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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新人的跑馬經(jīng)驗和個人傷病教訓(三)

      2022-03-17 23:08:42目田君
      中學生百科·大語文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青訓腳底腳踝

      目田君

      2018年7月某天,我換上了那雙從香港帶回來的橙色跑鞋,從宣武門出發(fā)跑步到達西單,隨后向東,沿著長安街經(jīng)過天安門,到臺基廠大街和長安街的交界口時往南,跑完了恢復(fù)期間第一個10公里。盛夏的北京晚上少了白天的悶熱,但仍說不上十分涼爽。我?guī)缀蹩焱嗽诼放軙r的那種暢快感,那種隨意操控自己身體的自由感。若是在一年前,我正陷入跑步傷病折磨的心理抑郁中,斷不會相信自己還能跑10公里。

      這次恢復(fù)跑不能說很吃力,但依舊不輕松——長期沒有訓練,我的心肺用快速跳動和呼吸不暢讓我在前3公里吃盡了苦頭,小腿灌了鉛似的,腳步顯得十分沉重。本著我一貫霸蠻的性格,撐過4公里后,一切就逐漸放松下來,后面就依托慣性,讓身體推著自己跑動。

      距離2017年的渣打馬拉松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事后我總是不禁回想那要跑馬的決定和完賽后的體驗。究竟為什么要跑馬拉松呢?為什么不惜破壞自己的身體也要跑馬拉松呢?這是我每每深夜因為腳踝和腰背疼痛而無法入眠時常問自己的問題。年輕人心里總希望去接受莫名的沖動和挑戰(zhàn),仿佛達成某種成就后能向宇宙訴說自己的榮耀,吸引世界的目光,但實際完成后會發(fā)現(xiàn),那種體驗并不像自己演練多次的那樣,是向鮮花和掌聲致意,更多的,其實是一種淡然——嗯,完成了,就是這樣。

      回到2017年2月13日,賽后第二天,我的狀態(tài)還好,只是感覺大腿有無盡的酸。白天同事對我參加了渣馬的全馬賽表示震驚,同時也嘲笑我緩慢移動的步伐像極了企鵝,我不置可否。腳踝這時像開玩笑似的,毫無疼痛感覺,在比賽后半段的那種骨裂感仿佛隨著跑道撤離而消失了。

      到3月,賽完馬拉松的熱情已經(jīng)逐漸消退,我自覺好像沒什么變化,體重正常、外觀正常,很多人說跑完馬拉松會瘦個好幾斤,在我身上沒能應(yīng)驗——可能我已經(jīng)夠瘦了吧。那是不是可以繼續(xù)跑一跑看看?我換上跑鞋,來到城門河源頭,打算繼續(xù)沿著老路線做日常訓練。這是賽后第一次跑步,感覺特別不好,腳踝還是其次,膝蓋的交鎖好像已經(jīng)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幾乎每200米就會有內(nèi)在的咯啦聲。我草草跑了1公里便鳴金收兵——我還能跑步和練劍道嗎?腦子里出現(xiàn)了這種擔心。

      4月難得回湖南家里一趟,家旁邊正好是中醫(yī)傷科醫(yī)院,我給膝蓋做了核磁共振。醫(yī)生指著片子給我看,說我的左膝半月板已經(jīng)變形損傷,并且有積液了,同時臨床診斷我腳踝處有滑囊發(fā)炎?!澳俏疫€能運動嗎?”我問道。醫(yī)生視線向上透過眼鏡,盯了我一眼:“可以用彈力帶做些簡單的,但不要劇烈運動了,你這是跑步跑的吧?”我沒說話,我媽跟醫(yī)生說我跑過馬拉松。“那小伙子很厲害啊,但后續(xù)還是得減少跑步。”“可以練劍道嗎?”我追問?!皠Φ溃渴鞘裁??擊劍?”小城的醫(yī)生似乎沒有見過練習這個的患者,“不管是什么運動,你最好都停一段時間?!?/p>

      我媽轉(zhuǎn)向我,她看得出,我心里很失落。

      跑步是不能跑了,但懷著僥幸的心理,每周兩次的劍道訓練我還是照舊。我戴上護膝,每次都用力拉緊護膝的束帶,竭力固定著左膝髕骨的位置。同時每天做一做提踵、靠墻靜蹲訓練,以及在樓梯上用前腳掌站著,后腳懸空,向上拉伸跟腱——醫(yī)生說這能訓練大腿和小腿肌肉,對膝蓋穩(wěn)定有幫助。

      5月又迎來劍道比賽,是期待已久的會長杯。其實相比起跑步,劍道更是我生命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最初開始跑步的原因,也是為劍道積蓄耐力、訓練體力。我認定劍道會是我持續(xù)一生的運動。但這次比賽我又讓自己失望了——左腳踝疼得厲害,正是跑馬拉松時疼的那個位置。劍道需要后腳發(fā)力,我所有的動作幾乎都變了形,不要說遠距離的打擊,連正常的打擊都很吃力。在個人賽戰(zhàn)勝一位對手后,我被擊中兩本,淘汰出局。

      劍道訓練也不能參加了,左邊腳踝和膝蓋成了實打?qū)嵉淖璧K,我的心情跌到谷底。隨后我又做了核磁共振,片子出來,膝蓋還是老樣子,二級損傷加積液。這次我還著重照了腳踝,發(fā)現(xiàn)了一個自己一直留意但從未正式確知的情況——我的腳踝內(nèi)側(cè)天生多了一塊骨頭。

