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品探源：中國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與使用的早期歷史

周立民

(浙江警官職業(yè)學院，浙江·杭州 310018)

鴉片煙毒問題是近代中國社會的主要問題之一。當前學界對于鴉片問題的研究集中在清末民國時期，對于鴉片戰(zhàn)爭以前的鴉片史少有涉獵。到目前為止，國內有王宏斌、龔纓晏、連東、朱慶葆、蘇智良等，國外有馬士(Hosea Morse)、馬丁·布思(Martin Booth)、馮客(Frank Dikotter)、包利威(Xavier Paulès)、鄭揚文(Yangwen Zheng)等對中國古代鴉片史進行過探討。以上學者對進口鴉片的流布和使用情況論述較多，但對土產(chǎn)鴉片的生產(chǎn)和使用情況論述很少。

經(jīng)過多年研究，學界已經(jīng)基本明確清末土產(chǎn)鴉片的起源：秦和平認為中國西南地區(qū)的土產(chǎn)鴉片是嘉慶末年從印度引入夷種罌粟到云南之后，再引種到四川、貴州后發(fā)展起來的(1)秦和平.鴉片在西南地區(qū)的傳播及其種植面積考訂[J].中國農史，2003，(02).；連東認為清末土產(chǎn)鴉片是嘉道年間從印度引入新罌粟種后逐漸發(fā)展而來的(2)連東.“今年花落顏色改”——嘉道年間罌粟種替換原因考[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01).。但是，對于19世紀以前土產(chǎn)鴉片的情況，學界探討極少，且無定論。目前，中國古代鴉片史上尚有一個問題未能解釋清楚：唐代以來一直有種植罌粟，明代中葉就有了罌粟割漿采集鴉片的方法；但是，清末以前中國卻長期從境外進口鴉片。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明代有土產(chǎn)鴉片嗎？如果有，其生產(chǎn)、使用情況如何，是否延續(xù)到了清代？是什么原因導致19世紀以前中國土產(chǎn)鴉片“悄無聲息”，為何后來它又“異軍突起”？筆者擬對以上問題進行探討。

一、明代及其以前中國鴉片的來源與使用

鴉片來源于罌粟。罌粟及其制品在中國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至唐代。據(jù)郭震所作《米囊花》分析，唐初中國就已種植罌粟。《舊唐書》記載：“乾封二年，遣使獻底也伽?！?3)(五代)劉昫.舊唐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5.底也伽是一種由數(shù)百種物質混合而成的丸藥，鴉片是其中一種成分。王宏斌認為“含有鴉片質的藥丸偶爾的少量輸入”不是“真正鴉片輸入的開端”(4)王宏斌.罌粟傳入中國及其在古代的醫(yī)藥價值析論[J].廣東社會科學，2009，(05).。元代《回回藥方》中有“阿夫榮”“阿肥榮”等詞語，龔纓晏考證后認為它們是阿拉伯—波斯語詞Afyun(鴉片)的音譯，這提示元代回回醫(yī)生很可能已在使用鴉片(5)龔纓晏.鴉片的傳播與對華鴉片貿易[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9.。

徐伯齡，明代天順、成化時人，所著《蟫精雋》是目前最早記述鴉片輸入中國及其應用的中文著作?！断r精雋》卷十“合甫融”條記載：“海外諸國并西域產(chǎn)有一藥，名合甫融，中國又名鴉片，狀若沒藥，而深黃柔韌，若牛膠焉。味辛、大熱、有毒，主興助陽事，壯精益氣，方士房中御女之術多用之；又能治遠年久痢、虛損元氣者。往往服不三數(shù)分，多服能發(fā)人疔腫癰疤惡瘡并一應熱疾，而其性酷烈，甚于硫黃、丹砂；熱燥猛于蘇合油、附子、自仙靈脾、瑣陽、陽起石、丁香、鹿茸、龍骨、兔絲，而下功皆不及也。成化癸卯，嘗令中貴出海南、閩浙、川陜、近西域諸處收買之，其價與黃金等?！?6)(明)徐伯齡.蟫精雋[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67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

謝肇淛(1567-1624年)，明代博物學家，所著《滇略》成書于天啟年間。《滇略》卷三《產(chǎn)略》“哈芙蓉”條記載：“哈芙蓉，夷產(chǎn)也。以鶯粟汁和草烏合成之。其精者為鴉片，價埒兼金，可療泄痢、風蠱諸癥，尤能堅陽不泄，房中之術多用之。然亦有大毒，滇人忿爭者，往往吞之，即斃?！?7)(明)謝肇淛.滇略[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494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

