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河的練功石

劉吉同

小店河村位于河南衛(wèi)輝市西北太行山東麓，村即一座“閆家大院”。閆氏祖先從乾隆初期來此定居，至同治之后富甲一方，一直延續(xù)到民國。至今仍保存著23進四合院。雕梁畫棟，雄偉壯觀，當年閆家是何等富有！這天我走進小店河，武秀才院的練功石讓人停下了腳步。石上刻著“咸豐九年”字樣，不同質(zhì)石上還分別刻著300、250和200的斤數(shù)。當?shù)嘏笥呀榻B，閆家在晚清后期出了不少武秀才，還出了一位武狀元?？粗矍斑@碩大的練功石和曾經(jīng)產(chǎn)生的輝煌，我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掇石是武舉技勇科目中的重要一項（另兩項是開弓和舞刀），要求將質(zhì)石舉起或搬離地面至少一尺，目的是培養(yǎng)“力拔山兮氣蓋世”般的初級軍官。這樣的軍官若放在秦皇漢武那樣的冷兵器時代，無疑是軍中翹楚。然而，到了19世紀后半葉的晚清，這樣的訓練和人才，已近乎化石，因為西方早已進入了火器時代。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中的英軍，士兵裝備的是1800年和1838年研制成功的伯克式燧發(fā)槍和布倫士威克式擊發(fā)槍，后者射程約300米，射速3至4發(fā)/分鐘。（見三聯(lián)書店、茅海建《天朝的崩潰》34頁，下只注頁數(shù)）在這樣的槍面前，武秀才們即使把幾百斤的石頭連連舉起，但命運也只能是送死。此刻的武舉之愚昧在于：人家的兵器發(fā)展已甩開你幾百里，而你卻被像念了“定身法”一樣原地不動。好比外面已進入了計算機時代，你這里仍安然地打算盤，“叭叭叭”打得再快再精，最終也只能輸?shù)镁?。鴉片戰(zhàn)爭何以慘敗，道理正在這里。

然而，確實有人念了“定身法”，此人乃“千古一帝”康熙。

火器發(fā)明于10世紀，康熙前期對之極為重視，將它發(fā)展到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巔峰時刻。然而，平定噶爾丹后，他卻下了“封殺令”?？滴跷迨哪辏?715），山西總兵上言奏請自行捐造子母炮，被康熙嚴令禁止。不但禁止研制，更不準引進，而且將前代的兵器書籍均列為禁書，不少因此而失傳。至鴉片戰(zhàn)爭止，近一個半世紀內(nèi)全國竟沒有一本論及火器的書問世，（見山西人民出版社、張明揚《紙上談兵》337頁）武器更新也自然停滯。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后，清軍一半使用的還是刀矛弓箭，一半是明嘉靖年間引進和研制的鳥槍，有一支鳥槍競服役了166年。鳥槍射程約100米，射速1至2發(fā)/分鐘，且精度低，一遇潮濕天氣和下雨，點火裝置就“鬧情緒”和“開小差”。武器比英軍整體落后200年。有人說通往鴉片戰(zhàn)爭的路是康熙修造的，此言不虛。

多說一句，康熙為什么下此禁令？其實這與秦始皇的“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一個套路，目的都是“弱天下之民”，但最終帝王們都失算了，結(jié)果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又想到了關天培。他是武秀才出身，之前估計也沒少練掇石。他從把總起步，最后官至廣東水師提督、穿鼻之戰(zhàn)的總指揮。中英開戰(zhàn)后，他“挺立桅前，自拔腰刀，執(zhí)持督陣，厲聲喝稱：‘敢退后者立斬?！边m有英軍一發(fā)炮彈飛過桅邊，他手被擦破，但“奮不顧身，仍復持刀屹立”督戰(zhàn)。精神著實可嘉，但卻是典型的冷兵器指揮方式。不過也是，掇石、刀箭練出來的軍官，很難具有與先進兵器相適應的軍事思想、戰(zhàn)略戰(zhàn)術和指揮藝術。清軍落后，不僅是“硬實力”，“軟實力”同樣落后。鴉片戰(zhàn)爭的結(jié)局，恐怕戰(zhàn)前就注定了。

小店河的這幾塊練功石，真是寶物??！應該讓它走向更大的舞臺，向世人訴說它背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