著痕跡的結(jié)構藝術,都是嚴歌苓擅長的筆法。
這些年,我也曾在一些聚會場合見到美麗的嚴歌苓。有一年,在建外的一所公寓幾位作家相聚,席間還有老作家張鍥,張鍥老先生身材龐大,他進門之后剛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把椅子就嘁里喀喳碎裂了,眼看著老頭要跌倒,這可了不得。但見嚴歌苓步伐輕盈,一個箭步搶上前就把老爺子給扶住了,我們趕緊上前幫忙,椅子雖然倒了,可張鍥在嚴歌苓的攙扶下巍然屹立,讓我見識了嚴歌苓的眼疾手快。
嚴歌苓生于1958年,她經(jīng)歷豐富,很早就在原成都軍區(qū)擔任文藝兵。她出道很早,對當代文壇也很熟悉,曾經(jīng)是一位著名作家的兒媳婦。20歲開始發(fā)表作品,次年參加過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后來,她離婚了,又遠嫁美國,丈夫是一位美國外交官。她的作品越寫越多,越寫越好,她也跟著丈夫,走遍歐美和非洲。
嚴歌苓是一位多產(chǎn)作家,她出版的長篇小說有:《雄性的草地》《一個女人的史詩》《寄居者》《少女小漁》《媽閣是座城》《老師好美》《補玉山居》《第九個寡婦》《陸犯焉識》《芳華》《白蛇》《天浴》《小姨多鶴》《扶?!贰洞才稀贰督鹆晔O》《舞男》《赴宴者》《也是亞當,也是夏娃》《一個女兵的悄悄話》《霜降》《太平洋探戈》等20多部。其中很多作品被一些著名導演,如李安、張藝謀、馮小剛和陳沖等人改編成了電影。
這些作品中,《媽閣是座城》《陸犯焉識》《第九個寡婦》《小姨多鶴》《小站》等都可以說是上乘之作。
可能是因為她的作品比較多產(chǎn),被改編成影視的比較多,有些人認為她的作品很通俗,是一種類型化寫作。實際上,這是一種誤解。持續(xù)超過了40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使得嚴歌苓的小說在技巧上和表達上都非常嫻熟,加之她的作品題材相當熱門,雅俗共賞,這恰恰是嚴歌苓作品的優(yōu)點,而不是她的作品被看作類型小說的理由。
何況,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人類的小說風格出現(xiàn)了雅俗合流的趨向,還出現(xiàn)了嚴肅探討人類命運的新科幻文學。以往我們認為的類型文學,比如推理探案小說,有一些就與純文學合流了,而且這是一種大趨勢。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帕慕克的《我的名字叫紅》,在我看來,也是一部偵探小說。
因為她常年在海外生活,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并不多。每次在作家的聚會場所見面,她都非常熱情,遠遠地喊一下她熟悉的某個作家的名字,或主動與老友打招呼。她是舞蹈演員文藝兵出身,身材一直保持得特別好。
我在《人民文學》當編輯的時候,雜志編發(fā)過她的一部長篇小說。我很喜歡她的這部名為《小姨多鶴》的長篇小說。那時是《人民文學》雜志剛開始刊發(fā)長篇小說,此前雜志沒有這么大的容量。
《小姨多鶴》發(fā)表之后,獲得了很多贊譽。她的這部小說,我覺得展現(xiàn)了人間的信義,表達了人心的力量。
嚴歌苓由于長期在海外生活,可以算作是新一代海外華人作家。在我們以往的印象里,海外作家群主要是由一些老華僑作家構成。他們書寫的生命經(jīng)驗,也都是屬于比較早期的海外華人,在西方世界里的艱難生存,往往都是他們經(jīng)歷的人生和歷史悲情的展示。
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由大陸出去的一批用中文寫作的作家,構成了新的海外華人作家群。他們以全新的體驗和視角,書寫了全球化時代里,華人在世界上的生存圖景。和以往華僑作家的邊緣性、悲情性書寫大為不同,新華人作家以更為復雜的經(jīng)驗表述,將全球化時代新移民現(xiàn)象和離散狀態(tài),書寫得淋漓盡致。他們對家園的眺望,又提供了一種新的文化視野和審視眼光。由于用中文寫作,讀者往往在海內(nèi)外的華人范圍,由此構成了當代華語文學寫作的重要力量。