根據(jù)以上兩則史料分析，鴉片在明代是一種與黃金等價的昂貴的藥品，其主要用途是壯陽和治療痢疾。鴉片用于壯陽，已經(jīng)朝著縱欲享樂的方向發(fā)展。明成化癸卯年(1483年)，宮廷派遣太監(jiān)去邊疆地區(qū)采購鴉片，這表明當時鴉片在宮廷中的使用已經(jīng)較為常見。從“服”“吞”可知，明代鴉片的使用方式是吞服。從“亦有大毒，……吞之，即斃”可知，時人已認識到鴉片的巨大毒性。

《蟫精雋》記載表明，明代鴉片輸入中國的途徑有二：一是從“海外諸國”經(jīng)海路到中國沿海地區(qū)(“海南、閩浙”)，二是從“西域”經(jīng)陸路到沿邊地區(qū)(“川陜、近西域諸處”)?！兜崧浴酚涊d表明，云南亦是鴉片入華的一個途徑。當時，暹羅、爪哇、榜噶刺三國的貢物中列有“烏香”，后人考證烏香即鴉片(8)吳志斌，王宏斌.中國鴉片源流考[J].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05).。由此可見，東南亞各國進貢也是明代鴉片輸入的途徑之一。明中葉以前，輸入中國的鴉片少，物以稀為貴，導致鴉片“其價與黃金等”。明萬歷十七年(1589年)，《陸?zhàn)A貨物抽稅則例》規(guī)定：“鴉片每十斤稅銀二錢?！比f歷四十三年(1615年)，《貨物抽稅見行則例》將鴉片入口稅率改為“每十斤稅銀一錢七分三厘”。王宏斌認為“一項稅則不可能對偶爾的少量的貨物來制定”(9)王宏斌.罌粟傳入中國及其在古代的醫(yī)藥價值析論[J].廣東社會科學，2009，(05).，由此，明末輸入中國的鴉片已經(jīng)較多。

二、19世紀以前中國土產(chǎn)鴉片的生產(chǎn)與使用

根據(jù)《蟫精雋》《陸?zhàn)A貨物抽稅則例》等資料分析，一般人都傾向于作出以下判斷：明代鴉片來源于進口。事實是否絕對如此？明代有土產(chǎn)鴉片嗎？

首先，有必要對“鴉片”下一個準確的定義。鴉片通常被認為是取自罌粟蒴果中的漿汁的凝結物。罌粟屬植物有上百種，包括鴉片罌粟(Papaver somniferum L.)、虞美人(Papaver rhoeas L.)等，它們都能分泌“乳白色帶有惡臭的汁液”(10)連東.“今年花落顏色改”——嘉道年間罌粟種替換原因考[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01).，以上這些都是鴉片嗎？顯然不是。筆者所討論的鴉片是指毒品鴉片。聯(lián)合國在《經(jīng)1972年議定書修訂的1961年麻醉品單一公約》中對“鴉片”定義如下：“鴉片罌粟的凝結汁”(11)連東.鴉片罌粟通史：欲望、利益與正義的戰(zhàn)爭[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8.?？梢?，唯有“鴉片罌粟”的凝結汁才能被稱為毒品鴉片。因此，在討論古代土產(chǎn)鴉片問題之前，首要問題是明確古代入華的罌粟是什么品種。對此，學界觀點不一。秦和平認為唐代入華的罌粟不是鴉片罌粟，而是罌粟科中的其他品種(12)秦和平.鴉片在西南地區(qū)的傳播及其種植面積考訂[J].中國農史，2003，(02).。龔纓晏根據(jù)花型和花色考證出唐代入華的罌粟品種是鴉片罌粟(13)龔纓晏.鴉片的傳播與對華鴉片貿易[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9.。連東基于花色和嗎啡含量兩項標準考證出同樣的結論(14)連東.“今年花落顏色改”——嘉道年間罌粟種替換原因考[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01).。筆者贊同龔纓晏、連東的觀點。

其次，要分析明代記載的鴉片生產(chǎn)方法?？杏?482年王璽所著《醫(yī)林集要》記載：“阿芙蓉，天方國傳，專治久痢不止及一切冷證。打溝陰水種紅鸚粟花于畦上，勿令水淹頭，至七八月間，于花卸后三五日，其殼即鸚粟殼。于午后殼上用大針刺開外面青皮，里面硬皮不動，或三四處。次日早津出，用竹刀刮，收入瓷器內陰干，每用小豆大一粒，空心溫水化下，忌蔥蒜姜水，如熱渴，以蜜水解之。小兒黃米大一粒?！?15)龔纓晏.鴉片的傳播與對華鴉片貿易[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9.這是目前關于鴉片生產(chǎn)方法的最早中文記載。王璽曾長期在甘肅任高級武官，美國人馬士由此推測王璽可能從穆斯林那里了解到阿拉伯國家關于鴉片的醫(yī)療效用和制作方法(16)[美]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第1卷)[M].張匯文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王璽之后，刊于1575年李梴所著《醫(yī)學入門》、成書于1578年李時珍所著《本草綱目》、刊于1625年繆希雍所著《神農本草經(jīng)疏》、初稿成于1643年方以智所著《物理小識》等都記載了鴉片生產(chǎn)方法。例如，《醫(yī)學入門》記載：“鴉片，亦名阿芙蓉，即罌粟花未開時，用針刺十數(shù)孔，其津自出，次日以竹刀刮在瓷器內，待積取多了，以紙封固，曬二七日即成片矣。性急不可多用，治一切諸痢?！?17)(明)李梴.醫(yī)學入門[M].田代華，點校.天津：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1999.

