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曉華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藝術(shù)研究院)

時 間1937—1947 年

地 點日本、中國

人 物照 子（綠川英子） 女，25 ～35 歲，日本國際主義戰(zhàn)士、作家

劉 仁（砥方） 男，28 ～38 歲，綠川丈夫，中國東北人，留日學(xué)生，《反攻》主編，愛國知識分子

黃 勇 男，27 ～37 歲，阿敏表哥，留日學(xué)生，國民黨軍統(tǒng)

良 子 女，24 ～32 歲，綠川玩伴、同學(xué)，日本慰安婦

茨 郎 男，25 ～33 歲，綠川玩伴、同學(xué)，日本侵華士兵，后入反戰(zhàn)同盟

母 親 女，50 多歲，綠川母親，家庭主婦

蕭 紅 女，20 多歲，著名作家

劉 坤（介庸） 男，26 歲～36 歲，劉仁弟弟，留日學(xué)生，愛國者

阿 敏 女，22 歲～32 歲，劉坤戀人

幸之助 男，60 來歲，綠川父親，建筑工程師

弘 男，20 歲，綠川弟弟，日本侵華士兵

秀 珂 男，20 多歲，蕭紅弟弟，中國抗戰(zhàn)士兵

星 星 男，5 歲，綠川與劉仁的兒子

小 純 女，4 歲，良子的女兒

序

[舞臺光隱，只有天幕上一片光亮，上有《松花江上》歌詞：“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滿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劉仁穿長衫在大幕前教觀眾歌曲《松花江上》……歌曲一段未唱完……

[黃勇急匆匆上，拉住劉仁……

黃 勇 快走！快走！特高課來了！

[一束光打在劉仁身上……歌曲《松花江上》隱隱為襯……

綠 川 （畫外音，溫柔和藹）我叫長谷川照子，1912 年3 月出生在日本富士山下山梨縣猿橋。因為這首中國歌曲《松花江上》，在日本東京，我結(jié)識了一生的愛人、伴侶劉仁。1936 年深秋我們秘密結(jié)婚……此時，日本侵略者的鐵蹄已遍及我丈夫的故鄉(xiāng)中國東北……1937 年1 月，劉仁君毅然乘郵輪“皇后號”返回中國投身抗日……3 月，整滿25 歲的我，按日本法律已成年，欲追隨劉仁君一起抗擊侵略者……看，那是橫濱港，兒時最要好的伙伴在等我……

一

[舞臺一側(cè)為港口，有船泊停……寧靜的月光如水，濤聲拍岸，櫻花盛開……

[舞臺光漸亮……茨郎和穿粉紫繪櫻花和服的良子在海邊徘徊……

茨 郎 良子，和服漂亮！人，更像櫻花一樣……美……

良 子 必須漂亮！必須美！今天是多重要的日子呀！茨郎，橫濱港好安靜，像小時候咱們和照子在海邊玩沙堡，只有風(fēng)浪……

茨 郎 夜深露冷……（摘下頸上圍巾給良子圍上，又折朵櫻花戴在她頭上，伸臂深情地?fù)碜∷┨懒恕?/p>

良 子 茨郎……定格此刻，聽海浪聲聲，與愛人相擁，幸福至極……

茨 郎 但愿一生……我們都能如此……哎，這么晚了，照子還不來……

良 子 （徑自沉浸）相擁月光下，海面浪花如雪，層層疊疊，像新娘頭上雪白婚紗環(huán)繞著漆黑的長發(fā)……

茨 郎 （手?jǐn)n良子長發(fā)）漆黑的長發(fā)，柔軟芬芳……我喜歡！

良 子 為你……我將永遠(yuǎn)留著它……（掏出照片）穿新和服的照片，送你……

茨 郎 （端詳照片）秀氣！良子，我要天天看?。ǚ胚M(jìn)貼胸上衣口袋）給！

良 子 白色小海螺？

茨 郎 嗯，想家了，就聽聽小海螺……里面有故鄉(xiāng)的聲音……也有我的聲音……

良 子 （聽海螺）真的有聲音呢！我會好好保存它……（張望）照子她……

茨 郎 一定會來的。咱們?nèi)齻€好伙伴兒曾擊掌約定，無論誰有重大決定，必須通氣兒、見面……

良 子 昨天你給照子打過電話？

茨 郎 嗯。不過，是先給照子家里打的……她父親好兇哦，吼著：“照子去橫濱了！”很生氣……還好，給了我照子電話號。

良 子 今夜非同一般……

茨 郎 人生重大時刻……

良 子 對我來說，也非常重大……

茨 郎 良子，（鞠躬）女士優(yōu)先，你先說！

良 子 不，不，茨郎，你先說……

良、茨 （同時）不、不！還是等照子來，咱仨一起說！

茨 郎 （拉著良子）來，還像小時候……

[海浪聲聲……

[良子和茨郎用手圍成喇叭狀，面向大海：“喂……長谷川照子……”“調(diào)皮鬼照子……”“快來呀……我們等著你哪……”

[沒有回應(yīng)，只有海浪……二人心領(lǐng)神會，不約而同地……

茨 郎 （唱）“嗦蘭、嗦蘭、嗦蘭，聆聽那

海哭聲聲……”

良 子 （唱）“在歌唱……”

[靜，只有海浪聲……

[不遠(yuǎn)處傳來歌聲：“嗦蘭、嗦蘭……”二人尋聲張望……繼而呼應(yīng)……

良、茨 （唱）“聆聽那?？蘼暵曉诟璩?/p>

[“勇敢的漁民愛海洋、愛海洋……”歌聲中照子上，三個伙伴仿佛都回到了幸福的童年……

[“呀薩嗨！呀薩嗨！”照子與良子共同將茨郎推倒在地，三人哈哈大笑……

良 子 照子！（與之擁抱……又拉起地上的茨郎）

照 子 （甜蜜回憶）那年咱們才八九歲吧，跟學(xué)校春季旅行團(tuán)第一次來橫濱港，茨郎在海邊撿了張破漁網(wǎng)，在前面當(dāng)纖夫，賣力地拉，咱們一群小伙伴兒在后面拽著漁網(wǎng)，一路高唱《拉網(wǎng)小調(diào)》……

三 人 （齊唱）“嗦蘭、嗦蘭、嗦蘭……呀薩嗨！呀薩嗨……”（大笑）

茨 郎 你倆最滑頭，帶頭搞鬼，大叫“一二”撒手，我呀，摔個大“前趴兒”……

[三人開心大笑……

茨 郎 暑假我們常去照子家開葷！米子伯母炸的“天婦羅”，又酥又脆，（咂嘴）實在太香了！

照 子 那是媽媽的拿手菜……

良 子 還有“章魚小丸子”也是伯母做的……想想……都要流口水……

照 子 （感慨）不知何時……再嘗媽媽的味道……良子、茨郎，明天……

良、茨 （同時）是呀，明天……

茨 郎 照子，你先說……

照 子 明天，我將告別祖國和親人，到大海彼岸那個陌生的國度—— 中國！

茨 郎 （興奮）你也去支那？

良 子 （興奮）哇！太好了！我也是明天去中國！

茨 郎 （掏出士兵帽子戴上）三個親密伙伴兒，一起漂洋過海，為天皇陛下參加圣戰(zhàn)！非常榮耀?。ň窜姸Y）

照 子 （大驚）怎么你……

茨 郎 （自豪）是的！山本茨郎應(yīng)召入伍大日本皇家陸軍，不日將開赴支那戰(zhàn)場，為天皇盡忠！

良 子 （亦自豪）還有我！大日本國防婦人會“女子挺身隊隊員”。（拿出“大日本國防婦人會”白色綬帶掛在身上，虔誠地）人人都為大和民族盡力！照子也參加“女子挺身隊”吧，（歡快）好姊妹結(jié)伴兒去中國……

照 子 “國防婦人會”做什么？

良 子 愛國儲蓄、資源回收、家庭報國、照顧傷員等等，就是各種“銃后奉公”的愛國行動唄！

照 子 “銃后奉公”？

良 子 哎呀，一向聰明博學(xué)的照子，還不明白，“銃”就是槍，“銃后”表示后方。

照 子 “女子挺身隊”呢？

良 子 愿為國家隨時挺身而出的光榮女子隊伍呀！

茨 郎 （神圣）咱們共同參加“大東亞圣戰(zhàn)”，無比榮耀?。⒄?，軍人姿態(tài)）照子，也送我張照片吧，好友相伴，異國他鄉(xiāng)也不孤單……倘若我……戰(zhàn)死……

良 子 （捂茨郎嘴）不！茨郎，一定活著回來。

那時去拜見我父母，準(zhǔn)備婚禮……

照 子 對不起，離家時，我燒了所有的……照片……

茨 郎 嗨！照子、良子，我……不想回來了。我們的未來將在沒有海嘯和地震的遠(yuǎn)方。聯(lián)隊上司說，戰(zhàn)爭結(jié)束后，可把家人通通接到支那去?。〞诚耄?jù)說那是一片結(jié)實的陸地，有森林、煤礦，還有一望無際的大平原……

照 子 你喜歡中國？

茨 郎 （滿懷豪情）我是一匹駿馬，將馳騁在千里滿洲大地上……那里，是大日本帝國年輕人的新家園，好多朋友都加入“開拓團(tuán)”，舉家去了新滿洲。拓荒建設(shè)，前途無量！（憧憬）良子，我母親很早去世，我特別渴望有個溫暖的家……咱倆就在滿洲幸福地生活吧，蓋上一棟房子，開墾一片土地，生養(yǎng)一群孩子……啊，夢一樣美……

良 子 （向往）美夢成真并不遙遠(yuǎn)。上邊說，最多三個月就結(jié)束對支那的圣戰(zhàn)。那時……（有點難過）可茨郎，那時，我還是想回日本……習(xí)慣了走東京窄窄的石板路，看櫻花像云霧般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茨 郎 好好好……都聽你的，良子，回日本。

良 子 過來……（對茨郎耳語）知道了？！

茨 郎 嗨！知道了。婚前絕不碰你！

良 子 （嬌羞）哎呀！人家曾對著日照大神發(fā)誓：把最純潔美好的留給新婚之夜！

茨 郎 （立正）嗨！哎……照子，怎么不說話？

良 子 照子，你去中國是……

照 子 當(dāng)然也參戰(zhàn)，追隨我的中國丈夫……

茨 郎 就你跟我說過的，那個來自支那的世界語者？世界語有什么好，讓你們?nèi)绱睡偪竦孛詰佟?/p>

照 子 世界語，是波蘭醫(yī)學(xué)教授柴門霍夫1887 年創(chuàng)造出的一種新語言，他希望人類借此種語言達(dá)成民族之間的了解溝通，消除仇恨與戰(zhàn)爭，實現(xiàn)平等博愛的世界和平！

茨 郎 世界語者腦子里想得好奇怪，和平？靠口號、寫沒人聽得懂的詩，或用世界語大喊出來？和平，必須靠槍炮在血火中拼殺出來……大日本帝國高擎太陽旗統(tǒng)治大東亞甚至全世界，才有真正的和平！

照 子 （不屑）哼！卑鄙的侵略者，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是破壞世界和平的罪魁禍?zhǔn)祝?/p>

良 子 照子，別再固執(zhí)了！因反戰(zhàn)言論……差三個月大學(xué)畢業(yè)，你被學(xué)校開除了，多可惜！我和茨郎都沒機(jī)會上大學(xué)……

茨 郎 照子，昨天聽幸之助伯伯說，你弟弟弘也報名參加了皇軍圣戰(zhàn)“少年預(yù)備隊”。

照 子 （大驚）?。课译x開家時，弘還沒……

茨 郎 可惜，我們沒編在一個聯(lián)隊。

照 子 弘……才17 呀?。鈶崳┖喼薄喼笔菒耗?！

茨 郎 （驚）你……詛咒父親？還是詛咒圣戰(zhàn)……都不該??！

良 子 照子，真不該！你更不該嫁給那個支那人……報紙和廣播都稱他們是卑賤的“劣等民族”，他配不上大和民族伶俐聰慧的照子……改主意，還來得及吧？

照 子 （堅定地）判斷是非的能力……我有！

良 子 （拉照子、茨郎的手）不管怎么說，

咱仨一起漂洋過海，并肩為天皇陛下“圣戰(zhàn)”效忠……激動啊……

[汽笛突然響起……

茨 郎 （眺望）大船離港了！明天這時，良子和照子都已乘船離開了日本……我們聯(lián)隊也將很快開赴支那。

照 子 該……告別了……

良 子 （撲進(jìn)照子懷里）照子……姐姐……舍不得你！

照 子 良子……好妹妹……我也是……今夕一別，何日相見？！

茨 郎 （欲與照子握手）照子……再見了！

照 子 （甩開茨郎的手）再見？你去隔海殺人放火，不想在中國……再見！

茨 郎 （蒙）你……這……

良 子 照子，求你了……茨郎為天皇而戰(zhàn)！咱們該為他驕傲??！

茨 郎 像小時候那樣，照子，永遠(yuǎn)做好朋友吧！

良 子 小時候玩“過家家”，你和茨郎當(dāng)新娘、新郎，我是伴娘……高中畢業(yè)時，我曾答應(yīng)，你新婚給你做伴娘?，F(xiàn)在沒機(jī)會了……但愿今秋圣戰(zhàn)結(jié)束，你回日本來參加我和茨郎的婚禮……你當(dāng)我的伴娘?。ㄣ裤剑┼?，嘉賓如云、花團(tuán)錦簇的婚禮……多美……

茨 郎 （鞠躬）嗨！真誠邀請照子參加茨郎與良子的婚禮！

照 子 （痛心）良子、茨郎……你們……好糊涂啊！

茨 郎 糊涂的是你！照子，此行支那，若不遵循天皇旨意參加圣戰(zhàn)，反而同支那人搞在一起對付大和民族，極端不利。亦如在烈焰上炙烤自己！

照 子 為了真理和信念，赴湯蹈火，我……心甘情愿！

茨 郎 唉！太固執(zhí)?。◥澣蝗羰В┗顫娞煺娴恼兆印巡辉诹恕?/p>

照 子 從小我就任性，認(rèn)準(zhǔn)的事兒，決不回頭！二位……多保重！再見！（與良子相擁而別）

[日本民歌《櫻花》音樂起……

[三人欲分手，各自向前邁出一步，又依依不舍地回頭……

良 子 照子……（拉住照子的手）

茨 郎 良子……（為良子系好圍巾）

照 子 真怕是永別……（擁抱良子）

[海浪洶涌……汽笛不停地鳴叫……

[三人拿起行囊，茨郎和良子后退著，不停地?fù)]手，隱入白霧中……

[白茫茫的霧籠罩著舞臺，預(yù)示著他們不可知的未來……

[照子把風(fēng)衣領(lǐng)子豎起來，揮動著手臂……

[天空落下綿綿細(xì)雨……照子撐起了一把淡綠的油紙傘……

照 子 （獨白）當(dāng)年，茨郎和良子小鳥似的奔跑在沙灘上，我在后面數(shù)著他們留下的腳印，每只小腳丫都像張開的五個花瓣兒，海浪涌來，一朵朵小花瞬間就不見了……童年的夢，也瞬間消失了，像海風(fēng)吹散的霧，無影無蹤……哦，我的心，也被沙灘上的碎玻璃扎破了！可惡的戰(zhàn)爭吞噬了所有的快樂……弘也卷入了罪惡之海。（痛苦）明天，我走了；之后，弟弟也走了……一雙兒女遠(yuǎn)離的切膚之痛，都留給了媽媽……（抬手看）前天夜里，媽媽從手上摘下戒指時顫抖著……

