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彥

評書，既是一種曲藝形式，也是一種文學樣式；既是具有民族風格的通俗文學，也是訴諸于聽覺和視覺的口語藝術；既是中華民族語言表演的傳承主體與道具，也是與百姓娛樂生活息息相關的精神食糧。評書憑借本身跌宕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及演員出色生動的說演技巧，為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然而，盡管評書藝術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各個歷史時期的代表性演員、書目廣為人知，但關于評書表演理論和技巧的論述寥寥無幾，似乎停留在“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狀態(tài)。

直到2019年，由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遼寧科技大學組織編寫的“全國高等院校曲藝本科系列教材”問世，12本教材其中就包括《評書表演藝術》。評書藝術家田連元“將所學、所知、所悟、所聽、所聞、所演、所練……統(tǒng)統(tǒng)進行歸納、分類”，其女田潔“搜集資料，匯合筆記”（《評書表演藝術》后記），終成此書。

《評書表演藝術》共6章，分別是評書概述、評書的創(chuàng)作、評書的表演、評書的藝術特色、評書的地域分布、經典評書選段賞析。

在第一章評書概述中，作者從要義、起源與發(fā)展、形式、與其他藝術門類4方面進行了介紹。作者提出，評書由說、演、評、博4要素構成。評書的“說”不同于生活中的“說”，是經過深思熟慮、斟酌推敲的，語言形式分為敘述、表述、引述、旁白等；“演”即表演，包括形體表演、面部表演、虛擬表演等；“評”即評論，評是評書的精神、靈魂，包括點評、夾評、引評、論評等；“博”即淵博，評書演員要具備淵博的社會知識、歷史知識、文學知識和雜學知識。

在第二章評書的創(chuàng)作中，作者從題材與體裁、結構、情節(jié)設置3方面進行了介紹。關于評書的結構，作者先是沿用話本小說研究總結出來的程式化結構，即一篇首，二入話，三頭回，四正話，五片尾（如篇首，就是評書開頭的詩、詞或白話，既可因詩引事，也可互不相干只作為引發(fā)之句；正話，就是評書文本的主體），繼而話鋒一轉，又強調“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社會的進步，廣大觀眾、聽眾文化水平的提高和欣賞水平的提高，以及人民大眾生活節(jié)奏的變化，這些傳統(tǒng)的手法，早已在記憶中封存……今天的評書講究的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結構，開門見山、引人入勝的情節(jié)”（36頁），自然過渡到情節(jié)設置上，由此展開對梁子、坨子、扣子的介紹，尤其是通過不同演員對《秦瓊賣馬》中秦瓊邂逅王伯黨一段的處理，分析懸念的設置和運用，令讀者一目了然。

在第三章評書的表演中，作者從要素、特征、技巧、服裝道具與舞臺運用、藝諺藝訣5方面闡釋了評書表演理論及技能。其中特征一節(jié)，作者通過對話與交流，節(jié)奏，模仿，虛擬，說、演、評、博的綜合使用，以及說好長篇書的幾個步驟，全方位、多角度地提煉出評書的表演特征。在談到如何通過對話區(qū)分不同人物時，作者認為，要做到語言區(qū)別（聲音大小粗細，即音色）、方言區(qū)別（方言俚語）、節(jié)奏區(qū)別（語速快慢），并以《調寇》等評書中的部分橋段作為例證進行分析。在談到形象刻畫時，作者提出視像（在表演中必須看到要說的形象，即眼中有人）、視角（從演員的目光中看出人物的角度）、視覺（讓觀眾真實地看到，有看到的感覺或幻覺）的概念，并以《對花槍》等評書中的部分橋段作為例證進行分析。在談到道具的運用時，作者以《楊志賣刀》為例說明如何用好扇子：

最后說到，牛二放潑，拿著刀向楊志接連砍去的時候，口里連連說著：“我看有血，沒血，有血，沒血……”楊志左躲右閃，見無人敢管，飛起一腳，把刀踢飛。牛二低頭撞往楊志的前胸……楊志見踢飛的刀正從空中落下，他接刀在手（這里應是將扇子橫扔空中，然后又接?。?，撤步返身，一刀砍下，噗！腦袋掉了，腔子上是白茬……（96頁）