這些作家包括了嚴歌苓、張翎、虹影、陳河、陳謙、袁勁梅、田原、張惠雯等十位中青年作家,他們的作品生動地構成了新千年獨特的文學現(xiàn)象。
這樣一批作家的出現(xiàn),使得華語文學的疆域陡然發(fā)生了地理學意義上的新擴展,華語文學題材的深度和廣度都變化了。這些新海外華人作家以勢不可擋的創(chuàng)作激情和創(chuàng)作實績,引起了海內(nèi)外文壇的矚目。這支華語文學的“海外軍團”身處兩種乃至更多種文化交匯碰撞之中,他們依舊堅持不懈地操持著漢語,以一種“在別處”的視角觀察中國和世界,獨出機杼地發(fā)出他們的文學之聲。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中國大陸的影視劇呈現(xiàn)出一片繁榮。很多作家都參與了影視文學創(chuàng)作。我個人并不喜歡過于娛樂化的影視劇。看了由嚴歌苓的小說改編的電視劇《小姨多鶴》,因演員孫儷絕佳的角色演繹,人物角色具有了打動人心、震撼心靈的力量。
嚴歌苓的小說創(chuàng)作和影視很容易結(jié)緣,這是因為她的故事講得好。讀她的小說,你會發(fā)現(xiàn)她的小說里的故事具有奇觀性和傳奇性。這是嚴歌苓小說能成功改編成影視的關鍵因素,也是她名聲大噪的內(nèi)在原因。
《小姨多鶴》的故事就具有傳奇性,講述了一個被戰(zhàn)爭遺棄的日本孤女,遺留在中國的命運和遭遇??梢哉f,這是一曲二十世紀亞洲女性在戰(zhàn)爭后遺癥狀態(tài)下的悲歌。作品中的這個女子的名字叫竹內(nèi)鶴或者朱多鶴,她的父母參加了日本開拓團,在東北生下了她,她的命運后來跌宕起伏,注定要承受侵略中國的日本人、她的同胞的罪孽附加在她身上的印記。她在后來的歷史風云變幻中,要做人生中艱難的選擇:生,還是死;愛,還是不愛。其實她沒有更多的選擇,最終,她嫁給了一個中國男人張儉,成為張儉的妻子小環(huán)。
從此,多鶴和小環(huán)是一個人,一個日本女人和中國女人的聚合體,在漫長的歲月里,她必須要一次次地面臨艱難的選擇,在選擇中考驗自己的心、面對人之為人的道德困境。由此演繹出了人的歌泣悲哭的命運。
我想,這部小說變成電視劇,還可以用另外一個偉大的名字來命名:《母親小環(huán)》。我們的讀者和觀眾在小環(huán)的面前,肯定會有東西映照到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會和小環(huán)心心相印。你看她一個弱女子,她生機勃勃,她跳蕩深沉,她懂得愛,也懂得恨,她心里有一種本能和直覺的強大力量。這個女人在任何歷史情景下,都不背離做人的基本原則,知道什么是情與義,什么是欺騙和背德。
《小姨多鶴》所描繪的,就是人間的信義和人心的力量。
這個叫小環(huán)或多鶴的女人,她在屈辱和困苦中笑著,卑微和瑣碎地生活著,但是她有尊嚴,凜然不可犯,她的信義和心靈的力量天高地廣,浩然無邊。
閱讀《小姨多鶴》,我們都不得不把自己放進去,因為它很感人,會讓我們無法置身事外,會把自己放到她的命運里,會感到人生的困難和矛盾。同時,還要把我們自己的情感和記憶放進去,把我們愛的能力和恨的能力也放進去,因為,面對一個人的命運和她的心靈世界,我們不可能無動于衷。
在對世界的理解過程中,我們穿越困難和矛盾的迷霧,獲取了愛和恨的力量,并會將這力量賦予我們自身。
董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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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本來有一個副題:想象世界的考古學家,在確定這個題目之前,我還想過其他幾個題目,比如“董啟章:香港記憶”“董啟章:沙中宇宙”,等等。雖然都能捕捉到董啟章的一些特點,但我總感覺沒有將董啟章最重要的特質(zhì)抓住。
這說明董啟章是很難概括的,他是一個寫作的“老狐貍”,很難捕獲。他是一個對自己創(chuàng)造的虛構的想象世界的朝向未來的考古學家。他還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對自己要寫什么十分清晰的小說家。從他每本書的前言、后記中,我們都能獲得他的全部想法。所以,我會引用很多他自己的說法,來佐證他是多么嚴格地踐行了他的文學理念的。
