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雅玲
中國古代燈具,不僅是人們?nèi)粘I詈蜕a(chǎn)勞動中廣泛使用的器具,同時也是墓葬中常見的隨葬品之一。其風格造型,不僅展示了古人的技能,也彰顯了古人的思想和精神。大同市博物館藏的5 件陶連枝燈,以實物形態(tài),向我們客觀地反映了大同地區(qū)不同時期的社會政治文化和喪葬習俗。
藏品1。該連枝燈為泥質(zhì)灰陶,通體施白色陶衣,多處殘留紅彩。由燈座、燈柱、燈盤、燈盞4 部分組成。燈座形如小口罐,侈口,束頸,溜肩成腹,底部有平折沿,上下通透,腹部有2 道凸棱,將堆塑的人物、鳥獸、山林分為3 部分,近底部有4 個圓形鏤孔。燈柱分為3 節(jié):第1 節(jié)中部有一竹節(jié);第二節(jié)中部的竹節(jié)較寬,上有4 個鉆孔,插入4條飛龍;第三節(jié)呈豆柄狀,柱頂有一豆盤,盤沿打造出一公雞,雙翅左右對稱,首、尾前后相對。燈柱底均有燈盤,從下往上依次減小,皆折沿,淺腹,平底。第1、2 盤沿上有8 個小圓孔,插入8 枝曲柄燈盞,曲柄細如蓮梗,彎曲處飾杮蒂花。燈盞整體若展翅高歌的公雞,頸高尾短,兩翅短小。第3 盤沿有4 個小孔,插入4 個張臂小人。燈座底徑40 厘米,通高128 厘米。(圖1)
圖1 藏品1
這件連枝燈整體造型華美富麗、端莊典雅,燈座上的人物、鳥獸、山林樹木等裝飾,被當時的人們賦予了多重、復雜的象征寓意。整體造型成熟、穩(wěn)重、對稱,裝飾風格活潑,富于變化,充滿情趣,從樹下生動的自然界升華到幻想的神話領(lǐng)域,大大增添了浪漫主義色彩。
藏品2。1992 年大同市陽高縣古城鎮(zhèn)安家皂出土。該連枝燈為泥質(zhì)灰陶,通體施白色陶衣,底座殘留紅彩。由燈座、燈柱、燈枝、燈盞4 部分組成。燈座為盆,斜折沿,圓唇,弧腹,平底。燈柱自下而上分為5 節(jié),由束腰座、罐、束腰座、罐、束頸盤口柱頂組成。燈枝,為連接燈柱與燈盞之龍形體,位于燈座及柱頂上。燈盞7 個,置于燈枝頂端。底座沿上有立人、冬青樹(樹上有鳥),與燈盞相間而處。燈柱中部、上部也有冬青樹。燈柱頂端口徑12.5 厘米,燈座底徑32.5 厘米,高48 厘米。(圖2)
圖2 藏品2
這樣的裝飾手法,巧妙地使各個形象主次分明、疏密有致,將天、地、人完美地融為一體,人與神、獸同處在一個畫面中,和諧共生,表達了人們渴望升入仙界,謀求死后的福澤,也體現(xiàn)了對現(xiàn)世生活的無限依戀,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是研究漢代生活民俗的真實資料。
藏品3。1999 年大同二電廠北魏墓群M36 出土。該連枝燈為釉陶,器體施醬黃色釉,有流釉痕。由燈座、燈柱、燈枝、燈盞4 部分組成。燈座,中空,覆碗形。燈柱呈竹節(jié)狀,上部細,下部略粗,中部有8 個小圓孔,分兩層錯落于竹節(jié)處。燈枝,“L”形曲柄,分插于燈柱圓孔處。柱頂有一大燈盞,口微斂,弧腹,平底,內(nèi)底近中部有圓錐狀凸起,外壁口沿處刻畫3 周凹弦紋,小燈盞位于燈枝頂端,形制大致與主燈同。中心燈盞口徑16.2 厘米,燈座底徑20.1 厘米,通高40.4 厘米[1]。(圖3)
圖3 藏品3
藏品4。2000 年大同城東雁北師院北魏墓群M2 出土。該連枝燈為泥質(zhì)灰陶,結(jié)構(gòu)與藏品3相似,也由燈座、燈柱、燈枝、燈盞4 部分組成。燈柱上細下粗,中部刻畫有四周細弦紋,弦紋間各有4 個圓孔,用于插燈。燈枝作鉤形,先抑后揚,頂上皆有淺腹平底小燈盞,盞心一尖凸。燈頂有一大燈盞,直口,方唇,微弧腹,平底。中心燈盞口徑16.2 厘米,燈座底徑18 厘米,通高41 厘米[2]。(圖4)
圖4 藏品4
藏品5。該連枝燈為釉陶,中心柱體施紅釉,曲柄燈盞部分施褐綠釉。由燈座、燈柱、燈枝、燈盞4 部分組成。燈座,中空,呈覆碗形。燈柱,兩頭略粗,中部束腰,柱身上部和中部共有8 個小圓孔用于插燈。燈枝,曲柄,亦呈鉤形,先揚后抑,頂上皆有盅狀小盞。柱頂有一大盞,口微斂,弧腹,平底,外壁口沿處刻畫3 周凹弦紋。燈座底徑20厘米,通高38 厘米。(圖5)
圖5 藏品5
