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潔茹
(蘭州大學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培育基地,甘肅 蘭州 730030)
19世紀歐美父權制社會以一種新方式席卷西方,即將男女兩性區(qū)分為不同的生活區(qū)。原本共有空間被明確劃分,進而塑造出不同的男性文化與女性文化。當女性鼓足勇氣走出家庭步入職場時,隨之而來的是對職場男性文化的自我調適,并進而對女性氣質、思維、情感、婚姻等方面產生沖擊,引發(fā)推遲生育、生育率下降等問題。在帕特里夏·A·麥克布魯姆(Patricia A Mcbroom)的《第三性》一書中,作者以美國金融界婦女為研究對象,通過廣泛深入交談從而獲取大量關于該行業(yè)女性在生育、升遷、情感、撫養(yǎng)后代、自我形象、情緒控制、家庭背景、生育意愿等多方面信息,并就此展開深入淺出的分析,繼而提出了“第三性”(The Third Sex)這一概念。在作者看來,20世紀80年代美國婦女進入職場后,在適應職場文化模式過程中逐漸拋棄傳統(tǒng)女性氣質而不斷接受“他性”注入。在這個過程中,女性失去了部分最為寶貴的氣質特征,“他性”的注入使女性形象隨社會發(fā)展變得更為豐富多元。與眾所周知的女性人類學著作《第二性》相比,帕特里夏·A·麥克布魯姆(Patricia A Mcbroom)所著的《第三性》在中國并未引起較多關注,但該作品所敘述的“第三性”現(xiàn)象卻普遍存在于當代中國女性之中。
目前我國關于第三性的討論,主要根據女性社會階層、文化背景分為兩類:
一類是關于女性具有“他性”且不符合社會性別預期而被冠以社會污名的討論分析,研究對象大多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經濟獨立、工作能力較強的城市女性,這類討論很少有關于“第三性”所蘊含的女性力量的正面探討;另一種是關于對女性既肩負家庭又努力工作的歌頌,其對象大多為農村婦女,但這類討論幾乎不正面談及婦女身上鮮明的“第三性”特征。綜上可知,關于“第三性”一詞的使用存在片面性,或是被隱藏于社會對女性承擔更多壓力的歌頌之下,或是成為男權主義對女性自由發(fā)展的正面阻礙。我們認為,“第三性”不應因其異質性而成為邊緣化的代名詞,而應客觀、全面地分析它,既要看到“第三性”背后關于女性的力量與多元化發(fā)展,同時也應看到這種適應性發(fā)展對女性造成的壓力與不適,通過呼吁男性做出相應調整從而在更廣層面上緩解女性發(fā)展面臨的挑戰(zhàn)。
“第三性”,即在遺傳、解剖、生理、心理、行為、倫理、社會等方面超越以往男性、女性二類分法之外的第三種性別。第三性別現(xiàn)象大致可以分為第三性別、中性、變性、裝扮性變、角色慣性變、同性戀以及誤解性別角色七種。其中,第三性別、變性、同性戀以生物遺傳及解剖學改變?yōu)橹?,裝扮性變、角色慣性別和誤解性別角色則以心理社會學改變?yōu)橹?,中性也許二者兼有[1]。從具體狀態(tài)來看,第三性別主要表現(xiàn)在解剖、生理或遺傳學上的改變,具體個案的成因涉及解剖學、遺傳學、心理認識、社會角色、生理因素等。中性,則分為女性中性化和男性中性化,以心理行為趨向和社會角色變化為主。變性,即通過改變解剖和生理性別進而適應性別心理需求。裝扮性變,即通常理解的男扮女裝和女扮男裝,這種“反串”分為特定職業(yè)場合下的狀態(tài)和人格扭曲致使的狀態(tài)。角色慣性變,主要指由特定環(huán)境下扮演異性角色引發(fā)的脫離該場合后異性日常角色、心理角色或社會角色的持續(xù)狀態(tài)。同性戀,指與異性戀有別的對同性的愛慕。而誤解性別角色,則是一種在心理行為和意識影響下的同時具備完整的原性別角色存在和他人性別評判角色改變,社會誤解、心理行為誤解以及社會環(huán)境因素是形成該現(xiàn)象的主要因素。