2013年4月,我去澳門參加文學節(jié)之前,曾經(jīng)給董啟章寫過一個郵件,表達了要面見他的意愿,他回復我并且給了我一個電話。但最終,我那次沒有取道香港,因為和我約好前往香港的老同學沒有如期而至。我為什么要想見到他?因為他的寫作讓我感到了震驚,在我內(nèi)心畫出的小說大師的那條紅線上,他已然進入了。其以頑強的寫作意志和大部頭的寫作成就,喚起了我的敬意和本能的興趣。
文學批評家王德威形容他:“董啟章是‘一意孤行’的。因為,香港從來不在乎文學,何況董啟章式的書寫。但正因為有了董啟章,香港就有了另類奇觀。只要我們讀下去(他的小說),這個奇觀就令我們頭暈目眩?!?/p>
王德威的評價非常準確,既描述了董啟章寫作的高度和難度,也描述了董啟章堅持這種狀態(tài)的決絕態(tài)度。的確,只要是你走在香港的大街上,你就會想象,這個地方會有文學嗎?我第一次踏入香港這個老殖民地和新特別行政區(qū)的地界,就感覺到了強烈的與文學無關的疏離感。實際上,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會有文學。多年以前,我在新疆的某個深山里面對被我發(fā)現(xiàn)的巖畫時,我震驚于那些上萬年前的人寫下的繪畫式“文學”,我覺得那些“看圖說話”,也是描述了他們的生活的文學。
董啟章,1967年生于香港。童年和少年時期在香港長大,后來在香港大學獲得了比較文學系碩士學位。畢業(yè)之后,他曾任中學教師。1992年,他開始發(fā)表文學作品,寫了一些短篇小說,比如《西西利亞》《皮箱女孩》《名字的玫瑰》《少年神農(nóng)》等。
小說《西西利亞》就很讓人驚異。這篇小說講述一個男白領不喜歡暗戀和追求自己的女同事,竟然喜歡上了一個服裝店里的斷臂塑料模特,開始給這個塑料模特寫情書,并委托女店員轉(zhuǎn)交。女店員代為收信,還代為回信,并給斷臂塑料模特起了一個名字叫作“西西利亞”。于是,男白領、女店員和斷臂塑料模特之間那種怪異的關系,引發(fā)了我們很多關于愛情的想法。小說的最后,服裝店關門,女店員和塑料模特“西西利亞”一起消失了。
1994年,董啟章參加了臺灣《聯(lián)合報》和《聯(lián)合文學》舉辦的小說比賽。他一下子投出了長篇小說、中篇小說、短篇小說各一篇,最后,他的中篇小說《安卓珍尼》獲得《聯(lián)合文學》小說新人獎中篇小說首獎。
“安卓珍尼”是英文雌雄同體的中文音譯。小說講述了一個叫安卓珍尼的女子,對一種雌雄同體的斑尾毛蜥蜴進行調(diào)查研究,探討了自性繁殖的可能。小說的副題是“一個不存在的物種的進化史”,由此產(chǎn)生了對人類本身性別關系、繁殖系統(tǒng)、欲望本能和生物結(jié)構的想象性思考。他的短篇小說《少年神農(nóng)》也獲得了《聯(lián)合文學》短篇小說推薦獎。但他的長篇小說《雙身》沒有獲獎。
我發(fā)現(xiàn),這個階段的董啟章,對性別的倒錯和雌雄同體、變性等等問題特別有興趣?!峨p身》講述的是一個男人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變成有女性生理特征的“雙身人”。這可能來源于卡夫卡的《變形記》的影響,也來源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香港流行的對性別、同性戀或異性戀問題的關注熱潮。
1995年,董啟章又重寫了長篇小說《雙身》,在結(jié)構和敘述上做了很大調(diào)整,繼續(xù)參加小說比賽,結(jié)果被終評委、臺灣著名作家陳映真慧眼識才,發(fā)現(xiàn)這部作品去年參加過比賽,這次做了很大的修改,力挺要給予作者獎勵。這一次,《雙身》獲得了《聯(lián)合報》文學獎的長篇小說特別獎。
這給了董啟章很大的鼓勵。此后,他埋頭寫作,從1997年到2000年,接連寫出了后來被他命名為“V城系列”四部曲的跨文體作品——《地圖集》《夢華錄》《繁盛錄》《博物志》。這4本書將地理散文、筆記小說、幻想斷片和詞典釋義等各種文體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一種獨到的文學文本。
2