既然明代諸多醫(yī)藥典籍都記載了罌粟割漿制作鴉片的方法，而明代中國又有罌粟種植(據(jù)《本草綱目》記載“罌粟秋種冬收，嫩苗作蔬食極佳”推斷)(18)(明)李時珍.本草綱目[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73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按照通常的邏輯來說，明代應該有土產(chǎn)鴉片。然而，學界對此卻莫衷一是。多數(shù)學者持懷疑、甚至否定的觀點，懷疑者如，林滿紅認為，單憑成化年間中國已得鴉片采集之法就斷言當時中國已經(jīng)自產(chǎn)鴉片，證據(jù)不充分(19)林滿紅.清末社會流行吸食鴉片研究——供給面之分析，1773-1906[D].臺北：臺灣師范大學，1985.，蔣秋明贊同其觀點(20)蔣秋明，朱慶葆.中國禁毒歷程[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1996.；否定者如，民國的于恩德認為：“故自明朝以后，國人雖已知制造鴉片之方法，而國內并無自制之鴉片。因明史中曾有外國朝貢者進獻鴉片之記載?！?21)參見于恩德.中國禁煙法令變遷史[M].上海：中華書局，1934. 筆者不認同該觀點。外國人敬獻給中國皇帝的貢物，一般是中國稀缺的，但不能因此就絕對地說中國不產(chǎn)鴉片，也有可能是外國鴉片比土產(chǎn)鴉片質量好很多，所以被作為貢物。只有少數(shù)學者傾向于肯定的觀點，例如，晚清的李圭認為：“成化時，中國得其取汁之法。嘉靖初，其法益精?！?22)(清)李圭.鴉片事略[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4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當代的連東認為：“王璽等醫(yī)家雖已知其制法，但土產(chǎn)鴉片不能盡如人意，……”(23)連東.“今年花落顏色改”——嘉道年間罌粟種替換原因考[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01).事實究竟如何？

明代《本草綱目》記載：“阿芙蓉前代罕聞，近方有用者，云是罌粟花之津液也。罌粟結青苞時，午后以大針刺其外面青皮，勿損里面硬皮，或三五處，次早津出，以竹刀刮，收入瓷器，陰干用之。故今市者，猶有苞片在內。王氏《醫(yī)林集要》言是天方國種紅罌粟花，不令水淹頭，七八月花謝后，刺青皮取之者。案：此花五月實枯，安得七八月后尚有青皮？或方土不同乎？”(24)(明)李時珍.本草綱目[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73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筆者對此分析如下：李時珍記載當時民間交易的鴉片中還有“苞片”殘留，苞片是罌粟植物的葉片，這是明代有土產(chǎn)鴉片的重要證據(jù)。此外，李時珍認為罌粟花在中國到了農歷五月就枯萎了，七八月后就沒有“青皮”了，因此他對王璽關于罌粟割漿時節(jié)的記載表示質疑。據(jù)此推斷李時珍記載的鴉片生產(chǎn)方法不是單純的文本記載，而是當時真的有中國人以此法生產(chǎn)鴉片。

明代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是否延續(xù)到了清代？成書于1695年張璐所著《本經(jīng)逢原》記載：“阿芙蓉一名阿片，俗名鴉片。酸澀溫，微毒。天方國以罌粟蕊，竹針刺破青苞，次早液出，竹刀刮取陰干者是也。土鴉片亦能澀精止瀉，但力薄少效?！?25)(清)張璐.本經(jīng)逢原[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99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土鴉片亦能澀精止瀉”是清代存在土產(chǎn)鴉片的重要證據(jù)。成書于1757年吳儀洛所著《本草從新》記載：“此罌粟花之津液也。罌粟結青苞時，午后以大針刺其外面青皮三五處，勿損里面硬皮。次早，津出，以竹刀刮收入瓷器，陰干。故今市者，猶有苞片在內。”(26)(清)吳儀洛.本草從新[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99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可見，在1482年到1757年這兩百多年里，中國鴉片生產(chǎn)方法幾乎沒有變化，表明中國古代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長期停滯不前。

綜上分析，19世紀以前中國一直存在土產(chǎn)鴉片。從《本經(jīng)逢原》“土鴉片亦能澀精止瀉”可知，土產(chǎn)鴉片也被用于壯陽、止瀉；從“力薄少效”可曉，土產(chǎn)鴉片的藥效不如進口鴉片。據(jù)前文《蟫精雋》的記載推測，貴族和富人更追求鴉片的品質，他們傾向于使用進口鴉片。而普通百姓出于價格的考慮，會傾向于使用土產(chǎn)鴉片。