      腳踝內(nèi)側(cè)多一塊骨頭,正式名稱叫“附生舟狀骨”或“足副舟骨”,是天生的腳踝異?!_踝舟骨分化時先天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副骨,足內(nèi)側(cè)隆起。站久了或走久了,腳底內(nèi)側(cè)會出現(xiàn)疼痛,伴隨扁平足,并且這塊副骨極容易壓迫滑囊,造成腳踝長期發(fā)炎。

      我之前就注意到自己腳底內(nèi)側(cè)要比一般人突出,比一般人硬,我當時只以為是骨節(jié)比一般人大,沒有想到這竟然是一種先天的癥狀。醫(yī)生同時提及,這種情況會導致很容易出現(xiàn)扁平足。仿佛一切的一切都能說得通了:我的扁平足情況;小時候為什么體育不好;跑步時有時有奇怪的步伐感;走路久了或站久了腳底很累,有時還會腳底痛。但我用這雙天生不適合跑步的腳跑完了馬拉松,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總歸而言,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說明我在體育運動項目上不光沒有天賦加成,反而有一個無法避開的障礙,我可能需要克服更多阻礙才能達到一般人就擁有的水平。

      醫(yī)生說我的滑囊炎已經(jīng)到了比較嚴重的地步了,給我配了一副拐杖,并提醒我去做物理治療,自然地,要停止一切體育活動。我在4月時申請進入劍道的青訓隊伍,并且通過了,青訓的年齡界限是25歲,如果要停止一切體育活動,下一年我年齡超過,無法再申請,我會失去這唯一的青訓機會。

      但是,是失去一次青訓機會,還是失去永久的運動能力呢?更何況,那時我已經(jīng)不能完成一次完整的劍道青訓練習了。青訓練習量大,而我每次都會因為疼痛下場,兩三次之后,帶隊的訓練員對我頗有微詞。我無法解釋我多了一塊骨頭的情況,即便說明白了對方也無法感同身受。天生的身體機能問題,影響了一生的問題,別人要怎么樣去理解呢?這是最痛苦的,比自己的傷痛痛苦百倍。

      只能退出了。

      那是我最灰暗的一段時間,每天拄拐上下班,地鐵上總會有人為我讓座。盡管別人是好心,但我心里總會想著:“萬一我真的永久離不開拐杖怎么辦呢?”我想起史鐵生寫的“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忽然間幾乎什么都找不到了”。就如同他寫的,“一心以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個”。再也不能練劍道了,再也不能跑步了,再也不能自如地操縱自己的身體了,我總這樣想著,心情一天天沉下去。最諷刺的是,由于這幾年的習慣培養(yǎng),我排解負面情緒的方式就是運動,然而現(xiàn)在不能運動成了我負面情緒的來源。

      腳踝、膝蓋還出現(xiàn)了并發(fā)癥。某天睡覺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的脊椎拱起來了,背部和床墊拉開了一個很大的間隙,足以塞下一個大枕頭。這讓我背脊開始疼痛,并且晚上常因為疼痛睡不著覺。

      那時我常常跟父母表達濃濃的負面情緒,時常哀嘆自己未來會是無法運動的廢人。我媽要我不要胡思亂想,她很著急,知道我心里的苦悶,但距離太遠,沒有辦法來幫我。

      終于有一次,在我仍喋喋不休給爸媽發(fā)著小作文的時候,我爸忍不住呵斥:“你是腿瘸了還是截肢了,我看你蠻好的!你活得好好的,一個大男人不要老說自己要不行了!你知道你媽擔心你擔心成什么樣子了嗎?你好好治療,不要再念叨了!”這一下算是把我罵醒,盡管我還是有著悲觀的情緒,但我腿沒斷,沒截肢。好吧,試試看,可能總有機會治好吧。

      之后就是漫長的復(fù)健,我每周去做一次物理治療,接受治療師給我的按壓、電磁刺激,做治療師安排的動作。那時候,由于運動量急遽減少,并且拐杖讓左腿無法發(fā)力,我左邊大腿肌肉肉眼可見地萎縮著,比右大腿小了一圈多。

      然后呢?也確實沒有什么神跡出現(xiàn),普通人的日子就是這樣熬著,只能每天積累著,一點點地恢復(fù)。大約拄拐半年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脫離拐杖嘗試走一走了,接著就是慢慢恢復(fù):恢復(fù)劍道訓練,恢復(fù)短距離跑。9月、10月各跑了1次,距離不長,但給了我莫大的信心,讓我知道我還沒廢掉。

      去而復(fù)返的旅程通常更艱難,沒有運動好幾個月,手上和腳底的繭都消失了,需要重新磨。體力也跟不上。但岸川先生說,我仍然敢打敢沖,打法剛猛,這是最重要的。我也怕丟掉這剛猛,抑或說是不管不顧地冒進吧。心如果被恐懼鉗制住,任何一劍、任何一步,恐怕都是軟弱無力的。

      2018年5月,我離開香港去到北京。7月,長安街上,夏天的風吹過,我在地圖上這座城市的正中央要跑步的地方畫了一個正方形,試圖告訴自己:不要怕,慢慢來,只要你還沒有瘸、腿還沒斷,慢慢來。世界會把永恒放在年輕人心中的宇宙里。

      以上大致是我的傷病以及恢復(fù)歷程,我不敢說我恢復(fù)得特別好,拉長時間來看,或許現(xiàn)在也還是處于“恢復(fù)期”吧,只是我不再期待像流星那樣綻放了,我更希望我的運動生涯能夠像恒星一樣,持久地、穩(wěn)定地向外輻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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