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一華
摘? 要:漢語語體研究發(fā)端于修辭學、文章學,可上溯至古代的文體論。當下語體研究與語料庫方法聯(lián)系緊密,在研究內(nèi)容上呈現(xiàn)出兩大熱點:一是語法研究視域中的語體考察;二是語體特征的宏觀量化分析。近些年來,漢語語體研究雖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但仍存在學科定位不夠清晰、缺乏系統(tǒng)性研究等問題;同時,在歷時研究、習得研究、機器識別效果等方面,也有待進一步的探索。
關鍵詞:漢語;語體;體裁;綜述
一、語體的定義和分類
(一)語體的定義
《語言學名詞》中將“語體”定義為語言的社會功能變體,認為它是為適應不同社會活動領域中的交際需要所形成的、具有一定功能風格特點的語文表達體式[1](P144)。盡管學界對于語體的定義尚未達成共識,但大多數(shù)學者都認同語體是從社會功能的角度劃分出來的語言變體,如鄭遠漢[2]、王德春和陳瑞端[3]、袁暉和李熙宗[4]等。
隨著漢語語體相關研究的進一步深入,“語體”與“語域”“文體”“體裁”“風格”等詞語常常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組學術近義詞,尤其是在現(xiàn)代語體學研究的早期,這些概念之間常常存在混用現(xiàn)象。
從目前學界對以上概念的使用來看,“語體”和“語域”基本上構(gòu)成一組同義詞,均指文本從社會功能角度進行的分類,用于語言學領域?!罢Z域”可理解為語言的使用域,源于國內(nèi)學者對“register”一詞的翻譯,最早見于呂叔湘先生的相關論述:“在普通話內(nèi)部作比較研究,還涉及一個方面:某些句式,某些虛詞,用在某種環(huán)境很合適,用在另一種環(huán)境就不合適。比如‘我們’和‘咱們’,‘被’和‘叫、讓’……近年來英文的語言學著作里討論這個問題,常用register這個字,我想可以譯做‘語域’。”[5]呂叔湘先生之所以使用“語域”一詞,主要是因為“白話文”曾經(jīng)也稱為“語體文”,使用“語體”容易產(chǎn)生混淆。由于“語體文”的稱謂現(xiàn)在已為學界摒棄,因此,使用“語體”來指代語言的功能變體遂逐漸占據(jù)主流。
“文體”和“體裁”也基本構(gòu)成一組同義詞,多用于語文學領域,主要指文本從形式特征角度進行的分類。如《語言學名詞》中對“文體”定義如下:“文體”指的是文章的體裁或體式。根據(jù)用韻的情況,分為韻文和散文;根據(jù)作品結(jié)構(gòu)樣式不同,分為散文、詩歌、小說、戲劇;根據(jù)寫作方法不同,分為記敘文、說明文、議論文、應用文等[1](P145)。
就“語體(語域)”和“文體(體裁)”的差別來看,“語體”是現(xiàn)代語言學概念,既存在于書面語交際,也存在于口語交際,其分類依據(jù)是在于語言實現(xiàn)的功能;“文體”則是文章學概念,只存在于書面語交際,其分類依據(jù)是在于語言的表現(xiàn)形式。由于語言的功能和形式互為表里,相互依托,這就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語體”和“文體”概念的混淆,使得文體的分類(如記敘、說明、議論)也常被用作書面語體的分類。同時,“語體”和“文體”的混淆還與語體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密切相關?,F(xiàn)代語體學研究發(fā)端較晚,它脫胎于傳統(tǒng)修辭學中的文體研究,傳統(tǒng)研究的慣性使得學界目前仍然未能在二者之間劃清界限。
“風格”一詞起緣于南朝梁代劉勰的《文心雕龍》,指“文學風格”或“文章風格”,它同樣屬于文章學概念,是對作家作品藝術特色的概括和評價。語體學曾在很長時間內(nèi)被看作是語言風格學的分支之一,如李熙宗即表達了這樣的觀點[6]。實際上,這同樣是緣于語體學早期學科定位的不明確,隨著語體研究的發(fā)展,其研究視角已逐漸與風格學分道揚鑣,最終脫離文章學,而歸于語言學門下。此外,風格與語體的混淆也與翻譯有關。在西方語言中,“style”是語言風格學、文體學等學科的一個基本術語,具有風格、文體、語體等涵義;當它被吸收進漢語風格學時,漢語中便以“風格”“文體”“語體”等共同作為其對等術語[6],從而造成混淆。
