玢玢

近幾年，微縮模型開始被視為比影像更好的保存歷史文物的方法。

創(chuàng)意十足的冬奧運動微縮藝術(shù)品。

當北京冬奧會上運動員們激烈地角逐獎牌時，藝術(shù)家們也紛紛以“冬奧”為主題進行創(chuàng)作，助力冬奧。不久前，田熾明創(chuàng)作的“迷你冬奧會”微縮景觀作品，就火遍了國內(nèi)外的社交網(wǎng)絡(luò)平臺。

袖珍藝術(shù)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6世紀甚至更早。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日本已經(jīng)有量產(chǎn)的微縮玩具。近幾年，袖珍藝術(shù)在中國國內(nèi)也十分“火熱”。很多人似乎天生就對這種只有巴掌大、精細程度卻不輸真實物件的微縮模型很著迷，總會發(fā)出“哇！好可愛，好逼真??！”的感嘆。

微縮模型創(chuàng)作始于18世紀初，發(fā)源于德國皇室，后來漸漸被各國貴族所喜愛。很多人難以分辨模型和微縮模型藝術(shù)之間的差別。其實，微縮模型藝術(shù)比模型更加重視作品的細節(jié)。模型只著眼于完成品的外形，并非其內(nèi)在的形態(tài)，例如，建筑模型大多只是一個外殼，里面卻全都是空的。而微縮模型藝術(shù)對作品里涵蓋的所有東西，從外觀的形態(tài)到里面的細節(jié)和布局，都需要一絲不茍、極其細致的工藝。正因如此，微縮模型藝術(shù)慢慢被視為一種比相片更為優(yōu)秀的保存歷史文物的方法。

快節(jié)奏的生活被放置在顯微鏡下，一切都在被放大的時候，唯有一人，試圖將自己從中抽離出來，俯視整座城市，并將其壓縮成一個匯集了多種旋律的音樂盒。

田熾明用幾厘米的模型重現(xiàn)了香港20年前的樣子。

他就是田熾明，在香港待了半個世紀的微縮模型匠人。他用微縮的方法，努力保留住了瞬息萬變的城市和香港市民的集體回憶。

從事建筑模型行業(yè)近30年，在沒有電腦、機械的最初時期，田熾明全憑一雙手壓縮還原了種種建筑。而隨著機械制造業(yè)的發(fā)展和北上，香港的手工藝者開始轉(zhuǎn)做監(jiān)工和指導的工作。然而，由于對手工制作有著莫名的熱愛，田熾明還是逆著形勢開辦了一家制作微縮模型的工作室。

2007年，他經(jīng)推薦加入了香港微型藝術(shù)會，從此開始制作微縮模型作品，并隨會參加了多個展覽。

他的第一件作品是比例為1：50的《和昌大押》模型。田熾明認為，一件作品若想吸引觀賞者仔細觀看，并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就需要在創(chuàng)作中加入視覺及聽覺等動感元素，如會轉(zhuǎn)動的風扇、會閃的霓虹燈、會播放的電視機等，多種不同質(zhì)地的材料在他的手上都獲得了生命和律動。

以前，香港人的生活是離不開當鋪的。為了保護隱私，當鋪必須關(guān)起門來做生意。而如今，藏匿于樓宇之間的和昌大押，老舊木門窗尚在，樓里卻換了另一片景象。唯有叮叮車在這個城市的縫隙中，保留著原有的味道。

自1881年第一輛電車在港區(qū)通行至今，若要評出其間最具香港特色的電車，必定是1965年由香港自行設(shè)計及制作的單層卡車了。雖然這種卡車已于1982年全部“退役”，但其獨特的造型和極具風味的設(shè)計，還是在香港電車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叮叮車，又名雙層有軌電車，每日穿梭在香港最繁華的商業(yè)中心。由于開車時司機踩踏鐵板會發(fā)出“叮叮”的聲音，而被稱為“叮叮車”。田熾明小時候住在筲箕灣，當時的電車總站恰巧設(shè)立在那里，電車便成為他最常乘坐的交通工具，因此他對電車充滿了童年的回憶。

位于灣仔的和昌大押，是19世紀南方特有的唐樓建筑，底層作商鋪，樓上是住宅。在100年后的重建中仍保留了它外在的模樣。田熾明做第一份工作時，公司恰巧就在和昌大押的對面。每一天吃飯、收工回家，他都會路過這幢古舊的老樓，所以對它的印象極為深刻。那時為了“紀念香港回歸10周年”的展覽，田熾明腦海中出現(xiàn)的就是當年每日都能見到的叮叮車。所以，他決定將他第一份工作地點的標志性建筑物，作為自己第一個微縮模型的原型。