我在前面說了,董啟章是一個對自己要寫什么意圖非常明確的作家。評論家就此可以歇息了,因為董啟章自己把他的作品都解釋清楚了。在《地圖集》的后記里,他寫道:“《地圖集》讀來不像小說,但它的確是一部小說。關于這部不像小說的小說,常常產(chǎn)生兩類誤會,我在這里稍做辯解:這本書很嚴肅,因為這本書涉及很多似是而非的地圖學理論,又好像是關于歷史和考古學,并且是假借學者的語氣寫出來的,所以會讓人認為這是一本嚴肅的書。我想說的是,這首先是一本讓人發(fā)笑的……這本書只是游戲,寫這本書的時候,我投放了我所有的個人情感,對(香港)這個我所生長的城市,對我在這個城市所遇所知所見所感的種種,對我個人至為私密的記憶和體驗?!?/p>
翻開《地圖集》,我們看到這本書煞有介事地分為了“理論篇”“城市篇”“街道篇”和“符號篇”4個部分,儼然一部城市文化地理學著作。實際上,4個部分下設的具體的小節(jié),都是虛構的,都是董啟章從香港這座豐富的城市帶給他的信息的變形、荒誕、夸張的經(jīng)驗里提煉出來的。里面的“錯置地”“非地方”“東方半人馬”“海市”“蜃樓”“糖街”“詩歌舞街”“北進偏差”“符號之墓穴”等等,都是董啟章的想象性排列組合。
這樣的寫作,使我想起卡內(nèi)蒂的那部隨筆《五十個怪人》,帕維奇的《哈扎爾詞典》以及卡爾維諾的《看不見的城市》等此類作品的怪誕性幻想、戲仿和解構詞典的招數(shù)來。
在1998年出版的《繁盛錄》和1999年出版的《夢華錄》中,在對香港的另類書寫中,董啟章找到了自己貼近記憶、貼近香港各類符號的一種獨特的路徑,也是董啟章遙遙地向1147年問世的、南宋的孟元老所寫的《東京夢華錄》以及南宋初年問世的《西湖老人繁盛錄》的致敬。
南宋初年的孟元老所寫的《東京夢華錄》是一本文化地理學著作,記錄了東京汴梁(開封)的山川風物人情世態(tài)。董啟章的《繁盛錄》共分3卷,每卷分為7節(jié),分別寫了地理形態(tài)、日常生活和四時風俗。董啟章的后記題為《名實之辨、正反之辨、不是預言、羅列的藝術,或用頓號寫成的小說》,這個長長的題目,已經(jīng)說明他的創(chuàng)作初衷。在后記里,他還說:“我是個很沉迷于命名或起題的作者,《繁盛錄》有這樣的風味。不停地設題,不停地解題,不停地破題,題中生題,結(jié)果變成了一個題目之載錄,或名字之陳列。這是一本很怪的書,連我自己重讀也覺得怪?!狈穷A言、搞羅列、無名實、正與反,是這部作品的特點。
但僅就羅列的本事,就令我抓狂了。我想引用一點文章的內(nèi)容,作為讀者品賞董啟章羅列功夫的佐證。在《酒樓之城》這一節(jié)中,寫到了V城的酒樓和吃食如下:
根據(jù)《V城風物志》撰寫者劉華生的記載,在長達156年殖民時期中,V城也是一個以酒樓聞名的城市。早期酒樓和茶樓性質(zhì)各異,前者主理晚間筵席兼召妓陪酒作樂,后者則提供日間點心飯食,后漸難以區(qū)分,功能歸一。著名酒樓有:杏花樓、宴瓊林、得云樓、如意樓、觀海樓、望江樓、五層樓、瀟湘館、多男、蓮香、陸羽、雙喜、龍鳳、高升、平安、永盛、醉紅、依香、金鼎、順利、云來、樊樓、喜迎春、福臨門、一笑樓、慶雙逢、三元樓、大四喜、五月花。早上茶市俗稱飲茶,茶葉主要用普洱、壽眉、香片、水仙、龍井、鐵觀音。點心亦琳瑯多樣:叉燒包、雞包仔、大包、麻蓉包、蓮蓉包、奶皇包、蝦餃、魚翅餃、韭菜餃、上湯水餃、灌湯餃、山竹牛肉、干蒸牛肉、燒賣、錦鹵混沌、潮州粉果、鮮蝦粉果、威水角、荔芋角、炸蝦角、煎堆、鮮竹卷、海鮮卷、雞雜、雞腳雜、棉花雞、牛百葉、鳳爪、鴨腳雜、豉汁蒸排骨、豉汁蒸魚云、蜆蚧鯪魚球、叉燒酥、皮蛋酥、蛋撻仔、馬拉糕、千層糕、紅豆糕、馬豆糕、芝麻卷、炸面、鮮蝦粉腸、牛肉粉腸、叉燒粉腸;碟頭炒粉面、肉絲炒面、干燒伊面、揚州窩面、揚州炒飯、福建炒飯、星洲炒米、廈門炒米、雪菜火鴨絲墳米。晚飯小菜款式數(shù)之不盡:生炒排骨、西檸軟雞、咕嚕斑球、腰果雞丁、翡翠蝦仁、涼瓜炒牛肉、瑤柱扒菜膽、金銀蛋莧菜、清炒大斑球、蠆蔥斑腩煲、蝦醬通菜炒鮮魷、紅燒豆肩、麻婆豆腐、琵琶豆腐、咸魚雞仔豆肩、百花蒸釀豆肩、玉蘭臘味、梅菜扣肉;海鮮有龍蝦、瀨尿蝦、基圍蝦、海蝦、象拔蚌、鮑魚、貴妃蚌、魚翅、青斑、紅斑、星斑、杉斑、虎斑、老鼠斑、青衣、蘇眉、黃鱔、大閘蟹、花蟹。成清蒸之,或上湯燴之,或椒鹽焗之,或蔥蒜炒之,各具風味。嫁娶成大壽筵席,菜式多為十二道,如:鴻運乳豬全體、翡翠金銀帶子、發(fā)財蒜子柱脯、百花炸釀蟹鉗、肘子雞燉大排翅、福祿海參鮑片、清蒸大青斑、金華報喜雞、飄香蓮葉飯、金菰瑤柱墳伊面、紅蓮燉雪蛤、鴛鴦美點及鮮果拼盤。