除自然科學領域外,國內社會科學領域對“第三性”也展開相關探討。從以“第三性”為標題或作為研究對象的文章來看,有的文章或以女博士群體作為第三性進行分析,從社會學[2]、社會心理學[3]和話語分析[4]入手;有的文章則以文學視角中的第三性進行分析,強調一種在男性與女性之間調和的寫作方式[5];也有文章以小說文本中的人物角色進行第三性分析[6]。因此,就“第三性”這一概念的應用領域和具體指代而言,其具有相當?shù)姆只投鄻有?。本文所說的“第三性”是指在適應社會發(fā)展時所塑造的有異于傳統(tǒng)社會預期的社會性別氣質。
法國思想家西蒙娜·德·波伏娃曾這樣寫道:“定義和區(qū)分女人的參照物是男人,而定義和區(qū)分男人的參照物卻不是女人。她是附屬的人,是同主要者(the essential)相對立的次要者(the inessential)。他是主體(the subject)、是絕對(the absolute),而她則是他者(the other)?!盵7]“第三性”作為有別于第一性——男性、第二性——女性的第三種性別,其異質性使被冠以“第三性”群體難以避免被“二度他者”化。目前關于第三性群體的研究,大多數(shù)集中于生理學、解剖學等自然科學領域,少部分則基于生理變化而引發(fā)的社會問題。如在印度[8]、泰國[9]等地經受過閹割或做過變性手術的人常被冠以“第三性”;美國同性戀者也常被視為“第三性”群體。雖然隨著社會開放包容程度的不斷提高,越來越多的人逐漸認可性別的多元化發(fā)展,但基于生物遺傳或解剖學改變而為社會歧視的“第三性”群體,仍難以扭轉處于社會邊緣的現(xiàn)實境遇。
伴隨社會的發(fā)展和生存壓力的增大,第三性群體也日益擴大。除了基于生物遺傳或解剖學的第三性群體外,還逐漸出現(xiàn)了以心理社會學改變?yōu)橹鞯摹暗谌浴比后w,如本文所說的職業(yè)女性群體。與傳統(tǒng)社會女性相比,她們是女性,卻具有傳統(tǒng)父權社會觀念中獨立自主、理性勇敢、獨當一面的“他性”氣質。她們不斷打破傳統(tǒng)男女領域界限,正如澳大利亞婦女進入農業(yè)領導階層后,由于流走于管理男性和規(guī)范女性氣質的不同話語之間而被冠以“第三性”那樣[10],成為吉爾里·波·韋茲基口中的第三類女性[11]。在中國,一些沖破傳統(tǒng)男女分工而進入男性領地的女性亦被視以“第三性”,如政界女性、女博士[12]、女漢子[13]等。該類女性雖然獲得了與男性同等的工作、薪資甚至是權力,但仍因為與傳統(tǒng)社會性別預期不一致而遭到不同程度的排斥。
中國父權制歷史悠久,從“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到“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再到“能相夫斯為良妻,能教子斯為賢母”,始終充斥著男性性別立場的賢妻良母主義。從女性主義視角來看,具有“第三性”氣質的女性群體是打破傳統(tǒng)女性刻板印象的新女性,它象征著獨立自主、勇敢果斷等一系列不亞于男子的美好品質。然而在父權制社會看來,步入職場仍肩負家庭重任的新女性是“好妻子”,但以獨立姿態(tài)觸及男性領域的新女性則被冠以第三性。因此,在社會層面劃分出的第三性人群,實則是父權社會對既有權力的捍衛(wèi)以及對傳統(tǒng)社會分工的堅持。