在所有作品中，《和昌大押》算是田熾明的“初戀”。幸運的是，買下這個作品的人是他的知音——安迪。無論何時，只要田熾明需要這個作品參展，他都愿意無償?shù)亟璩?。安迪說，微縮模型與舊照片有很大的不同，前者更加立體生動。通過照片比較難以了解當時的實際情況，而微縮模型除了能看到表面的建筑物之外，還可以讓人了解建筑物里面的細節(jié)，而這是照片無法展現(xiàn)的，它可以幫我們勾畫出香港過去200年的歷史。

由于制作《和昌大押》的模型，田熾明結(jié)識了現(xiàn)在的合作伙伴和朋友——美琪。

田熾明開辦了一間微縮模型的工作室，但建筑模型與微縮模型始終有差別，所以，他在最開始并不適應(yīng)，多少會有些擔心前景——畢竟，按時領(lǐng)月薪的工作和自己創(chuàng)業(yè)做生意完全是兩碼事兒。出于對朋友的關(guān)心，以及避免成為他的拖累，美琪一直以來都非常支持他的工作。

對她而言，在與田熾明相處合作的10年里，他們在模型之外依然有著非常好的感情。在她的眼里，私下作為朋友的田熾明，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會和自己相互關(guān)照，是能使自己盡量做到最好的朋友。

兩個各有長處的人，相處的法則是都盡力發(fā)揮好自己最擅長的領(lǐng)域，偶爾請求對方的幫助，互補出最強大的能力。比如，美琪主要是做一些細致的或者是黏土上的東西，而田熾明則做外殼或者是能動的東西，各做各自擅長的部分，合作起來就不會有沖突。

曾經(jīng)為了一件作品的測量，田熾明走遍了旺角的大街小巷，走過了近50個天臺，只為了更精確地表現(xiàn)作品。他說，制作過程中最重要的是構(gòu)思，就是你想做一件模型出來，一定要集齊所有資料，還要計算好比例和大小。畢竟香港地方小，不能做巨型的作品出來。

香港確實是座“小”城市，大部分的人擁擠在一起，在或喜或憂的生活中，尋覓一塊安穩(wěn)之地。而高消費和高競爭，讓每個人像是隨時能被風卷走的螻蟻，卻又帶著千斤重的心事，被困于原地。

近幾年，微縮模型開始被視為比影像更好的保存歷史文物的方法。透過它，文物能被完整及立體地保存，并且可觀、可觸。微縮模型創(chuàng)作在物料選用上極具彈性、豐儉由人，所以，正逐漸成為一種老少皆宜的藝術(shù)活動。

除了慕名而來購買或定制模型的人，田熾明的工作室還常會在周末迎來他的學生，其中有家庭主婦，也有上班族。在靜下心的制作過程中，生活上的種種煩憂都在逐漸縮小。

微縮模型和模型是有些區(qū)別的，尤其在材料的質(zhì)地上。若那一部分的原物是木質(zhì)的或皮質(zhì)的，則在微縮模型制作過程中也要使用真正的木料和皮料。所以，在轉(zhuǎn)變的初期最為艱難，做第一個理發(fā)屋作品就花了將近一個半月的時間，因為里面有非常多的細碎零件，比如剪刀、剪發(fā)器、梳子、風筒，最花時間的就是理發(fā)椅。

與其他微縮模型不同，田熾明的大部分作品都會以“做舊”來達到一種創(chuàng)新。比如，鐵門窗上會留下港島城市因受潮而形成的特有銹跡，而旋轉(zhuǎn)燈、《老夫子》漫畫書等極具香港特色的細節(jié)，也是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田熾明作品《唐樓》。

袖珍藝術(shù)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6世紀甚至更早。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日本已經(jīng)有量產(chǎn)的微縮玩具。近幾年，袖珍藝術(shù)在國內(nèi)也十分“火熱”。

若要問田熾明最有感情的作品是哪一件，他肯定會說對所有作品都有感情。一方面，大部分作品的原型都是自己以前見過的事物;另一方面，完成每一件作品都是一個艱辛的過程——每件大型的作品都需要2—3個月的時間，其間很少有時間去休息，每天只能睡一兩個小時。而且，做的時候根本不能停，到某一個步驟的時候一定要一氣呵成，投入之后如果停了一下，就很難再有那個感情投入了。