[一束光中身著素色和服、鬢有花白頭發(fā)的母親佇立著……

母 親 照子，外婆留給媽媽的金戒指，送你。戴著它就像媽媽在身邊保佑你。

照 子 （畫外音）謝謝媽媽！可惜，我沒禮物送您……

母 親 媽媽喜歡你小時候通紅、光潔的小臉蛋兒，就像兩個富士山下的紅蘋果，這就是你給媽媽最好的禮物！如今，“紅蘋果”從媽媽心頭摘走了……只身去兵荒馬亂的國度，媽媽真不放心……唉！照子要保證：把兩只“紅蘋果”給媽媽完整無缺地帶回日本……

[海浪聲大作……

照 子 （獨白）媽媽，我……保證！那夜，家里橘色燈光下，最后盡一次女兒的孝心，為您拔出頭上的白發(fā)……母女之間曾默契地稱“特殊伺候”。一夜之間，您頭上的白發(fā)竟比黑發(fā)還多了……無法一一拔出……都是為我操心、焦慮……（哽咽）我不是個孝順的女兒……（動情）媽媽……

[另一光區(qū)中的母親……

母 親 （難過）照子，媽媽……怕再也享受不著女兒的“特殊伺候”了……

照 子 （畫外音）媽媽，我走了，還有幸子姐姐在，回娘家時她也會做……哦，媽媽，我把這幾根白發(fā)帶在身上……

母 親 帶上吧……一定早點回來！晚了，媽就會滿頭白發(fā)，像富士山頭的雪，守望在蒼涼的天邊……

[母親隱去……

照 子 （獨白）明天之后，眼前，將是隔海我親密愛人及他東北家鄉(xiāng)和整個中國災(zāi)難深重的土地；身后，則是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京都和祖國。哦，船……在風(fēng)浪中會走很久、很遠(yuǎn)吧，前面只有陌生的港灣……（呼喚）劉仁君，我來了！

[回音：“來了……來了……來了……”

[汽笛、海浪聲淹沒了一切……密集的雨點聲……雨淹沒了照子的身影……

二

[大屏幕上二戰(zhàn)時期日本侵略中國的真實圖片影像……

[飛機(jī)轟炸聲、槍炮聲……（影像）

[四處逃難的人群……（影像）

[被燒毀的村莊、城市……（影像）

[劉仁、照子住所……

[舞臺一角有張小書桌及椅子。桌上臺燈昏暗，有臺打字機(jī)，另一張餐桌上有盤子、暖水瓶、杯子等……照子在打字，劉仁披衣服到照子身后，輕輕撫著她的雙肩……

劉 仁 （心疼）照子，自打到了上海，你就沒好好休息過……（看餐桌）只剩下幾片面包……（倒水）喝白開水了……

照 子 噓……（將打字機(jī)上稿子抽出，遞給劉仁）

劉 仁 綠川……英子？！

照 子 砥方，到了中國，我就不再是長谷川照子了，改叫“綠川英子”，世界語“維爾達(dá)?瑪約”！

劉 仁 “維爾達(dá)?瑪約”，太好了！世界語之意：“綠色的五月”！

綠 川 （朗誦般）我愿做春風(fēng)中五月的嫩綠，綠遍中國的山川大地……

劉 仁 （抱起綠川轉(zhuǎn)了一圈）綠川的新生活，開始嘍！

綠 川 新的戰(zhàn)斗，開始嘍！您看……

劉 仁 （讀稿子）《致全世界世界語者》“……今天，中國的抗戰(zhàn)進(jìn)入了一個新階段，西南和西北驚人地向前發(fā)展，中華民族是在古代建造了超乎人力的偉大長城的民族，再加上今天整個民族無比地團(tuán)結(jié)一致，任何困難都不能嚇到她……”

綠 川 “我永不懷疑，即使沒有外援，不管困難有多大，中國定將繼續(xù)抗戰(zhàn)下去，并獲得最后的勝利。然而援助中國是所有國家愛好和平的人們的義務(wù)，因為中華民族不只是為自身的解放而戰(zhàn)，也是為人類的和平而戰(zhàn)。因此，我一個在中國的日本人，向你們提出如下的請求……”

劉 仁 （激動親吻綠川）好妻子！好戰(zhàn)友！寫得好！

[劉仁拉開窗簾，推開窗戶，陽光盡射，游行的口號聲傳來……“把日本侵略者趕出中國去！”“全市民眾積極武裝起來！”“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震天口號聲中隱約傳來歌聲：“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

劉 仁 （唱）“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他們正頑強(qiáng)地抗戰(zhàn)不歇……”

綠 川 （急）砥方，咱們還是下樓……

劉 仁 （嚴(yán)肅）不行！不小心就出事！前天我們亞細(xì)亞出版社留著日式頭發(fā)的青年人上街，被誤認(rèn)為日本奸細(xì)，被人打了個半死，還躺在床上呢……

綠 川 （無奈地）“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

劉 仁 （接著二人合唱）“他們正頑強(qiáng)地抗戰(zhàn)不歇……”

[傳來急促敲門聲……劉仁示意照子噤聲……

綠 川 （小聲對劉仁）又來了……催房租的人？

劉 仁 噓……

[又傳來敲門聲……

蕭 紅 照子……開門哪！我，蕭紅！

綠 川 （小跑過去開門）嗨！

蕭 紅 （端個碗）聞聞，香噴噴的紅燒牛肉！我的拿手菜！

綠 川 （聞，欣喜）哎呀……太香了！

劉 仁 蕭女士……請進(jìn)！

蕭 紅 哦，劉先生還沒上班？

劉 仁 就走！（對照子）我去出版社一趟，郭沫若先生派人捎口信說，上午通電話，有要事……

綠 川 好。（小跑拿出劉仁提包及一雙筷子，夾起碗中牛肉）您嘗嘗牛肉再走……[劉仁推托，綠川堅持，劉仁吃下牛肉。

劉 仁 嗯……噴噴香！蕭女士，真是一手好廚藝。

蕭 紅 謝謝！

綠 川 您走好?。ㄟf上手帕并鞠躬送劉仁）

劉 仁 再見！蕭女士！

蕭 紅 再見！

[劉仁下……

蕭 紅 哈……日本女人對丈夫真是百般客氣，每天恭送出門。我在日本時鄰居女主人尤美也像你這樣，天天如此。

綠 川 日本女性的傳統(tǒng)禮儀，家庭主婦都這樣。

蕭 紅 （憤怒）難以想象，一個禮儀之邦，卻在別國土地上如此滅絕人性！日寇在東北搞“殺光！燒光！搶光！”的“三光”政策，屠殺無數(shù)手無寸鐵的平民，遷入日本開拓團(tuán)，肆意霸占掠奪農(nóng)民的牲畜和用血汗開墾的土地……（“咣當(dāng)”一聲將碗放在桌上）

綠 川 （鞠躬）對不起！對不起……

蕭 紅 （語氣緩和）我……不是沖你！

綠 川 作為日本人……我時時為日本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的罪惡之舉而感到恥辱和不安！

[蕭紅整理自己的棉袍……

綠 川 您的棉袍真漂亮……東北話叫……招人“稀……”

蕭 紅 “稀罕”！好看嗎，自己縫的……

綠 川 （驚異）手真巧！

蕭 紅 有空我也給你做一件穿穿，或者做一件呢子大衣，穿上更有都市女性的味道……

綠 川 唉，家里好悶，既不會縫衣又不會燒飯……想為抗戰(zhàn)出點力……更難。

蕭 紅 文人嘛，就用筆喚醒更多的人參與反法西斯戰(zhàn)斗！比戰(zhàn)場舞槍弄棒作用還大。

綠 川 文章一直在寫。哦，我改掉了日本名字，叫“綠川英子”，世界語叫“維爾達(dá)?瑪約”?！熬G色的五月”之意，向往著和平的春天……

蕭 紅 （興奮）啊，有詩意?。ê埃┚S爾達(dá)?瑪約！

綠 川 嗨！

[兩人哈哈大笑……

蕭 紅 還是叫綠川，順溜點兒。（羨慕）你和劉先生十分恩愛，真好。

綠 川 東北男人是不是脾氣都不大好？他……有點愛發(fā)火兒。

蕭 紅 男人嘛！打心眼兒里愛你就成，偶爾發(fā)點脾氣，沒啥！

綠 川 蕭女士丈夫是作家，更浪漫多情……

蕭 紅 一言難盡哪……唉！人生最大的悲劇——就是生為女人……（停頓）

綠 川 女人最大的悲劇——就是無法按自己意愿做喜歡的事兒……

蕭 紅 其實，咱倆都算特立獨行的女人……背叛家庭、遠(yuǎn)離親人、為了愛情……飛蛾撲火般地投入……哪怕在火焰中毀滅。

綠 川 性格決定命運！

蕭 紅 我從來不信命運！

綠 川 我也不全信！可殊途同歸，我們參與著一個比個人命運更為重要的斗爭——國家獨立、民族解放的大事件！

蕭 紅 你真像東北女人，敢作敢當(dāng)！我喜歡！

綠 川 東北……還沒去過呢。您和劉仁君是老鄉(xiāng)，快跟我說說東北……

蕭 紅 東北老大了，山清水秀，田野一望無際……劉先生家在本溪，那是東北南部；我家在最北邊的呼蘭河畔……（回憶）家有個挺大的院子，后花園天空特別高，太陽照得人睜不開眼。凡在太陽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一切都是自由的，想咋樣就咋樣。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玉米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它若愿意長上天去，也沒人管它。蝴蝶和蜻蜓漫天飛……跑累了，我就往那棵玫瑰樹下蔭涼地兒一躺，不用枕頭不用被，嗅著芬芳，睡了……

綠 川 （神往地）奇妙……

蕭 紅 綠川……叫你新名字哈，老家在日本……

綠 川 富士山下，門前也有條小河……像咱們上次聊的，你我有很多共同點：爸爸差不多，有點文化、脾氣大……

蕭 紅 （接）特別固執(zhí)，重男輕女……

綠 川 還很少跟孩子們一起玩?！?/p>

蕭 紅 所以，喜歡整天躲在后花園跟著我爺爺，像個小尾巴……

綠 川 我家院子不大，有棵八重櫻樹像一把大傘，把整個院子都遮住了。春天滿樹滿枝開白花，如雪如云……櫻花樹下鋪上草席，全家人喝茶、唱歌、跳舞……至今，我還常夢見東京的櫻花……風(fēng)中似雪般飄落……

[蕭紅咳嗽，綠川捶背并遞上水杯。

綠 川 您眼睛又大又圓，特像我姐姐……

蕭 紅 （喘息）那你……做我妹妹吧！

綠 川 （輕輕地）姐姐名字漂亮，文章漂亮，人更漂亮……

[蕭紅又咳嗽。

綠 川 再咳嗽，真不跟您好了！

蕭 紅 瞧，光顧了說話，快嘗嘗牛肉，涼了不好吃。（夾肉喂綠川）咋樣？

綠 川 （歡快）香！入口軟滑，還很緊道！是我吃過的最香的牛肉。

蕭 紅 是筋道！東北話。你的文章姐姐看過，言語犀利，有理有據(jù)（咳嗽）……具備男人都少有的氣概……

綠 川 拿起筆來，才覺得心情舒暢，似乎與中國人民站在一起了，再不是多余無用的人！對了，我跟劉仁君剛學(xué)了句東北話……叫“干啥”！

蕭 紅 （咳嗽）唉！干啥也不干啥了！眼下東北老家的人身處水深火熱……（輕聲哼起東北小調(diào)）“一封書信，何日能到？山遙水遠(yuǎn)路幾千，一別已經(jīng)年……”

綠 川 好聽……

蕭 紅 東北小調(diào)兒，爺爺教的……（唱）“一封書信，何日能到，山遙水遠(yuǎn)路幾千，一別已經(jīng)年……”

綠 川 （唱）“山遙水遠(yuǎn)路幾千……”有點憂傷……

蕭 紅 正適合背井離鄉(xiāng)的游子……

綠 川 等姐姐有空了，一起回東北吧！我是東北人的媳婦呀，劉仁君常說，東北四季都很美……

[蕭紅又咳嗽。

綠 川 答應(yīng)我，姐姐！

蕭 紅 答應(yīng)……你，回東北。一定要夏天回去，看看八月的鄉(xiāng)村……

綠 川 蕭軍先生的小說？！

蕭 紅 是。

綠 川 （向往）八月……

蕭 紅 “八月的鄉(xiāng)村，尤其北方，是永遠(yuǎn)唱不完的一首歌。八月是個醉夢的時節(jié)，鄉(xiāng)村是一場歲月的回味。無論走到天涯海角，鄉(xiāng)村的記憶永遠(yuǎn)是一場心的戀曲……”

綠 川 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您都背下來了，看來……還是放不下他……

蕭 紅 我是……放不下八月，那個醉夢的時節(jié)……

綠 川 還有小說中李七嫂的命運……

蕭 紅 （轉(zhuǎn)話題）八月的松花江畔……天空湛藍(lán)，落日緋紅，浪花雪白，江岸蔥綠，麥田金黃……

綠 川 （陶醉）五彩繽紛的畫圖！

蕭 紅 還有東北的雪，別有味道……好大好大。爺爺說，大雪的年頭，小孩站在雪里都露不出頭頂……

綠 川 東京的雪也很漂亮，很像中國的一句唐詩：“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p>

蕭 紅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是老家北方的雪……

綠 川 唐詩與雪都那么美！

蕭 紅 可惜，這是戰(zhàn)前。（憤怒）現(xiàn)在的東北，處處焦土、田野荒蕪、難民四散奔逃……綠川，你來中國，僅僅是為了劉先生？

綠 川 世界語，了解嗎？

蕭 紅 （搖頭）不！

綠 川 旨在消除人類語言交流的障礙，讓世界一家，親如兄弟姊妹。

蕭 紅 世界語怕不僅僅在于語言的溝通吧？！

綠 川 的確，世界語給了我新的人生，世界語還是我和劉仁君婚姻的“大紅媒”……更是我來中國參加反戰(zhàn)的前提。愛好和平，反對戰(zhàn)爭，獨立平等，互愛互助，是世界語愛好者共同追求的理想境界！

蕭 紅 （感嘆）好哇！世界大同，消滅種族歧視。你的聲音真好聽，特別有日本女性溫柔、恬靜的味道。

綠 川 我學(xué)過播音……

蕭 紅 哦，如果你用聲音參加戰(zhàn)斗，也將產(chǎn)生巨大的作用。

綠 川 我現(xiàn)在只能寫寫文章，用世界語……抽空讀給姐姐聽。（看墻上的鐘）哦，8 點了，對不起，姐姐，跟朋友約好了出門，改日再聊……

蕭 紅 端木也說來接我的……可還沒到。羨慕你呀，活得自在……

[綠川摟住蕭紅的肩膀……

[燈光漸弱，二人的剪影……

三

[街道上人來人往……

綠 川 （畫外音，聲音甜美）最初，我踏上那片被日本同胞稱為“敵國”的土地，真如同一滴水掉入了油鍋……沒我的空間。語言、氣氛……比想象的還糟百倍。那年情人節(jié)，我忽略了劉仁君給圈定的“不許獨自出這個院子”的警告，讓阿敏帶我去一家德國人的商店，擦了一天的地板，在回家路上……

