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木
“走啦!”仔仔興高采烈叫阿爸,一溜煙跑出老屋。
暑假的這天,仔仔家搬新家,搬到小城的公寓,新家里什么都有,阿爸和阿媽收拾來收拾去,只收拾了幾件衣物,仔仔收拾來收拾去,只收拾了兩輛遙控車。
阿爺呢?
阿爺好像沒收拾好。
仔仔望望街尾,阿爺還在修自行車。
阿爺今年七十三歲,修補(bǔ)的活兒做得好,每天在街尾擺兩個(gè)攤子,補(bǔ)鞋,修自行車,一天下來,其實(shí)沒多少人補(bǔ)鞋,也沒多少人修自行車,阿爺就補(bǔ)自己的鞋子,修自己的自行車。
他的自行車?yán)狭耍凶械煤八骞?。阿爺喊它“鳳凰”,“鳳凰”是“鳳凰”牌老車,車尾有個(gè)鳳凰圖案,車梁下套著鐵牌,上面寫有編號和年份,車座磨掉了一塊皮,車梁蹭掉了兩塊漆,鏈子壞了又好,好了又壞。
只有鈴鐺年輕,阿爺說,鈴鐺是心臟,人的心臟撲通撲通跳,自行車是叮叮地跳,跳了人和車才有勁,于是年年給“鳳凰”換新鈴鐺,打得滿街響,打得快快活活,一響,人家就知道是阿爺來了。
阿爺上車的動作也年輕,一個(gè)鷂子翻身躍上去,快活得很,叮叮打兩下鈴鐺,老街亮了,風(fēng)吹進(jìn)窄窄的街面,三只麻雀撲棱起飛……
老街也很老了,是小城最老的街,有多老?九十八歲的彭阿公說不上,雜貨鋪的霍老板說不上,青磚墻皮上的青苔說不上,鍋耳房頂上的野花也說不上。
只有地上的石板可能說得上。貓走過,賣貨郎走過,午后的風(fēng)走過,影子來來去去,把石板磨得像大大小小的鏡子,有時(shí)照出土黃,有時(shí)照出暗綠,有時(shí)照出黛青,九歲的仔仔從街頭走到街尾,走八百步,又像走在五顏六色的補(bǔ)丁上。
阿爺常說,老家伙、老活兒、老骨頭,要常常動動才能年輕。八百步遠(yuǎn)的老街,他就這樣走來走去,鈴鐺聲時(shí)不時(shí)響起。
仔仔笑阿爺,自行車和老街哪會再年輕?去年阿媽給仔仔買了輛自行車,騎著像道閃電,那才叫年輕;阿爸的小轎車、小城越來越闊的馬路、馬路上簇新的大樓,那才叫年輕。
“阿爺!走啦——”仔仔朝街尾喊,一想到馬上能在新房間的大床上打滾,他就心急火燎。
老街三十三戶人家,這些年陸陸續(xù)續(xù)搬走,去年還有老人坐在水蒲桃樹下拉家常,今年只剩下鳥叫聲。
阿爺還在修自行車。
夕陽有點(diǎn)懶散,陽光斑斑點(diǎn)點(diǎn)投落石板,一旁的自行車安安靜靜。
阿爺慢吞吞地收拾工具:錐子、鉗子、布袋子、木凳子……街尾的水蒲桃樹一邊開花一邊結(jié)果,一個(gè)青白果子跳到了他的背上。
阿爺踏著“鳳凰”回到老屋前,架好車,不進(jìn)屋,坐在屋前的石墩上。
仔仔連聲說:“阿爺,走啦!”
“爸,走啦?!卑州p聲對阿爺說。
阿爺不說話,回屋收拾東西,阿爸進(jìn)屋幫忙。收拾來收拾去,眼看夕陽收起,兩人還沒出屋。
仔仔往里喊一聲,阿爺出來了,帶著一大堆東西,老臉盆、老收錄機(jī)、大掛鐘、BB 機(jī)、一個(gè)老木箱,紅漆掉了不少,邊邊描著暗花,那是阿嬤的嫁妝。
阿爸勸阿爺說,新家沒地方放。
阿爸說的是實(shí)話,新家地方不小,也不大,雙陽臺都想好怎么用了,擺上阿爸的茶桌、阿媽的多肉和月季花、小博美的狗窩;另一個(gè)陽臺要放洗衣機(jī),晾衣服。
“我放我的房間!”阿爺大聲說著,推出阿嬤的老縫紉機(jī)。
“阿爺,你的房間也放不下!”仔仔說。
“放你房間行不?”阿爺說。
仔仔一聽,不樂意了,雖然跟阿爺親,但他才不愿意讓這些破破爛爛的舊東西放進(jìn)他的新房間呢!