之前的建筑模型行業(yè)其實挺風光的，但近10年開始慢慢走下坡路，遠遠沒有之前那么繁盛了。而田熾明剛好遇上公司裁員，便決定從中擺脫出來。他曾經(jīng)想過出去闖蕩，但幾番考慮之下，覺得風險太大，便決定留下來開辦工作室，教更多的人制作微縮模型。

沒有了穩(wěn)定的月薪后，自己需要解決龐雜的生活開銷，不得已賣出自己的作品成了支付生活費的渠道，其中包括很多自己舍不得的作品。很多人都問過他什么時候會有新作品，而這樣一個別人隨口一問的問題，對他而言卻是橫亙在新作品前面的巨大障礙。這是因為，如果花2個月時間做一件新品，便需要停下手中其他的工作，等同于切斷了自己的經(jīng)濟來源，讓生活難以維系。但是，當周邊人勸他如果堅持不下去就做回建筑模型時，田熾明還是肯定地告訴旁人，做微縮模型是自己選擇的目標，自己肯定能在這個行業(yè)里堅持下去。

同樣，正因為一件作品的創(chuàng)造過程中包含著此時此地的情感，做微縮模型的人一般都不會做，也難以做出第二件同樣的作品。盡管他那3件作品——冰室、涼茶鋪、發(fā)廊，每個都做了差不多5個，但這種不情愿的復制也只是為了生活。

之前的田熾明忌煙酒，可隨著工作量和壓力的增加，他開始抽煙。煩悶無處宣泄時，他也會帶著啤酒到天臺俯視整座城市，像查驗?zāi)Ｐ妥髌芬粯佑^察香港的每一處細節(jié)。

城市飛速發(fā)展，舊有的東西逐漸被拆除，但20世紀六七十年代摩星嶺海邊木屋建筑的精巧，還是讓現(xiàn)在很多建筑業(yè)內(nèi)人士佩服不已：整片像附著在懸崖上的木屋群，只用木樁搭成的地基就能撐起整座房子。

對田熾明而言，天臺還有更為深刻的意義。他的父親是政府公務(wù)員，曾在地震測量部門工作，是香港地面及山頂測量工作的第一人。地震測量部門的工作非常辛苦，在香港這么多年的建設(shè)中，田熾明的父親可謂是開荒牛，常常會去各個地方測量建筑物的高度，或者策劃如何建設(shè)。有時他會去偏僻的山頭，或者完全沒有通路、沒有交通工具可以到達的地方，一般只能搭乘直升機在山頂降落，再扎營2周左右，長時間不能回家。

在田熾明上小學的時候，父親總會帶著他去南丫島旅行，去往島上的交通工具只有渡輪，會途經(jīng)摩星嶺外的海峽?，F(xiàn)在摩星嶺附近蓋滿了富豪的高級住宅，而在多年前，第一次看到摩星嶺山坡上一層建筑物的田熾明，卻是滿目殘破的景象，參差不齊的木屋群好似一個小人國。

田熾明把不復存在的香港舊憶，濃縮于《摩星嶺木屋村》的一磚一瓦中。

田熾明的父親已去世2年多，在這2年多里，他懷著對父親的思念，決定將早已不復存在的摩星嶺木屋村重現(xiàn)于世人眼前。然而，沒有現(xiàn)實的景物作參考，只能靠著圖片和自己的記憶去還原，這對制作者來講難度極高。

田熾明通過對摩星嶺遺址的考察，確定了模型大概的范圍和比例，意外收獲了可以用于制作模型底座的完美樹皮，并在廢棄的屋村中找到了木屋制作的靈感。在近百個日夜后，微縮模型作品《摩星嶺木屋村》完成了。

父親臨終前說很擔心田熾明的生活和未來的事業(yè)，說完沒多久便去世了。田熾明的每一件作品，父親都很喜歡，也很支持他的微縮模型工作，甚至每次展覽他都會過來看。

田熾明童年時，每逢中秋節(jié)，家人都會帶著他走到大街上，觀賞一班身著白汗衫的壯漢在浣紗街揮舞火龍巡行。老一輩會帶著小孩兒從龍尾捐到龍頭，以求身體健康、全家安康。舞龍過后，行人會拔走插在火龍身上的香，帶回家擺在神臺上供奉，以求辟邪和保平安。