值得一提的是,英語學界也有一組類似的近義詞,即“register”“genre”和“style”。其中,“register”和“genre”的使用常有交叉,基本等同于漢語中的“語體”“體裁”等概念?!皊tyle”則涵義較寬,既可以指作者風格、文本風格,又可以指時期風格、體裁風格等[7](P23)。Biber & Conrad對三者進行了區(qū)分,他們使用“register”指代語言的功能變體,使用“genre”指代語言的結(jié)構(gòu)變體,使用“style”指代由不同個人、時期所形成的語言風格的差異[7](P2)。其中,“register”“genre”均與功能密切相關,但“register”的不同源于功能,而“genre”的不同源于寫作傳統(tǒng)(如書信、學術論文等的固定結(jié)構(gòu)格式);“style”則和功能無關。
目前學界的主流做法是將英文相關研究中的“register”對應于漢語中的“語體”“語域”;將“genre”對應于“體裁”“語篇”“語類”;將“style”對應于“風格”。但有時也不加區(qū)分,將“register”和“genre”都對應于“語體”。當下熱門的學術語篇研究多用“genre”一詞,尤其是由Swales所開創(chuàng)的語步研究一派;而以Biber為核心的語體變異研究一派,則多用register一詞。
(二)語體的分類
對于語體的劃分,學界主要有二分法、多分法和多維度劃分法三種。
1.二分法
語體最基本的分類方法是二分法,即將其劃分為口語體和書面語體。實際上,多分法和多維度劃分法也大多是以二分法作為進一步分類的起點的。很多學者都對口語體和書面語體的差異進行了總結(jié),如邵敬敏指出,口語靈活簡短,變化多端,用詞通俗易懂,多采用俚語俗語和方言詞語,多省略句、獨詞句、非主謂句,多插入、移位、追補、省略、重復、修正等手段,生動活潑,短小精悍,便于口頭交際;書面語由于可以反復思考、斟酌修改,所以顯得嚴謹規(guī)范,條理清晰,結(jié)構(gòu)比較復雜,句子比較完整[8](P6)。唐松波則把語體分為談話語體和文章語體兩類,認為這種區(qū)分是基于語言運用時的一系列差異,而口語和書面語僅僅是對語音或文字兩種表達形式的區(qū)分[9]。陶紅印也談到口語體、書面語體二分的問題,他同樣指出口語體和書面語體的對立只是在于傳媒(medium)的不同,但實際上語體間的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表達方式上,如書面廣告并不因為其書面?zhèn)髅降奶攸c而排斥口頭語的表達[10]。
2.多分法
王德春、陳瑞端認為,語體首先可以分為談話語體和書卷語體,后者又可以再分為藝術語體和實用語體,實用語體再細分為政論語體、科學語體、事務語體和報道語體[3]。袁暉、李熙宗則將語體分為談話語體、公文語體、科技語體、新聞語體、文藝語體和綜合語體,然后再進行下位分類[4]。李秉震認為,可以首先區(qū)分出敘事語體和非敘事語體兩類,敘事語體包括小說、人物傳記、民間故事等,非敘事語體則包括法律語篇、操作語篇、新聞語篇、政論語篇、學術語篇等[11]。
3.多維度劃分法
最早采用多維度方法進行語體劃分的學者是Longacre,他在《篇章的語法》一書中,根據(jù)有無時間連續(xù)性(temporal succession)和是否關注動作施事(agent orientation)這兩組標準,將語體分為如下4類[12]:
在國內(nèi)學者中,陶紅印是較早提出采用多維度方法進行語體分類的,他認為,依靠任何單一的標準把語體(以及文體)作窮盡的分類都是不現(xiàn)實的,并進一步提出了有準備和無準備的對立、莊重和非莊重的對立兩個劃分角度[10]。
目前,很多學者在語體研究中均持原型范疇觀,認為不同語體間并無截然的分界,而是存在著語體的典型成員和非典型成員。陶紅印指出,口語語體有典型和非典型之分,如演講報告、采訪、朋友間的談話,其中,越靠后的越典型;書面語體亦然,如法律條文和文書、學術論文、報紙社論、散文、小說、戲劇等,其中,越靠前的越典型[10]。國外學者Biber首次通過多維度量化方法,計算了多類語體在各維度上的分值,構(gòu)建了語體分布的連續(xù)體[13]。