1981—1982年之間,美國學者帕特里夏·A·麥克布魯姆在紐約和舊金山兩地展開田野調查,以職場文化和性別特征視角剖析職場文化中兩性間的不平等。書籍題目以“第三性”命名,暗示金融界女性在性別特征與職業(yè)特征上呈現(xiàn)出強烈反差。該書全文沒有刻意提及“女性文化”(women′s culture)、“女性群體”(women′s community)等概念,但文中對男性文化、職場男女地位等級等相關論述實則反映出20世紀美國金融業(yè)女性作為社會勞動者身上存在“他性”的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實際上也存在于中國社會發(fā)展中,但直至21世紀初“第三性”一詞才開始出現(xiàn)在相關學術論文中并被討論。因此,對該書的回顧有助于我們對中國女性“第三性”現(xiàn)象予以關注與思考,從而揭示“第三性”是女性隨社會發(fā)展做出的積極調適。這種調試過程雖然存在父權制文化的引導,但不應就此成為限制當代女性發(fā)展的文化枷鎖。
《第三性》一書記錄了20世紀80年代美國金融界職業(yè)婦女從女性權力世界向男性權力世界的飛躍。她們不僅身穿與男性相同的做工精良的西服,并且在各自崗位中擔負起與男性職員相同的責任,甚至在工作時也采取了男性的行為方式,如不茍言笑、理性客觀等。對于這些職業(yè)婦女來講,與其說西服如同法官的長袍或醫(yī)生的白大褂那樣起到了規(guī)范職場秩序的作用,不如說西服確實幫助婦女更好地適應職場男性文化。“西服護衛(wèi)軟弱,隱藏自我。以人際關系的心理分析語言,它會被稱做一種蛙服或心理盔甲?!盵14]2但從實際情況看來,西服在起保護作用的同時,也將女性的情緒、壓力等固化在西服之下。無論何時,她們都必須保持沉著冷靜、理性進取的“事務式”外表。對于職場男性來說,西服則更多是規(guī)范職場秩序的符號,他們始終明白個人應當凌駕于符號之上。大多數(shù)職業(yè)男性坦言自己取得工作成就離不開家庭支持,如果年過40歲后不滿意自己的工作仍可以轉向自己的家庭。而女性則需要面臨兩個問題:第一,婦女作為家庭人性化象征是家庭情感的來源,當其試圖孑然一身取得與之相同的工作成就時便清楚地認識到孩子與工作無法兩全其美;第二,當婦女進入男性塑造的職業(yè)場景時,先職業(yè)角色后女性角色的潛在規(guī)則讓婦女不斷壓制自己的私生活和性特征。一旦穿上西服,職業(yè)女性必須妥善處理好利己主義與利他主義之間、理性與感情之間、自信與順從之間的關系。
隨著研究推進,作者提出另一個問題:對男性文化的適應確實導致職業(yè)婦女不得不接受職業(yè)發(fā)展中的生育懲罰。但拒絕生育一定是因為職業(yè)發(fā)展嗎?在44位受訪對象中,有13位女性直言對當母親不感興趣,其中有8位是來自父權制家庭,而生育孩子的婦女都來自母權制家庭。因家庭父母地位不同從而延伸出對相應角色特點的反抗,這實際上也是父權制對女性發(fā)展的影響之一。在這些生活于父權制家庭中的女性記憶深處,母親軟弱無力的角色形象使之無法接受。以高生育率為代表的父權制文化也逐漸成為她們的抵制對象。女性通過避孕措施自主地控制生育機能,然后由家庭瑣事移步事業(yè)發(fā)展。在進入職場后,女性們?yōu)榱藸幦∑降雀偁庨_始出現(xiàn)基于職場情感無用論之上的“厭女”傾向,即對意味著溫柔、軟弱和給予的女性氣質的不認可。隨著理性、獨立氣質成功解決職場中女性軟弱無力、地位低下等問題,以溫柔、軟弱的女性氣質普遍受到貶低,母親身份隨之開始弱化,母親角色與職業(yè)角色也變得水火不容。