讀者一邊看一邊想象或回憶（電視節(jié)目曾播出過田連元先生的《楊志賣刀》），演員對道具的精妙運用和逼真表現(xiàn)如在目前。

在第四章評書的藝術特色中，作者提煉出細膩、逼真、傳神、幽默4個特點。所謂細膩，就是注重細節(jié)，包括情節(jié)發(fā)展細節(jié)、人物刻畫細節(jié)、環(huán)境景物細節(jié)；所謂逼真，就是塑造人物精準，包括抓住代表性語言和細節(jié)、“什么人辦什么事”、找出代表性語言和動作、掌握個性由始至終；所謂傳神，就是指臉上的表演，包括臉上的戲和用眼神表達情緒；所謂幽默，就是抖“包袱兒”，包括從“一潑三響”到“一笑三迷”、情節(jié)喜劇與插科打諢、喜劇情節(jié)的自然形成、細節(jié)的幽默、情節(jié)中的幽默、有意的夸張和錯位，同時又提到3種不能有的幽默，即不能違背書情書理、不能違背人的性格、不能違背主題立意。

在第五章評書的地域分布中，作者對北京評書、天津評書和其他地方評書（評話）的主要代表人物及書目作了簡要介紹。

在第六章經典評書選段賞析中，田連元先生的6段代表作文本《楊志賣刀》《肖飛買藥》《調寇》《梁上君子》《新的采訪》《賈科長買馬》得以呈現(xiàn)，且關鍵處均附有賞析文字。如《楊志賣刀》（片段）：

肉檁子眉毛鈴鐺眼，缺翅的鼻子橘子皮臉，厚嘴唇，大馬牙，連鬢絡腮的短胡子茬。一嘴的酒氣，一臉的流氣，渾身上下從每個汗毛眼里邊，都透著一股邪氣。

這位是誰呀？本地有名的——潑皮牛二。潑皮是外號，牛二是本名。什么叫“潑皮”？就是地癩。一塊地當間長這么一塊癩。

這牛二，從小不著調，長大了管不了，十六歲氣死他爹，十八歲氣死他娘。有個二叔沒讓他氣死，得了腦血栓—半身不遂了。打架斗毆，設賭抽頭，吃喝嫖賭，坑蒙拐騙，五毒俱全，全面發(fā)展！

此人在這條街上，有個外號叫“凈街虎”。要不怎么剛才老百姓說老虎來了呢。不過也有人背地里說：“他算什么虎呀，他長出毛來就是瘋狗，安上尾巴就是野驢！”

一個月前，因為打群架，進了監(jiān)獄了，老百姓滿大街放鞭炮——慶祝牛二入獄?？山裉焖殖鰜砹耍瑸槭裁?？看監(jiān)獄的是他表兄，他打架斗毆，判不了重罪，所以出來了。

這牛二剛在前邊吃了頓飯，喝了瓶酒，沒給錢，掌柜的也不敢要。

牛二一邊走一遍嘴里嘟囔：“他媽的，一個月沒到這街上來啦，我看看有什么變化，誰家姑娘肚子大啦，哪個寡婦要出嫁啦，牛二爺都得過問過問。”

賞析：

這一段介紹牛二出場，并沒使用傳統(tǒng)的贊賦給牛二開臉兒，而是用了全新的人物外貌介紹，并伴以簡略的人物經歷檔案，加上最后的幾句話，勾勒出一個地道的宋代流氓形象。（177頁）

以上便是《評書表演藝術》的梗概內容。

眾所周知，作為家喻戶曉、喜聞樂見的重要曲種，評書的價值和作用是多向性的，既要傳承，也要發(fā)展。評書所包含的思想觀念、道德規(guī)范、價值取向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源泉，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涵養(yǎng)，只有深入繼承、挖掘和傳播評書中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內容，才能實現(xiàn)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同時，評書必須立足于弘揚民族文化、傳承中華文明的高度，始終為大眾喜聞樂見，才能永葆民族民間文學藝術的魅力、感染力和生命力。作為全面闡釋評書表演理論及技能的教材，《評書表演藝術》既完成了評書藝術理論的構建，又彰顯了作者的藝術實踐風范，更是老一輩評書藝術家多年從藝經驗和思考體悟的結晶。筆者鄭重推薦的同時，也深感自身責任重大，在老一輩評書藝術家的言傳身教下，今后定將評書藝術傳承發(fā)展下去。

（作者：中國曲協(xié)評書藝術委員會委員、中華書局編輯）（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