二、漢語語體相關研究
(一)漢語語體研究發(fā)端
漢語語體學發(fā)端于修辭學、文章學視角,這一視角下的語體研究可上溯至古代的文體論,如曹丕的《典論·論文》將文章分為四科八體,劉勰的《文心雕龍》則分析了三十三種文體?,F(xiàn)代語體學的早期重要學者當首推陳望道,他在《修辭學發(fā)凡》中對“文體或辭體”進行了專門討論,從語文體式任務視角出發(fā),將其分為公文體、政論體、科學體和文藝體;從語言成色特征視角出發(fā),又將其分為語錄體、口語體、文言體等[14]。之后,對漢語語體研究作出較大貢獻的學者有黎運漢、李熙宗、王德春等,三位學者均著有系列著作。如黎運漢的《現(xiàn)代漢語語體修辭學》[15]、《漢語風格探索》[16]、《漢語風格學》[17];袁暉和李熙宗的《漢語語體概論》[4]、李嘉耀和李熙宗的《實用語法修辭教程》[18];王德春的《修辭學探索》[19]、《語體略論》[20]、王德春和陳瑞端的《語體學》[3]、王德春和陳晨的《現(xiàn)代修辭學》[21]等。從修辭學視角下發(fā)展而來的語體學,曾長期與“修辭學”“文體學”“風格學”糾纏在一處,尚未形成獨立的學科門類,從以上書名即可見一斑。直到當下,語體學仍然沒能很好地從修辭學的母體中脫離出來。
丁金國將中國現(xiàn)代語體風格理論分為兩類,分別以黎運漢的《漢語風格學》和王德春、陳瑞端的《語體學》為代表。前者既談語體,也談風格,在風格的名義下討論語體;后者則只談語體,不談風格,將前者所論的風格,化作語言特征或語言運用系統(tǒng)概而論之,從而實現(xiàn)了“純語言分析”[22]??梢哉f,這兩類著作分別代表了修辭學中的語體研究和脫離于修辭學之外的語體研究。丁金國指出,后者才是典型意義上的現(xiàn)代語體論[22]。
總的來看,目前漢語語體研究的熱點主要有二:一是語法研究視域中的語體考察;二是語體特征的宏觀量化分析。
(二)語法研究視域中的語體考察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類研究并非正統(tǒng)的語體研究,因為該研究的出發(fā)點并不在語體,而在語法,但也加深了人們對不同語體的認識。張伯江指出,“語體問題近年來重新成為熱點,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語法學者的介入”[23],他將語法學者對語體的關注總結(jié)為“在合適的語體里尋找合適的實例;在合適的語體里合理地解釋實例”[23]。這一研究趨勢與當下功能主義的盛行密不可分。
較早呼吁在語法研究中關注語體差異的學者有朱德熙、胡明揚和陶紅印等。朱德熙指出,“為使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深入下去,應該對口語語法和書面語語法分別進行細致的研究”[24]。胡明揚通過多種語法現(xiàn)象說明了語體對語法的影響,如形容詞的語法功能、動名兼類、“被”字句、存在句等,在口語體和書面語體中均存在顯著差異[25]。陶紅印指出:“以語體為核心的語法描寫應該是我們今后語言研究的最基本出發(fā)點,任何嚴謹?shù)恼Z法學家如果打算忽視語體的區(qū)別而提出漢語語法的規(guī)律,必須首先在方法論上提出自己的依據(jù)來”[10]。陶紅印通過語料統(tǒng)計的方法,對“把”和“將”的語體分布差異進行了考察[10],是為經(jīng)典范例。此后,采用統(tǒng)計手段對語法項目進行分語體的考察遂成為熱門。如楊素英、黃月圓探討了“了1”“著”“在”? ?“過”四個體標記在不同語體中的分布情況[26];李秉震考察了四類“關于”話題句在不同語體中的分布[11]等。
馮勝利則從韻律語法的視角出發(fā),總結(jié)出口語和書面語在詞匯句法上的差異[27]。其后,馮勝利繼續(xù)推進相關研究,并將其命名為“語體語法”研究,從而建立了語體的三大基本范疇:口語體、正式體和典雅體[28]-[30]。他指出,形式和功能之間的對應規(guī)律是探討語體語法的終極目標[29]。王永娜基于馮勝利的語體語法理論,在“韻律、句法、語體對應層級模式”的框架下,探討了110個介詞的句法分布、韻律特征與語體屬性[31]。
