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雪
內(nèi)容摘要:《潛鳥》(The Loons)是加拿大著名女作家瑪格麗特·勞倫斯的代表作之一。這部短篇小說因其獨特的構思方法和對人物的細膩描述而備受國內(nèi)外學者的關注,具有深刻的藝術欣賞價值和研究價值。筆者通過對小說中女主人公——皮格特身份認同的無根性及其邊緣化的分析,深刻探討了她人生悲劇的必然性存在。
關鍵詞:皮格特 潛鳥 身份認同 無根性 邊緣化
瑪格麗特·勞倫斯是加拿大文藝復興時期最負盛名的女作家之一。她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瑪納瓦卡”系列為她贏得了世界性聲譽。她在每一部小說中都塑造了一位具有勇氣和韌性,為爭取獨立價值而堅決斗爭的女性形像,她們執(zhí)著探索存在的意義,不斷地以自己的行為改變著社會輿論標準,表現(xiàn)了作者對生存與女性獨立主體的關注?,敿{瓦卡系列女性形像所蘊涵的人性的輝煌,無疑對傳統(tǒng)文學作品中對女性的模式化刻畫提出了挑戰(zhàn)?,敻覃愄氐淖髌分胁环ΜF(xiàn)代工業(yè)文明對人類和自然生態(tài)造成的影響和破壞的描述,流露出她對這種現(xiàn)象的深刻反思,探尋和揭示了引發(fā)危機的思想文化根源,表現(xiàn)了作者深切的人文關懷與生態(tài)關懷情感,她曾兩度榮獲總督文學獎?,敻覃愄亍趥愃沟亩唐≌f《潛鳥》就是其中一部優(yōu)秀代表作,是一部備受矚目的短篇小說,該小說語言深刻細膩,讀來令人尋味,故事情節(jié)簡單卻意義深刻,充分融入了瑪格麗特作品中對女性和生態(tài)的關注。小說的主線主要給讀者描述了一個與“我”同齡的女主人公——皮格特的人生故事。皮格特是個跛腳的梅蒂族女孩,從小因其身世而被“我們”排斥,長大后她嫁給了一個英俊的白人小伙,并且生了兩個孩子,但是不久后,她的婚姻破滅,最終導致她和她的孩子都葬身火海的悲劇故事。
通過對皮格特被邊緣化的身份特征以及其“無根”且漂泊的生存狀態(tài)的書寫,《潛鳥》給讀者展現(xiàn)了那個時期土著民族在加拿大這一前殖民國家所面臨的生存困境。小說以十九世紀末為背景,當時梅蒂人反對聯(lián)邦政府接管他們所居住的紅河地區(qū),為了爭取族人的生存權利,保護族人們賴以生存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而起義,但起義很快就被鎮(zhèn)壓了。梅蒂人也因此受到了現(xiàn)實社會的歧視的悲慘遭遇。小說以此為出發(fā)點,講述了梅蒂族姑娘皮格特在起義失敗之后備受歧視的悲劇性人生,反映了梅蒂族人如同瀕臨滅絕的潛鳥一樣所遭受的悲慘命運。本文旨在從三個部分來分析皮格特與潛鳥之間共同的悲劇命運,以及皮格特作為加拿大少數(shù)民族一員在現(xiàn)實壓迫下無法克服其人生困境,跨越現(xiàn)實中存在的巨大鴻溝從而導致了她人生的悲劇,進而探討了她所經(jīng)歷的身份認同中的無根性和她作為梅蒂族在后殖民主義下因無法真正融入到主流社會所經(jīng)歷的其身份的邊緣化,以及她悲劇性人生的必然性。
一.丟不掉的過去——身份與無根
《潛鳥》創(chuàng)作于1970年,當時加拿大正打算推出多元文化政策[1]?,敻覃愄亍趥愃雇ㄟ^對小說中人物形象的刻畫及性格的塑造真實地再現(xiàn)了瑪納沃卡鎮(zhèn)上的梅蒂族姑娘皮格特在那個以白人為主流社會多元文化大背景邊緣中苦苦掙扎,盡管她竭力與現(xiàn)實的不平等社會誓死抗爭,卻也逃不過悲慘死去的悲劇。