往日舞火龍的街道上，并不會設(shè)有欄桿，圍觀的人可以在龍身龍尾之間自由穿梭，但由于龍身太長，難以控制，所以在舞動龍尾的時候會左搖右擺，一旦控制不好便會撞到樓房的墻壁。所以，日后出于安全考慮，舞龍時加設(shè)了欄桿阻隔。

看似簡單的造型，在細節(jié)之處卻有極為細致的設(shè)計。為了呈現(xiàn)火龍栩栩如生的感覺，田熾明一如既往地在龍頭及龍尾加上動感元素，以機械輔助上下移動。為了模仿插滿香燭的火龍，需要將LED燈和0.5毫米的光纖，放入直徑只有5毫米的膠管里。之后還需要在龍身上鉆出將近1000個0.55毫米的小孔，再將光纖剪短，模仿龍身上的香燭。有時若不小心，鉆穿了管內(nèi)的燈帶，整節(jié)龍身便作廢了。

田熾明還做了近百個人形，以營造熱鬧情景。為了帶領(lǐng)大家重返20世紀70年代大坑舞火龍的盛況，他還重建了早于80年代末拆卸的龍溪臺。由于資料有限，唯有靠記憶和舊照片來還原。

現(xiàn)在只要有展覽，田熾明的母親都會前往參觀，她甚至能記住作品中的種種細節(jié)：“在他的作品里，任何一個角落都有東西給你看，甚至屋頂上都有只貓給你看，我都數(shù)得出他屋頂有幾只貓。馬路上又有貨車，再往上一點兒還有打麻將的，在尾部近海處還有一個人在釣魚。”

田熾明最喜歡的就是老人家來看展，因為他們會特別有感覺、有共鳴，很多老人看過后都會面帶笑容地離開。

現(xiàn)在，他的夢想是把沿海的那條街不斷地做下去，向上延伸至山頂，以纜車連接，在左右擴展做公園、公屋、游樂場。比如香港的荔園游樂場，因為香港以前沒有幾個大型的游樂場，與田熾明同輩的人大部分都去過那里，那是大家的集體回憶，他想要通過微縮模型把屬于他的歲月留住。

田熾明以雙手重現(xiàn)了各種逝去的場景，無論是臨街小吃攤油膩膩的碗筷，還是隔壁理發(fā)店里太空艙似的椅子，他在霓虹閃爍的都市里，重現(xiàn)著那些被現(xiàn)代化淹沒的古舊事物，一毫不差，做出記憶中的樣子。

他說，香港是個變化很快的城市，步伐也很快，很多事物眨眼就消失了，他能做的，就是用微縮的方法去保留這些舊的事物。

會遺忘的人是幸福的，可認真去重拾回憶的人卻更值得被尊重，在一個日新月異的城市里，田熾明已經(jīng)準備好，用余生去重拾曾經(jīng)的過往。

在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北京冬奧會嚴格遵循防疫規(guī)定，口罩是必不可少的元素。田熾明參考了冬奧會的種種防疫手段，將口罩元素貫徹到底，讓“小人們”圍繞口罩來了一場安全且有趣的“迷你冬奧會”。

在田熾明大開腦洞下，淺藍色的醫(yī)用口罩變成了冰雪場地，各位運動員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乍一看還以為田熾明也偷懶直接去薅了點雪，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座“刨冰雪山”。除了這個，他還安排了各種各樣的滑雪賽道，高低起伏的賽道上運動員已經(jīng)“一飛沖天”，而平緩一點的雪道是用毛巾復刻的。

除了口罩毛巾，田熾明還用了生活中各種物品來“復刻”奧運會。首先就是必不可少的奧運圣火，就是一個淋上果醬的冰淇淋。不得不說，甜筒火炬看起來很好吃，讓人不禁猜想它的味道。同樣看起來好吃的還有冰棍，也就是用一整個晶瑩剔透的藍色冰棍完美復刻了的冰球賽場。

誰能想到，生活中小小的口罩、毛巾、洗碗海綿、食物也能化身為運動賽場，讓“小人兒們”在上面盡情拼搏。再看田熾明的其他作品，你就能夠體會到“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很多人看見美食，第一反應(yīng)就是“食指大動”，但是在田熾明的眼中，這些美食都是創(chuàng)作的主角。除了美食，生活中隨處可見的物品，在他的手下也能“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從2011年田熾明創(chuàng)作“微型日歷”、嘗試以小人偶視角重新定義“世界”，到如今已經(jīng)有10年了。他的作品充滿了故事感，在他的世界里，再平凡不起眼的東西也有閃閃發(fā)亮的一面，所有的物品都附有超乎本身的價值。

（責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