養(yǎng)育兒女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過程中需要投入大量精力,而職業(yè)也是如此。那么母權制家庭中的女性是否能實現(xiàn)職業(yè)角色與母親角色之間的協(xié)調統(tǒng)一呢?從母權制家庭長大的女性訪談來看,這些女性能夠很好地處理職業(yè)與家庭之間的關系。探其原因,除了從小受到的獨立教育外,一起分擔照看小孩的丈夫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這些職業(yè)女性的壓力。這些女性因為先天教育和后天家庭因素實現(xiàn)對職業(yè)角色與母親角色的兼顧,生育在她們看來是能夠豐富母親們的生活。然而對于大部分職業(yè)女性來說,生育更像是人生時間軸上已經安排好的事件,與其說是女性自己想要生育,不如說是被無形的文化力量和社會干預推上生育之路?!俺蔀槟赣H”逐漸變?yōu)橐环N文化上的模仿。此外在育兒過程中,“各路專家”紛紛指出母親的陪伴是不可或缺的,母親理應一直在家中陪伴孩子。社會輿論導向不斷將婦女從職場拉回家庭,并企圖以“科學”制高點證明“男主外女主內”的絕對正確性。事實證明,日托班、幼兒園的出現(xiàn)同樣能夠很好地實現(xiàn)孩子社會化發(fā)展。但割裂文化特性的家庭總是難以使父母道德價值統(tǒng)一化、內在化。實際上,孩子的教育需要的是父母雙方的共同投入。
隨著職業(yè)女性日益專門化,職場男性文化對職業(yè)女性的影響逐漸由外在行為舉止深入內心情感需求。職業(yè)女性,首先是人,其次是女性。情感表達是人類生活的基本需求,但在職業(yè)女性的職場生活中,避免談論個人情感和私生活是其確保自己不受侵犯的最佳方式。不茍言笑、沉著冷靜由職業(yè)場合進入女性日常生活后,情感作用的空白隨著職業(yè)進展開始擴大。強烈的私人感情需求讓她們意識到“為了達到一切功名利祿,她們是多么缺乏私人情感”[14]168。她們明白沒有孩子并非意味著為工作挪出更多的時間,也可以是為優(yōu)質的空閑時光做出選擇。但這種選擇一定是清醒的、沒有犧牲的。她們開始擔心職業(yè)女性的角色最終將她們排除在家庭之外,并開始在職場中進行反抗。一些職業(yè)女性拒絕在職場穿公務西服,并竭盡全力保留自己的女性特征,展示女性柔美并試圖在職場中尋求愛情。然而這些嘗試不僅沒有帶來什么改變,反而讓她們的職業(yè)前景更加危險。特別是隨著未婚職業(yè)女性陷入辦公室戀情,她們還需面臨上下級、平級之間的職場戀愛與性關系。雖然從總體看來這種情況是少的,但確實是不受歡迎的,一旦暴露,依據地位差別大于性別差異原則,往往是處于較低地位的女性承擔更多責任。從職場戀愛禁忌到職場地下戀情出現(xiàn)的過程中,職場女性在認清地位低下者需要承擔職場戀情敗露導致的離職結果之后,同職位較高的職場男性間的戀愛關系逐漸由情感驅使變?yōu)橐环N工作關系的自然延伸,男性則扮演了性伴侶和職業(yè)引導者的作用。
整本書中似乎提出這樣一個自相矛盾的論點:在爭取權力方面,婦女失去了女性氣質特征和改變這一體系的任何希望。同時,她們又確認了男性一直在做的是正確的。職業(yè)生活所代表的理性與內心渴望情感的感性之間不斷較量,迅速的文化轉變使職業(yè)角色和性別角色發(fā)生矛盾。在女性由家庭空間步入社會公共空間過程中,其自身也隨著空間氛圍發(fā)生變化。她們開始變得既不像傳統(tǒng)的女人——甚至有點像男人,又不可能是男人;她們一方面摧毀舊的記號,實行自我改變,另一方面引入、習得、模仿新的記號并鞏固它們。女性在工作上行使權力的意識延伸擴展到家庭,使刻板女性形象開始變得多元起來。雖然“他性”的注入或者說父權制的影響使職業(yè)女性多少要接受生育懲罰。但從某種角度而言,職業(yè)女性的出現(xiàn)對于女性追求職業(yè)理想來講仍是一種進步。如果男性能夠有效地參與到家庭事務中,這或將改變女性“進退”兩難的局面。