[綠川疲憊地捶腰走上，身旁是阿敏……

阿 敏 （心疼）大嫂，從沒干過這么重的活兒吧？看看這雙手，都泡白了……大哥看見，非罵我不可。

綠 川 阿敏，去商店擦地是我讓你介紹的。不過，別告訴你大哥，他不讓我單獨出門。

阿 敏 大哥怕你被人欺負(fù)……可我就不明白了，累了一天，腰都直不起來了，就為買幾塊巧克力？

綠 川 日本情人節(jié)，女人都要送情人巧克力，約定俗成。明天是2 月14 日情人節(jié)，巧克力送你大哥的……

阿 敏 情人節(jié)？中國人不過的……情人節(jié)，啥意思？

綠 川 情人節(jié)英文叫“圣瓦倫丁節(jié)”，圣瓦倫丁主教違背了當(dāng)時羅馬皇帝不讓青年人結(jié)婚以防他們不愿離家參戰(zhàn)的禁令，秘密為年輕人舉行婚禮，公元273 年2 月14 日被處死。羅馬天主教皇公元5 世紀(jì)確立了“圣瓦倫丁節(jié)”。一千多年后，英國詩人喬叟在《百鳥會議》一詩中寫道：“因為這是圣瓦倫丁節(jié)，這一天所有的鳥都會來此選擇配偶……”“圣瓦倫丁節(jié)”從此有了“情人節(jié)”的寓意……

阿 敏 （羨慕）博學(xué)！怪不得大哥那么喜歡大嫂！可我還是不明白，巧克力送大哥？男女都結(jié)了婚，住一個屋檐下，還叫情人嗎？

綠 川 相愛的人，一輩子都是情人！感情要一直像初戀情人般純真、熱烈才好……

阿 敏 真羨慕你和大哥。我和介庸……也這樣，就好了。

綠 川 二弟待你不好嗎，他性格比哥哥好多了。

阿 敏 好！他常噓寒問暖，可我……總覺得沒你和大哥之間那么默契、熱烈……也許你們都是文人，我是小職員，跟介庸有差距。

綠 川 等你們結(jié)了婚，夫妻間相處越久，情感就越濃烈……像我，下決心舍棄了日本的親人朋友，一心一意追隨你大哥來到陌生的中國……

阿 敏 聽說大嫂在日本的家生活很富裕，在中國卻過得這么苦，為幾塊巧克力做了一天的工……不后悔嗎？

綠 川 我心里……用東北話怎么說，打……打心眼……子里覺得很幸?！?/p>

阿 敏 呵呵，（糾正）是打心眼兒里……

[口號聲傳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解放中華民族！”“收復(fù)東北失地！”“砸爛偽滿洲國！”……

[游行隊伍高舉著各種標(biāo)語和旗幟陸續(xù)地涌上舞臺……

[劉坤手拿鐵話筒跳到街邊的長椅上……

劉 坤 （大喊）有血性、有骨氣的中國同胞們！睜開雙眼好好看看吧！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日寇鐵蹄踏碎了半壁河山，偌大的中國再也沒有一塊干凈的土地，再也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同胞們，大家只有手挽手，肩并肩，同仇敵愾，與侵略者展開殊死的搏斗，保衛(wèi)中華民族！保衛(wèi)我們的父母親人、土地和家園……（撒紅紅綠綠的傳單）

[觀眾席不同角落，也有傳單撒出……

[另一個女學(xué)生跳上長椅，她脖子上掛著一個小木箱，上書“抗戰(zhàn)募捐”……

女學(xué)生 （喊）同胞們，支持抗戰(zhàn)，人人有責(zé)！有力出力！有錢出錢！這是抗戰(zhàn)募捐箱，趕快傾囊相助吧！前線的將士們正在流血流汗……（說著摘下了手表放進(jìn)木箱……）

[人們紛紛捐款、捐物……

綠 川 （激動）阿敏，二弟說的真好，我要參加游行！還要捐……獻(xiàn)……（摸衣兜只有硬幣）遺憾！不買巧克力好了……我們游行聲援一下……

阿 敏 （急）不行！大嫂，被認(rèn)出是（小聲）日本人，咋辦？

綠 川 我不講話，跟大家走還不行？

[劉坤高呼口號：“打倒日本帝國主義！”“保家衛(wèi)國！““把東洋鬼子趕出中國去！”“勝利永遠(yuǎn)屬于中國人民！……”跑下。

綠 川 （不禁喊出日語）“勝利永遠(yuǎn)屬于中國人民！”（愣住了）

阿 敏 （急）大嫂……你……

[周圍人群目光一齊轉(zhuǎn)向綠川……

[ 人群中怒喊：“發(fā)現(xiàn)個日本女人……”“打死小日本子奸細(xì)”“為死難中國同胞報仇啊……”眾人“呼啦”一下包圍住綠川……

[阿敏試圖阻擋卻無能為力……

[眾人拳打腳踢綠川……

[綠川拼命地?fù)熘雎湓诘厣系那煽肆Α煌频埂?/p>

眾 人 （痛恨）這日本狗……跑中國來禍害人……打死她！打死她……

[綠川抱頭一聲不吭……

[阿敏試圖用身體護(hù)住綠川但無濟(jì)于事……

阿 敏 （喊）介庸、介庸……快救人啊！

[劉坤跑上，發(fā)現(xiàn)綠川被打……

劉 坤 嫂子、阿敏，你們咋……

[眾人不依不饒：“打！打她！打死這個日本娘們兒……”

劉 坤 （大吼）住手！住手！同胞們……她

不是敵人！（對眾人）你們愛國，就拿槍殺鬼子！咋能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厲聲）還不住手？！

[眾人皆愣……靜場……

[劉坤與阿敏攙起衣冠不整、頭發(fā)蓬亂、嘴角流著血的綠川……

劉 坤 （含著淚）知道她是誰嗎？沒錯，她

是日本人！可她是幫助中國人抗戰(zhàn)的日本人！為抗戰(zhàn)，她舍棄父母只身來到中國……

[人群中有人說：“你咋知道？”

劉 坤 我咋不知道？她是我親大嫂！她時刻關(guān)注抗戰(zhàn)局勢發(fā)展，堅持寫鼓舞軍民參與抗戰(zhàn)的文章……（從衣兜掏出一張紙）大嫂……你的文章，我準(zhǔn)備送給《新華日報》編輯部的復(fù)寫稿。（喊）這封信明天將刊發(fā)在《新華日報》的頭版上……題目叫《一封日本朋友的慰問信》！大嫂，念念……

綠 川 （接過信，擦一下嘴角的血，聲音柔和動人）“敬愛的中國士兵們：首先，我向你們拿自己的血肉來保衛(wèi)中華民族的英雄們，致誠摯的敬禮。我老想到前方去，同你們在一塊拼命地斗爭，打擊侵略者?？晌矣峙履銈儦⒘宋?，至少要恨我、罵我，因為我是一個敵國來的女性。使你們陷入這樣的困苦里，是日本軍閥！他們殺了你們很多兄弟，奸了你們很多姊妹，實在我們很對不起你們！假如我有百個身體，要到前方的日本軍隊去，同他們好好地談一談，不讓他們再殺中國兄弟、中國百姓。假如我有千只手，要到所有戰(zhàn)線去，給你們受傷的中國士兵裹繃帶、洗衣服?？上抑挥幸粋€身體，只有兩只手，只能在后方幫你們做點事……親愛的前方兄弟們：日本軍隊不過是有優(yōu)良的武器，可是，這武器趕不上你們的勇敢，更趕不上你們的團(tuán)結(jié)。因為他們沒有正當(dāng)?shù)睦碛纱蛘?。你們無情地、頑強(qiáng)地打下去吧！我在后方會用一切辦法來支持抗戰(zhàn)！

你們的日本朋友綠川英子”

[靜場……突然人群中爆發(fā)出熱烈掌聲……

[人群中的女性與綠川陸續(xù)擁抱……

女士甲 綠川女士，你聲音真動人！信的內(nèi)容更感人！

綠 川 （鞠躬）謝謝！

女生乙 綠川女士，您有一顆赤誠的心，剛剛實在對不起！對不起?。ň瞎?/p>

綠 川 （含淚對眾人鞠躬）是我……是日本，對不起大家……對不起中國……

阿 敏 （含淚向綠川鞠躬）大嫂……敬佩你！女中豪杰！（豎大拇指）

劉 坤 大嫂……疼嗎？

綠 川 沒關(guān)系，介庸。

劉 坤 （大聲地）同胞們！咱們?nèi)f眾一心，堅持抗戰(zhàn)，一定能取得抗日斗爭的最后勝利！

[眾人群情激憤，歡呼聲一片……

[光漸暗……

四

[劉仁在家中焦急地踱步……不斷地向窗外張望……

[遠(yuǎn)遠(yuǎn)傳來教堂鐘聲：“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敲了20 下，門開了，綠川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來……

[劉仁看綠川換鞋子，一聲不吭……

綠 川 （歉意）砥方……我回來了。

劉 仁 （突然爆發(fā)地喊）還知道回來？

[綠川被嚇了一跳……

劉 仁 （吼）都要急死了我！回家不見你，問鄰居都說不知道。里里外外我轉(zhuǎn)了十幾圈兒，心提到嗓子眼兒了，生怕你被特務(wù)抓走或出啥意外……你……你到底去哪兒了你？！

綠 川 我……我跟阿敏出去逛街迷路了，回來晚了。砥方，對不起……

劉 仁 （喊）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別出去、別出去！外面亂，真出點啥事兒，咋辦？啊？！

綠 川 我……（挽住劉仁手臂）錯了！請您原……諒！

劉 仁 （氣）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是不是？當(dāng)下時局混亂，不同政黨軍隊參與抗戰(zhàn)，參差不齊，隨時得提防特務(wù)暗算。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我天天說，夜夜講！你根本就不聽！（一甩綠川手臂）

[綠川險些摔倒。

[綠川拿出幾顆破碎的巧克力，雙手捧著遞給劉仁……

綠 川 親愛的，明天情人節(jié)，我做工掙錢送您巧克力。新婚之夜咱們曾約定：無論生活多坎坷，彼此相愛的心，（朗誦般）海枯石爛，永遠(yuǎn)不變！

劉 仁 （淚水涌出，一把將綠川擁進(jìn)懷里）我……真后悔……帶你來中國！

綠 川 （愕然）砥方……您……您……

劉 仁 （動情）綠川，真是后悔呀我！做了你丈夫，卻沒給你我曾允諾過的幸福……到了中國，咱們奔波輾轉(zhuǎn)，居無定所，收入微薄，（哽咽）甚至……甚至都不能讓你隨便出門……看看……你臉上的那兩個“紅蘋果”正在消失……日本媽媽若見了，肯定責(zé)罵我……

綠 川 不，不會的。女兒的心思，媽媽最知道……今天示威游行隊伍里有很多中國女性像我媽媽的年紀(jì)。心頭一熱，我就加入了進(jìn)去。那一刻，很得意！自豪感油然而生，我是胸懷正義、捍衛(wèi)和平的日本人，打心眼兒里覺得舒……躺！

劉 仁 哈，東北話叫“舒坦”，不是“舒躺”?。?xì)看綠川，驚）你的臉……被打了？！

綠 川 哦，（捋捋頭發(fā)）沒事兒，有你、有信仰，就夠了！

[劉仁與綠川緊緊地?fù)肀?，綠川掙脫開劉仁懷抱，拿起巧克力塞進(jìn)他嘴里……

[劉仁握住綠川的手阻擋……

劉 仁 （熱烈）綠川，親愛的?。ㄟ@句用英文）眼下我窮得沒禮物送你，送你一首普希金的詩作情人節(jié)禮物。（清嗓子，朗誦）“這時在我的面前又重新出現(xiàn)了你，有如曇花一現(xiàn)的幻影，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躍，

綠、劉 （一起）為了它，一切又重新蘇醒，有了傾心的人，有了詩的靈感，有了生命，有了眼淚，也有了愛情。

綠 川 （幸?；貞洠┊?dāng)年您在東京灣小船上向我求愛時，為我朗誦的詩……

劉 仁 眨眼，兩年過去了……給，吃吧！

綠 川 半個面包？

劉 仁 我吃剩的。

綠 川 （湊上前聞劉仁的嘴）你……騙人?。ㄟ煅剩┮粋€大男人餓著肚子整天去跑工作……

劉 仁 我真不餓。

綠 川 要不，把我大衣當(dāng)了吧……

劉 仁 嘁，堂堂政府工作人員豈能流落到……

綠 川 啥？

劉 仁 （將綠川按在椅子上）老婆坐下，不然……會摔倒的……

綠 川 怎么了？

劉 仁 （開心地喊）咱們找到工作了！

綠 川 （驚喜）不是又哄我開心？

劉 仁 郭沫若先生作為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推薦你到中央宣傳部國際宣傳處，當(dāng)對日廣播的播音員。

綠 川 （急切地）沒騙人？真像我說的，可以利用日語做點抗戰(zhàn)工作？

劉 仁 嗯。只是……面對自己國家的政府和同胞，進(jìn)行反戰(zhàn)宣傳，無異于行走在火焰之上……要不……算了，你還在家寫文章，我出去工作。

綠 川 （急）走在火焰上怎么了？如果把我點燃了，只會讓火焰更旺！我并不反對政府和同胞，只反對日本軍國主義的法西斯侵略暴行。他們開除了我的大學(xué)學(xué)籍，還能再開除了我的日本國籍？

劉 仁 倘若是日本政府發(fā)現(xiàn)了你的所作所為，也許意味著……你永遠(yuǎn)也回不去日本、見不到親人了。權(quán)衡仔細(xì)……

綠 川 能不能回日本、見不見親人，對我一個人很重要！用母語喚醒那些昏聵、盲從的同胞與士兵，維護(hù)日本國家的形象，積極反戰(zhàn)、主張和平，這……對全體日本人都很重要！

劉 仁 （握綠川的手）綠川……你的胸襟讓我……讓我自愧不如！

綠 川 （夢一般）一切都是真的，砥方，我能為抗戰(zhàn)直直……不對，直、接出點力……量了？！噢……

[綠川摟住劉仁脖子，劉仁抱綠川旋轉(zhuǎn)。

綠 川 你呢？

劉 仁 我被安排在對外宣傳處當(dāng)編輯。

綠 川 （用飯碗倒了兩杯開水，遞一碗給劉仁）干杯！

劉 仁 干杯！

[光漸收……

五

[日本風(fēng)格音樂……

[舞臺分三個表演區(qū)，左右各一個表演區(qū)，中央搭出個炮樓似的表演區(qū)……

[A 表演區(qū)?擬為戰(zhàn)壕，一群日本士兵丟盔卸甲、零散落坐，有人抱著槍打瞌睡，有人交談，有人包扎傷口……隨著綠川的播音傳來，所有人都停頓在那里……