三、19世紀以前中國土產(chǎn)鴉片藥效不佳的原因

19世紀以前中國土產(chǎn)鴉片藥效不佳的原因是什么？連東認為是中國的罌粟品種出了問題：唐代入華的單瓣罌粟種發(fā)生了變異，人們?yōu)榱擞^賞而選育出“攢瓣如芍藥”的重瓣罌粟種，該罌粟種雖仍可割漿獲得鴉片，但產(chǎn)量低下，且所含生物堿成分已改變(27)連東.“今年花落顏色改”——嘉道年間罌粟種替換原因考[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01).。筆者對此存有疑問?！侗静菥V目》云：“罌粟秋種冬生，……花凡四瓣，大如仰盞，罌在花中，須蕊裹之，……”(28)(明)李時珍.本草綱目[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773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從外觀描述看，李時珍此處記載的仍是未變異的單瓣罌粟種?？梢?，明清時期存在已變異的罌粟種，但單瓣罌粟種并未在中國消失。筆者認為除了罌粟品種變異的原因外，應該還有其他原因導致土產(chǎn)鴉片藥效不佳。在英屬東印度公司時代(1600-1858年)，印度孟加拉地區(qū)的鴉片生產(chǎn)方法如下：收割鴉片時節(jié)是“罌粟花落且子房逐漸變硬并略呈灰色”，罌粟割漿時間是“下午三四點鐘”，割漿方法是“用一種帶有三個刀刃的特制小刀在罌粟子房上淺淺割幾刀”，收漿時間是“次日清晨”，收漿方法是“用另外一種小刀將已經(jīng)凝結的鴉片刮下”，儲漿容器是“盛有亞麻籽油的陶制容器”，加工方法是“亞麻籽油必須淹過鴉片4英寸左右，浸泡幾天后，再將鴉片放入更大的一種銅質容器中，用腳踩三遍，以使鴉片質地均勻，然后將鴉片加工成鴉片餅，再將鴉片餅放入干罌粟葉上，上壓重物反復壓制三次，歷時兩個多月，待鴉片中的亞麻籽油基本被吸收到干葉子里，干葉子脫落，鴉片制成”(29)連東.中國、印度與東南亞之間的鴉片“三角貿易”研究(1602-1917)[D].石家莊：河北師范大學，2011.。

民國時期，甘肅天水地區(qū)的鴉片生產(chǎn)方法如下：罌粟割漿時間是“午后”，收漿時間是“第二天清早”，收漿方法是“用薄刃小骨刀刮取下來，裝入罐內”，加工存儲方法是“干燥后裝入土大碗內，用黃表紙蓋好存放”(30)竇建孝.天水鴉片流毒見聞[M]//李秉新.近代中國煙毒寫真.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民國學者羅運炎記載的鴉片生產(chǎn)方法如下：“當罌粟果實尚未成熟之際，用小刀將其表皮割開，則果內分泌出白色之乳狀粘液，隨割口而流于果外。此白色粘液，曝在空氣中，不久即變灰黑，更久則成黃褐色。后收集曬之，乃成黑褐色的膠狀物，此即所謂鴉片是也。”(31)(民國)羅運炎.中國鴉片問題[M].上海：協(xié)和書局，1929.

將19世紀以前中國鴉片生產(chǎn)方法與英屬東印度公司鴉片生產(chǎn)方法、民國時期中國鴉片生產(chǎn)方法進行比較，發(fā)現(xiàn)：它們在罌粟割漿、收漿環(huán)節(jié)上差別不大，但在鴉片漿加工、存儲環(huán)節(jié)上差別較大?！夺t(yī)林集要》記載的加工存儲方法是“陰干”，《醫(yī)學入門》記載的加工存儲方法是“用紙封口，暴二七日”(用紙將盛有鴉片漿的瓷器瓶口封住，在陽光下暴曬14天)；英屬東印度公司用亞麻籽油浸泡、放入干罌粟葉等做法是為了使鴉片隔絕空氣、保持干燥；民國時期鴉片在存放之前要暴曬(沒有封口)。英國人馬丁·布思在《鴉片史》一書中記載：“在樹膠狀態(tài)下，生鴉片水分含量很高，因而需要在陽光下曬幾天?！诟稍锖驮缙谫A藏過程中，過濕或過熱都會引起變質?！?32)[美]馬丁·布思.鴉片史[M].任華梨，譯.?？冢汉Ｄ铣霭嫔?，1999.而19世紀以前中國對鴉片漿進行陰干或用紙封口暴曬14天的方法都會導致鴉片過濕和(或)過熱，導致鴉片生物堿容易霉變降解。因此，中國古代土產(chǎn)鴉片在制成之初就藥效不佳(據(jù)前文《本經(jīng)逢原》“土鴉片……力薄少效”推斷)，長期存儲后很可能就基本無效了。這是土產(chǎn)鴉片藥效不如進口鴉片的重要原因。

