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霞
1931年4月10日,藝術天才紀伯倫停止了呼吸,年僅48歲。
一周后,律師宣讀了他的遺囑:“畫室中的一切,包括畫、書和藝術品,全部贈予瑪麗·哈斯凱勒。”
接到電報后,瑪麗匆匆趕來了,一路上,她泣不成聲。
遺物中,有她20多年間寫給他的全部書信,那是屬于他們兩人的秘密。
1904年,紀伯倫21歲,除了才華,一無所有。
父親坐牢,母親、哥哥和小妹相繼因病去世,他離鄉(xiāng)背井,只身從黎巴嫩來到美國波士頓打拼,靠寫文章、賣畫來償還欠下的大批債務。
準備多日,他的第一個畫展終于如期舉辦。
那天,一位女士站在一幅畫前,若有所思。畫展結(jié)束后,她買下了兩幅畫,其中一幅,名為《痛苦的噴泉》。
她叫瑪麗·哈斯凱勒,31歲,是一所學校的校長。從紀伯倫的畫中,她感受到了他的苦難。
同樣喜愛文學和藝術,友情之樹迅速生長,瑪麗欣賞紀伯倫的藝術天賦,也憐惜他在社會底層掙扎的無奈。
她決定幫助他:“如果你愿意去巴黎學習,錢的事不用擔心,我來資助你。”
突如其來的驚喜,讓紀伯倫興奮又惆悵。他渴望在藝術殿堂深造,可是,這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他將如何報答她?
自卑的人,常常有著要命的自尊。為了安撫紀伯倫,瑪麗鼓勵他:“相信你自己,你一定會成功的!”
她眼中的真誠,讓紀伯倫確信,她所做的,絕非出自憐憫,而是對他才華的欣賞和肯定。
1908年,紀伯倫前往巴黎,在著名美術大師羅丹門下學習繪畫和雕塑。羅丹預言:“這個阿拉伯青年將成為偉大的藝術家!”
分隔兩地,紀伯倫與瑪麗開始頻繁通信,求學生涯是寂寞的,紀伯倫也沒有什么朋友,瑪麗的信總是及時給他鼓舞。
不知不覺中,情感不斷發(fā)酵和升華,在一次回信中,紀伯倫熱烈地呼喊:“瑪麗,我的世界!”
他激情滿懷地對她說:“你是那樣不凡,一定能將上帝寄存在我身上的神力,通過偉大的言行得以體現(xiàn),就好似太陽催開百花,使它們爭奇斗妍,馨香滿園?!?/p>
瑪麗,就是他的靈魂,是他“美麗的所愛”。
心中燃燒著火焰,筆下也傾注著熱情,紀伯倫的技藝越來越精湛。參加巴黎春季畫展時,含有瑪麗名字字母的展畫《秋》獲得銀獎。
在信中,他告訴瑪麗:“我在巴黎這間畫室所擁有的全部繪畫和肖像都屬于你,我很期望自己活得久些,以便為你準備一些成熟的果實,因你給予我的太多太多了?!?/p>
在長期的交流中,瑪麗也被紀伯倫深邃的思想深深打動,她時常吟唱他的詩歌,在他的畫作前“頂禮膜拜”。
通過書信,他們把感情傳遞,就像微風,把愛寫在水面上。
1910年,紀伯倫返回波士頓。見面后,他們情難自禁,相互親吻,“相互自由、勇敢、迷戀地撫摩”。
那晚,瑪麗在日記里寫道:“一別兩年零四個月之后,他回來了,我因見到他而欣喜不已?!?/p>
除了少數(shù)幾個親友,他們的交往,外人幾乎無人知曉,瑪麗給了紀伯倫最充分的保護。
長期生活艱辛,紀伯倫深知真愛難得,瑪麗占據(jù)了他的心,他開始渴望婚姻。
可是,面對求婚,瑪麗退縮了:“我愛你,但我的純潔之愛不允許我毀壞你的前程。”
盡管,她也曾無數(shù)次渴望婚姻,但理智還是占了上風。在1911年3月24日的日記里,瑪麗記錄了內(nèi)心的掙扎和困惑:“我愛他,我倆的心是相通的,沒有任何間隔,我決計沿著既定的道路走下去。我想到了結(jié)婚,不禁淚水簌簌下落,那本是歡喜與希望之淚,令人苦惱的障礙是我的年齡?!?/p>
10歲的年齡差距,成了她無法逾越的鴻溝。
“哈利勒缺少的是夢想中的愛情,這種愛情的女主角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女人。無論我的損失有多大,我都不會背叛那個不知名者,因為我深深憐惜紀伯倫的天賦之才和未來榮光?!?/p>
在這一場愛中,她心甘情愿為他淌血。
不久,紀伯倫遷居紐約,瑪麗依舊慷慨相助,不時寄書寄物,給離群索居的紀伯倫帶去心靈的慰藉。
當紀伯倫說,想要償還她的資助時,瑪麗非常生氣:“哈利勒,這些都是廢話。一個負有使命的人,決不能讓其瀕于窮困潦倒境地,以免埋沒了他的才能,葬送了他的天資!”