《第三性》揭示了20世紀80年代美國職業(yè)女性為了能夠與男性公平競爭而不得已喪失部分性別特征,甚至在生育方面也不得不接受懲罰的現(xiàn)象。正如作者所說的那樣“一個在工作中變得強硬起來的職業(yè)婦女放棄的不僅是生育,而且是個性中必須包含的溫文爾雅和教養(yǎng)性兩個方面——屬于她的最美好的東西。”[14]223女性看似在職場中贏得了相應的尊重,實際上父權制對女性的壓迫依然存在。不過在作者看來,“第三性”也并非讓女性完全陷入另一個泥潭,果斷、冷靜、理性、堅韌等新品質不僅豐富了女性特征,并且讓女性正以新形象出現(xiàn)在工作強度日益加大的社會中?!暗谌浴睂σ酝澳兄魍?、女主內”的社會性別分工產生沖擊,也為女性日后步入職場、實現(xiàn)經濟獨立、追求平等權利提供了實踐路徑。與國內關于女性多種角色沖突研究相比,《第三性》研究價值在于揭示了美國女性在開始步入職場或開始嘗試與男性公平競爭時所發(fā)生的心理、行為方式、思維方式的變化,并且注意到女性形象、性格特點的多元化發(fā)展。此外,該調查研究群體雖以職業(yè)女性為主,但包含已婚—未婚、已生育—未育、母權制家庭—父權制家庭等多組對照組,從多個對比中剖析職場文化模式引發(fā)職業(yè)女性特征變化實質上是父權制文化對女性造成壓迫的另一個實踐。從今日美國職業(yè)女性所表露的特點來看,《第三性》中所描繪的職業(yè)女性的特征依然存在。但與之不同的是女性擁有了更多力量與父權制相抗衡,職業(yè)女性也確實憑借“第三性”特點獲得更多的成功,包括家庭在內。
然而《第三性》一書也存在些許不足之處。作者在研究群體上選擇了位于美國舊金山、紐約金融界的職業(yè)婦女,強壓力、快節(jié)奏的職業(yè)特征使整部作品短小精悍卻又難以印證到其他職業(yè)群體中。此外,從婦女研究角度來看,該作品存在一定局限性。20世紀80年代以來,以美國黑人女性為主的有色人種和第三世界女性在討論男女之間權力關系時強調種族關系和階級關系。很顯然,這一點在《第三性》中是缺失的,關于調研群體中是否包含有色人種作者并沒有詳細說明,故而有一概而論之嫌。
戈夫曼角色理論認為,社會角色的扮演構成了社會互動關系,角色沖突之所以會產生是因為互動關聯(lián)域的角色扮演過程中實然角色(個體對角色期待的理解與角色扮演能力)與應然角色(角色的社會期待)之間存在角色差距[15]。中國父權社會對女性角色的期待是建立于傳統(tǒng)分工之上,女性追求職業(yè)發(fā)展和經濟獨立對社會發(fā)展來說并非壞事,但是脫離家庭分工與觸及男性權威則成為當下女性發(fā)展的一種“禁忌”。從“第三性”概念在中國的使用情況來看,不僅在闡釋上缺乏對女性形象多元性的討論,并且更多地應用于精英女性的社會污名化[16-17]。如女博士因生理上有別于男性、能力上有別于大多數(shù)女性而被冠以“第三性”,由此成為他者中的他者。除了女博士外,農村婦女身上也有著鮮明的“男人氣”。如閻連科對“第三性”一詞的理解與農村婦女息息相關,在其看來“她們當然是女性,可她們又幾乎個個身上都有異性‘男人氣’,這種由生活、文化、稟性和環(huán)境,尤其是時代、國家和意識形態(tài)所賦予她們的與生俱來的身體上的男人氣,使她們既承擔著女人‘應該’承擔的一切,受孕、懷孕、生兒育女和一切家里的繁瑣之家務,又必須在相當程度上承擔著‘男人’的責任和義務”[18]。雖然社會給予農村婦女以母性歌頌,卻沒有對“第三性”現(xiàn)象背后男女社會地位與性別分工作出新改變。除了廣大農村婦女外,城市女性職工身上也逐漸凸顯這種“第三性”,既要扮演以往“女主內”的角色,同時還要努力實現(xiàn)自己的職業(yè)追求,由此引發(fā)家庭角色與職業(yè)角色之間的沖突。正如安硯貞在《已婚職業(yè)女性工作家庭沖突調查研究》[19]一文中指出,中國社會的發(fā)展確實為女性提供了眾多就業(yè)機會,但作為傳統(tǒng)社會,社會性別意識形態(tài)仍舊期待女性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