在《醫(yī)林集要》刊行后的兩百多年時間里，為何幾乎無人去改良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方法？鴉片生產(chǎn)與人對鴉片的需求密切相關，而需求又與人使用鴉片的方式緊密相關。根據(jù)上文分析，明代以來中國人一直以吞服的方式使用鴉片，這種方法幾乎不會上癮(即使會，成癮性也很小)，再加上單次使用量小且大多數(shù)人只是偶爾使用(33)偶爾使用時最常見的情況是用于治病?？杏?482年王璽所著《醫(yī)林集要》記載鴉片“治久痢不止”僅需“小豆大一?！薄３蓵?695年張璐所著《本經(jīng)逢原》記載鴉片“治瀉痢脫肛，久痢虛滑，用一二分”，清制一二分即今制0.37～0.74克?？梢姡f片在治病時用量較小。，因此，對鴉片的需求總體較小，有李圭《鴉片事略》記載為證：“初，鴉片以藥材入中國，康熙十年(1671年)以前歲不過數(shù)十箱，……”(34)(清)李圭.鴉片事略[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4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在土產(chǎn)鴉片、進口鴉片各能滿足不同階層人群的消費需求的情況下，無論是種植罌粟的農民，還是鴉片商販，都缺乏對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進行改良的動力。

四、鴉片吸食法的出現(xiàn)及其對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的影響

中國最早的毒品是鴉片煙(35)周立民.管制成癮物質名詞的演變——從“鴉片煙”談起[J].中國刑警學院學報，2020，(06).。鴉片是何時、如何從藥物變成毒品的？目前學界普遍認為這與鴉片吸食法有關。從現(xiàn)有資料看，關于鴉片煙及鴉片吸食法的最早記述出自藍鼎元。藍鼎元(1680-1733年)，清代“籌臺宗匠”，他在1724年所撰《與吳觀察論治臺灣事宜書》一文中記載：“鴉片煙，不知始自何來，煮以銅鍋，煙筒如短棍，無賴惡少群聚夜飲，遂成風俗?！蝗蛰z飲，則面皮頓縮，唇齒齜露，脫神欲斃。然三年之后，莫不死矣。”(36)(清)藍鼎元.鹿洲初集[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27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

黃叔璥(1680-1758年)，清代首任巡臺御史，他在1724年成書的《臺海使槎錄》中記載：“鴉片煙，用麻葛同鴉土切絲于銅擋內，煮成鴉片煙，另用竹笛，實以棕絲，群聚吸之?！寥朔藶閷б?，肢體萎縮，臟腑潰出，不殺身不止?！f片土出咬留吧。”(37)(清)黃叔璥.臺海使槎錄[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92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

蘇明良(1682-1742年)，清代首任臺灣掛印總兵，1728年在廣東碣石總兵任上給雍正皇帝上了一份奏折《奏陳嚴禁販賣鴉片以拯民生折》，里面指出：“竊照鴉片一項，產(chǎn)自外洋，近來閩廣洋商以藥材為名，興販獲利。惟閩省廈門、臺灣最盛。因而一種無賴闖棍勾引良家子弟，以此射利。用小銅鍋將鴉片炮制成膏，然后將煙絲入內拌均，亮干為煙?！?38)馬模貞.中國禁毒史資料(1729-1949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

藍鼎元、黃叔璥、蘇明良三人的記載都涉及閩臺地區(qū)。事實上，閩臺地區(qū)是鴉片在中國泛濫的源發(fā)地(39)周立民.鴉片與煙草拌和吸食法在中國傳播的歷史及啟示[J].廣西警察學院學報，2020，(01).。這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閩臺地區(qū)地處中國沿海，便于從境外輸入鴉片。從黃叔璥和蘇明良的記載可知，早期的“鴉片煙”是鴉片和麻葛、煙草等物質的拌合物，并非純鴉片。鑒于鴉片煙的現(xiàn)實及潛在危害，雍正七年(1729年)，清政府頒布《懲辦興販鴉片煙及開設煙館條例》，以刑罰手段懲治興販鴉片煙和開設煙館的行為(40)周立民.雍正禁煙令出臺的前因與后果——以禁令適用對象為核心的考察[J].云南警官學院學報，2021，(04).。