“我不!”仔仔噘起嘴巴說。
“我給你造支銅手槍?!卑斦f。
“我不!”
“我給你零花錢。”
“我不!”
阿爺不高興了,仔仔也不高興了,他說:“阿爺,我用壓歲錢給你買輛新自行車?!?/p>
“不要!”
祖孫倆犟著。
阿爸對阿爺說:“把東西放回老家?”
鄉(xiāng)下老家,人也走光了,破房子里有很多蛇蟲鼠蟻。阿爺不樂意把他的舊寶貝丟給蛇蟲鼠蟻。
他找來一條大木板,一個(gè)大鐵籃,綁鳳凰車前后,馱上他的舊寶貝,前一坨,后一坨,鳳凰車不像鳳凰了,像頭大駱駝。
阿爺?shù)挠?jì)劃是先搬走一批,再搬走縫紉機(jī),打定主意后,他顫巍巍地推車,加速,右腳掌撐上腳踏,左腳掌蹬地,蹬蹬蹬——一個(gè)鷂子翻身,那么大的駱駝車,還真讓他上去了。
“叮叮!”鈴鐺響了響,“鳳凰”搖搖晃晃游向暮色,鏈子咔咔響,“咔咔咔,咔咔咔……咔嚓!”鏈子掉了下來。
阿爸連忙上前扶著,阿爺跳下車,架好,扒拉出一罐機(jī)油,貓腰給車鏈上油。
上了油的鏈子金黃金黃,搖兩下,鏈子滴溜溜轉(zhuǎn)。
阿爺又一個(gè)鷂子翻身上車,“鳳凰”走了一段,“咔嚓!”車鏈子又掉了,仔仔哈哈大笑:“阿爺,‘鳳凰’壞啦!”
阿爺生氣了,也不知道生什么氣,把“鳳凰”推回老屋墻邊,一屁股坐回石墩上:“你們先走,我在這里過一夜?!?/p>
“明天這里要拆了?!卑终f。
“那就明天走。”
“明天一大早就要拆了?!?/p>
“那就一大早走?!?/p>
原來阿爺舍不得走!
有什么舍不得的?仔仔不明白。老街都沒人了,只剩下老屋和鳥了;政府的人說,老街的屋子是危樓,要拆;老街的地面凹坎多,也要修,已做了規(guī)劃,改造成一條商業(yè)街,不好嗎?
阿爺不再說什么,一折身返回老屋,哐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門。
他堅(jiān)持要在老屋過最后一夜。
仔仔拍門喊阿爺,阿爺不應(yīng)聲;仔仔推推門,推不動。
阿爺真是個(gè)說一不二的倔老頭。
老街在城北,新家在城南,隔了三條大馬路、兩棟大廈。仔仔離開時(shí),回頭望望老街,傍晚的路燈亮起,一朵黃光落入石板,像有故事要講。
仔仔問阿爸,阿爺為什么不舍得走?
阿爸想了想,說:“阿爺老了。”
到了新屋,仔仔很興奮,到處跑到處看,在新房間的大床上打了十六個(gè)滾。到睡覺的時(shí)候卻睡不著,想起阿爺,阿爺不快活,不快活的阿爺在空蕩蕩的老屋里干什么?想什么?
他望望十層樓下的街道,熱熱鬧鬧的,燈光像一條火龍,人和車在火龍里穿行。
看著看著,仔仔打了瞌睡,聽到一個(gè)人喊他:“仔仔!”
仔仔往下一看,阿爺扶著“鳳凰”在樓下喊他。
仔仔連忙下樓。
阿爺說:“走,回老街?!?/p>
“回老街干什么?”