[B 表演區(qū)?綠川日本的家，父親和母親在傾聽……

[C 表演區(qū)?炮樓上是日本軍官所在地，幾個軍官正在傾聽……

[廣播以一首日本歌曲結(jié)尾……

綠 川 （畫外音，日語播音，天幕出現(xiàn)同步的中文字幕）現(xiàn)在是中國廣播電臺對日廣播專題《海之藍(lán)》時間——日本士兵兄弟們，我是你們的同胞綠川英子。這場戰(zhàn)爭究竟是為了什么？這是我們應(yīng)共同思考的題目。當(dāng)你們用沾滿血腥的槍口對準(zhǔn)中國人的胸膛時，當(dāng)你們大笑著用刺刀挑死一個個無辜的嬰兒時，當(dāng)你們手舉燃燒的火把點燃一棟棟草房村舍時，當(dāng)你們撲向那些無辜可憐的少女時，你們可曾想過，這是在犯罪！犯下的是全世界人民都無法饒恕的彌天大罪！你們所到之處飛機(jī)轟炸、機(jī)槍掃射、放火焚燒、殺人如麻……城市斷壁殘垣，鄉(xiāng)村滿目瘡痍，無人道的丑惡！我的日本同胞們，別錯灑了你們的鮮血，你們的敵人不在隔海的這邊兒……在中國繼續(xù)打下去，下場會更悲慘！快覺醒吧！兄弟們，這是一場可恥的、違背人類天性的戰(zhàn)爭！天皇的所謂“圣戰(zhàn)”，是在你們脖子上套上了越勒越緊的絞索，讓你們不斷地接近死亡并死無葬身之地……我們豈能……（聲音漸弱……）

[舞臺三處表演區(qū)均無言地顯示出聆聽綠川廣播后的狀態(tài)……

六

[綠川日本的家……

[院子一側(cè)有棵如傘樣的櫻花樹……

[冷酷的畫外音：

長谷川幸之助，你女兒長谷川照子在中國賣身投靠，利用日語放送嬌聲賣國，動搖大日本皇軍的鋼鐵意志，妖言蠱惑人心，違背天皇的神圣旨意，破壞大日本帝國實現(xiàn)“大東亞共榮”的戰(zhàn)略部署，罪大惡極！長谷川幸之助教女無方，愧對國家！罪孽深重！限令你，兩日內(nèi)切腹自殺，用你的鮮血，洗滌叛逆者帶給大日本帝國的恥辱！用你的白骨，鋪筑起效忠天皇的神圣之路……

[舞臺上突然閃亮一束光，幸之助身穿白色和服面無面情地跪在客廳榻榻米上，面前的置放支架上擱一把短刀，母親膽怯地跪在幸之助身邊，手里拿著一個牛皮紙信封……[幸之助跪在地上一言不發(fā)，用白毛巾不停地擦拭短刀……

母 親 她爸……求求你，看看照子的信……

[舞臺另一光區(qū)里，綠川凝望著天空……

[以下父女分別在兩個表演區(qū)內(nèi)……

綠 川 還記得我小時候您給我看過的那些漂亮的中國古典建筑的圖片嗎？爸爸，日本強(qiáng)盜不顧國際公法，悍然摧毀了不計其數(shù)的中國古代經(jīng)典建筑！建筑工程師的您，最了解建筑是人類歷史文化的瑰寶與見證！是人類文明的重要標(biāo)志！不可再生，不可復(fù)制！可惡的日本軍隊在北平竟放火焚燒了中國團(tuán)河行宮……一代皇家名苑在濃煙烈火中灰飛煙滅！在南京，在山東、山西、湖南……在一切日軍駐足之地，文化古跡建筑頃刻間被焚毀，侵華戰(zhàn)爭堪比災(zāi)難深重的大瘟疫……爸爸，睜開眼吧！認(rèn)清軍國主義侵略、擴(kuò)張、破壞和毀滅一切人類美好事物的丑惡嘴臉……

[鐘聲……

綠 川 （點起一支紅蠟燭捧在胸前）爸爸，今兒是您生日……不能陪伴您，紅燭代表女兒的心……我出生后，您一直不喜歡我，嫌我沒姐姐溫順，又不如弟弟是男孩。記得小學(xué)三年級，學(xué)年作文大賽我得了一等獎，高興地跑回家告訴您。您卻說：“照子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可我的長相和脾氣，簡直跟您一模一樣！嫉惡如仇，固執(zhí)己見，認(rèn)準(zhǔn)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我就是您的翻版……爸爸，感謝您給予我堅強(qiáng)的意志和執(zhí)著追求的勇氣。這話憋在心里，我一直沒敢跟您說……

[“咣當(dāng)”“咣當(dāng)”兩聲，長谷川家的玻璃窗突然被打碎了……

[兩塊磚頭落在書房的地上，其中一塊磚頭上綁著一張紙……

[母親撿起紙張看著……

[畫外音：“賣國賊之家！去死！去死……快去死！”

[幸之助依然低頭凝視著短刀……

母 親 （惶恐）他爸……他爸呀，你、你不能就這么走了……除了照子，還有弘兒，還有在中國東北參戰(zhàn)的弘兒啊……

[ 舞臺一角出現(xiàn)士兵模樣端槍的弘……

弘 爸爸、媽媽，為我驕傲吧！在支那東北部叫富錦的地方，我負(fù)責(zé)看守大批中國勞工，他們?yōu)榇笕毡镜蹏拗怨痰牡叵鹿な隆Ｗ蛱?，就是昨天下午，我第一次瞄?zhǔn)開槍，射傷了一個企圖逃跑的支那勞工……

幸之助 （痛苦地雙手舉刀，大喊）啊……

[鐘聲大作……

[收光……

七

[舞臺設(shè)A、B 表演區(qū)……

[舞臺A 表演區(qū)綠川伏案寫信……

[舞臺B 表演區(qū)蕭紅也伏案疾書……

蕭 紅 真的，現(xiàn)實有時比藝術(shù)更具有想象不到的巧合。我和綠川兩個敵對國家的女人成了好友……

綠 川 而我們兩人的弟弟竟分別為自己的國家刺刀相向……如果沒有戰(zhàn)爭……

蕭 紅 如果沒有戰(zhàn)爭，我們姐弟四人或許……

[A 表演區(qū)綠川伏案寫信……

綠 川 （畫外音）弘，姐姐一直在給你寫信，卻不知寄往哪里？離開日本時聽同鄉(xiāng)茨郎說，你也應(yīng)征入伍了，到中國了嗎？姐姐無時無刻不擔(dān)心著你的安危……給家里寫了幾封信，一直沒回音。姐姐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飄忽不定。更不知道你在哪兒……戰(zhàn)場上槍林彈雨、血肉橫飛，真怕你……發(fā)生意外！弘，這幾天姐姐老是夢見你，都是小時模樣……可惡的戰(zhàn)爭！讓脆弱的你，承受著與年齡不符的血腥苦難！你，常想念父母和家里溫馨的小院子，還有那棵巨傘似的櫻花樹吧……姐姐也想家……想在落英繽紛時節(jié)與家人們團(tuán)聚、唱歌、跳舞……我們共同祈禱：這場罪惡的戰(zhàn)爭快點結(jié)束！姐弟早日重逢……

[B 表演區(qū)蕭紅在焦慮地踱步……

綠、蕭 （同時）弟弟……他們都上了戰(zhàn)場……（同呼喊）弟弟……你在哪里？

[蕭紅伏案疾書……

蕭 紅 （畫外音，給弟弟的一封信)珂弟，小戰(zhàn)士，你也做了戰(zhàn)士了，這是我想不到的。當(dāng)我離開家的時候，那一天早晨你還在大門外跟一群孩子玩著，都是十三四歲的孩子，你什么也不懂，你看我離開家向南大道上奔去，你連個招呼都不打……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抗戰(zhàn)四年了，這世界上還有誰不知我們中國的英勇。自然而今你們都是戰(zhàn)士了……恰巧在抗戰(zhàn)不久，我也到山西去，有人告訴我你在洪桐的前線，離著我很近，我轉(zhuǎn)給你一封信，我想沒兩天就可看到你了。那時我可開心極了。因為我看到不少和你那樣年輕的孩子，他們快樂而活潑，他們跑著跑著，當(dāng)工作的時候嘴里唱著歌。這群快樂的小戰(zhàn)士，勝利一定屬于你們的，你們也拿槍，你們也擔(dān)水，中國有你們，中國是不會亡的。因為我心里充滿了微笑。雖然我給你的信你沒有收到，我也沒能看見你，但我不知為什么竟很放心，就像見到了你一樣。因為你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個，于是我就把你忘了。今天又到“九一八”了，寫了以上這些，以遣胸中的憂悶。

愿你在遠(yuǎn)方快樂和健康。”

[一陣激烈槍聲……

綠、蕭 （齊聲大喝）都把槍放下！

[弘與秀珂穿著軍裝分別從舞臺兩端上，他們手里都提著冒著青煙的長槍，仇恨地對視著……然后面對面分別坐下（C 表演區(qū)）都將槍抱在懷里……[黃河濤聲漸起……

弘 （疑惑）剛才是照子姐姐？還是我的幻覺……

秀 珂 （欣喜）姐姐……夢里嗎？珂弟仿佛聽見你在喊我……就像小時候，在咱家后花園，叫我吃飯……[大屏幕上黃河洶涌的怒濤震天動地……

弘 什么聲音？

秀 珂 黃河！

弘 這么震撼！？轟鳴如雷！這是在哪里？

[鋼琴協(xié)奏曲《黃河》起……

秀 珂 這是在歷史的洪流中。現(xiàn)實的一切終將成為永恒的歷史。而我們，會像這黃河滾滾的波濤，奔流而去……你看，我們的姐姐，曾在春光里促膝談心，親如姊妹。我們……也不該兵刃相見……

弘 那該怎么樣地？（掏腰間）

秀 珂 （舉槍，大吼）不許動！

弘 噢，我……（掏出一枚小鏡子）看看，一個姑娘地送我的小鏡子……大光，我地喜歡……愛她……

秀 珂 呸！喜歡？愛？你們也配有愛？

弘 （大聲）我們地……（忽然底氣不足）我們地，真正為大日本天皇而戰(zhàn)！

秀 珂 （亦大聲）天皇在日本！在日本！為啥不在你們?nèi)毡緡е旎实拇笸?、摟著天皇的脖子愛他，卻闖進(jìn)中國胡作非為？

弘 遠(yuǎn)離我的家園、父母還有她……大光姑娘……都是為建立神圣地大東亞地共榮圈！這是大日本帝國士兵地宏偉志向。你們地，一群愚蠢野蠻的支那豬，統(tǒng)統(tǒng)地不能理解……不能地！

[弘與秀珂同時憤怒地子彈上膛……

秀 珂 （怒）再罵一句支那豬？信不信我……我他媽一槍崩了你！

弘 （亦怒）巴嘎！

[兩位姐姐聲音傳來：“不要開槍！”

[回聲震蕩……“不要開槍！”“不要開槍……”

[黃河濤聲……

[舞臺光漸隱……

八

[一束定點光打在屋檐一高挑的白布簾上，上印日文“陸軍娛樂所”……

[日本歌舞伎町音樂……

[舞臺一角屋檐下幾個藍(lán)花布簾子遮掩的門……

[疲憊的良子整理好榻榻米上的臥具后，拿出小海螺在耳邊傾聽……

[一男人用日語吆喝：“山本茨郎，該你了！動作要快！”

良 子 （一震，將海螺塞入懷里，慌亂地探頭觀望，急回身將房門反鎖。用音效表示心臟的劇烈跳動）是他……他……我的茨郎……

[茨郎將行囊及長槍放在門外，推門，一怔……

茨 郎 開門！開門！

[良子用身體擋住門，又慌忙將黑紗巾蒙在臉上……茨郎破門而入，被良子推開。

[茨郎發(fā)現(xiàn)良子蒙著黑紗，他步步緊逼，良子步步后退……

茨 郎 你……就是這樣為天皇的勇士服務(wù)的嗎？摘下來！

良 子 （搖頭）不！不……

茨 郎 （一邊脫軍裝一邊問）支那人？

良 子 （搖頭）不……

茨 郎 日本人？

良 子 （點頭）是。

茨 郎 家在哪里？

良 子 東京。

茨 郎 （一震）東京？是老鄉(xiāng)……不怕你笑話，這是我第一次。戰(zhàn)前跟女朋友約好了，最美好的都留給新婚之夜……唉，這個鬼樣子，還新婚之夜，活幾天都不知道……（拉良子)

[良子用黑紗緊裹著臉。

茨 郎 嗨，看看你的臉……看看……

良 子 （一驚）不……不不………

茨 郎 （厲聲）脫衣服！戴著黑紗為大日本帝國勇士服務(wù)，咒我們快死嗎？摘下來……

良 子 （解和服但依舊不摘黑面紗并鞠躬）對不起……對不起……

茨 郎 巴嘎?。ㄓ鸷诩啠?/p>

良 子 （竭力護(hù)著黑紗）不……不……

茨 郎 （狂笑）哈哈哈……（一把扯下良子的黑紗，小海螺落地，茨郎撿起，一怔，抬頭看著良子……

[二人一下子僵在那里……

[停頓……

[《拉網(wǎng)小調(diào)》樂曲傳來……

茨 郎 （看著小海螺）良……良子？！（絕望地喊）不！不！絕不是我的良子?。ê穑┎皇?！

良 子 （哀戚地）不……別過來，別碰我……別……

茨 郎 （歇斯底里）哈哈哈……你……你不是答應(yīng)做我的新娘嗎？哈哈哈……[茨郎神智有些錯亂地將頭撞破，良子心疼地欲上前……

良 子 茨郎！

茨 郎 別！你別過來……別過來！

[二人分別蜷縮在兩個角落……

良 子 茨郎……我是為了圣戰(zhàn)！為了天皇??！說好三個月……圣戰(zhàn)卻……好像永遠(yuǎn)也打不完……

茨 郎 為了圣戰(zhàn)……我殺人了！我殺過手無寸鐵的老人……也殺過年輕姑娘……還殺過吃奶的孩子……（吼）都是為了天皇……（喃喃地）手上沾滿了血……血呀……（跌倒在地）

良 子 （上前不知如何安慰）茨郎……

茨 郎 （狂笑）哈哈哈……我的新娘……我的良子呢？你，不是良子……你不是……不是！

良 子 茨郎……我……不是……不是了……

[茨郎內(nèi)心極其復(fù)雜，憤怒與恥辱交織……他鄙視地一把揪起良子的長發(fā)……

茨 郎 你……你答應(yīng)過我，將來回國……去拜見你父母、結(jié)婚！（從上衣兜里掏出照片流淚）我一直把你的照片放在胸口，每天每夜跟你說話……跟兄弟們炫耀我們美好的過去……（惱怒）可為什么……為什么你來這里，毫無廉恥地踐踏我們純真的愛情？

良 子 （無奈）為了……為了……圣戰(zhàn)。

茨 郎 （迷茫）為了圣戰(zhàn)……連雞都沒殺過的茨郎……會殺人了。清純的良子變成了……丑陋的……照子……你那伴娘……她也許正在為敵國服務(wù)。三個沙灘上光腳丫兒玩沙雕、撿貝殼的伙伴兒……（吼）我的大神??！這是怎么了？怎么了呀……

良 子 （抽泣）茨郎……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

茨 郎 （仿佛自語）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還會死多少人啊……數(shù)不過來了……咱們同學(xué)小野被子彈打穿了肚子，腸子流了一地……臨死前他囑咐我，千萬別告訴他媽媽……他是這樣死的……（吼）罪惡！罪惡呀！

良 子 茨郎，別說圣戰(zhàn)了……說說……說說我們……

茨 郎 哦……你瘦多了，臉色真難看……上學(xué)時同學(xué)們都夸你臉蛋兒嫩，一掐就冒水兒……

良 子 （心存幻想）茨郎……在中國、就在中國，我們蓋個小房子，我給你生好多的……孩子，行嗎？

茨 郎 （咬牙切齒）戰(zhàn)爭，毀了我的一切……房子……孩子……不！不……

良 子 （弱弱地）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你不想回日本……我就陪你在中國安家……不行嗎？（走向茨郎）