就從上面這一段,我們就可以看到董啟章的耐心和羅列功夫的充足了。其稍后出版的《夢華錄》則是一部記錄當下香港日常生活中的時尚符號的筆記體小短篇或者短篇小說。在后記里,董啟章又現(xiàn)身說法了:“1998年至1999年,我每星期翻閱潮流雜志,尋找最為當時得令的消費品做主題,寫了99篇短小的故事。流行文化大起大落,旋生旋滅,事隔只是10年,當中寫到的事物無一不早已過時。”
《夢華錄》中的99篇短篇小說,每篇在千字左右,很多標題有英文的,也有中文的,都是物品的名稱。中文部分如下:吊帶背心、少女標本、貼紙相、波衫、軍褲、圍裙、顏色太陽鏡、古著、夏金城、迷彩、漁夫帽、電波少年、漁夫樓、灰色、牛仔帽、發(fā)夾、短袖、領巾、動物紋、百褶裙、扭繩、掛頸袋、人字拖、香港制造等等。在這些詞匯的背后,有著怎么樣轉(zhuǎn)眼就不再流行的時尚和那些飄散而去的感覺和故事呢?
而到了“V城系列”的第四部《博物志》,董啟章以類似于筆記小說和微型小說的筆法,以動植物和博物學家的筆法,編撰了一本虛構的博物詞典。涉及植物、動物、人工制品和純粹幻想出來的東西,如柏、白海豚、桃鼠、蝴蝶、地衣、蜻蜓、打火機、燕、杜鵑、木耳、松、喜鵲、樹蛙、瓶子、煙斗、表、蟬、木棉、壁虎、太陽鳥、豆娘、楓樹、核桃等等,在尋常的事物的背后,有著怎么樣的闡發(fā)呢?于是,城市、歷史、當下生活、符號、記憶、幻想和虛構,成了董啟章書寫的以香港為打量客體的微觀和宏觀、縮小和放大、拉近和推遠的“V城系列”,也成了他的文學世界的四個入口。
我記得,四川作家鐘鳴曾經(jīng)寫過一些想象中的動物和怪物,女作家顏歌的《異獸志》也屬于這一類的作品。他們和董啟章在某個層面上有著有趣的呼應。那就是,從古代典籍、現(xiàn)代網(wǎng)絡和城市符號中,去誕生想象中生成的動植物。鐘鳴寫這類作品比較早,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就出版過多卷本的散文集,顏歌作為“80后”女作家,她寫各種想象的動物,大約在2005年前后,這和網(wǎng)絡文學的玄幻文學興起有很大關系。
3
2003年,董啟章出版了長篇小說《體育時期》。在我看來,這部32萬字的小說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董啟章即將寫出大作品的氣象來。按照莫言的說法,長篇小說要保持自己的尊嚴的方法,就是要“寫出長篇小說的長度、密度和難度”。董啟章顯然為了能寫出某種“偉大的漢語長篇小說”,在努力地做著準備。
《體育時期》的故事很單純,就是圍繞兩個女孩的成長展開,以校裙底下穿的P.E.褲(一種香港中學乃至大學要求女生體育課上必穿的緊身短褲)開始,描繪了她們脫去安全褲的束縛,邁出校門,而又沒有走進復雜的社會前的那種相對簡單的狀態(tài)。
董啟章說,《體育時期》是一部從日本搖滾樂女王椎名林檎的音樂那里得來的靈感而寫成的小說。董啟章通過對未成熟少女的觀察,審視特別行政區(qū)的香港社會的問題和病癥。董啟章可能會想,一個人從少女變成成年女性,會發(fā)生什么事情?于是,《體育時期》就成為兩個年輕女孩和她們的人生局限搏擊的故事。
我覺得這部小說寫得很扎實緊密,既沒有青年人理想的追尋和幻滅的那種一般成長小說的模式,也沒有對青春的濫情懷念的感傷,有的是密實的心理和細節(jié)描寫。
小說中,大學生貝貝,因為在一次唱歌聚會上發(fā)生的襲擊導師事件中,從襲擊者、一個搖滾樂愛好者——她的名字叫“不是蘋果”——身上的P.E.褲,回憶起了一段她自己旁觀他人屈辱的經(jīng)歷,從而產(chǎn)生了強烈地想認識對方的沖動。于是,兩個看似毫無共同點的女孩子就此產(chǎn)生交集,以椎名林檎為引導,兩人組建了一支叫“體育系”的樂隊,作詞、作曲、演唱,開始了與椎名林檎共度的青春時光。而在音樂之外,貝貝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她的理想是自己的書能出版?!安皇翘O果”的理想是能開一場演唱會,把“體育系”的歌唱出來給人聽。最后,兩個人都失望了。貝貝因為家庭經(jīng)濟狀況的變故,需要一畢業(yè)就工作,而“體育系”在大學校園里的演唱,因為各方角力而被迫叫停。