燈,在廣義概念里,泛指可以照明的用具。從人類鉆木取火、燃起第一把篝火起,人類的第一盞燈就已點亮了。只是彼時的燈,指的是火炬?!吨芏Y·秋官·司烜氏》記載:“凡邦之大事,共墳燭,庭燎?!薄对娊?jīng)·小雅·庭燎》吟唱:“夜如何其? 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笨追f達疏:“庭燎者,樹之于庭,燎之為明,是燭之大者?!边@些文獻中記載的“庭燎”“燭”等指代的都是火炬,只是根據(jù)使用地點不同而賦予了不同的稱呼。比如,可以拿在手上的小火炬叫作“燭”,插在地上的較大火炬叫作“燎”?!巴チ恰?,顧名思義就是插在庭院里的火炬。
現(xiàn)今意義的燈,最早出現(xiàn)于戰(zhàn)國時期。從這一時期出土的燈具中可以看到,隨著社會階層的劃分,文化需求呈現(xiàn)多元化演變。陶質(zhì)燈,多為社會下層人士使用,造型上與傳統(tǒng)的陶豆沒有明顯的差別。青銅燈,多為帝王及上層貴族使用,造型上較為多樣,其中以連枝燈最具特色。其體量高大、燈盤眾多,照亮的范圍較其他燈更廣,更顯輝煌與火樹銀花的場景,更能體現(xiàn)帝王及上層貴族的地位。河北平山中山王“厝”墓出土的十五連枝燈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作。其整體造型猶如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枝頭高低錯落掛著燈盞,點亮時猶如滿天繁星。其裝飾也極為精巧考究,底座上的透雕雙身虎、鏤刻龍紋、拋食人物,燈枝上的群猴、金烏以及燈柱上的盤龍都充分突顯了這一時期制燈工藝的高超。
兩漢時期是連枝燈發(fā)展的繁盛時期。特別是經(jīng)過漢初“休養(yǎng)生息”的“文景之治”時代,國力強盛,社會安定,生活富足,連枝燈數(shù)量顯著增多。燈體高大,裝飾精美,附件繁復,常裝飾有各種動物和百戲人物。至東漢時期,“升仙”“事死如事生”觀念盛行,越來越多的陶質(zhì)連枝燈作為明器出現(xiàn)在中等級別墓葬中,即這一時期隨葬連枝燈的主要群體是官吏士紳,其功能已從實用器轉(zhuǎn)為明器。中國人自古以來對樹抱有特殊情感,認為樹具有旺盛、頑強的生命力,是生命的象征。兩漢時期,記述古代神話傳說的文獻多次記載了“若木”“建木”“扶木”“扶?!薄皹勀尽薄疤夷尽薄皩つ尽焙汀皳u木”等具有神性的樹木,認為這些樹可溝通天地人神。藏品1(圖1)一方面以樹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反映出彼時對樹的崇拜,期望可以通過樹登上天國的階梯;另一方面,通過高底座之上逐層升高、逐漸縮小的承盤,又在視覺上營造出了一種遙遠而縹緲的意境。承盤周邊環(huán)繞的鳥禽、祥龍、人物,呈現(xiàn)出更為直觀的仙界景象,仿佛“仙山”之巔可直通天際。此外,受“事死如事生”的觀念影響,人們采用貼塑、堆塑等裝飾工藝,將代表升天成仙、溝通天地人神的鳥、龍、羽人等形象,以及表達墓主人生前出行、狩獵、宴樂安逸生活的元素裝飾于燈身之上。至此,天界的形象與人間的形象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起,在表達時人對仙界向往的同時,也表達了他們對現(xiàn)世的依戀。藏品2(圖2)應為藏品1 的衍生版,形制上更為簡化,各層承盤邊沿貼塑龍、樹、人等形象,碗形小燈盞頂于龍首之上,省略燈枝,可能是厚葬之風盛行背景下,稍微富裕的普通民眾喪葬行為形式上的點綴[3]。
東漢末年至兩晉時期,受社會動蕩、戰(zhàn)亂的影響,連枝燈的規(guī)模和工藝較之前逐漸衰落。
北魏時期,受北方少數(shù)民族文化因素的影響,連枝燈的造型呈現(xiàn)出古樸、簡約的特征。如藏品3(圖3)、藏品4(圖4)、藏品5(圖5),雖形似樹形,但形制較單一,沒有往日的高大形制和繁縟裝飾,多素面,無鳥、獸、仙人等裝飾要素,制作工藝顯然不如漢代連枝燈精美。這一時期的連枝燈,反映出游牧民族粗獷質(zhì)樸、豪邁簡素的特質(zhì)。
隋唐時期,連枝燈逐漸地從人們的生活中消失。
連枝燈經(jīng)過上千年的發(fā)展演變,形制逐漸多樣,功能日趨完備。各個時期的連枝燈反映出不同階段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生活等多方面的信息。無論是漢代高大華美、裝飾富麗的連枝燈,抑或是魏晉時期簡潔大方的多枝燭臺,都是彼時人們思想觀念、藝術(shù)審美與技藝的生動體現(xiàn),承載著深刻的文化密碼,蘊含著豐富的人文智慧,既是物質(zhì)文化的形態(tài),又是精神文化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