語法研究視域中的語體考察,體現(xiàn)出將語體差異引入語法研究的趨勢??梢哉f,從王力先生探討漢語書面語中的歐化語法現(xiàn)象始[32],語法理論即被引入到語體研究之中,此后的語體研究一直重視對語法的考察,圍繞包括語法在內(nèi)的各類語言特征,來探討語體之間的差異。隨著研究的深入,將語體考察引入語法研究以及將語法考察引入語體分析這兩股潮流逐漸變得難解難分。馮勝利的“語體語法”理論以及構(gòu)建完整的“形式—功能對應律”的嘗試即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二者的融合。
(三)語體特征的宏觀量化分析
目前,語體研究的另一熱點是語體特征的宏觀量化分析,即對可能具有語體差異的語言特征進行窮舉式的統(tǒng)計分析,進而比較不同語體之間的差異。
1.語體特征的計量和語體分類研究
丁金國在《語言風格分析的定性與定量》一文中,就已設計過13個語言特征(作者稱之為“格素”)用以區(qū)分語體,包括總字數(shù)、總句數(shù)、總詞數(shù)、句長、詞長和各類詞語的頻率等[33]。丁金國認為,語言特征出現(xiàn)的多少、復現(xiàn)率高低和分布位置,對特定語篇的語體歸屬具有決定性作用[33]。此后,丁金國進一步區(qū)分為語言、語義、語用三個平面,設計了228個語體標記,從而構(gòu)成語體標記集[34]。該標記集雖然十分細致,但這些特征能否付諸實踐以及如何展開計量還有待探討。范曉選取了公文、科技、政論、文藝、口頭五種語體的文本各3萬字,統(tǒng)計和對比了19類句子在不同語體中的出現(xiàn)頻率[35]。盡管范曉的研究只是考察了句子類型這一類語言特征,但卻是較早進行多項語言特征量化分析的一個嘗試。王德春、陳瑞端則以Halliday的功能語法理論為框架,設計了涵蓋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話語功能的多項指標,并采用科學、事物和報道三類實用語體共18萬字的語料,進行了統(tǒng)計和比較分析,揭示出三類語體的語言共性和差異[3]。
同時,還有一些學者從文本自動分類的角度出發(fā),對語體特征展開研究。如馮勝利等選取嵌偶詞、合偶詞、書面語句型、HSK丁級詞、古漢語功能詞五個莊雅成分作為特征,合成漢語書面語體的莊雅度測量公式,并使用HSK(高級)考試作文語料驗證了其可靠性[36]。黃偉、劉海濤通過現(xiàn)代漢語口語體和書面語體各50萬詞的語料樣本,統(tǒng)計出在兩類語料中具有顯著分布差異的16個語言結(jié)構(gòu)特征;并以其中的名詞、代詞、句首位置副詞、疑問句等7個作為表示特征,將測試文本聚類為口語體和書面語體兩類[37]。吳海燕、劉穎則檢驗了詞、詞類、詞的依存關系、標點符號、句法結(jié)構(gòu)等多種特征在語體分類上的有效性,探討了基于注意力網(wǎng)絡的語體多元特征的挖掘途徑[38]。
2.語體的多維度研究
語體的多維度研究(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開始于Biber對口語體和書面語體的考察。該類研究不僅對各項語言特征進行分語體的統(tǒng)計,而且就語言特征的文本共現(xiàn)情況,將其進一步聚為維度(因子),再由不同的維度來解釋語體間的差異。它基于這樣的假設之上:在語篇中頻繁共現(xiàn)的語言特征至少共有同一個交際功能。Biber認為,單個的語言特征可能同時具有多個交際功能,而通過與其他特征的共現(xiàn)分析,能使某一特征在特定語篇中的實際功能浮現(xiàn)出來,傳統(tǒng)研究中對各語言特征的孤立考察則很難做到這一點[13]。多維度分析方法在Biber的Variation across speech and writing一書中得到了進一步的完善,作者將67個語言特征根據(jù)因子分析的結(jié)果聚合為六個維度,亦即六類交際功能:交互性/信息性;敘事性/非敘事性;語境獨立/語境依賴;顯性勸誘;抽象信息/非抽象信息;即時信息闡述[39]。之后,學者以此為基礎開展了大量研究,將該方法拓展至各專門領域的英語語體研究[40]-[42]、世界英語變體及其他語種的語體研究[43]-[45]之中。