“玩?!?/p>
阿爺載著仔仔,穿過小城三條馬路、兩棟大廈,回到了老街。
人車還未到老街,就聽到里面的吆喝聲:“補(bǔ)鍋!”“好靚芝麻糊!”“鵝毛鴨毛換火柴!”唱歌似的。
仔仔驚訝地走進(jìn)老街,那是一條他從沒見過的老街,兩邊一溜的老攤子、老店鋪,有剃頭鋪、醬油店、賣油條的、賣盲公餅的……還有仔仔不常見的老手藝,有剪紙、捏泥人、編竹、糖畫……
阿爺呢?
阿爺不見了。
顧不上阿爺了,仔仔面前眼花繚亂,一個(gè)個(gè)鏡頭畫卷似的打開——
一群孩子在滾鐵圈,趕著大鐵圈從街頭滾到街尾,喊來喊去……
“快來玩!”一個(gè)小男孩喊仔仔,仔仔一看,呀,那不是照片里童年的阿爺嗎?
阿爺怎么變成小孩子了?
大鐵圈風(fēng)一樣卷過來,仔仔不由追著鐵圈跑,玩得滿頭大汗,哈哈大笑……
忽然,街頭傳來鞭炮聲,一個(gè)年輕人騎著自行車載著新娘子,后面七八個(gè)人擔(dān)著嫁妝,嫁妝眼熟,大臉盆、暖水壺、縫紉機(jī)、大紅老木箱邊邊描著暗花……
年輕人也眼熟,啊,那不是年輕時(shí)的阿爺嗎?
年輕的阿爺騎著年輕的“鳳凰”,“鳳凰”上坐著年輕的阿嬤,阿嬤害羞地笑,老街人快活地笑,阿爺咧著嘴傻乎乎地笑。
六十年代的自行車金貴,花了阿爺全部積蓄,有錢也不易買,還得有票,一票難求,可阿爺愣是買回來,把阿嬤娶回了家。
“叮叮,叮叮!”阿爺打響鈴鐺,有多響打多響,響聲拋向老街深處,老街也年輕了……
娶了親的阿爺在街尾補(bǔ)鞋,阿嬤在街心裁衣服,“啪嗒啪嗒”踩響縫紉機(jī),隔著十二塊石板,阿爺望一眼阿嬤,阿嬤望一眼阿爺……
仔仔回頭望望,阿爸出生了,不久,大姑姑、二姑姑也出生了。阿爺踏著“鳳凰”馱回米、馱回肉,他又黑又瘦,可鈴鐺還是快活響……
一眨眼,阿爸長成跟仔仔一般大,滿街溜達(dá),急著要學(xué)騎鳳凰車。
“鳳凰”正當(dāng)壯年,動起來像只鳳凰,不動時(shí)像匹黑馬,阿爸急匆匆躍上車——阿爺似鷂子翻身,阿爸似笨豬上樹,看得仔仔咯咯大笑。
阿爺扶著車尾跟著跑,邊對阿爸吆喝:“跨腿!跨腿!”
阿爸終于躍上車座,小短腿夠不上腳踏,但慣性幫上忙,腳踏飛快輪轉(zhuǎn),接上,隨著阿爸的小身子歪左、歪右,阿爸高興得嘎嘎笑,打得鈴鐺叮叮響,阿爺悄悄放開手。
“叮叮!叮叮!”鈴聲遠(yuǎn)去,又從街尾鉆出來,仔仔看見小小的自己坐阿爺?shù)镍P凰車上,小小的手窩在阿爺?shù)难澏道锶∨?/p>
“鳳凰”變老了,生了銹;阿爺也變老了,清晨載仔仔上幼兒園,風(fēng)翻開他頭發(fā)里的白……
阿爺做了父親,又做了阿爺,就在老街上,鳳凰車踏來踏去,鈴鐺響來響去,“叮!叮叮……”
仔仔翻個(gè)身,一下子醒來——原來做了一個(gè)夢!