因此,這還是一部關于理想的追尋和幻滅的小說。在文學史上,無數(shù)的文學作品都寫到了人的成長。這是人類文學的一大母題?!扼w育時期》在鋪陳主人公在理想的追尋和幻滅間,增加了很多她們的生活經(jīng)驗的疊加與交錯。兩個人逐漸發(fā)現(xiàn)彼此有著類似的障礙與恥辱要去克服,并最終獲得了成長的豐富感受。其中的秘密、歡欣、隱痛、挫折、希望和奮斗,都呈現(xiàn)得細致入微??梢姡瓎⒄略陂L篇小說寫作上,已經(jīng)養(yǎng)出了一種氣息,那種追求難度、密度和長度,開始在他后來的作品中出現(xiàn)了。
2005年到2010年,中國臺灣麥田出版社先后出版了董啟章的“自然史三部曲”,分為《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時間繁史·啞瓷之光》(上、下冊)和《物種源始·貝貝重生》(上冊),這4本書加起來,有150多萬字,每本都很厚,仍有一本還沒有完成。據(jù)說,《物種源始·貝貝重生》(下冊)的篇幅也在60萬字以上。那么,這個“自然史三部曲”鐵定是一部超過200萬字的鴻篇巨制了。我想,能寫出偉大的鴻篇巨制,是很多作家一生的夢想,而董啟章顯然是毅然地邁向了這個目標,并且?guī)Ыo了我們巨大的驚喜。
“自然史三部曲”的第一部30多萬字的《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出版之后,一炮走紅,引起了很大關注和很多好評,先后獲得了中國臺灣《中國時報》開卷好書獎之十大好書榜、《聯(lián)合報》讀書人文學類最佳圖書獎、《亞洲周刊》中文十大好書榜等。2006年,《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又入選香港電臺、衛(wèi)生及文化署“我最喜好的十本好書”推薦好書榜。同年,香港浸會大學頒發(fā)了首屆“紅樓夢文學獎”,董啟章得到了一個評審團特別獎。這是華語世界里獎金最高的一個文學獎。文學評論家、哈佛大學教授王德威一向?qū)Χ瓎⒄碌膭?chuàng)作非常關注,作為評委,他認為《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是一部構思絕佳的作品,以人、物之間關系,構筑了一部家族史和香港史,恰如其分又匠心獨運地寫出了香港這座城市特有的歷史風貌。可是,董啟章沒能拿到大獎和最重要的30萬港幣的獎金,那筆錢最后給了賈平凹。董啟章更需要這筆錢,他不免感嘆:“唉!要是有了那30萬,就夠我用幾年了?!?/p>
《天工開物·栩栩如真》這部小說按照董啟章自己的話說,是一部二聲部的小說。全書以董啟章的家族歷史為背景,一條線結(jié)合香港從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艱難歲月,另外一條線則以敘述者個人的經(jīng)驗,展現(xiàn)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個人和香港社會的成長面貌。全書分為24個部分,有兩個聲部、兩條時間的線索并行發(fā)展,帶給了我們非常細膩的香港的歷史和物質(zhì)的記憶。董啟章就像一個博物學家或者考古學家那樣,給我們描述了董家的三代人:董富、董銑和敘述人——董啟章的化身“我”的生活,以收音機、電報、電話、車床、衣車、電視機、汽車、游戲機、表、打字機、相機、卡式錄音機等12種器物串起來,最后以書作為代后記,將這些日常生活中的器物的歷史,與個人成長和城市的生長結(jié)合起來,創(chuàng)造出一個由遠及近、由暗淡到鮮亮,又繼續(xù)暗淡的那種來自時光,又消失于時光的感覺。
小說的另外一條線就是少女栩栩的身世的發(fā)現(xiàn)和顯現(xiàn)。敘述者“我”后來分化成兩個人,作家黑和黑的好朋友獨裁者。而獨裁者給《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作序,暗示作家黑是這本書的作者。小說的敘述語言非常結(jié)實,仿佛綿密的針腳在細細地縫制,又如同擁擠在一起的沙粒一樣無法區(qū)分。這樣的語言密度和強度所帶來的閱讀感覺,是小說帶著讀者往前走,這有點像我讀普魯斯特的《追憶逝水年華》時的那種感覺,以語言的水流自動帶著讀者遠去。