在國內(nèi)學者中,雷秀云、楊惠中首先引進了這一方法,并使用Biber所提出的六個維度,對學術英語和一般書面英語進行了分析[46]。漢語學界采用Biber的多維度方法進行的語體研究尚不多見,主要有胡顯耀、劉艷春、范楚琳和劉穎、朱宇和胡曉丹等。胡顯耀基于漢語翻譯和原創(chuàng)類比語料庫,選取了32個特征進行多維度分析,最終得到3個因子,可以很好地實現(xiàn)文學與非文學、翻譯和原創(chuàng)文本的區(qū)分[47]。劉艷春使用72個語言特征在17類語體中展開多維度分析,得到7個主要維度,可以對漢語語體變異實現(xiàn)49.4%的解釋[48]。范楚琳和劉穎從魯迅書信、小說和雜文中篩選出58個具有區(qū)分度的語言特征,采用多維度分析,得到7個重要因子,并進一步歸納為4個維度,對魯迅的三類文體進行了分析[49]。朱宇、胡曉丹考察了141項連詞在文、史、哲、經(jīng)、社、法六類學科論文中的分布,共得到4個維度,用以解釋人文類和社科類論文的語體差異[50]。
三、漢語語體教學和習得研究
較早專門討論對外漢語教學中的語體問題的,主要有丁金國和李泉等,兩位學者都對語體給予了高度重視。丁金國認為,為了有效提高對外漢語教學的水平,必須將“語體意識”的培育置于教學的核心位置[51];李泉更是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對外漢語教學就是培養(yǎng)學習者準確把握和正確使用各種語體的能力[52]。同時,李泉還對面向?qū)ν鉂h語教學的語體研究的范圍和內(nèi)容進行了探討,并提出要構(gòu)建基于語體的對外漢語教學語法體系,該體系由共核語法、口語語法和書面語語法三部分構(gòu)成[52]、[53]。其他學者如羅麗[54]、曾毅平[55]等,也都系統(tǒng)探討了對外漢語教學中的語體問題,提出了具有針對性的建議。
從實證研究來看,相關成果則屈指可數(shù),大多為考察學習者對某類具有特定語體特征的詞匯、格式的使用。如盛林基于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考察了學習者對100多個具有鮮明語體色彩的詞語的使用情況[56];莫丹以不同語言水平的歐美留學生近6萬字的寫作文本為語料,考察了4個正式體和2個莊典體語體特征的運用情況[57];全玉珍、李靜峰基于《現(xiàn)代漢語詞典》中的口語詞,對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中作文的口語化程度進行了檢測[58];汲傳波、劉芳芳比較了37個漢語口語格式在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和現(xiàn)代漢語平衡語料庫中的使用頻率[59];此后,汲傳波進一步分析了不同水平的日本學生對這37個口語格式的使用情況[60];在《韓國學生漢語學術論文中文言結(jié)構(gòu)使用初探》一文中,汲傳波則通過自建漢語學術論文語料庫,對比了中國學者和韓國學生在學術論文中使用含“于”“者”“以”“而”“之”字的文言結(jié)構(gòu)的異同[61]。值得注意的是,還有少數(shù)研究同時涉及到對多類語言特征的考察。如胡曉慧從詞匯、語法和語篇三個層面,對20篇留學生習作中的口語體傾向進行了統(tǒng)計和分析[62];周蕓、張婧和周蕓、張永芹同樣從詞匯、語法和語篇三個層面,通過測試手段,調(diào)查了泰國學生的漢語談話語體能力和報道語體能力[63]、[64]。
四、總結(jié)和前瞻
總之,漢語中與語體相關的文體和修辭問題自古以來就頗為學者所關注,不過,現(xiàn)代意義上的漢語語體研究直到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才逐漸發(fā)端,它的真正興起以及從修辭學中脫離出來,形成自己的研究取向,則不過是近二三十年來的事情。盡管相關研究已取得了比較豐富的成果,但理論層面仍需進一步探索,實踐層面也存在可待挖掘的空間。
