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紅
一碗水以前不是叫一碗水的,而是叫一碗米。
白崖坎是一座高高大大的崖壁。那崖壁是頁巖土質(zhì),中間布滿了白色的秈米石,在太陽下反射著白光,也就得了“白崖坎”這個好聽的名字。白崖坎下是一個大石灘子,那大石灘子也怪,中間有一個仰天窩。仰天窩不大,跟鄉(xiāng)下用來裝菜煮湯的大粗碗差不多。
仰天窩是有故事的。
相傳,那個仰天窩半夜時要出米。出的米不多不少,就一大粗碗那么多?!耙煌朊住边@個名字就是這么個來歷。你可別小看那一碗米喲,據(jù)說神奇得很。白崖坎下那個五頂廟里來的香客,不管你每天來多還是來少,那一碗米下了鍋熬了粥,足夠吃了。就是甲子年村子里鬧大災(zāi),家家戶戶都沒有米吃,家家戶戶都往五頂廟跑去喝粥填肚皮,嘿,都夠大家吃了。你說神不神?
可那神奇的一碗米卻被人破壞了,真是可惜。
那年,五頂廟里出了個花和尚,就盯上了那一碗米?;ê蜕袆幽X筋呢,他想,那一碗米有那么神奇,我把仰天窩打大點兒,多出些米,不但夠吃,余下的還可以偷出去賣了掙幾個錢好成天吃香的喝辣的?;ê蜕姓f著就開始行動。夜深人靜時,他帶上打石頭的家伙背著眾人真把那仰天窩打大了,打得有兩個大粗碗口那么大。這一打,仰天窩再沒出過一粒米,還動了土地龍脈,五頂廟從此香火冷清人丁敗落,不久被一場大火毀了,十幾個和尚跑的跑逃的逃,四處散了,好端端的一處廟宇只留下一地灰塵。
天長日久,一碗米成了一碗水。
那一碗水常年清澈見底,無灰塵雜質(zhì),喝上一口,嘴巴回著甜。陽光下,白崖坎的崖坎子映照在水里,那一碗水,藍汪汪的,比后山張二妹的眼睛還深。
那一碗水最神奇的還不止這些。無論天旱雨澇,它就只是一碗水,不溢不流,不渾不濁。旁邊是一條大路,成天來來往往的人很多。走累了走渴了,在一碗水里打上一碗水,解渴解累,繼續(xù)行路??赡愦蛄艘煌胨?,它還有一碗水,你怎么打也打不完打不干。那一碗水不但能滿足來往行人飲水,還能滿足一整個村子的人飲水呢。一股山泉水流到碗眼兒里,再讓一個村子的人飲用。那一碗水可不得了,那年鬧大天干,好幾個村子都干得不行了,田里的裂縫有拳頭大,白崖坎一整個村子卻沒干著。一碗水,保了人命。
可是,那一碗水也害過一個人,那就是后山的李老七。他在五頂廟里跟人賭吃饅頭,一口氣吃下拳頭那么大的十個饅頭,贏了一塊二刀肉。走到一碗水時,口渴了,他舀起一碗就往嘴巴里灌水。幾大碗水下去,饅頭發(fā)漲了,把肚皮撐破了,大出血,命都賭掉了。
大娃啊,我看你是村長,你比五頂廟那個花和尚和后山李老七高明不了多少,你辦的那些事兒,比他倆還笨。
劉扁擔(dān)給他的娃兒劉大娃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地講了大半天,忍不住單刀直入了。大概也是二兩酒下了肚的原因,壓抑在自己心里幾個月的火氣早就想發(fā)了。
劉扁擔(dān)苦,從小沒了爹娘,就靠在一碗水幫人挑水送水賣水過日子。勤勤奮奮地干了好些年挑水賣的營生,還娶了村口的李寡婦,眼看日子就要有盼頭了,沒想到李寡婦生娃時,大出血,命丟了,就給劉扁擔(dān)留下了劉大娃。單身漢帶娃兒的日子可想而知,劉扁擔(dān)硬是靠一根挑水扁擔(dān)把劉大娃養(yǎng)大讀書,還被村里人選成了一村之長。
劉大娃知道老爹不容易,不敢跟老爹頂嘴,只好輕言細語地說著話,爹,沒你說的那么懸。
你辦的事兒比我說的還要懸,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帶著城里的張老板都上白崖坎看那一碗水多少次了吧?你們是要開發(fā)那一碗水,還是想破壞那一碗水?那可是老天爺留給我們白崖坎的寶貝。你破壞了,對得起祖宗嗎?劉扁擔(dān)幾句話就把劉大娃的臉說紅了。劉大娃端過老爹面前的酒碗,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劉扁擔(dān)指了指酒碗,示意劉大娃給他滿上。
劉扁擔(dān)接著說:大娃啊,那個花和尚和李老七的教訓(xùn)還不深刻嘛?可能只是個故事,但我們不能走他們的老路。做人做事,要有個底線。
爹,你別說了,我知道了。劉大娃看著劉扁擔(dān)的臉,使勁兒點頭,然后端起桌子上的一碗酒,干了個底兒朝天。
屋子里突然很靜,聽得見水缸里一滴水一滴水往下掉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