我最喜歡這本書里面的,就是其散發(fā)出來的時光的味道,和老香港變成了新香港這一過程中所顯現(xiàn)出那種逐漸明亮起來的一幅幅畫卷。
2007年出版的《時間繁史·啞瓷之光》(上、下冊),60多萬字的篇幅,再度令人震驚了。2008年,《時間繁史·啞瓷之光》獲得了香港第二屆紅樓夢文學獎決審團獎。這是董啟章第二次獲得這個獎了。
這是一部三聲部的小說。小說一開始,商店女服務員恩恩接到了作家“獨裁者”的信,兩個人探討的是關于嬰兒宇宙的話題。癱瘓在床的“獨裁者”一直被妻子啞瓷悉心照料。啞瓷生有兩個孩子,花和果,結(jié)果有一天,花失蹤了。一直到一個中西混血女孩,她叫維珍尼亞闖入了他們的生活。維珍尼亞是一個永遠17歲的女孩子,因為她的心臟是機械的,永遠就設定在17歲。于是,“獨裁者”和維珍尼亞合寫關于2097年——香港回歸一百周年時發(fā)生的故事。而那個時候,象征香港的V城已經(jīng)被洪水淹沒,維珍尼亞在等待失蹤的少年花穿越時空而來。最后,在溜冰場上,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交織在一起,原來,大家都是時間的旅客……
4
2010年,董啟章的《物種源始·貝貝重生之學習年代》(上冊)出版,這是一部四聲部的小說。女主人公芝,可以被看作是《體育時期》里面的那個貝貝,成長為現(xiàn)在的女人芝。芝從大學畢業(yè)之后,來到香港海邊的小鎮(zhèn)西貢,在一個小店里工作。她發(fā)現(xiàn)隔壁開書店的大學生們正在研討和讀書,她陸續(xù)結(jié)識了他們。其中,有一個是有著男性生理特征的女性,名字叫作中,還有一個喜歡社會運動的志,芝也被志的好朋友角所暗戀。后來,這四個人展開了男性女性、同性異性、變形自性的復雜戀愛。小說結(jié)合了讀書會的10多場讀書討論,就是書名“學習年代”的含義。
這些人的讀書會開了12場,非常有意思,從大江健三郎、佩索阿、梭羅、阿倫特、薩義德、赫胥黎、薩拉馬戈、赫塞、歌德,又回到大江健三郎,他們讀的書有歷史、政治、宗教、文學、哲學、科學等各類,與此同時,人類本身的性狀態(tài)——男性女性、變性人、雙性人,同性戀、雙性戀也在他們之間不停對話中轉(zhuǎn)換關系。董啟章在這部小說里呈現(xiàn)了一批香港青年人的讀書、學習、戀愛生活,最后,他們走向了社會抗爭,前去保護西貢鎮(zhèn)的一座面臨拆遷的廟和廟旁的大樹。
這部小說可以看到從《雙身》到《體育時期》里那些人物的最新的成長,是逐漸地從那些書籍里走過來的人。小說中呈現(xiàn)了某些終極的追問:人究竟是什么?人生的意義在哪里?是在于學習,還是在于行動?這其實是漢娜·阿倫特思考的要點,人生是在于學習、思考和默想,還是在于行動和抗爭?雖然小說的結(jié)尾,讀書會成員各自散去,走向了生活本身的廣闊的原野,卻昭示著新的可能性。在這部小說中,董啟章展現(xiàn)了一個更為寬闊的世界。小說并未完結(jié),據(jù)說將在下部《行動年代》里面展現(xiàn)出人在城市中的各種行動。
到這里,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董啟章的這種寫作方法,在香港這樣一個物質(zhì)和欲望、金錢和實際的社會里出現(xiàn),實在是不容易,甚至是有些極端的。大部分人提起香港文學,首先會想起的是金庸、倪匡、亦舒、張小嫻、李碧華。但董啟章覺得他們不能代表香港文學,他們的寫作代表一種類型,有一定價值。董啟章心中的香港文學,不是商業(yè)性的,他認為,香港有一條純文學的線索。早在二十世紀二十年代,香港純文學就出現(xiàn)了:
我認識香港文學的起點已經(jīng)是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事情,比如,劉以鬯老師的小說《酒徒》和《對倒》。雖然香港文學的報紙副刊上大多是主流的商業(yè)化文章,但是,劉以鬯在主編副刊的過程中,會插入純文學的文章,提攜很多年輕的純文學作家。我覺得,香港文學主要是城市的文學,寫香港的人和事物,但香港文學不單是寫內(nèi)部的,而是把城市作為理解世界的模式,來寫一種現(xiàn)代化生活的形態(tài),人們共同生活在空間里的形態(tài)。香港文學除了非常本土外,也有這個普遍性的層面,如果寫得好,也就是世界的文學,不單是地區(qū)的文學。香港文學用文學提出不同的可能性,去尋找現(xiàn)代人生存的意義。比如,青年作家韓麗珠就寫得非常好,還有謝曉虹、潘國靈等。這幾年,香港還擁有了一份純文學雜志《字花》,已經(jīng)辦了幾年了,是一批30歲的年輕人辦的,很不錯。