鴉片吸食法經(jīng)歷了混合吸食鴉片煙草和單純吸食鴉片兩個階段(41)王宏斌.鴉片史事考三則[J].近代史研究，1993，(05).。混合吸食鴉片煙草只是在煙草中拌和了少量的鴉片水，對鴉片的需求不大，有李圭《鴉片事略》記載為證：“……乾隆三十年(1765年)前每年尚僅二三百箱，……”(42)(清)李圭.鴉片事略[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4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單純吸食鴉片是在混合吸食鴉片煙草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43)王宏斌.鴉片史事考三則[J].近代史研究，1993，(05).。最早用中文記載單純吸食鴉片的文獻是1765年成書的朱仕玠所著《小琉球漫志》，里面記載：“鴉片產(chǎn)外洋咬留吧、呂宋諸國，為渡海禁物。然私藏者多，不能制也。臺地富室及無賴人多食之以為房藥，可以精神陡健，竟夕不寐。凡食必邀集多人，更番作會；鋪席于地，眾偃坐席上，中燃一燈以食，百余口至數(shù)百口為率。煙筒以竹為管，大約八九分。中實棕絲頭發(fā)，兩頭用銀鑲，頭側開一孔如小指大，以黃泥做成葫蘆，空其中，以火煆之，嵌入頭間小孔上。置鴉片煙于葫蘆首，煙止少許，吸之一口立盡，格格有聲；……”(44)龔纓晏.鴉片的傳播與對華鴉片貿易[M].北京：東方出版社，1999.從“中燃一燈以食”“置鴉片煙于葫蘆首”來看，已是標準的單純吸食法，即將鴉片煙膏放在煙槍的葫蘆口上，就著煙燈將煙膏化為煙，經(jīng)煙槍吸食?？梢?，臺灣地區(qū)在1765年前就已吸食純鴉片。

單純吸食法會對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帶來什么影響？與混合吸食法不同，單純吸食法消耗的鴉片量大，該法一旦流播，將使得中國人對鴉片的需求激增，除了需要大量進口鴉片外，也會不斷刺激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在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驅動下，人們會絞盡腦汁去改良土產(chǎn)鴉片的生產(chǎn)方法。成書于1801年俞蛟所著《夢廠雜著》卷四《鄉(xiāng)曲枝辭》記載：“鴉片出海外諸國，……微火煉之成膏?！?45)(清)俞蛟.夢廠雜著[M].方南生，點校.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8.可見，人們在吸食純鴉片之前會用火將生鴉片熬制成煙膏。這對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有重要的啟示，預示著清代罌粟收漿后的加工方法可能會發(fā)生重大變革。

五、19世紀以后中國土產(chǎn)鴉片的生產(chǎn)與使用

目前，關于19世紀以后中國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的研究相對較多，但尚有兩個問題未闡述清楚：可吸食的土產(chǎn)鴉片的生產(chǎn)始于何時？土產(chǎn)鴉片是如何發(fā)展到可以匹敵進口鴉片的？

俞蛟，生于1751年，長期充任幕僚和佐雜小吏，足跡北至直隸，南達兩廣，著有《夢廠雜著》，1801年成書于廣東?！秹魪S雜著》卷十《潮嘉風月》記載：“鴉片煙，出外洋諸國，色黑而潤，凡游粵者，無不領其旨趣。余初不知為何物，后按《本草綱目》云：‘鴉片一名阿片，又名阿芙蓉，天方國種，紅罌粟花，不令水淹頭，七八月，花謝后，刺青皮取之?！苏f甚確。余嘗見人煮煙熬膏，其中尚有花瓣如蓮者，不過形體略小，其為罌粟所制無疑。……然近日四民中惟農夫不嘗其味，即仕途中多有耽此者，至于娼家，無不設此以餌客。”(46)(清)俞蛟.夢廠雜著[M].方南生，點校.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88.從“煮煙熬膏”可知，此時進口鴉片在吸食前會用火煎熬制成煙膏。此時，土產(chǎn)鴉片的加工方法是否有了變化？先來看看當時知識分子和農民對鴉片的認識。俞蛟剛來廣東時竟然不知道進口鴉片為何物，他查閱了《本草綱目》并親眼見到有人煮煙熬膏，才知道進口鴉片也來源于罌粟。俞蛟交游甚廣，他剛來廣東時不知道進口鴉片為何物，推測當時中國內地大多數(shù)知識分子都不知道進口鴉片同樣來源于罌粟，更不用說內地普通農民了。“然近日四民中惟農夫不嘗其味”出自《潮嘉風月》，這說明1801年時廣東潮州、嘉應州(今梅州)只有農民群體沒有吸食過鴉片，原因可能是當時進口鴉片價格昂貴，當?shù)剞r民消費不起；反之，如果當時土產(chǎn)鴉片已經(jīng)可用于吸食，作為生產(chǎn)者，當?shù)剞r民應該會吸食鴉片。因此，筆者推測19世紀以前中國的農民群體應該不知道進口鴉片也來源于罌粟，因此他們沒有想到以煮煙熬膏的方法來加工土產(chǎn)鴉片，表明1801年時新式的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在中國尚未起步。