小說開端就描述了梅蒂族的發(fā)展歷史,刻畫了以皮格特為代表的梅蒂族人所具有的特征。作為一個沉默的民族,他們“擁有一半法國血統(tǒng),卻講著既非克里語,也非法語,就連英語也講得不地道[2]”。由此可見,在這個倡導多元文化的國家,他們的身份是不確定的,多元的,具有強烈模糊性。他們血液里流著不純的血液,語言非此非彼,注定了他們無法真正融入到克里文化中,也無法用地道的法語或英語和主流社會人群交流,因此他們只能長期忍受著來自多方面的尤其是白人的歧視與偏見。皮格特作為梅蒂族其中的一名成員,她的語言體現(xiàn)了她的性格與社會地位。勞倫斯在小說里可以描述了她講話最大的特征就是滿口臟話,爆粗口,而且還錯誤百出。加之在學校里她的成績很差,不受老師愛護,班上同學也遠離她,總之所有人都不喜歡她。皮格特從小接受的是白人統(tǒng)治下的教育,受那種主流文化教育思想的渲染卻依舊是一個“局外人”,在那樣的環(huán)境氛圍下成長使她漸漸變得冷漠、內(nèi)向、不善交際,漸而演變成為一個“沉默”的女孩。她的“沉默”耐人尋味,既是一種客觀上的無法發(fā)聲,亦是一種主觀上的屈服于現(xiàn)實。皮格特一直掙扎于這兩種狀態(tài),無法找到真正的自我。在皮格特的內(nèi)心深處,主觀上她想要擺脫自己“沉默”的狀態(tài),努力發(fā)出屬于自己或是傾向于主流社會的聲音,可是她意識到無論自己發(fā)出的是哪一種聲音都不會有聽眾??陀^上,一方面她無法擺脫主流教育思想的影響,另一方面她無法真正融入到主流社會中,無法真正和其他同學打成一片,更無法成為和他們一樣的存在。
為了深化這一點,勞倫斯在小說里給讀者敘述了皮格特生病的故事情節(jié):為了讓生病的皮格特能夠早日康復,出于仁愛,父親提議帶上她和“我們”全家一起去鉆石湖別墅去度假。雖然家里人對此意見紛紛,尤其是祖母非常反對,但是父親還是決定帶她去了。在鉆石湖的兩個月里,“我”和皮格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快樂地在那里玩耍,而皮格特卻顯得對周圍的一切都無動于衷,她總是沉默寡言,神情憂郁。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她本該擁有快樂的童年,能夠和同齡人愉快的玩耍,但是她卻顯得完全相反。于是充滿好奇心的“我”開始對皮格特的印第安血統(tǒng)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我”試圖去接近她,努力想辦法贏得她的信賴,想要去了解她的故事?!拔摇毖埶黄鹑ビ斡荆黄鹕⒉?,一起去聽鉆石湖別墅旁邊潛鳥的叫聲。然而,皮格特卻用她的冷漠且不屑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拒絕了“我”。顯然這一情節(jié)的描述中“我”與作者一體化了,我作為主流社會的一員,對皮格特這個“特殊”的個體存在產(chǎn)生了興趣,并且做出了一系列的努力去了解她,融入她。
小說里,作者對于鉆石湖別墅度假一事對人物進行了深刻細膩的描繪。我注意到她一幅茫然的樣子,似乎已靈魂出竅。“我”走近她,她便“以不屑的眼神看著我”;我試圖與她交談,可她“聲音冷淡”;我邀她一起散步,她卻說:“我又不是小孩子[3]?!碑斘沂芎闷嫘牡尿屖?,畢恭畢敬地請皮格特講“森林的故事”時,她“瞪著那雙又黑又大、毫無笑意的眼睛”厲聲吼到“閉嘴”。故事的反轉在于皮格特對“我”的拒絕,她阻斷了我走向她的第一步,也拒絕了我對她的好奇、同情和憐憫之心。對于父親的提議,皮格特內(nèi)心是喜悅的,她感受到了父親對自己的那種仁愛,然而去到那里之后的皮格特卻拒絕了我對她的好奇和主動接近。皮格特選擇不去融入到“我”所代表的主流文化之中,這一選擇體現(xiàn)了童年的她內(nèi)心的倔強和對主流文化的一絲抗拒。
無論如何,她無法真正融入到“我”的世界里。尋覓不到屬于她的溫暖,對于別人對自己偶爾的關懷她反而變得生疏。在皮格特看來,她早已經(jīng)習慣了“他們”的另眼相待,白人對他們家世感興趣在她看來只是為了嘲諷她們一族,所以她以自閉和冷漠的方式努力地維護這最后的尊嚴。