生活中,大學畢業(yè)之后,董啟章曾開過一家公司,教授創(chuàng)意寫作,給中學生們講語文課。教書改作文之余,他還寫專欄短文,最后組織進一個大的架構,這種寫法的好處是可以每天都有積累,最后結(jié)集成了《地圖集》《繁盛錄》《夢華錄》《博物志》。但當他要寫比較長的小說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無法保證充足的創(chuàng)作時間。所以,他寫《天工開物·栩栩如真》的時候,只能放棄教書,也不寫專欄。好在董啟章的太太在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書,收入穩(wěn)定,使董啟章不必擔心生活的問題。董啟章對自己的人生選擇十分清楚,他說:
我的寫作是一種“自殺”式的狀態(tài)。一來寫小說不能支持生活,二來沒有辦法肯定寫出來的成果如何。就算有人叫好,那又如何?更大的可能是繼續(xù)被忽視。就算有人支持你的做法,當中也沒有多少人真正花時間看完你的書。所以,寫長篇小說是一件沒法肯定成果的事情,但你必須為這個無法預測的結(jié)果付出不成比例的代價。不過,我依然相信長篇小說的價值。在這個文學日益衰落的時代,我覺得不妨逆流而上,以最不可能、最不合時宜的長篇小說做最后一搏。
董啟章發(fā)現(xiàn),如今在香港,最近幾年都沒有人寫長篇小說了。幾十年前的香港長篇小說,大部分是通過報紙副刊連載的方式呈現(xiàn)給讀者,然后再結(jié)集成單行本。在香港的文學傳統(tǒng)中,很少有所謂的職業(yè)作家,因為他們都不能靠寫作來謀生,所以他們都有很多其他工作。雖然在董啟章看來,長篇小說似乎已經(jīng)過時了,但他卻選擇了逆向前進。他說:
……至于大江健三郎,他就是我心目中的理想作家。我有很多崇拜的作家,像普魯斯特、卡夫卡、佩索阿,但我不希望在現(xiàn)實生活里變成跟他們一樣。我卻希望像大江健三郎一樣當一個作家。我不單是指像他那樣地寫,而是像他那樣活出作家的人生。如果只是說思考型的作家,卡爾維諾和博爾赫斯也許比大江健三郎更機靈,也更有趣。大江健三郎吸引我的是,他是一個以自己的人生為創(chuàng)作前線的作家。他以個人生活體驗的看似個別微小處,投映到社會和時代,在作品當中便看到了一個作家自身如何存活的問題,這是相當觸動我的。而在作品中的這個作家自我,他的批判和懷疑是同時指向時代也指向自己的。他把個人體驗的種種脆弱和不堪也展露出來,而且融合到時代的困局和危機里去,而不是超然地加以判斷和指責。
董啟章最近幾年都在寫他計劃中的鴻篇巨制。2013年,他的《地圖集:一個想象的城市的考古學》獲得了第三屆科幻奇幻翻譯作品的長篇作品獎。獲獎消息是在克羅地亞舉辦的歐洲科幻奇幻節(jié)上發(fā)布的。2010年啟動的“科幻奇幻翻譯獎”,旨在獎勵每一年度優(yōu)秀的、由其他語言翻譯成英文的科幻奇幻小說。
2012年,第二屆的獲獎小說是臺灣作家黃凡的《零》(長篇獎)和青年科幻作家陳楸帆的《麗江的魚兒們》(短篇獎)。評委對《地圖集》的內(nèi)容和譯文評價均非常之高。獲獎作品的作者和譯者各獲得一塊獎牌和350美元的獎金。這是董啟章獲得的最新獎勵。
在談到寫作野心的時候,董啟章說:
其中,有一個很原始的,就是純粹的創(chuàng)造欲。當你創(chuàng)造的世界成功,你的創(chuàng)造欲也得到了滿足,這是人皆有之的。但除了這個,我創(chuàng)作的世界并非與真實世界無關,也不是反映或揭示的問題,而是創(chuàng)作一個對應著現(xiàn)在世界的想象的世界,當中有相似,也有不相似的地方,它對真實世界隱藏的一些東西給予了放大,希望最終對真實世界有所反彈,希望讀者在我的作品中也會看到這層關系。
最后,董啟章成了一個充滿可能性的、想象世界的考古學家。
選自海峽文藝出版社出版《小說家說小說家》
原書責任編輯:林 穎
本刊責任編輯:練建安 林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