包世臣于1820年所作《庚辰雜著二》記載：“此物內地無種。自嘉慶十年后，浙江臺州、云南土司，亦有種罌粟取膏者，然必轉販至澳門，加以藥料，方可吸食。是內土亦待成于夷藥，仍不得謂為內物?！?47)(清)包世臣.安吳四種[M]//中國史學會編《鴉片戰(zhàn)爭(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可見，在嘉慶十年(1805年)后，浙江臺州和云南土司地區(qū)有種植罌粟提制鴉片膏的現(xiàn)象，但當時土產(chǎn)鴉片質量很差，尚不能直接吸食，必須轉販到葡萄牙人占據(jù)的澳門，加入西方的藥料進行加工之后才能吸食。這說明1805年時新式的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在中國剛剛起步。

1822年，御史尹佩棻奏：“迤東、迤西一帶復有種嬰粟花，采其英以作鴉片者?！?48)方駿.中國近代的鴉片種植及其對農業(yè)的影響[J].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0，(02).1823年《酌定失察鴉片條例事上諭》云：“而于民間私熬煙斤，……并奸民私種罌粟、煎熬煙膏，……至滇省迤西、迤東一帶，將罌粟花熬為鴉片，必須嚴行禁止。著該督撫嚴飭地方官曉諭居民，概不許私種罌粟，以凈根株。”(49)馬模貞.中國禁毒史資料(1729-1949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可見，19世紀20年代初，云南迤東、迤西地區(qū)罌粟收漿后的加工方法變?yōu)橛没鸺灏臼怪蔀闊煾?，且這種新式的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在云南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規(guī)模，以至于皇帝專門頒布諭旨要地方官嚴加禁止。1831年，御史邵正笏奏：“近年內地奸民，竟有種賣之事，浙江如臺州府屬，種者最多，寧波、紹興、嚴州、溫州等府次之，有臺漿、葵漿名目，均與外洋鴉片煙無異。大伙小販到處分銷，地方官并不實力查禁，以致日久蔓延。此外如福建、廣東、云南亦皆種賣，有建漿、廣漿、芙蓉膏等名目。”(50)馬模貞.中國禁毒史資料(1729-1949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從“近年內地奸民，竟有種賣之事”可知，1831年時邵正笏對中國內地出產(chǎn)鴉片是很驚訝的。由此推測：在這之前，中國內地幾乎沒有新式的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1831年，情況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除了包世臣提到的云南、浙江臺州外，浙江寧波、紹興、嚴州、溫州，以及福建、廣東均出產(chǎn)鴉片?？梢?，此時土產(chǎn)鴉片的生產(chǎn)在地域上明顯擴大。“臺漿”“建漿”“廣漿”“芙蓉膏”等以產(chǎn)地命名的土產(chǎn)鴉片說明1831年土產(chǎn)鴉片在國內已有一定的消費市場。為嚴厲打擊罌粟種植和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1830年道光帝頒布了《著內閣通諭嚴禁內地種賣鴉片煙事上諭》，1831年又頒布了《嚴禁熬煙章程》?；实凵现I和中央法規(guī)不可能針對小的危害行為來制定，說明此時中國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的規(guī)模已經(jīng)較大。

1836年，太常寺少卿許乃濟給道光皇帝上了一份奏折《鴉片例禁愈嚴流弊愈大亟請變通辦理折》，里面指出：“鴉片煙土，系用罌粟花結苞時刺取津液熬煉而成，閩、廣、浙東、云南向有栽種罌粟制造鴉片者，……其實中原土性和平，所制價廉利薄，食之不甚傷人，上癮者易于斷絕。”(51)馬模貞.中國禁毒史資料(1729-1949年)[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可見，1836年時土產(chǎn)鴉片雖然藥效差、價格低、利潤薄，但其質量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提升——從之前需要運到澳門加工之后才能吸食變?yōu)榭梢灾苯游?但“食之不甚傷人”)。1839年，欽差大臣林則徐奏稱：“乃悟此物之能蠱人心志，促人年壽，搞人形骸者，蓋制造時用物取精，別有奇邪方術，非僅如內地栽種罌粟刮漿熬制已也。”(52)(清)林則徐：欽差大臣林則徐等奏報銷化鴉片已將及半折[M]//馬模貞.中國禁毒史資料(1729-1949年).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林則徐認為進口鴉片可能有專門的制造技術，而土產(chǎn)鴉片制造技術簡陋，只是簡單地“刮漿熬制”，這可能是土產(chǎn)鴉片不敵進口鴉片的重要原因。1847年，林則徐說：“鄙意亦以內地栽種罌粟于事無妨。所恨者內地之嗜洋煙而不嗜土煙?！?53)(清)林則徐.復署江南撫州府文鈔[M]//林則徐全集.福州：海峽文藝出版社，2002.此時中國人仍普遍嗜好進口鴉片，而不喜歡土產(chǎn)鴉片，說明此時土產(chǎn)鴉片仍無法與進口鴉片競爭。