茨 郎 （像躲避瘟疫一樣后退）不……不……你別……你別過來……

良 子 （凄楚地）茨郎……來吧……我……給你……如果我們此生再也無緣相見……（哭）我……我也要給你一次……

茨 郎 （發(fā)瘋一樣）不！我不要！

良 子 （瞬間冷靜下來）那……把我照片……還我吧……

[茨郎怒火中燒，一腳踹開門，跑到門外……

良 子 （迷茫）難道……天皇！騙了……騙了我們！

茨 郎 （精神崩潰地吼）天皇……通通都是騙人的鬼話！巴嘎?。ǔ扉_槍）

[槍聲中良子痛苦暈倒在地……

[收光……

九

[舞臺一側(cè)A 表演區(qū)播音室，綠川戴著耳機(jī)在話筒前播音……

綠 川 （畫外音，日語播送，中文字幕打在天幕上）“不要轉(zhuǎn)過臉去媽媽，不要把視線從你兒子殺人的場面離開，那殺人的表情和姿態(tài)在這里已經(jīng)成為報紙上的照片。不要用顫抖的手遮蓋，以把你心愛的兒子從手掌下抹去，在上千名的內(nèi)心被刺痛的母親面前，你作為她們中的一員。媽媽?。∥液臀腋缬H愛的媽媽！不要閉上你那不停眨動的老花眼……”剛剛播放的是日本著名詩人中野重治的詩歌《登在報紙上的照片》，《東京朝日新聞》1927 年4 月16 日夕刊上刊載的“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包圍上海總工會并入內(nèi)搜查”的新聞?wù)掌?/p>

[一陣音樂響起……

[綠川摘下耳機(jī)走出播音室……

[另一側(cè)B 表演區(qū)桌上電話鈴響了……劉仁接電話……

劉 仁 （朝門口喊）綠川……快，電話……

[綠川一路小跑過來接電話……

綠 川 （接電話）您好！我是……（喘）綠川英子！

周恩來 （畫外音）你好！我是周恩來。綠川英子女士，辛苦了！你的對日廣播節(jié)目我收聽了，語言流暢，入情入理，溫柔的話語勝似電閃雷鳴，在日軍中引起了強(qiáng)烈反響，大大地瓦解了敵人的氣勢，令日軍軍部很傷腦筋啊！

綠 川 （激動）周副主席，謝謝您夸獎！

周恩來 （畫外音）感謝你為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做出的貢獻(xiàn)！你的聲音是全世界愛好和平人們的共同心聲！你的廣播就像一發(fā)發(fā)重磅炮彈，劈頭蓋臉地傾瀉在敵群當(dāng)中，威力好大，簡直不亞于一個軍團(tuán)嘛！我和穎超同志都很敬佩你呀！

綠 川 （堅定）周副主席，我會永遠(yuǎn)和中國人民站在一起，反對日本侵略者。敵人叫我“赤色敗類”“嬌聲賣國賊”。要是中國抗戰(zhàn)勝利得以實現(xiàn)，他們就是把我叫作叛徒，我也坦然置之。

周恩來 （畫外音）英子女士，你不是”嬌聲賣國賊“，你是真正的勇士！你是日本人民忠實的女兒，真正的愛國者！

綠 川 （激動）周副主席，您的話，是對我的最大鼓勵，也是對我微不足道工作的最高酬答。我愿做中日兩國人民的忠實女兒！

周恩來 （畫外音）謝謝你對中國人民抗戰(zhàn)全力以赴的支持和幫助！穎超同志也在我身邊，她跟你通話……

鄧穎超 （畫外音）綠川女士，你好！

綠 川 您好！周夫人！

鄧穎超 （畫外音）綠川，我比你虛長幾歲，叫鄧大姐吧……

綠 川 （激動）鄧大姐……大姐讓我心里好溫暖……

鄧穎超 （畫外音）戰(zhàn)爭非常時期，生活條件很差，聽說你有肺炎，多保重身體，注意營養(yǎng)和休息呀！

綠 川 （哽咽）謝謝您關(guān)心……鄧大姐！

鄧穎超 （畫外音）綠川，好妹妹，不要以為你在中國是孤立的、單薄的，我們一直在并肩作戰(zhàn)！抗日同胞和周圍一起工作的同志們都是你的兄弟姊妹。大家團(tuán)結(jié)一心，一定會取得抗戰(zhàn)的最后勝利！生活上需要什么，可來電給恩來或找我，都行。

綠 川 （哽咽）謝謝……鄧大姐！謝謝……

鄧穎超 （畫外音）保重！再見！

綠 川 再見?。ㄅd奮地對劉仁）周副主席說，我是日本人民忠實的女兒，真正的愛國者！（激動）周夫人讓我叫她鄧大姐……噢?。〒肀⑷剩?/p>

劉 仁 （亦驕傲）綠川，你是我的驕傲！為了我們彼此的祖國，你拋親別友，吃苦受罪……每每想起來，我就內(nèi)疚……自責(zé)……

綠 川 我愛日本，它是我的祖國……我也愛中國，它是我的新家鄉(xiāng)。這里有我真摯、可愛、活躍的同志們……最重要的，有你，我的知心愛人！

劉 仁 日本《都新聞》公開咒罵你是“賣國賊”……很不是滋味兒吧？

綠 川 誰愿意叫我賣國賊，就讓他叫去！我無所畏懼。倒是我，為那些不僅侵略別人國土、還肆無忌憚地制造無辜難民、人間地獄的同胞們感到奇恥大辱！一群士兵奸一位青年婦女……他們搶掠很多面色紅潤的小孩子，抽干他們身上的鮮血，注射給重傷的日本兵，然后將孩子裝入麻袋，拋進(jìn)長江……（哽咽說不下去）

劉 仁 （憤怒）他媽的！

綠 川 他媽的？中國話，啥意思？

劉 仁 （停頓）嗯……憤怒！非常憤怒的意思！

綠 川 （不解地自語）他媽的……[收光……

十

[劉仁與綠川住所，門敞開著，綠川、阿敏正包餃子，劉仁、劉坤打下手……

劉 仁 綠川……想來想去，明天劉家灣還是不要去了……

劉 坤 劉家灣，那不是日本作家鹿地亙的戰(zhàn)俘營學(xué)校嗎？

阿 敏 大嫂去日本戰(zhàn)俘營學(xué)校干啥？

劉 仁 你大嫂主動要求去，爭取日本兵，參加“反戰(zhàn)同盟”。

劉 坤 （擔(dān)心）大嫂，戰(zhàn)俘營太危險，他們是一群困獸。

綠 川 二弟，自從我在電臺主持日語播音，就有人說，我的力量相當(dāng)于一個師團(tuán)，怕啥？

阿 敏 大嫂有身孕呀……

劉 仁 介庸，勸勸你大嫂，我是勸不動了……

劉 坤 戰(zhàn)俘營里……

綠 川 （打斷）戰(zhàn)俘營里那群迷茫的士兵們，是一片片枯萎的野草，需要一點清風(fēng)雨露……滋潤心田。如果沒有戰(zhàn)爭，他們都是我的同胞兄弟。我不想讓他們……

劉 坤 （急）戰(zhàn)俘們個個都是危險的“好戰(zhàn)分子”……

劉 仁 （猶豫）綠川……

綠 川 我去！

劉 仁 一定去？

綠 川 一定去！

[光收……

十一

[舞臺一側(cè)有棵粗壯的老黃角樹……

[一群日本戰(zhàn)俘排成一隊，背對觀眾坐在舞臺一側(cè)，有象征性的鐵柵欄攔著……

[舞臺背景中上懸一個方框意為黑板……

[ 哨兵打開鐵門放綠川走進(jìn)戰(zhàn)俘營……

[綠川穿中式白對襟褂子、灰西褲、黑皮鞋，側(cè)身對著戰(zhàn)俘……

[戰(zhàn)俘們在低聲哼唱《櫻花頌》……

綠 川 （日語，大屏幕上有中文）放下武器的日本兄弟們……

[歌聲戛然而止。

綠 川 咱們相互認(rèn)識一下，我叫綠川英子。日本東京人。姑且算你們的姊妹吧……你們呢？

[沒任何回應(yīng)。

綠 川 真是命運作弄人，我們這些日本人，

不是相逢在櫻花盛開的富士山下，卻是在異國的山城。造孽呀！你們有誰到過中國東北？

[一片沉默。

綠 川 在素有“東方莫斯科”之稱的哈爾濱郊區(qū)，駐扎著一支日本關(guān)東軍秘密部隊，（憤慨地）對外聲稱“石井部隊”。他們專用中國人做鼠疫、傷寒、凍傷及毒氣感染等“活體細(xì)菌”實驗，制造駭人聽聞的生物、化學(xué)細(xì)菌戰(zhàn)武器……（咳嗽）我這兒有一張照片……你們看看……

[大屏幕上顯示女孩照片。

綠 川 這抱著布娃娃的可愛小姑娘叫妞妞！“石井部隊”將妞妞爸抓進(jìn)了“吃人魔窟”一去不返……曾是小學(xué)校長的妞妞媽，帶著女兒逃難，一路向南，顛沛流離四個多月到了南京。不料正逢1937 年12 月13 日南京淪陷……母女被日軍抓進(jìn)了難民營……第二天，妞妞媽媽和一群年輕中國婦女就被帶走了……再也沒回來……兄弟們，知道她們?nèi)チ四睦锇?？“慰安婦”……多少中國女人被日軍強(qiáng)奸、蹂躪、踐踏……在日本，你們也有母親、妻子、姊妹和女兒！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呀?。▓錾弦黄澎o，咳嗽）妞妞才6 歲，她太想媽媽了，一直哭了一天一宿，眼淚都流干了……身邊的大嬸、奶奶看著實在不忍，就安慰妞妞說：“你媽呀，回東北找你爸去了?！薄笆前。抑四惆?，他們一起回來接你……乖乖等著，??！”妞妞不哭了，拿出媽媽做的布娃娃給她梳辮子，說要漂漂亮亮地迎接爸爸媽媽回來……又過了兩天，難民營五千多男女老少都被日軍用繩索反綁著雙手，一路跌跌撞撞地押往中山碼頭……碼頭旁一處荒灘，早挖好了幾個巨大的坑，劊子手們用槍托驅(qū)趕著人們跳下坑去……眼看著先跳下去的人都被活埋了，妞妞揚起了小臉，對身邊正揮舞鐵鍬的一個年輕士兵說：“叔叔……你能把我埋得淺點嗎？最好把我布娃娃的頭露出來……要不，我媽媽回來，該找不到我了……”那個妞妞……永遠(yuǎn)也見不到媽媽了……

[場上停頓……有極低的嗚咽聲……

綠 川 （咳嗽，激動）我的兄弟們，殺戮和暴力真能摧毀一切嗎？你們到中國一路飛機(jī)、大炮和刺刀，燒殺搶掠城市村莊，鮮血染紅了每一片中國土地……中國人乖乖地做了日本人的奴仆嗎？不！只怕會激起萬丈高的憤怒反擊浪潮！在天真純潔的愛、在至高無上的人性面前，暴力和施暴者只能窺視到自己的丑陋、惡毒與渺??！在散發(fā)著生命氣息的童心面前，劊子手們的心難道不發(fā)抖嗎？！難道他們不會想到日后自己可悲的結(jié)局嗎？！兄弟們，快醒醒吧……讓麻木無情的心，慢慢地柔軟起來……善良起來……找回喪失的人倫天性，為了全世界的和平……為了父母兄弟姊妹……為了我們的下一代……

[一個日本戰(zhàn)俘甲（軍曹）猛然撲向綠川……

戰(zhàn)俘甲 （緊緊扼制住綠川喉嚨……）啊……

巴嘎！

[一獨臂日本戰(zhàn)俘沖上前去與軍曹扭打，戰(zhàn)俘揮起右拳將軍曹打倒在地……

[光漸收……眾隱……

[定點光中驚魂未定的綠川抬頭看著那個戰(zhàn)俘……

綠 川 （驚訝）茨……茨郎？真的……是茨郎嗎？！

茨 郎 照子……講課時……都沒認(rèn)出老同學(xué)……我變得太厲害了！

綠 川 你臉上的疤……還有這胳膊……真不敢認(rèn)……

茨 郎 你走不久，我隨關(guān)東軍到了中國，先在陸軍，后來參加空軍飛行員特別培訓(xùn)，轟炸重慶時……我被國軍飛機(jī)擊落，跳傘得以逃生……

綠 川 沒想到，這樣特殊的相逢……夢一樣……

茨 郎 （苦笑）夢的境遇卻迥然不同……你，慷慨陳詞的勇士，我……戰(zhàn)敗的階下囚。

綠 川 當(dāng)初，勸你……

茨 郎 那時，我還……

綠 川 你可以拒絕參加這場可惡的戰(zhàn)爭。鄰居家叔叔是外科醫(yī)生，為拒絕參戰(zhàn)，他用心愛的手術(shù)刀，割下了自己右手的三個手指……

茨 郎 照子，你……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

綠 川 想問問你，駕飛機(jī)轟炸重慶，看見了什么？

茨 郎 我……

綠 川 我告訴你……朝天門碼頭上空，一字排開九架日軍飛機(jī)，飛得非常低，地面上能看清日本飛機(jī)上的太陽旗。飛機(jī)投擲的炸彈雨點般往下落，飛機(jī)上機(jī)關(guān)槍噴火般掃射，整個碼頭上空就像打悶雷一樣，一團(tuán)團(tuán)火焰在空中燃燒炸裂……轟炸機(jī)飛走了，從江邊到岸上的幾千級臺階上，橫尸遍野，血流成河……

茨 郎 （大叫）別說了……別……別……說了……

綠 川 日本飛機(jī)憑什么到中國狂轟濫炸？偌大中國已無一寸安寧的家園了……茨郎，雙手血跡斑斑，讓你真正成為天皇嘉許的勇士了？

茨 郎 我……照子……我……（突然嚎啕大哭，一只胳膊捶打著頭）……我跳傘后跌落在稻田里，緊張得要命，正準(zhǔn)備逃走。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太太，一手拿著橘子，一手提著鐮刀，朝這邊走來。猛然見了我，大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突然，她掄起鐮刀砍向我的左臂……我一刀刺進(jìn)了她的心臟……此后夢里，老有拿著橘子、提著鐮刀的老太太對我大張著嘴……（哭）讓我……幾乎夜不能寐……夜不能寐……（哭）罪孽呀！

綠 川 （感慨）戰(zhàn)爭的狂妄，讓善良的你淪為一架殺人機(jī)器！趕快回頭吧，茨郎！別再助紂為虐！參加日本人民革命反戰(zhàn)同盟會，反抗這場滅絕人性的法西斯戰(zhàn)爭……重新做人！

茨 郎 重新做人？?。ㄉ斐鲇沂郑┻@手……沾滿了中國人的血，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嚎）我的一生……完了！毀了！