因此不論是在學?;蚣依?,還是社會上,皮格特都無法定位自己的身份,她難以尋求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地方——作為梅蒂族的一員,那種無根性一直伴隨著她的人生,就像“潛鳥”的叫聲一直縈繞在天空無法散去一樣。皮格特的“沉默”與“潛鳥”的叫聲形成了透出人心的對比,皮格特的無聲勝有聲,“潛鳥”的有聲卻成了無聲,他們都一樣,缺乏聽眾,得不到別人的認同,都是漂泊的存在。而這就是她在白人眼里所擁有的一切,這一切卻是她用一輩子也無法擺脫的東西。這一切反而為她套上了無法擺脫的“陰影”,使得她無法釋懷去接受“我”和父親對她的好,于是她只能選擇沉默,選擇那份屬于自己的與潛鳥相似的生活——做一只無根的“潛鳥”漂泊在大家認為的屬于它的天空里,做自己世界里的獨奏者。
二.抓不住的未來——邊緣化
幾年后,“我”在咖啡館再次見到皮格特時,感到十分震驚。她不再是以前那個神情暗淡、郁郁寡歡的梅蒂姑娘?,F(xiàn)在的皮格特“渾身上下充滿了野性和活力”。她與身邊的小伙子們談笑風生。她的嘴唇鮮紅鮮紅的,剪短的頭發(fā)燙成彎曲的小卷,緊身短裙將那“柔軟而苗條的身段襯托得恰到好處”。當皮格特自豪地向“我”透露“秋天我就要結婚了”的消息時,“我”意識到這是自己“頭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她[3]?!彼菑堣铗埐获Z的臉龐變得坦率且真誠,眼神中透露出一種令人生畏的渴望。離開貧困、封閉的家庭闖入白人的世界一定使她大開眼界,主流社會與梅蒂族人的生活形成了強烈反差,這更增強了皮格特想要徹底擺脫過去的陰影的決心。對她來說,能在白人世界立足最好的方式就是嫁給白人,婚姻或許是她過上“體面”生活的唯一方式。皮格特為了改變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為了擺脫她的無根性,找到歸屬感,改變她的邊緣化身份,她義無反顧的去實現(xiàn)這一愿望,猶如飛蛾撲火一般。
如果說童年時皮格特無法真正融入到和“我”的這個大家庭里是因為骨子里血緣的關系和她內(nèi)心深處最本能的抵觸,那么長大后的皮格特選擇嫁給一個白人也是她歷經(jīng)現(xiàn)實打磨之后所做出的本能的行為。婚姻可以帶給她的不僅是一種不同的社會身份,也是一種母性責任。她的孩子血液里擁有了白人的血統(tǒng)。然而,這種混血并沒有真正改變她和孩子所要面臨的現(xiàn)實狀況,他們?nèi)耘f無法融入到白人的主流社會文化中去。
皮格特的婚姻失敗了,讀者或許早已預知到她的婚姻注定了要失敗。這種結合在主流社會就不會被認同。皮格特不僅沒有得到社會的認可,她甚至沒有得到自己丈夫的認可,丈夫并沒有給她她所需要的那種歸屬感。而這場婚姻使皮格特注定了要承受更大的困難:生活周圍人們的譏諷和社會的壓力。其實皮格特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樁婚姻并沒有給她帶來她所期望的幸福、財富和歸屬感,相反,她遭到了白人世界里更多的歧視和恥辱。最終,她內(nèi)心中那份剛烈和不馴使她不得不極力地想要逃離這份不幸的婚姻。
皮格特帶著離開那個充滿困苦的家庭,努力融入到白人的世界美好愿景,以及之后所切身體會到了自己和白人世界里所完全不同的文化環(huán)境的現(xiàn)實狀態(tài),內(nèi)心必然會受到強烈的震撼,極大的反差必然會讓她更加絕望。她毅然選擇去白人的世界尋找屬于自己的立足之地,但是主流社會對她的排斥卻使她不得不“徹底”地改變自己由外表到行為舉止,再到語言的所有一切。但是,這種改變本質上仍然屬于“外在”的,單方面的,皮格特不可能真正地融入主流社會,主流社會也不會真正接納她。她抓不住自己的未來,也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在那個世界該如何運轉。最終,皮格特只好帶著自己那顆破碎的心回到老家,回到原本屬于她的地方。
三.皮格特與潛鳥的共同厄運——悲愴性
回顧皮格特的一生,她一共做出了三次重要的人生抉擇,第一次是拒絕融入“我”的家庭,第二次是選擇嫁給白人,第三次是毅然離開那場不幸的婚姻。而每一次努力和嘗試都以她的片體鱗傷和失敗而告終。生活對她沒有一丁點憐憫之心,現(xiàn)實沒有帶給她一絲希望。當所有希望最終化為泡影,皮格特萬念俱灰,開始自暴自棄。她“胖了許多,蓬頭垢面,衣冠不整,完全是一個邋遢的女人[3]”,還染上了酗酒的惡習。人類最大的悲哀莫過于心死,當你對世界和周圍一切都不寄予希望,一切也就結束了。當皮格特的美夢被現(xiàn)實擊碎,最后的尊嚴被現(xiàn)實所拋棄和踐踏,她在絕望中覺醒了,一場大火結束了她雖生猶死的生活。皮格特的死猶如無聲的吶喊,向冷酷的社會發(fā)出的最后的抗爭。正如別墅旁邊那一聲聲回蕩在空氣里的嘶吼一般令人心懸。