父權制文化在中國傳統(tǒng)觀念中根深蒂固,雖然中國婦女解放運動讓廣大女性獲得了自身解放與發(fā)展、擁有了與男性平等的權利,但實質上仍未撼動男性權威。這主要源于中國婦女解放與世界其他地區(qū)婦女解放運動有所不同,中國婦女解放運動是與階級解放、民族解放、國家民族復興相融相嵌,并伴隨著社會改革的步伐。女性在獲得家庭解放時緊接著又投入社會大生產之中。在這種背景下,女性的解放一方面著重對舊習俗進行破除,鼓勵女性像男性一樣邁出家門投身于社會建設中;另一方面卻忽視了對“男主外女主內”家庭觀念的修正。因此,面對同樣身負“他性”的婦女群體,歌頌或排斥的標準依然是按照是否符合男權社會利益而定。且從歌頌內容來看,婦女身上的“他性”并非男權社會所歌頌的對象,反而以贊美“母性光輝”來對其進行掩蓋,通過將這種已然發(fā)生變化的女性氣質附加于大眾對母性的認識之中,繼而實現(xiàn)家庭與職業(yè)對女性發(fā)展的雙重捆綁。女性確實漸漸地從家庭走向了社會并且實現(xiàn)了個人發(fā)展,但家庭重任卻從未減少過,而男性在家庭分工的有效參與仍然是缺失的。
《社會性別與婦女發(fā)展》曾這樣定義第三性征:“男女在生理上的差別稱之為第一性征和第二性征的差別,男女在心理上的差別,例如在性格、興趣和行為傾向方面的差別,稱之為‘第三性征’。而第三性征中,個體常常會不同程度地具有男女兩性的心理特質。”[20]筆者認為“第三性”概念實際上是一個對與既有性別氣質分類不同的類別簡稱,它是普遍存在于人類發(fā)展之中,非男性或女性獨有。從其產生原因來看,除了先天因素之外,社會環(huán)境、家庭教育、意識形態(tài)往往起著較大的影響作用。女性在獲得自身解放后立即投入前所未有的職業(yè)發(fā)展中,進入職場后學習職場男性文化成為女性獲得職業(yè)發(fā)展的必備要素。通過多年的適應與溫習,女性已經適應了社會發(fā)展所需要的個性特征、辦事能力,這是“第三性”所展現(xiàn)的良好的、積極的、值得稱贊的一面。然而傳統(tǒng)社會分工卻沒有因此進行相應調整,依然基于生育、養(yǎng)育的連帶關系將養(yǎng)育視為生育能力的自然延續(xù),使得女性被劃為負責養(yǎng)育孩子的主要責任人,并對女性角色的扮演有了更高的要求——事業(yè)家庭兩不誤。正如廣大農村婦女在完成相夫教子、洗衣做飯的同時仍然需要同丈夫一起下地干活?!暗谌浴备拍铍m然有別于第一性、第二性,但該詞本身并不包含褒貶之意,而是社會文化觀念對其進行塑造導致“第三性”成為邊緣性詞匯,這不僅阻礙了女性自身向更多領域的探索與發(fā)展,同時也阻礙了舊有社會性別分工的調整與革新。因此在對待“第三性”一詞的理解應當更為客觀、公允,而非固執(zhí)于對舊有分工觀念的駁斥。
“第三性”的產生是傳統(tǒng)父權制社會、男女分工或男女刻板形象對他性氣質女性的排斥與壓迫,也是“第三性”表層之下女性與父權制社會抗爭、獲得自我發(fā)展、主動適應社會發(fā)展做出的努力。但是這種適應不應僅存于給予女性追求職場或學歷的權力、自由,也應當在既有社會觀念上做出調整,因為女性所背負的“第三性”之名,可能也是對傳統(tǒng)父權制社會男性、女性古板形象的挑戰(zhàn)與諷刺。女性對社會發(fā)展做出的積極調適雖然會喪失部分溫文爾雅的女性氣質,但果敢、獨立的他性確實為女性發(fā)展、家庭富裕、社會進步做出了巨大貢獻。面對這種改變,男性不應固執(zhí)“男主外女主內”等舊觀念,而應根據當下女性氣質產生的變化主動做出改變,主動分擔女性肩頭重任,從而將女性從家庭角色與職業(yè)角色的沖突之中解放出來,實現(xiàn)社會中兩性的協(xié)調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