在瑪麗這個守護神的陪伴下,紀伯倫在繪畫和文學領域進步神速。
1911年底,他用阿拉伯文寫就的小說《折斷的翅膀》出版,扉頁上,是三個字母,那是瑪麗名字的縮寫。
《折斷的翅膀》與畫作《秋》一起,成為瑪麗最珍藏的寶貝。她在日記里深情地說:
“我愛那兩件禮品,勝過我珍惜愛情,那兩件禮物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心底里……”
她依然深愛著紀伯倫,得知他生病,她多次趕到紐約去照顧他;他的作品,她都是第一個讀者,以自己良好的文學鑒賞力和英語造詣改進他的寫作局限;她的日記里,他是唯一的男主角。
紀伯倫深深感動,他在信中感慨:“只有上帝、瑪麗知道我的內(nèi)心?!?/p>
1913年,紀伯倫挑選了十幅畫送給瑪麗,他對那些想買他畫的人說:“這畫我絕不賣,是我的心靈創(chuàng)造了它們!”
隨著出版作品的反響越來越大,紀伯倫成為阿拉伯文學的奠基人,被稱為“黎巴嫩文壇驕子”。
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信。信中,既有對他思想的敬重,也有對他婚姻觀的不同見解。信末的署名是:梅婭·齊雅黛。
梅婭是黎巴嫩著名作家,比紀伯倫小三歲,她僑居埃及,擅長阿拉伯文寫作。
同樣客居他鄉(xiāng),愛國情、思鄉(xiāng)情成為紐帶,他們開始通信。彼此的才華,都令對方仰慕不已。
漸漸地,紀伯倫對梅婭的稱呼改變了,從“杰出的女文學家閣下”“親愛的梅婭小姐”,到后來的“梅婭,我的女友”,那些精心構筑的語言,充滿了熱烈的暗示。
盡管彼此愛慕,但紀伯倫始終沒有直言表白。
梅婭試探性地問:“你的心里是不是一直住著一個人?她在你最苦難的時候,在物質(zhì)和精神上都幫助過你,所以你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闖進去?”
對此,紀伯倫承認了瑪麗的存在,但他表示,他和瑪麗只是“純潔的感情”。
瑪麗,一直是他的“靈魂伴侶”,她放棄世俗的情感,用博大的愛成就了他的精神和藝術。
得知梅婭出現(xiàn)后,瑪麗接受了一位追求者,征求紀伯倫的意見時,他建議她:“按照自己的內(nèi)心本意行事,假若自己的心樂意邁出那一步,那就照辦?!?/p>
相愛,彼此卻并不束縛。1926年,瑪麗成為福魯倫斯夫人。
然而,長達十幾年的通信,梅婭卻仍舊沒有看到希望。紀伯倫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已預感到自己時日無多。
在給梅婭的信中,他說:“我的身體狀態(tài)告訴我,我好像病了,也許很快就不久人世,你是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寶貝,我怎么能給你幸福呢?”
1931年3月26日,不顧重病纏身,他給梅婭寄去最后一封信,那是一幅畫,畫面是一只攤開的手掌,托著一團燃燒的火焰。
這幅“藍色的火焰”,正如他的愛,熾熱而永不熄滅。
半個月后,紀伯倫去世,年僅48歲。
得知消息后,瑪麗立刻趕去參加他的葬禮,那顆純潔的靈魂已經(jīng)遠去,她肝腸寸斷。
幾乎所有的遺產(chǎn),他都留給了她。整理遺物時,她意外發(fā)現(xiàn),正像她保存著他所有的信件一樣,紀伯倫也保存著20多年間她寫給他的全部書信。
過去的時光緩緩而來,瑪麗潸然淚下,那屬于他倆的秘密,她想要永遠珍藏。
“我的心不服從我的意,我相信紀伯倫,深信他的偉大。我寫給他的信,及我和他的關系,已是歷史的一筆財產(chǎn),它是歷史的一部分?!?/p>
幾年后,瑪麗說服自己,把600多封信一起交給了北卡羅來納大學。后來,《紀伯倫書信集》成為不可多得的兩性摯愛的文本。
在《先知》中,關于愛,紀伯倫曾這樣說:“愛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因為愛在愛中一切都已經(jīng)滿足?!彼同旣悾瑢@句話做了最好的詮釋。
責編:何建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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