好像不是夢,好像真的一樣,那些唱歌似的叫賣聲,年輕的阿爺騎著鳳凰車傻乎乎笑的樣子……
仔仔跳下床找阿爸,阿媽說,阿爸昨晚回老街陪阿爺了。
怎么不叫上我?仔仔想,撒腿往屋外跑,他要趕去老街,找找那個(gè)夢……
仔仔踩著他的自行車,穿過三條馬路、兩棟大廈,回到了老街。
老街安安靜靜,沒有夢里的熱鬧,只有鳥叫聲、葉子落地的聲音。
仔仔想念那個(gè)夢。那個(gè)夢真好,好得像一幅畫。
然后,他聽到鈴鐺聲,阿爸騎著自行車從街尾轉(zhuǎn)出來,車后載著阿爺,和夢里一樣,阿爺和阿爸都笑瞇瞇的,可又好像不一樣,這次是阿爸載著阿爺,不是阿爺載著阿爸。
小小的阿爺坐在大大的阿爸身后,兩個(gè)人一前一后在說話,聲音不大,淹沒在嘰嘰喳喳的鳥叫聲里,淹沒在叮叮的鈴鐺聲里。
好像在說從前的事,仔仔夢里的事,老街,老店鋪,老叫賣聲,還有學(xué)自行車的事……兩個(gè)人騎著車,說著話,從街頭到街尾,又從街尾到街頭……
昨夜,阿爺和阿爸做了和仔仔一樣的夢?
夢里藏著大臉盆、大掛鐘、老木箱,還有一條好老街;藏著小時(shí)候的阿爺、年輕的阿爺、騎著鳳凰車的阿爺……
藏了很多年,舍不得丟了,就像仔仔以后很老很老,還不舍得丟掉他心愛的遙控車。
仔仔懂了。
騎上他的自行車,他趕上“鳳凰”,阿爸一見仔仔哈哈笑,蹬著“鳳凰”跑,仔仔在后面追,一老一少的人,一老一少的車在賽跑……
“叮叮!叮叮!”仔仔騎著自行車,箭似的超越“鳳凰”……晨光像潮水漫上老街,他們游在水里,鈴聲像水泡一串串蕩開……
“老了。”阿爸喘著氣,看著前面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仔仔說。
“你還不老?!卑斦f。
該走了。
“阿爺,”仔仔說,“你給我造支銅手槍,我讓你的舊寶貝放我的房間?!?/p>
阿爸和仔仔七手八腳把阿爺?shù)臇|西馱上鳳凰車,準(zhǔn)備搬到街口的小車上。
馱滿東西的“鳳凰”又變成老駱駝。
阿爺反倒不急,又坐在石墩上,這次仔仔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說:“阿爺,老街離新家不遠(yuǎn),每天能回來看看?!?/p>
阿爺“哦”了一聲,并沒有站起身,這次仔仔不知道阿爺在想什么。
“老李!走啦?!本攀藲q的彭阿公拄著拐杖走過,他回來拿他的藤木拐杖。
阿爺笑笑,望望彭阿公。彭阿公拄著拐杖,慢慢走向街口。
阿爺站起來,走向鳳凰車。
爺仨推著車走。東西有點(diǎn)重,三人扶左,扶右。
一個(gè)收買佬踩著三輪車過來,車上寫著“收廢品”,附上醒目的聯(lián)系電話,車后馱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呐f貨。
“收舊貨——”收買佬望著爺仨,“東西舊咯,還不賣嗎?”
“不賣?!弊凶泻桶滞曊f。
阿爺不說話。
“暖水壺漏底咯,臉盆生銹咯,老鼠在大衣里打過洞,都沒用咯。”收買佬又說。
爺仨不說話,繼續(xù)推車。
“阿爸,”仔仔望望三輪車上的舊東西,小聲問阿爸,“廢品拿去做什么?”
“拿去再造,做木、做鐵、做布、做紙?!卑中÷暬卮?。
“不是廢品,寫錯了!是舊貨,回頭改過來——收舊貨啦!”收買佬吆喝著蹬車遠(yuǎn)去。喊聲長長的,也像唱歌。
阿爺?shù)哪_步慢了,走兩步,更慢了。
他站住了。
“賣!”他拐著脖子朝收買佬喊。石板上兩只黃鸝急忙飛走。仔仔吃驚地望著阿爺。
阿爺摸了摸暖水壺、大擺鐘、老木箱,一口氣賣了暖水壺、大擺鐘、老臉盆、老木箱……他賣東西的時(shí)候,和昨天不肯賣東西的時(shí)候,一樣二話不說。
仔仔納悶得很,想問阿爺,想問阿爸,可是他們都不作聲。
收買佬分類收拾好,望望他們身后的縫紉機(jī),又問:“賣嗎?”
