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奇才
趕著牛羊出了大門,朝東走一段坑坑洼洼的下坡路,就抖出了一塊長條形的高出河床一人多高的平地,生了一簇簇的馬蓮、醉馬草和冰草。高地中央長著一棵虬枝盤曲的老松樹,松樹右側(cè)蓋了一間簡易的黃泥小屋。微風拂過,松樹生生一派鶴發(fā)童顏的仙人風度,和黃泥小屋相依相偎,孤寂中略顯生活的煙塵。
這棵松樹究竟長了多少年,沒有人知道,就是村里最年長的賽里木阿爺也說不上大概的年份。反正自他記事起這棵松樹就長在這片長條高地上。這只羊過來蹭一蹭脖子,那只羊過來擦一擦脊梁,再加上河灘里的風刮起來也沒有規(guī)則和方向,把這棵松樹生拉硬扯地磨煉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模樣。一棵樹長得七扭八歪疙疙瘩瘩不成材料的時候,就沒有人打它的主意了,不成柱不成椽,就是砍燒柴也嫌硌手呢。
它是一棵無伴的松樹,孤零零的。河灘里長著一棵棵的白楊樹、柳樹和酸刺,就是沒有一棵松樹,更沒有哪一棵樹長在它跟前給它做伴兒。
它注定是孤寂的。
守田人賽里木阿爺就一個人住在那黃泥小屋里,他注定也很孤寂,好在他養(yǎng)了條非常機靈的黃毛狗。這條狗是被人遺棄的浪狗。賽里木阿爺心善,看到這條狗的時候,它渾身銹毛,連路都走不穩(wěn)。他用殘湯剩飯喂養(yǎng)了兩個月,黃狗生生地脫了層皮毛,長出了一身油亮亮的黃毛。黃狗有了吃住的地方,就再也不去思謀吃喝的事了,一心跟著賽里木阿爺,跟得比跟屁蟲還緊,一臉溫順地跟著,像個保鏢似的。
這條狗是懂得感恩的好狗。
它陪著孤寂和落寞的賽里木阿爺來度余生。
一只斷翅的野雞喂養(yǎng)得像只家雞,肥肥胖胖地在門前的草地上追啄蟲子,看見生人來了就嗖地鉆進馬蓮叢里,露出艷紅的腦袋瞧著。它剛破殼來到這個世界時下了場冰雹,母雞被冰雹打死了,賽里木阿爺提起死了多時的母雞時,它身下的野雞娃子還活著,一只翅膀被冰雹打壞了。
賽里木阿爺捧著瑟瑟發(fā)抖的野雞娃子回到了黃泥小屋,養(yǎng)在了一個竹籠里。咱們家鄉(xiāng)有句話叫:打死家雞不離家,養(yǎng)死野雞不戀家。但賽里木阿爺不但把這只野雞養(yǎng)大了而且還養(yǎng)戀了,跟前跟后戀得不行。
一棵孤獨的松樹下,孤寡的賽里木阿爺住在低矮的黃泥小屋里,收養(yǎng)了條浪狗乖得不得了,喂養(yǎng)了只野雞戀得不得了。
一松一人一狗一雞一屋,在人們上山放牧牛羊的早晨,成了一道風景,竟也讓有些人羨慕不已。
賽里木阿爺由浪狗和野雞陪著度過了他的八十歲生日,竟無疾而終。
賽里木阿爺走了,走得悄無聲息。浪狗在黃泥小屋門前嗅著,嗚嗚地叫了幾天忍不住饑餓走了,戀家的野雞也不知行蹤去了哪兒,再也沒有見到過。
黃泥小屋的門緊扣著,不幾年就在雨水的沖刷下倒塌了,亂土縫里慢慢地長出了馬蓮和冰草,還有幾棵手指粗的白楊和柳樹苗。
只有松樹依然孤寂地挺立,不屈不撓,任憑風吹雨淋。經(jīng)年后,人們的記憶中只有這棵葳蕤的松樹了。
也許在若干年后,那幾棵白楊和柳樹苗會長成參天大樹,陪伴孤寂的松樹,又是一道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