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娜
“離婚吧。”在秦明又一次選擇冷暴力的第7天,韓小萱對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沒有聲嘶力竭的怒吼,沒有哭天搶地的憤恨,韓小萱淡淡的語氣里透著一個女人全部的絕望。
秦明沒有回復。這是他慣用的招數(shù)——逃避、冷漠、裝作若無其事、選擇視而不見。如此這般,就仿佛一切問題都不存在,也不用解決一樣。
“你的冷暴力,讓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痹谧罱囊淮伪罎⒅?,韓小萱語氣鋒利地對秦明說。
“我走?!鼻孛飨裢D菢?,打開門,開上車,住到了小房子里。結(jié)婚6年了,每次吵架,他都是一樣:沉默、逃避、離開。然后等忙到虛脫的韓小萱服軟:“你還不回來?家里亂成一鍋粥了!你只知道自己清閑!”男人不知道,沒有解決的一個個問題,都像一塊塊磚頭一樣,橫亙在敏感的女人心頭。而一個男人,如果總是用逃避埋葬問題,終有一天他將不得不面對更大的麻煩。如今,這個麻煩來了。
韓小萱說離婚的第3天,秦明從小房子回來了,沒有道歉,沒有解釋,也不提舊事,默默到廚房去做飯。 韓小萱接女兒回來,看到秦明的背影,剎那間有些恍惚: 他們談戀愛時,她就是被這樣一個寬大沉默的背影所感動,認為牽著他的手,就能從青絲走到白發(fā)。 那時候,她是個渴望溫暖的女孩,在母親暴躁的苛責聲中長大,喝酒打牌的父親,就像家中的過客。 脾氣極壞的母親,一次次扣動情緒的扳機,將內(nèi)心的戾氣發(fā)泄到兩個女兒身上。 在“兵荒馬亂”中,大女兒韓小萱出落成一個美麗動人卻自卑封閉的姑娘。 大學里,好幾個意氣風發(fā)的男同學追求她,她都像受驚的小貓一樣躲起來。 她怕遇見父親那樣的男人,她覺得自己不配擁有那絢爛的幸福,她和所有自帶光環(huán)的人保持距離。 多年后,她成為一個歷經(jīng)悲歡的婦人,于時光的罅隙里回憶過往,才在淚眼中明白: 一個不被深愛的女孩,會在潛意識里在不自覺地制造諸多障礙,去阻止自己幸福。 大學畢業(yè)后,韓小萱沒有考研,而是考了公務(wù)員,在同事的介紹下,認識了家在省城的秦明。 秦明家境不錯,不善言談,踏實靠譜,完全沒有獨生子的跋扈,也不嫌棄韓小萱來自小縣城,愿意聽她說很長的話,然后微微一笑:“我給你做飯吃吧?!?/p>
她想嫁給他,她要嫁給他,牽著他的手編織那平凡又堅韌的幸福。 那時,滿是期待的姑娘不知道,當一個女孩子,懷著一萬分的期待,走進婚姻的殿堂,并期待男人能夠拯救自己時,失望的種子就已經(jīng)開始萌發(fā)。
婚后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但細碎的矛盾,已然顯現(xiàn)。 比如,韓小萱被母親遙控、和同事鬧矛盾、被秦明的父母催生,她懷著求助的眼神看向秦明時,秦明仿佛是個局外人。 韓小萱從心底泛起的無助,逐漸結(jié)成失望的冰凌:男人,不應(yīng)該張開臂膀,保護女人嗎? 秦明不是。 他特別害怕沖突,總是假裝矛盾不存在。 孩子出生后,秦明逃避問題的懦弱,愈發(fā)顯現(xiàn)。 韓小萱和前來帶孩子的婆婆鬧別扭,期待秦明和婆婆溝通。秦明卻一次次裝聾作啞,直至韓小萱壓抑的情緒爆發(fā)。
女兒在小區(qū)里被熊孩子用樹枝扎傷眼睛,韓小萱讓秦明去和熊孩子的父親談判,秦明說了句“不就3000多元錢的醫(yī)療費嘛”,便沒有下文,最后還是韓小萱去把醫(yī)療費要了回來。 這一樁樁的小事,一天天積攢到一起,讓韓小萱失望不已。韓小萱對秦明不滿,就忍不住發(fā)脾氣,秦明不勸解、不回應(yīng)、不靠近,也不改變。
得不到回應(yīng)的韓小萱,越來越焦躁,越來越崩潰。 直到有一天,她得知秦明背著她偷偷炒股,賠了20多萬元。她氣憤地一拳砸到鏡子上,她從鏡子里看見一張扭曲的臉,像極了記憶中的母親。 “我要離婚,” 韓小萱說:“我絕不能活成母親那樣,給孩子留下刻骨的傷害。 ”她要帶著女兒,從這窒息的婚姻中和懦弱男人身邊逃走。 就這樣,結(jié)婚的第7個年頭,韓小萱離婚了。
離婚的第4年,韓小萱再婚了。 說來也奇怪,現(xiàn)任竟然是她的初中同學。 韓小萱跟局領(lǐng)導到基層企業(yè)檢查工作時,遇見了初中同學張超。 韓小萱有點吃驚于張超的變化。