綠 川 不，茨郎，還有機(jī)會……有良子消息嗎？

茨 郎 哦……有……沒有……一點兒都沒有。

綠 川 真傻，良子以為三個月就能回國，還讓我給她當(dāng)伴娘。真懷念過去……

茨 郎 （喃喃低語）懷念從前……

[光漸收……

十二

[舞臺大屏幕上繼續(xù)抗日戰(zhàn)爭的史實照片、影像……

[舞臺上大橫幅上寫著“為救國捐獻(xiàn)”“為抗戰(zhàn)獻(xiàn)金”“同胞們團(tuán)結(jié)起來，把日本鬼子趕出去”等，還有紅紅綠綠的標(biāo)語口號……各色人等在舞臺前聚集……

[臺下觀眾席甬道上跑上臺一個小報童……

報 童 看報！看報！中共首腦毛澤東、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等捐獻(xiàn)自己的薪水和伙食費支援抗戰(zhàn)！國民黨要員也紛紛慷慨解囊……昨日武漢有50 萬人次參加抗日獻(xiàn)金活動……看報！看報……

[劉仁穿西服系領(lǐng)帶，手執(zhí)老式話筒站在一摞木板箱子之上，前面一字排開幾個木箱，上書“獻(xiàn)金箱”……

劉 仁 （用喇叭）同胞們！中國抗戰(zhàn)到了最危急的時刻，前線抗日官兵們?nèi)鄙佘婐A，每日半饑半飽。為了讓他們流血流汗不流淚，為了讓他們吃飽肚子多殺幾個鬼子，為了給抗日戰(zhàn)場多輸送幾顆子彈，多一架飛機(jī)，多一門大炮……大家快快傾囊相助吧！挽救中華民族！犒勞前線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錢不在多少，心意最重要！萬心擰成一股繩，眾人拾柴火焰高……

[一女士把手上金戒指摘下，送到“獻(xiàn)金箱”里……

劉 仁 謝謝女士的慷慨！您是……

女 士 我是教師，家不富裕，有仨孩子。本想用金戒指換點錢，給孩子買點好吃食?？扇绻麌彝隽耍⒆觽兂缘迷斤?，就越可恥！

[一陣熱烈的掌聲……

[幾個乞丐上前從破爛的衣衫里掏出幾張紙幣……

乞丐甲 我們是乞丐，沒得錢！剛剛討要的，錢太少了……可也是我們一點心意！寧愿挨餓也支持抗戰(zhàn)?。ê埃┛箲?zhàn)人人有責(zé)！

[眾人一片唏噓……

劉 仁 （激動）這五塊錢，勝過大富翁們的千百金！謝謝你們啦謝謝！

[一群傷兵走過來，將一些紙幣放在“獻(xiàn)金箱”里……

傷兵甲 （四川話）這些個錢兒，是我們幾個傷號打草鞋、糊油紙傘賺到的，不多，聊表心意！給前線的弟兄們加一餐飯也好嘛！

[眾人鼓掌……

劉 仁 我替前線的將士們謝謝你們了?。ň瞎?/p>

[ 幾個穿紅掛綠的年輕女子走過來……

女子甲 同胞們，這是我們“花界”全體姊妹獻(xiàn)上的43 枚金戒指，還有捐款共計12 萬5 千元。別瞧不起我們，每分錢都是干凈的！都是我們的血汗！為了抗戰(zhàn)，我們還會繼續(xù)支援前線！獻(xiàn)金救國！

[熱烈的掌聲、歡呼聲……

劉 仁 姊妹們，你們的熱忱、你們的忠心，鐵石心腸的人都會感動！謝謝你們！

老 翁 （塞進(jìn)獻(xiàn)金箱里一些紙幣）我老了，不能上前線打小鬼子了，這是我淘糞攢下的錢，都拿去！給國家、給當(dāng)兵的……我樂意！

[眾人向老翁伸出大拇指，紛紛夸贊……

劉 仁 （向老翁鞠躬）謝謝老人家！謝謝！真是“獻(xiàn)金躍居人前，愛國不落人后”?。?/p>

女學(xué)生 （激動地脫下毛衣）窮學(xué)生，沒可捐的，這件毛衣給前線的士兵御寒！

男學(xué)生 （脫下皮鞋）這雙鞋，讓戰(zhàn)士們穿上它，多走幾里路……

[人群中有人脫衣、摘帽……

劉 仁 （急）小弟弟、小妹妹們，千萬別凍著了你們，不要再捐獻(xiàn)自己身上的衣服鞋子了……我給大家朗誦馮玉祥將軍為獻(xiàn)金抗日特別寫的一首詩：“青年跪地哭，請君快救助；獻(xiàn)金救國家，不做亡國奴。青年捐衣服，為復(fù)我失土；不畏饑與寒，雪恥最為主。青年血淚哭，赤誠復(fù)國土；淚血作警鐘，同胞齊御侮。”（劉仁脫下自己西服放在獻(xiàn)金箱旁）

[眾人鼓掌……又一群人圍住獻(xiàn)金箱……

[老奶奶摘下手腕上的金鐲子送入獻(xiàn)金箱……

[小姑娘拿著一個泥娃娃儲蓄罐摔在地上，她撿起零錢，送去獻(xiàn)金箱……

[舞臺群像定格……光漸暗……

十三

[夜，綠川與劉仁家，綠川坐在燈下縫衣服……

[劉仁拿著一本書邊走邊說……

劉 仁 （激動）綠川，白天抗日獻(xiàn)金大會上的場面太激動人心了！無論男女老少，人人同仇敵愾，個個士氣高昂，從小娃娃到白發(fā)老翁，連妓女和乞丐都伸出了援手……全民都動員起來了！

綠 川 你就把唯一的西裝也給捐了。明天上班……

劉 仁 沒事兒，你縫好這件舊外套，一樣穿。

綠 川 （抖抖衣服）太破了……砥方，我也想捐獻(xiàn)。

劉 仁 前兩次“獻(xiàn)金”活動，你已將《在戰(zhàn)斗的中國》的稿費和譯作稿費都捐了出去……

綠 川 眼下可什么都沒了。搜腸刮肚地想了半天，屋里屋外地找了半天，只有媽媽留給我的金戒指，還有姐姐送我的手表還值點錢……

劉 仁 那就——捐手表吧！媽媽的戒指留下……是對老人家唯一的念想了。

綠 川 當(dāng)播音員哪能沒表？

劉 仁 這……(看著自己胸前的木頭掛件)可惜，這玩意兒也不值錢……

綠 川 奶奶送給你的“平安斧”嗎？

劉 仁 對呀！桃木斧子，中國話諧音“斧”就是“?！?！我一生下來，奶奶就給我戴上了。說它保佑孫子一輩子平安，叫我永遠(yuǎn)不準(zhǔn)摘下來。還說，一旦我成了家，還會保佑我全家！

綠 川 奶奶很有意思……

劉 仁 老人家最喜歡我……

綠 川 是……長得漂亮，還是長孫！

劉 仁 那是?。ㄅ亩亲樱┻€滿腹經(jīng)綸呢！

綠 川 哈……中國話怎么說……“王婆買瓜……”

劉 仁 嗨，那叫“王婆賣瓜！”

綠 川 自賣自夸！呵呵……砥方，累了一天，先睡吧。

劉 仁 唉。（吻綠川額頭，倒一杯水放在桌上）縫完也早點休息。（進(jìn)臥室）

綠 川 （起身拉開桌上的抽屜，拿出竹編精致小盒，拿出金戒指看著）媽媽……千萬別埋怨女兒……這是我最珍貴的紀(jì)念，平日舍不得戴，想念媽媽時才拿出來看看……

[另一表演區(qū)光亮，媽媽身穿藍(lán)色和服滿頭白發(fā)站在那里……

綠 川 （雙手捧著戒指）媽媽……金戒指將陪我度過最后一個夜晚，我把它攥在手心里，細(xì)細(xì)體會，留住媽媽的溫度……媽媽的愛……

[媽媽手圍著耳朵，仿佛在傾聽女兒的話……

綠 川 媽媽，實在對不起您了！我決定……把金戒指捐獻(xiàn)給中國人民的抗戰(zhàn)事業(yè)，盡微薄之力！（手掂量著戒指）好重??！像此刻女兒的心……

[媽媽依然在傾聽……

媽 媽 （畫外音）照子，小時候你找不到媽媽就會大哭，現(xiàn)在你更找不到媽媽了……可媽媽不想讓你哭！淚水若打濕那兩個“紅蘋果”，媽媽的心會碎呀……媽媽一直等著盼著，就想雙手輕輕地、輕輕地捧著“紅蘋果”……貼在胸前，摟在懷里……可愛的女兒呀……想你……

綠 川 媽媽……（哽咽地朗誦《失掉的兩個紅蘋果》）

請原諒，媽媽，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我那臉頰上的蘋果消失了。然而我確實知道，是誰把它們奪走。而這只可憎的手，同樣就是那只手，它從千百萬男女青年和兒童那兒，也殘忍地奪去了他們雙頰上的紅潤，不論是在這兒中國，還是在我的祖國日本。

母親啊，不要掩著耳朵，不要遮住眼睛，即使您怕得要死。只有從激烈的戰(zhàn)斗的熔爐中，我們才能把它們奪回。但是母親，如果您的女兒永遠(yuǎn)失掉了您疼愛地給我的那兩個蘋果，請您不要為此責(zé)備我。請看，我親愛的母親啊，它們只是無數(shù)個，為了在中國大陸、在日本、在世界各地，永遠(yuǎn)結(jié)下美麗的紅紅的蘋果，因而早落下來的蘋果中的兩個。

[綠川滿眼是淚……

[收光……

十四

[隱隱傳來報童喊聲：“號外！號外！進(jìn)步東北作家蕭紅在香港病逝……”

[綠川與劉仁的住所……

[音樂舒緩憂郁……夜空中繁星點點……

[背對觀眾的綠川在抽泣……她穿著綠格子呢大衣，手捧著一只空碗發(fā)呆……

[蕭紅的聲音幽幽地傳來：“綠川，姐姐要睡了……”

綠 川 （哭）姐姐，不是說好咱們用筆做刀槍，一起抗戰(zhàn)嗎？您不是答應(yīng)還給我做紅燒牛肉、答應(yīng)抗戰(zhàn)勝利后帶我一起回東北，看八月的鄉(xiāng)村、看呼蘭河、看美麗的后花園……

蕭 紅 （畫外音）妹妹，姐姐這回徹底解脫了。唉！一生盡遭白眼兒，身先死，不甘！不甘哪！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去寫吧……

綠 川 （哽咽）才31 歲呀！維多利亞淺水灣，怎安放得下姐姐的靈魂？您說過，咱倆相似的地方太多，難道……

蕭 紅 （畫外音）中國有句古語：“自古紅顏多薄命”……啊，不，你和我不一樣，你有劉仁，也會有孩子，還有遠(yuǎn)方的媽媽……姐姐，啥也沒了……

綠 川 姐姐留下了與世長存的作品……姐姐的才華，妹妹萬分不及……心疼??！姐姐，看看，妹妹穿上了您親手縫的大衣……溫暖……漂亮……（哭）忽而，又覺得陣陣寒意透心……一向愛喝酒、愛唱歌的姐姐呀，妹妹陪您……喝一杯……

蕭 紅 （畫外音）我多么想回到呼蘭河畔那

塊黑土地上……那么踏實、那么肥沃……

[東北小調(diào)“一封書信……”音樂旋律輕輕地響起……

綠 川 （哼唱）“一封書信，何日能到？山遙水遠(yuǎn)路幾千，一別……”（哽咽地唱不下去，同時倒了兩杯酒，左右手各拿一杯）姐姐，這杯酒當(dāng)作松花江與呼蘭河的水，讓家鄉(xiāng)的水，把您帶回童年、帶回慈祥的老祖父身邊、帶回那無憂無慮的后花園……（兩杯相撞）干杯！姐姐，孤零零地躺在異鄉(xiāng)的沙灘上，夜里冷吧……妹妹小時候夜里冷了，會鉆進(jìn)媽媽被窩，哦，真暖和……在媽媽懷里入睡，夢是甜的……

蕭 紅 （畫外音）想媽媽了？在記憶里，媽媽像個沒體溫的人，她只照顧弟弟。有時我覺得自己是只孤單的小船，呼蘭河、松花江、長江、嘉陵江、黃浦江，小船一直在水上漂呀、漂呀，連停下喘口氣的空兒……都沒有。這回行了，在維多利亞港灣，小船擱淺了……命吧！淺水灣……挽住了我這只漂泊流浪的小船……妹妹，還記得我小說中描寫的火燒云嗎？

綠 川 記得！多優(yōu)美的文字，多凄美的畫面……（背誦）“天空的云從西邊一直燒到東邊，紅彤彤的，好像天空著了火，一會兒金燦燦的，一會兒半紫半黃，一會兒半灰半百合色，葡萄灰、梨黃、茄子紫，這些顏色天空都有。還有些說也說不出來、見也沒見過的顏色……”

蕭 紅 （畫外音）好看嗎……好看嗎……

綠 川 好看，好看……可惜太短暫了……姐姐……（哭）太短暫了！

[劉仁上……綠川回到現(xiàn)實……

劉 仁 綠川，還沒睡呀。告訴你，新一期的《反攻》我做了重大版面調(diào)整，現(xiàn)在非?！ㄍ蝗话l(fā)現(xiàn)綠川哭）……怎么……哭了？還……喝酒？

綠 川 （傷感）砥方，天空中又一顆流星掠過，璀璨奪目，可是……最終……它還是落了……落了……

劉 仁 流星燃燒盡了，也就落了……

綠 川 蕭紅……我最崇拜的姐姐……走得太早了！

劉 仁 （端起酒杯）她是東北人的驕傲！來，用這杯酒，送送我的老鄉(xiāng)、我們的姊妹……

[二人雙手擎酒杯向天，然后將酒輕輕地灑在地上……

劉 仁 綠川，醫(yī)生說，懷身孕的人，過度傷心……會影響胎兒發(fā)育……（拍拍綠川肚子）寶寶，別怕啊……爸爸會保護(hù)你！

綠 川 （黯然傷神）一位杰出的中國東北女作家走了……再不會有第二個她了……姐姐真的死了？并不，她至今仍然在我心中活著?？上?，她沒有披沐著勝利的曙光，卻帶著傷痛與眼淚去了……去了……

[東北小調(diào)“一封書信，何日能到……”旋律輕輕地響起……

[收光……

十五

[喜慶的鞭炮陣陣炸響……

[劉仁與綠川一怔，綠川忙打開收音機(jī)……

[中國男播音員嚴(yán)肅有力度的聲音：“日本內(nèi)閣通過瑞士政府向中國政府轉(zhuǎn)達(dá)無條件投降的請求。下面，請收聽日本裕仁天皇宣讀投降詔書……”

[大屏幕上日本裕仁天皇宣讀投降詔書的圖像……

[劉仁與綠川對視良久……

劉 仁 終于……

綠 川 終于……

[二人抱頭痛哭并相互為對方擦拭眼淚……

劉 仁 （悲喜交加）有酒嗎？

[敲門聲……

綠 川 （大聲地）對不起，這個月的房租還……

[房東欣喜的聲音：“小鬼子投降了！這個月房租，免了！免了！”

綠 川 （百感交集）謝謝！謝謝！

劉 仁 有酒嗎？

綠 川 還有半瓶。（找杯子倒酒）

劉 仁 兩個杯子，全倒?jié)M……倒?jié)M！（豪邁地舉起酒杯朗誦）

“劍外忽聞收薊北，

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

青春作伴好還鄉(xiāng)?！保ㄅc妻子干杯）干！他媽的！

綠 川 勝利了，還“他媽的”？又“憤怒”了？

劉 仁 “他媽的”是興奮！興奮的意思！

綠 川 興奮也叫“他媽的”？中國漢語，簡直太神奇了！

劉 仁 （十分興奮）作為東北抗日救亡總會的機(jī)關(guān)刊物，咱們《反攻》必須出一期特刊，慶祝八一五光復(fù)！慶祝東北的解放與新生！他媽的！十四年了……太久太久的壓抑與憤怒，像一座醞釀已久的火山，終于噴薄而出，一瀉千里……（喊）他媽的！太痛快了！