首先,在理論研究層面,亟需解決的是語體學的學科定位問題。語體學的研究對象、范圍與目的是什么,它與修辭學的關系如何,都需要學界進一步探討。同時,語體的分類問題也需要加強科學性,當下學者對語體的分類多為經(jīng)驗性的,缺乏統(tǒng)一的客觀標準。以上兩個問題都是語體研究進一步發(fā)展的根基。
其次,在研究內(nèi)容層面,以下幾個方面都可繼續(xù)開拓:一是系統(tǒng)的語體研究,現(xiàn)有研究大多針對語體中的某個或某類語言特征,全面系統(tǒng)的研究成果依然少見,如專門的口語、書面語詞典及語法書的研編;二是歷時的語體考察,現(xiàn)有研究大多關注于共時的語體現(xiàn)象,對語體的歷時變化鮮有探究;三是語體的教學和習得研究,這類實證研究較少,今后可進一步拓展至各專門語體、全面考察多項語體特征,并關注學習者語體能力的動態(tài)發(fā)展過程;四是語體特征的考察,現(xiàn)有研究較多關注于詞匯、語法層面,語義、語篇和功能層面的語體特征則較少涉及,這在一定程度上受限于相關語言理論的發(fā)展以及現(xiàn)有語料處理工具的不足,這也是今后研究可進一步探索的方向。
再次,在研究方法層面,則需更多吸收自然語言處理中的相關技術,推進宏觀量化的語體研究。英語研究中已有較成熟的軟件可以實現(xiàn)對多項語言特征的自動分析,如Coh-Metrix 3.0能夠?qū)?06項包括銜接連貫指標在內(nèi)的語言特征進行自動識別和計量,MAT(Multidimensional Analysis Tagger)多維分析工具可以對Biber所使用的67項詞匯、語法特征進行自動提取和統(tǒng)計。這些工具大大降低了相關研究的技術門檻,給研究者帶來了很大的便利。漢語中還沒有類似的功能集成型工具,研究者往往需要自行編寫代碼、通過人工的方式來提取待考察的語言特征,研究難度較大。因此,漢語語體研究亟需進一步吸收自然語言處理技術,實現(xiàn)更多語言特征的自動識別和處理,切實有效地推動語體研究的創(chuàng)新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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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trospect and Prospect of Chinese Register Studies
Qian Yihua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Beijing 100089, China)
Abstract:The study of Chinese register originated from rhetoric and article studies, which can be traced back to the ancient stylistic theory. Current register research largely depends on corpus methods, and presenting two major hot topics: register investig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grammar studies, and macro-quantitative analysis of register features. Although the relevant research is quite abundant, there are still some problems, such as unclear discipline orientation and lack of systematic research. Further exploration is also needed in diachronic research, acquisition research and machine recognition of registers.
Key words:Chinese;register;genre;re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