那可是阿嬤的縫紉機(jī)!
仔仔緊盯著阿爺。
阿爺摸了摸縫紉機(jī)壞掉的機(jī)頭,輕輕說:“賣?!?/p>
仔仔更吃驚了。
剩下自行車。
“這個(gè)不賣。”仔仔對收買佬說。
阿爺還是不說話,拍拍“鳳凰”的車座,像拍著一個(gè)老熟人,然后拔了拔鈴鐺,“叮!”一個(gè)聲音蕩開,久久不散。“賣?!卑斦f。
仔仔瞪大眼睛。
阿爺把舊寶貝賣得一干二凈,只留下修鞋子的老工具箱。
收買佬遠(yuǎn)去,阿爺捏著錢票子站在街心。
老街靜悄悄,阿爺靜悄悄。
“走啦?!边^了一會兒,阿爺對阿爸和仔仔說。
回新家的路上,仔仔很納悶,問阿爺:“你為什么舍得賣舊寶貝,賣‘鳳凰’?”
阿爺望著車窗外,說:“阿爺老啦,它們也老啦,不中用咯。”說得很輕,像嘆氣。
車窗外,小城生機(jī)勃勃,城中心有個(gè)大公園,公園前立著一個(gè)大雕像:一個(gè)男孩和一個(gè)女孩托起一個(gè)太陽,栩栩如生。
仔仔和阿爸望著那個(gè)雕塑,心里不約而同有了個(gè)主意。
這個(gè)主意很好,但不易辦好。這個(gè)暑假,仔仔和阿爸一天到晚往外跑。
這一天,阿爺像往常一樣起大早,到下面公園溜達(dá)了兩圈,打完太極拳,便擺開修鞋攤子干活。他想不到來修鞋子的人不少,比老街的人多,他干得有勁頭。
中午回家吃飯,阿爺推門回屋,發(fā)現(xiàn)房間里添了不少家具,不由一陣驚訝。
先是一張茶幾,設(shè)計(jì)很特別,桌面是一塊圓玻璃,玻璃下托著一個(gè)輪胎,阿爺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鳳凰”的輪胎,這個(gè)輪胎和他跑過平路,跑過顛簸路,補(bǔ)了多少次,他知道;另一個(gè)輪胎呢?阿爺望望下,望望上,看到另一個(gè)輪胎在天花板上,變成一頂大圓燈,中間垂落三個(gè)燈泡,很有藝術(shù)感;阿爺又望望左,望望右,床邊有一張凳子,凳墊是用“鳳凰”的車座做的,黑漆皮,阿爺一直不舍得換個(gè)新的,他說,老車換個(gè)新坐墊,就像牛頭搭上馬嘴,別扭……
走到洗手間,兩條半米長的鐵竿子,頭尾扎進(jìn)墻壁,做了搭毛巾的架子,阿爺一眼認(rèn)出是“鳳凰”的車梁,上面磕了個(gè)疤,那是他幾十年前從老家馱大米回家,那天下著大雨,人和車滾落山溝磕碰的。
阿爺?shù)难劭魺崃耍诜块g里走來走去,看來看去,摸摸這兒,摸摸那兒,他咕噥著,說自己一輩子做修修補(bǔ)補(bǔ)的活兒,怎么就沒想到這個(gè)?這下好了,“鳳凰”又回來了。
“叮叮!”門外鈴鐺響,阿爺又愣了,這不是“鳳凰”快活的鈴聲嗎?他快步去開大門,門打開,仔仔和阿爸笑瞇瞇地站在門口,“鳳凰”的鈴鐺做成了門鈴,裝在大門邊。
“叮叮!叮叮!”仔仔舉手按鈴,手指磨得破了皮,但他得意地笑了。
(文字有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