[窗外傳來歡慶的鑼鼓，劉仁從內(nèi)室出，一手扶著騎在脖梗子上睡眼蒙眬的兒子星星，一手拉著妻子……

劉 仁 （歡快）走嘍！到編輯部去，找星星的叔叔阿姨們，一起參加抗戰(zhàn)勝利大游行嘍！

綠 川 慢著點，別摔了兒子……（縱情地向著天空喊）他……媽……的……

[一家三口人下……

[暗轉(zhuǎn)……

[ 街頭賣煙的小販向行人分發(fā)煙卷……“炸丸子嘍！請大家免費品嘗炸丸子嘍！小日本鬼子完蛋嘍！”端著裝有肉丸子的大盆的伙計在人群中穿梭叫喊……

[“號外！號外！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蔣介石宴請毛澤東……”報童從臺上一溜小跑到臺下，在觀眾群中蹦跳叫喊……又跑回臺上……

[劉坤躍上高處……

劉 坤 （大聲朗誦）“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我死去的同胞們，你們在天有靈，仔細(xì)聽著?。ㄒ蛔忠活D）咱中國勝利了！日本小鬼子投降了！你們聽到了吧？告訴我?。ù蠛埃└嬖V我，親人們、朋友們、兄弟姊妹們……你們聽到了……（跪地大哭）爹……您聽到了……咱中國勝利了……小日本鬼子投降了！爹呀……七年前，小鬼子得知您掩護(hù)抗日志士，就把您裝進(jìn)麻袋，里面塞上釘滿鐵釘?shù)哪景澹瑥纳缴蠏伒缴较禄罨钏に馈?！讓我們用小鬼子的血和頭顱，祭奠您老人家永生不滅的英魂！爹呀……您天堂有知，一定會放聲大笑吧！二兒子給您……磕頭了……（朝著西南方三叩首）……

[音樂起……

[一表演區(qū)秀珂持槍押解著一群投降繳械的日本兵走過……

[另一表演區(qū)燈光里，弘及一群日本兵將槍扔在一處……秀珂與弘對視、對峙……

[游擊隊員們站在高處向天鳴槍……

[另一個表演區(qū)里，中國士兵們抱頭痛哭……

弘 （黯然）我們地……失敗了……

[遠(yuǎn)遠(yuǎn)傳來歌聲：“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鮮花掩蓋著志士的鮮血，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他們曾頑強(qiáng)地抗戰(zhàn)不歇……”由士兵、工人、農(nóng)民、知識分子和市民組成的游行隊伍高擎火炬……劉仁懷抱著手里搖晃著小紅旗的星星與綠川行走在隊伍中……

[游行隊伍下，光漸收……

十六

[音樂化為婉轉(zhuǎn)的小提琴曲……蛐蛐叫聲……

[綠川躺坐在竹藤長榻上揉腳，劉仁過來坐在小竹椅上為其揉腳……

劉 仁 （感嘆）日思夜想的這一天，終于來了！期盼了太久太久……慶祝八一五光復(fù)游行中，幾次熱淚洶涌而出……忍不住哇……

綠 川 （感嘆）像是在夢里！也像窗外的迷霧，翩然而至……

劉 仁 （高興）老家門前有條太子河。清晨河面總飄蕩著一層白紗似的濃霧。夏天我常帶著弟弟們專挑大霧天去河里鳧水，霧籠罩的水面像蓋了一層軟綿綿的被子，聽聲不見人，“眾里尋他千百度”，兄弟們霧里捉迷藏好玩極了……老三找不到我和二弟，急得直喊，我和二弟故意不吱聲，最后老三會“哇哇”大哭……哈哈哈……

[綠川的腳動了一下。

劉 仁 噢，太使勁兒了?；鹁嬗涡袕南挛绯掷m(xù)到后半夜，你的腳都走腫了……

綠 川 （喃喃地）再有十天，我出生地日本山梨縣，富士淺間神社的“吉田火節(jié)”也將盛大舉行一年一度的“富士山封山祭”。節(jié)日里，家家戶戶門前都燃燒著光亮沖天的松油火把，火團(tuán)搖曳在漆黑夜里，仿佛一串串琥珀項鏈。亦同今夜的重慶，炬火如云、爆竹聲聲、火花漫天……

[停頓……

劉 仁 （輕聲）想家了？！

[日本樂曲將綠川帶回了祖國，帶回了從前，帶回了親人身邊……

綠 川 九年了……無數(shù)次夢見故鄉(xiāng)、父母和滿頭白發(fā)的外婆……

劉 仁 等將來……星星長大了……

綠 川 （仿佛自言自語）富士山頭的霧，比重慶的霧更濃烈、更冷峻，終年覆蓋著，猶如一頂潔白神圣的華蓋，籠罩著整個日本大地，映照出日本國民的精神……此刻，思念祖國之心激烈地跳動，仿佛要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隔海相望的家鄉(xiāng)呀，讓我心如刀割的日本呀，接踵而來的，必定是紅楓飄零，秋色滿目，瘡痍處處……戰(zhàn)爭的恥辱、創(chuàng)傷將久久揮之不去……已完成了使命，我們該回去了。

劉 仁 我們？

綠 川 星星咱們?nèi)齻€。

劉 仁 這里是我的祖國，在東京你……答應(yīng)追隨我一生。

綠 川 我的生命只屬于你……和星星。

劉 仁 那……為什么……

綠 川 說不清，回家的愿望從來沒這么強(qiáng)烈。眼前老是媽媽的樣子，耳邊總是媽媽的聲音……（期待地）你和我回去。

[劉仁低頭沉默……沉默……

綠 川 砥方，說話呀！

劉 仁 我……還有任務(wù)。周恩來副主席可能還有新的指示。

綠 川 可現(xiàn)在……我真的……好想媽媽……（轉(zhuǎn)身輕泣）

劉 仁 跟我回東北老家吧，綠川，看看太子河的晨霧，嗅嗅紫葡萄的醇香……見見你的婆婆，還有七大姑八大姨、老家的親人……最重要的（詩人一般）我們和星星要一起見證：一個熱氣騰騰的新中國的獨立與解放！

[又一陣激烈的鞭炮炸響……

綠 川 砥方……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

劉 仁 （停頓）好……昨天我路過舊貨店，見櫥窗里掛著漂亮的和服，知道你喜歡，一問才六塊錢……就買了，在衣柜里……你看看。（下）

[綠川打開衣柜，取出紙盒，拿出櫻花和服仔細(xì)看著，突然一怔……急忙翻看衣領(lǐng)內(nèi)的字……

綠 川 （驚）良子？良子的和服咋會……（慢慢地穿在身上）

[綠川拿出一個墊子跪在地上……

綠 川 （輕輕朗誦《失掉的兩個紅蘋果》）媽媽，那春夜的微風(fēng)穿過嫩葉沙沙作響，難道它，沒來溫柔地吹拂您那沉郁的頭。那花園里的丁香，在黑暗中還是那么潔白芳香，難道它，從來沒有甜蜜地?fù)肀鞘萑醯纳眢w。??！沒有，我知道。在那緊閉的玻璃窗戶里面在那掛著的沉重的藍(lán)色窗簾后面，您那骨瘦如柴的手顫抖著。在扭收音機(jī)的轉(zhuǎn)鈕，您所愛聽的小提琴曲消失了。吱吱吱，咕咕咕，亂七八糟的怪叫聲折磨著您的耳朵。然而您很快聽到了，那聲波飛過了大海，飛過了高山，向您傳來了您所熟悉的嗓音。這是您遠(yuǎn)方女兒的聲音呀，她像小鳥在您的身邊長大，從您懷里飛走……

[綠川淚滿衣裳……

[收光……

十七

[劉仁與綠川住所，劉仁手拿一摞刊物匆匆地上……

[綠川在清理衣箱里的衣物……

劉 仁 綠川、綠川，快看看……這是咱們《反攻》最后一期雜志——“勝利號”！你的文章《在歧路上的日本》刊載了。（翻開雜志某頁大聲朗讀）“我要特地向中國人民申述，日本法西斯根本不承認(rèn)中日戰(zhàn)爭的失敗。請看，八月十五日日皇的敕書，鈴木內(nèi)閣的文告，都僅僅是提出了將近四年的‘大東亞戰(zhàn)爭’。他們抹殺八年來加在中國人民身上的大血債。他們又把‘中日合作’‘中日親善’的法寶拿出來了。中國人民還允許甜蜜的謊話來掩住血淋淋的事實嗎？”

綠 川 是的。“我們要揭露這種陰謀，我們要打破這種陰謀。我們所要的，不是暫時的，而是永久的和平?！?/p>

劉 仁 “迅速而徹底地消滅日本統(tǒng)治階級的人物、機(jī)構(gòu)、經(jīng)濟(jì)、軍力、思想等一切的一切，把人類的死敵日本法西斯從地球上無影無蹤地消滅去！”

綠 川 “永久的和平！民主的日本！”才是我們期盼的目標(biāo)！

劉 仁 （擁抱綠川）你的筆鋒太尖銳了！一針見血，畫出了日本軍國主義者不甘心失敗的丑惡嘴臉。哼！到現(xiàn)在這些戰(zhàn)爭販子們還故作姿態(tài)、逍遙法外……

綠 川 中日兩國人民應(yīng)該協(xié)助盟軍，把所有的戰(zhàn)爭罪犯追究到天涯海角！正如波茨坦宣言所說：“欺騙及錯誤領(lǐng)導(dǎo)日本人民使其妄欲征服世界者之威權(quán)及勢力，必須永久剔除！”

劉 仁 是的，必須永久剔除！而且要迅速、堅決和徹底！綠川，你一眼就看清了日本軍國主義統(tǒng)治階層骨子里決不甘心于失敗的禍心。（伸出大拇指）有見地！女豪杰！欽佩！

綠 川 （笑）嗬，學(xué)會恭維人啦！

劉 仁 鄙人一向以老婆為榮嘛！

綠 川 砥方，抗戰(zhàn)勝利后的中國，會是什么樣子？

劉 仁 未來的新中國，百廢待興！剛剛《新華日報》刊文，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這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造成中國軍隊死傷380 余萬，民眾死傷1800 余萬，財產(chǎn)損失最少600 億美元……中國要在一片廢墟上建造新的國家大廈，依然需要全民總動員……

[綠川凝思。

劉 仁 想啥？

綠 川 日本！

劉 仁 日本……想恢復(fù)往昔的元氣，也要假以時日……內(nèi)傷嚴(yán)重??！

綠 川 離開祖國九年了，思念之情莫過于今日……但愿日本，從此不再是將要爆發(fā)的火山，而是明朗颯爽的島國……

劉 仁 這是我主辦的最后一期刊物了，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滋味兒……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解體后，上級很快會有新任務(wù)派給我們……國民黨好像嗅到了什么，他們千方百計地阻止進(jìn)步文化人奔赴東北。我們得加點小心呢！

綠 川 噢……

[劉仁見綠川在收拾衣服，不禁警覺……

劉 仁 綠川……你還想……回日本？

綠 川 我說服不了自己。原諒我……去去就回。

劉 仁 （賭氣地）那……你自己走吧！

綠 川 不，如果不是三人就是兩個。

劉 仁 （堅決地）不行！星星是劉家長孫，不能帶走！

綠 川 砥方，我知道中國有自己的傳統(tǒng)，可我是星星的媽媽……

劉 仁 媽媽？在日本，你早就聲名狼藉，一旦回國，自身難保，更別說照顧兒子了……

綠 川 （固執(zhí)）我是說到做到的人，你知道！

劉 仁 （發(fā)火）你回日本我都不同意，帶上兒子，就更不行！

綠 川 （語調(diào)緩緩）跟媽媽早說好的，帶回去“兩個紅蘋果”。對媽媽來說，星星是意外驚喜！九年來，媽媽一直為一雙兒女擔(dān)驚受怕，我和星星回去了……媽媽會多高興呀……

劉 仁 因小失大！就不能通融一下……

綠 川 砥方，我對媽媽的感情你知道，當(dāng)初我們結(jié)婚，只有媽媽一人同意。

劉 仁 我知道，但……至少……至少星星不能走！

綠 川 砥方，你最了解我，一個固執(zhí)的人……說一不二！想做，就一定做！[夫妻對視良久……

劉 仁 兒子是我們愛情的結(jié)晶……我……不能……（熱淚盈眶）

綠 川 你是怕我?guī)е切遣换貋韱?？從橫濱踏上那條船的甲板，我就已經(jīng)決定追隨你一生的。這點自信你都沒有嗎？相信愛情，相信你的綠川……我一定把兒子安全地帶回中國。求你了……

劉 仁 我……舍不得呀……你們一走，我的心……被掏空了……

綠 川 為了永久相聚的一次小別離……砥方，我替媽媽謝謝你……

劉 仁 我……（忽然想起）星星！星星呢？

[音樂急促而緊張……

[光暗……

綠 川 （畫外音）日本特高課的追捕，中國警察的驅(qū)逐，戰(zhàn)俘營里的惡魔，我都沒這樣過，這次我真的害怕了……真的，那時的心情誰也體會不到……

[光復(fù)明……[劉仁家……

綠 川 （哭泣）星星……星星……

阿 敏 大哥，星星已失蹤24 小時了！快去！去找我表哥黃勇，他不是警察局局長嗎？

劉 仁 （答非所問）介庸呢？他早晨來過……

阿 敏 他……好像想起了啥，看見兩張船票他就走了……

綠 川 （對劉仁急）你怎么還不動啊？！

劉 仁 黃勇……當(dāng)年的朋友，如今……各為其主。他的主子是國民黨反動派。

綠 川 為了救星星，他就是長角的“牛鬼”，咱也得去呀！

劉 仁 如果真是警察局干的，那就是想用綁架孩子的手段，阻止我們?nèi)|北……（焦慮地踱步）他媽的，太卑鄙！

[黃勇先聲奪人：“誰惹我老同學(xué)生氣了？不想活了，??？！”黃勇和兩個黑衣人上。

劉 仁 （驚）黃勇？！真是不速之客！

阿 敏 表哥……

黃 勇 哦，阿敏也在……

綠 川 （急）黃先生，正要去找您哪，我兒子星星被人綁架了……（哭）

黃 勇 你們倆是與世無爭的文人且身無分文，誰綁架孩子干啥？（一語雙關(guān)）別是……迷路了吧？

阿 敏 （急）表哥，不會呀，星星他連院子的大鐵門都推不開……

劉 仁 黃局長……手眼通天，眼線密布，一定幫幫我……

黃 勇 老同學(xué)、好兄弟，義不容辭！當(dāng)年要不是大哥在水里救了我，黃某哪有今日？哦，抗戰(zhàn)勝利了，你這政府要員不尋高就，又要奔波……

綠 川 啊，我要回日本探望媽媽。

黃 勇 哦？一家人分開？

綠 川 不，星星隨我……

黃 勇 老同學(xué)不隨夫人故地重游？這兵荒馬亂的，也放得下心？

劉 仁 我們是……恩愛夫妻，自然不能分開，我也……

黃 勇 （打斷）好！不回東北老家就好。聽說左翼活動組織者高崇民正網(wǎng)羅一些你們這樣的文人精英去東北，要開辟啥……

劉 仁 （急接）我與綠川是世界語者，只為世界和平盡力。

黃 勇 知道、知道。港口碼頭早已戒備森嚴(yán)，想出山海關(guān)，除非長出翅膀。

綠 川 黃局長，我的星星……

黃 勇 亦為人父，我當(dāng)盡全力……砥方兄，聽說去橫濱的郵輪也一票難求哇！你們一下子買得到三張，厲害！厲害！果然是政府要員。（拿起桌上的書翻看）《生死場》？難得綠川女士與蕭紅一見如故。（動情地）當(dāng)年咱們四個人相約，等日本人投降了，一起回東北，重新領(lǐng)略哈爾濱的歐陸風(fēng)情。世事造化，人生無常，一對佳人，陰陽一方。唉，不說這些傷感的話題了……砥方兄，綠川女士，現(xiàn)在戰(zhàn)俘和遣返的日僑在碼頭擠得水泄不通。為了你們一家三口順利啟程，我動用一下職權(quán)，我看看船票……