在她印象里,張超是個瘦弱矮小的男孩子,但眼前的張超高大挺拔,眉宇間有種閱盡世事的滄桑感。 兩個人互加了微信。張超和妻子也離婚了,之后孤身一人,來到省城,和同學合伙開了一家醫(yī)療器械公司。張超說,離婚后,他想了很多,漸漸覺得,對女人來說,知冷知熱的陪伴,可能比金錢更重要。韓小萱漸漸覺得:秦明,其實也是一個很孤獨的人。他母親對他的事過度包辦,父母總愛吵架,他害怕沖突,又難免怕事兒。他們都陷入了困境,卻不懂得如何自救。
后來,張超約韓小萱吃飯。 吃了好幾次飯后,張超直接問韓小萱:“你看我咋樣?” 韓小萱問:“什么咋樣?” “當你男朋友咋樣?” 韓小萱說:“我離過婚,脾氣特別差,動不動就會崩潰,而且有點潔癖?!?張超說:“我也離過婚,嘴有點貧,賺得不太多,不是公務(wù)員,房貸還差30多萬元沒還?!?韓小萱又說:“我要是再婚,要找一個能陪我,能和我說到一起的,能給我托底,能兜住我情緒的人?!?張超也說:“咱倆要成了,我一定多花時間陪你。” 一年后,韓小萱和張超結(jié)婚了。 兩人沒舉行儀式,就是回了一趟老家,邀請了四五個要好的初中同學,一起吃了頓飯。那天晚上,張超沉沉睡去前,抱著韓小萱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一定會好好聽你說話,你讓我往哪兒走,我就往哪兒走……” 韓小萱聽著聽著,竟笑出了眼淚。
如今,韓小萱和張超結(jié)婚6年了,兩人又生了一個兒子。 韓小萱和張超也會鬧矛盾,但張超從不冷暴力。 韓小萱發(fā)脾氣,他就上前抱住她:“老婆大人,都是我的錯,您消消氣!” 韓小萱和孩子被人欺負了,張超跑得比誰都快:“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我的妻兒老小!” 其實,他不過是虛張聲勢,讓韓小萱安心。 前妻因為孩子的事兒聯(lián)系他,張超都要和韓小萱商量:“媳婦兒,你說這事兒,這么辦行不行?” 韓小萱擺出一副大掌柜的樣子:“允!” 兩人磕磕絆絆地過著,熱熱鬧鬧地吵著,矛盾也有,問題也有,但商量著解決著,彼此借力著,平凡的日子也越來越好了。
有一天,韓小萱把兒子哄睡,去女兒房間陪女兒寫作業(yè)。十來歲的女兒,回眸一笑說:“媽媽,你知道嗎?自從你嫁給張叔叔,你變得越來越可愛了!” 女兒亮亮的眼睛,在燈光下閃著清輝。
離婚這些年,秦明節(jié)假日也來看女兒。韓小萱感覺他在變化,覺得他身體內(nèi)原來有塊冰,現(xiàn)在慢慢融化了。
前幾天,女兒放假,韓小萱接到秦明的短信:“我想女兒了,我可以陪她兩天嗎?” 韓小萱大方地回復:“你是她爸爸,當然可以?!?到秦明來接女兒那天,韓小萱特意洗了頭,換了新的大衣,陪女兒下樓。 結(jié)果,來接女兒的,不是秦明,而是秦明的后妻。 “麻煩你了?!表n小萱第一次見秦明的后妻——一個比她小五六歲,眉眼間自帶笑意的清秀女子。 “不麻煩。秦明公司有點急事兒,他趕不過來?!焙笃迯能嚿舷聛恚秧n小萱女兒的書包和衣物,放到后備箱里。 后備箱里還放著一個嬰兒車。 后妻察覺出了韓小萱的困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說:“對,我們馬上就要有孩子了。秦明正在努力學習當爸爸。說到你和孩子,他覺得自己之前做得不夠好。我們都是不夠好的人,所以要彼此善待,對不對?” 韓小萱看著說話和做事都不緊不慢的后妻,內(nèi)心有些欣慰:或許,對秦明來說,后妻才是最好的藥,畢竟她看起來那么溫和,那么柔韌。
是啊,我們都不夠好,所以要給彼此時間和耐心。 這,大概就是韓小萱和秦明分手的真正原因吧。 秦明逃避、懦弱、害怕沖突、不敢面對矛盾,她當初強勢、苛責、索取、咄咄逼人。 她只看見了自己的痛苦,并沒有看見秦明的無助,也沒有想著和他一起解決問題,更沒有給他時間和耐心。 后來,他們離婚,遇見新的愛人,開始了新的生活。
新的伴侶是誰,很重要。更重要的是,受傷后的他們也成為了新的自己。所以他們才能在嶄新的關(guān)系中,治愈曾經(jīng)的創(chuàng)傷。
想通這一點后,韓小萱揚起手,和后妻微笑道別。 她身后,下了一上午雨的城市,在午后出現(xiàn)了彩虹。 就像一個穿越狂風暴雨的人,捱過漫漫長夜的疼痛,終于等來了時光的饋贈。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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