張集馨在任甘肅布政使期間(1856至1858年)記錄了甘肅境內的鴉片生產(chǎn)情況：“罌粟花遍地栽植，五六月間，爛如錦繡，婦孺老稚，用銅罐竹刀，刮漿熬煉，江浙各客販，挾資云集。”(54)(清)張集馨.道咸宦海見聞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1.當時甘肅的土產(chǎn)鴉片質量已經(jīng)較好，否則不會吸引江浙商人千里迢迢前來收購，表明19世紀50年代后期，土產(chǎn)鴉片質量有了明顯的提升。19世紀60年代后，中國罌粟種植面積迅速增加，土產(chǎn)鴉片質量進一步提高，已經(jīng)逐漸可以同進口鴉片競爭(55)仲偉民.19世紀中國鴉片的生產(chǎn)替代及其影響[J].文史哲，2009，(05).。1881年，四川總督丁寶楨奏：“川省吸煙之人慣用云貴及本地所產(chǎn)土煙，亦不以洋藥之有無為重?！?56)(清)羅文彬.丁文誠公遺集[M]//沈云龍.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一輯，第74冊).臺北：文海出版社，1967.1884年《申報》記載：“食煙者常參用川陜西土熬煙，積習日久，過癮竟無分別，從此中華所產(chǎn)之土收成日見暢旺，而西洋販來之土銷路即日形壅滯，凡我華人皆可自享其利矣。”(57)佚名.西土旺收[N].申報，1884-07-28.可見，19世紀80年代，云貴川、川陜地區(qū)所產(chǎn)鴉片已經(jīng)可以匹敵進口鴉片。光緒年間王錫祺所輯《小方壺齋輿地叢鈔》記載：“黔人呼罌粟花為芙蓉，……薄暮劃其外皮，越宿漿溢如膏，收而熬之，即鴉片，不必配以他藥也。凡妓館中，每以此煙媚客……”(58)貴州社會科學編輯部、貴州省檔案館等.貴州近代經(jīng)濟史資料選輯(上輯)[M].成都：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7.此時貴州土產(chǎn)鴉片的制造方法非常簡單——煎熬罌粟漿即可成鴉片，無須加入其他的藥物；從“以此煙媚客”可知，貴州土產(chǎn)鴉片的質量被高度認可。

土產(chǎn)鴉片何以在19世紀后迅速發(fā)展？嘉道年間吸食純鴉片法的廣泛流播使得中國人對鴉片的需求急劇增大，有李圭《鴉片事略》記載為證：“……乾嘉之際吸食者漸多則不過千箱，道光初年已逾四千箱，十二年(1832年)多至二萬三千六百余箱。”(59)(清)李圭.鴉片事略[M]//續(xù)修四庫全書(第44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在巨大的經(jīng)濟利益驅動下，有的是挖空心思去改良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的人。罌粟漿經(jīng)過煎熬后，鴉片生物堿不易霉變降解，從而可以長久保存，如此為鴉片成為商品、甚至特殊等價物提供了必要的條件。

關于土產(chǎn)鴉片罌粟種的問題，連東認為唐代入華的罌粟種在宋代就發(fā)生了變異，清末土產(chǎn)鴉片是嘉道年間從印度引入新罌粟種后發(fā)展起來的(60)連東.“今年花落顏色改”——嘉道年間罌粟種替換原因考[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01).。筆者不否認連東的觀點，但有一個疑問：嘉道年間新式的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是否全部來源于印度引入的新罌粟種，中國本土舊種還能不能生產(chǎn)鴉片？從包世臣的記載可知，1805年后，浙江臺州和云南土司地區(qū)幾乎同時出產(chǎn)鴉片。云南土司地區(qū)可以從毗鄰的印度引入新罌粟種，浙江臺州的罌粟種從哪里來？筆者對此存疑。

臺州地處浙江沿海，如果是印度引入的新種，引入的路徑有二：一是從海路引入，二是從云南經(jīng)內地其他省份引入。如果是從海路引入，鑒于廣東、福建對外交流遠比臺州發(fā)達，照理說兩地應該比臺州更早出產(chǎn)鴉片，但事實是兩地直到1831年才出產(chǎn)鴉片(見上文分析)；如果是從云南經(jīng)內地其它省份引入，鑒于從云南到臺州，要途經(jīng)四川或貴州，照理說兩地要比臺州先出現(xiàn)土產(chǎn)鴉片生產(chǎn)，然而事實恰好相反。以上分析基本排除了臺州罌粟種從印度引入的可能性，據(jù)此推斷它很可能是本土舊種，應該是明代單瓣罌粟種存活到了清代。從1831年御史邵正笏稱臺州土產(chǎn)鴉片為“臺漿”來看，本土舊罌粟種仍可以生產(chǎn)可供吸食的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