阿 敏 在這兒……

黃 勇 哦？就兩張？難道仁兄忍心棄子而雙雙……

劉 仁 不！一家三口，我們同船過海。就是船票太難弄了……

黃 勇 是啊，最近只有后天一班船去日本。告辭！星星的下落，我會派人打探……

綠 川 黃……黃先生……您一定知道星星下落……他還是個小孩子，不找到他……我們是不會走的。

[劉坤急上……

阿 敏 （急）介庸……上哪去了？都火燒眉毛了你還……

劉 坤 哦，黃局長。

綠 川 （急）二弟去打探星星的消息了？

劉 坤 （高舉手中的票）船票！去租界了，求朋友買的。這回三張票都到手了。（懇求地）黃局長、黃大哥……像在日本我哥救你一樣，幫我們找找星星吧！一個小孩子可扛不住爹媽不在身邊哪！

黃 勇 （拿過船票審視）好！這時候能弄到三張船票，足見介庸弟的本領(lǐng)。好！我馬上派手下兄弟們?nèi)龃缶W(wǎng)，全城尋找星星，免得誤了你們行程。砥方兄、綠川女士，（拱手）保重！

[黃勇率二黑衣人下……

劉 仁 （指船票問劉坤）咋回事兒？

劉 坤 托人買的。只為必要時掩人耳目，讓你這位老同學(xué)……“放心”。

阿 敏 船票這么多的錢……哪來的？

劉 坤 借的。我一會兒就去賣了，瘋搶！

綠 川 （拉阿敏）走，還得出去找找……

阿 敏 唉。

劉 仁 十有八九是黃勇干的！走！

[四人欲下，星星上……

星 星 （哭）媽媽！爸爸！

綠 川 （哭喊）兒子……（擁抱星星）

[收光……

十八

[白天，碼頭上人頭攢動，不少日本裝束的人背著簡易的小布包聚集在一起……

[有軍人押解戰(zhàn)俘走過……

[綠川身背一黑色小木箱，一手提著一口皮箱，一手牽著星星上……東西有點勒手，放下休息……

綠 川 星星，不要亂跑。人太多，轉(zhuǎn)眼媽媽就會找不到你……

星 星 嗯。

[日本孩子小純跑上摔了一跤，大哭……

[星星跑過去扶起小純……倆孩子馬上成了朋友……

[良子穿中式衣褲、頭蒙圍巾、背小布包匆匆跑上……

良 子 （緊張）小純、小純……一眨眼，去哪兒了呀？

小 純 媽媽……我在這兒……

星 星 阿姨，小妹妹摔倒了……

良 子 你……你是誰家孩子？

綠 川 星星……快過來！又亂跑……（轉(zhuǎn)頭，一愣）你……你……（不敢相信）不是在夢里吧……良子！

良 子 （激動）照子？！姐姐……想死我了……（抱著綠川嚎啕大哭）

綠 川 （拍良子的背，喃喃地）一切都過去了……過去了……

小 純 （過來拽良子衣襟）媽媽……媽媽……

綠 川 你女兒？

[良子點頭。

綠 川 她父親呢？沒跟你們一起走……

良 子 （痛苦）她……沒父親！

綠 川 （拉過兒子）兒子，快叫良子阿姨，媽媽最好的朋友！

星 星 良子阿姨好！

良 子 （抹淚）真乖！帶兒子回日本？

綠 川 嗯，回去看媽媽……

良 子 （吃驚）怎么？你還不知道……

綠 川 什么？

良 子 伯母……她……她病逝三年了！家里沒寫信告訴你？！

綠 川 （險些暈倒）不……不……這不可能？！

良 子 （扶住綠川）我一直跟家里保持書信聯(lián)系，茨郎家和你家的情況我都知道一些……

綠 川 （哭）媽媽……您咋不等等女兒呀……媽媽……（嗚咽）女兒還想特殊伺候您哪……媽媽……還沒見您的外孫啊……媽媽……

星 星 媽媽……你說過，好孩子要勇敢，不哭……不哭……

綠 川 （抹淚）媽媽……媽媽呀……

[良子為綠川拭淚。

良 子 （感慨）九年了，咱倆在中國重逢了！三個好朋友，就缺茨郎了，也不知道他在哪兒……

綠 川 （將背著的黑木箱輕輕放下）在這兒……茨……郎……在這里……

良 子 （大驚，跪地面對黑木箱，全身發(fā)抖）茨……茨……茨郎？

綠 川 茨郎成了戰(zhàn)俘，后來參加了日本反戰(zhàn)同盟……八一五光復(fù)后，他向駐守地下工事的日軍喊話勸降，不幸被子彈打穿了胸部。同事整理他遺物時，發(fā)現(xiàn)了你的照片和我的聯(lián)絡(luò)地址……我想，朋友一場，還是帶上他，一起……回家……（哽咽）回家……沒想到還能在這兒姊妹相見……

良 子 （哭）茨郎……茨郎……說好活著一起回日本的……說話不算數(shù)啊……茨郎……茨郎啊……看看我，一直為你留的長發(fā)！茨郎……（從包袱里拿出小海螺放在木箱上并緊緊摟著木箱，長發(fā)覆蓋了木箱……哭訴）

星 星 媽媽……我熱了……（解衣扣）

綠 川 對，把扣子都解開……（發(fā)現(xiàn)兒子戴著掛件“桃木斧子”）這是……

星 星 臨走前爸爸給我戴的，說它會保佑咱們平安。

綠 川 （哽咽，轉(zhuǎn)過頭不讓兒子看見自己流淚……打開箱子，從中緩緩地掏出照片和一件和服）良子，當(dāng)年你送茨郎的照片……上面沾著茨郎的血……還有，你最喜歡的和服……看見你的這件和服，我還以為你……早不在了。

良 子 （接照片與和服，緊緊地貼在胸口，套上和服，將照片放在黑木箱上，哭）茨郎啊……咱們……終于在一起了……

綠 川 （深深鞠躬）良子……拜托你！將茨郎……送回家去。

良 子 （驚異，鞠躬）你哪？你……

綠 川 媽媽不在了……家……沒了……不回去了！

良 子 照子……

綠 川 別勸我……（拉小純）孩子，來，阿姨親親……星星，把你的糖果給小妹妹一些……

[星星給小純糖果。

綠 川 跟阿姨和小妹妹說再見！

星 星 阿姨、小妹妹再見！

小 純 （剝糖紙）小哥哥……再見！

良 子 （抱住綠川懇求）姐姐……姐姐，跟我一起回日本吧……姐姐……

綠 川 （搖頭）多保重……妹妹……把女兒養(yǎng)大……好好開始新生活……

[碼頭上大船汽笛鳴響……

[一陣白霧籠罩了舞臺……一切如當(dāng)初一樣淹沒了舞臺……

[音樂起……

十九

[舞臺一角火車站……有火車頭噴吐著濃煙……

[劉仁、劉坤、阿敏等人在等車……

劉 坤 （惋惜）真遺憾，還是沒留住大嫂……還有星星……

劉 仁 我……不能太自私了！你大嫂為了我，為了抗戰(zhàn)，撇家舍母九年，最美好的時光都給了我……無以回報呀……

劉 坤 （遺憾）至少……把星星留下，那可是劉家一條根兒哪！

阿 敏 （責(zé)備）星星那么小，不能離開母親？！

劉 仁 是啊……不忍心……大哥不忍心啊……（欲哭）

劉 坤 對了大哥，（掏出一封信）這是高副主席讓我?guī)Ыo你的信……

[劉仁打開信……

[綠川攜星星悄悄地上，佇立……

高崇民 （畫外音）劉仁并綠川英子同志，按照周恩來副主席的指示，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成員們在協(xié)會解體后，當(dāng)分期分批地奔赴東北地區(qū)，繼續(xù)完成打敗蔣家王朝的光榮任務(wù)！同時，籌備建設(shè)一個前所未有的新中國！你們已被安排在東北行政委員會后方留守處工作。抵達(dá)哈爾濱后組織上會派人接待你們，并在工作、生活上給予關(guān)照。特別感謝綠川英子同志為中國人民抗戰(zhàn)事業(yè)做出的特別貢獻(xiàn)！

順祝賢伉儷一路平安！

高崇民

劉 仁 （激動）高副主席叫綠川……同志！太好了！

星 星 （撲向劉仁）爸爸……爸爸……

[劉仁一愣，隨即將兒子抱起不斷地狠狠地親吻著。

[眾人驚異地看著綠川和星星……

綠 川 （激動）同志……同志……這稱呼太親切了……

劉 仁 （擁抱綠川）綠川……你回來了?。ㄌ统鲆环郊t絲巾）還記得它嗎？

綠 川 永遠(yuǎn)難忘！1941 年在郭沫若先生五十壽辰上，先生特別為我題寫的一首詩……

[大屏幕上出現(xiàn)真實的紅絲巾……

劉、綠 （齊聲朗誦）“茫茫四野彌黮暗，歷歷群星麗九天。映雪終嫌光太遠(yuǎn)，照書還喜一燈妍?！?/p>

綠 川 砥方，還像九年前那樣……我跟你走！

[劉坤抱起星星親吻……

[阿敏擁抱綠川……

[ 火車鳴笛……一片白霧籠罩舞臺……

[綠川與劉仁相依偎的背影……

二十

[佳木斯松花江邊……

[劉仁、綠川（穿綠格子呢大衣）及星星相伴而行……

劉 仁 看，這就是松花江……

綠 川 （興奮）松花江？這就是松花江！像一條潔白的絲巾，像一個婀娜多姿的少女，岸邊的樹是白的……一望無際的原野是白的，白得干干凈凈，文質(zhì)彬彬……

星 星 媽媽，爸爸……我要在雪地上跑……

綠 川 跑吧！兒子！跑……

[星星高興地來回奔跑、跳躍……

劉 仁 夏天的松花江更美。到佳木斯后，從此咱們不再像流浪者四處漂泊。這兒土地肥沃，民風(fēng)淳樸。這次黨中央派來了許多文化人士，咱們可在這里永久扎根兒，重新開始我們的新生活……你這個日本人，再也不必害怕啥了……

綠 川 這些年……大家已經(jīng)把我當(dāng)成中國人了……將來，也會把我當(dāng)成佳木斯人。只是……（黯然）

劉 仁 啥？

綠 川 穿上蕭紅親手做的這件大衣，我就難受……姐姐若是活著……該多好。她答應(yīng)過……我們一道在松花江上劃船……她說，她特別會做魚……（抽泣）

劉 仁 看你……（掏出手絹給綠川）

綠 川 （突然脫口而出）他媽的！

劉 仁 （驚）你……綠川……

綠 川 可惡的戰(zhàn)爭魔鬼，讓我失去了蕭紅姐姐……

星 星 （跑過來）媽媽罵人了！

劉 仁 不，不，媽媽是憤怒的意思。

星 星 媽媽……凍手了，咱們……回家吧？

綠 川 （重新興奮地幫兒子摘下手套搓手）回家！回家！我們?nèi)毡镜募以诟皇可侥_下，我們中國的家在松花江岸邊……（由衷地）他媽的！

星 星 （不解地）媽媽……你……

劉 仁 （手勢）噓……興奮的意思……

[光漸收……

二十一

[天上飄著雪，鞭炮聲聲……

[標(biāo)語橫幅“佳木斯各界歡迎綠川英子女士”……

[劉仁和星星在放鞭炮……

[綠川穿綠格子大衣上……

劉 仁 綠川，看看，徐所長剛剛給我的鑰匙……咱家的鑰匙！

綠 川 （激動）我們在東北……在佳木斯……有自己的家啦！

劉 仁 也有了新工作——東北社會調(diào)查所研究員！東北大學(xué)的師生們還邀請你去講演呢……談?wù)剬Ξ?dāng)前局勢的認(rèn)識與看法。

綠 川 （激動）嗯……我去。砥方……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劉 仁 好啊……踏雪賞雪……

[綠川走向舞臺另一端……

星 星 爸爸，媽媽怎么了？

劉 仁 媽媽……想她的媽媽了……

[雪花漫天……綠川佇立著……

綠 川 （獨白）媽媽……過新年了，好想吃您炸的“天婦羅”，又脆又香……

[母親打著傘悄悄地走近綠川……站在她身后……

母 親 照子，媽媽的那兩只紅蘋果呢？

綠 川 媽媽……對不起……

母 親 過新年了……過了新年，春天就來了……滿樹滿枝的櫻花要開了……像這紛紛揚揚的雪花，純粹、清爽、無瑕……

綠 川 （哽咽）媽媽……太想您了……媽媽……

[綠川轉(zhuǎn)身，母親撐著傘悄悄地離去……

[天幕上大屏幕雪花中櫻花漫天綻放……

綠 川 （畫外音）我愛我的祖國，也愛中國。我更愛世界和平！我同全中國人民一道抗擊日本侵略者，即將迎來中華民族解放獨立的勝利曙光！我和劉仁君準(zhǔn)備在東北大干一場……1947 年1 月，突然我發(fā)現(xiàn)又懷孕了，小女兒蘭蘭剛出生10 個月……為了不影響工作，我決定做人工流產(chǎn)手術(shù)。手術(shù)意外感染，35 歲的我……永遠(yuǎn)地留在了這塊黑土地上。是怕我孤單吧，100 天后，夫君劉仁舊疾復(fù)發(fā)，也來陪伴我了……我們曾約定過，與夫君及可愛的蕭紅姐姐一道回東北老家，看八月的鄉(xiāng)村，在松花江邊共同唱一首好聽的歌兒……唱給我們逝去的童年、親人，也唱給未來……

[童聲合唱《松花江上》起……“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松花江上》激昂的音樂旋律起……

[天幕上大雪紛飛……

[大屏幕上出現(xiàn)文字：遼闊的三江平原上空，潔白的雪花化作晶瑩剔透的穹頂，眷顧著這對相濡以沫的好夫妻；和煦的春風(fēng)舒展溫潤的手臂，護(hù)佑著偉大的國際主義戰(zhàn)士綠川英子……1983 年，佳木斯市人民政府根據(jù)中共中央批示，特別在南郊四豐山上為綠川英子夫婦修建了具有中日風(fēng)格的合冢墓陵園。如今，他們頭枕完達(dá)山，笑看松花江，安眠黑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