讀到這里,讀者會不禁想到在鉆石湖別墅深夜里湖面上哀嚎的潛鳥們。她的每一次努力就仿佛潛鳥的每一聲叫聲,一聲聲悲慘的叫聲猶如她悲劇的人生。這個世界本應充滿美好,卻總讓人想起令人悲哀的事情?;叵肴ザ燃賱e墅時那個夜深人靜的夜晚,月光下湖面顯得如此美麗。當“我”和父親一同享受這份寧靜的美麗時,卻又忍不住被那一聲聲潛鳥的嘶豪聲吸引著。寧靜的湖面和潛鳥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讀者的感受更加深刻。
潛鳥作為一種少數(shù)鳥類種類,在現(xiàn)代文明的沖擊下沒有了生存之地。開發(fā)商把它們的家園變成了“科技的產(chǎn)物”[4],各種度假區(qū)逼得它們東奔西跑,漸漸走向了滅絕。而主人公皮格特作為多元文化中的一個梅蒂族成員,為了改變自己被世人所認定的一切東西,她選擇改變自己,讓自己去適應白人世界,融入主流,可是她失敗了。她就像一只“無根”的潛鳥找不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地方,“潛鳥”只能一直在天空盤循著,漂泊著無處棲息,而她只能硬著頭皮在主流社會里闖蕩,成為了命運的犧牲者,最終只能選擇自我滅亡。正如勞倫斯說描述的一樣,沒有人能夠描述那種哀嚎的聲音,它屬于一個被隔離的世界。沒有人真正想去了解和接納梅蒂族,面對現(xiàn)實他們都顯得那么微小和脆弱。“潛鳥”它們與皮格特一族不正是擁有同樣命運的一類嗎?父親離開人世后,我再次來到鉆石湖時,那里的一切都變了,就像我長大后再次碰到的皮格特,曾經(jīng)的他們都不存在了。
瑪格麗特·勞倫斯真的稱得上一位實至名歸的語言大師,她一生著作甚豐,作品包括小說、雜文和兒童故事。小說中運用獨特的女性寫作方式,刻畫出一群執(zhí)著探求存在意義及自我價值的女性形象,其寫作語言深刻,把人物特征和故事情節(jié)描述的栩栩如生,使人讀起來真實親切,有身臨其境的感覺,代入感極強。
《潛鳥》中瑪格麗特用了大量的對比來凸顯殖民過后多元文化的相互撞擊。其中皮格特和“我”,皮格特和“潛鳥”,通過對這些簡樸的語言的閱讀,讀者被漸漸帶入到故事情節(jié)里,不斷地體會作者敘述中所表達的深刻寓意,讓人意猶未盡。正如作者透過“我”的口中所得出的認識一樣“或許,皮格特才是那個唯一能夠聽懂潛鳥哀嚎的人[4]”。皮格特的一生是悲哀的,而這種悲哀恰似那一聲聲潛鳥的哀嚎,沒有人真正理解,這也是她悲劇的人生里那種無根性、邊緣化的身份特征。
參考文獻
[1]繩立平.直立的馬賽克——從《潛鳥》中看加拿大多元文化[J].內(nèi)蒙古民族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35(03):50-52.
[2]何昌邑.邊緣生存:加拿大民族文學的重要特色——M·勞倫斯所著《潛鳥》的解讀[J].云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03):78-82.
[3]瑪格麗特·勞倫斯.“潛鳥”[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4bbc70340
10009tt.html,2013/3/2.
[4]蔡奐.對《潛鳥》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解讀[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02):131-134.
(作者單位:云南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