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人對飲茶環(huán)境的追求,近乎極致。在他們眼中,不是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適合喝茶。其中,又以明代文人為甚。
許次紓歸納了24種適合飲茶的情形。譬如,聽歌聞曲、鼓琴看畫、課花責鳥、小院焚香是飲茶時的諸般閑事;明窗凈幾、風日晴和、輕陰微雨、小橋畫舫、茂林修竹、荷亭避暑、清幽寺觀、名泉怪石是飲茶的佳境。竹寶石枕、紙帳楮衾、清風明月、名花琪樹,則被他引為“良友”。
徐渭也有類似的看法。他認為,涼臺靜室、明窗曲幾、僧察道院、松風竹月、晏坐行吟、清譚把卷,是宜茶之境。
黃龍德就比較“寬容”了。在他看來,“飲不以時為廢興,亦不以候為可否,無往而不得其應?!彼臅r皆有美景,皆宜飲茶:“若明窗凈幾,花噴柳舒,飲于春也;涼亭水閣,松風蘿月,飲于夏也;金風玉露,蕉畔桐陰,飲于秋也;暖合紅壙,梅開雪積,飲干冬巾?!辈煌娘嫴璀h(huán)境與情形,亦有不同的體驗:“僧房道院,飲何清也;山林泉石,飲何幽也;焚香鼓琴,飲何雅也;試水斗茗,飲何雄也;夢回卷把,飲何美也。古鼎金甌,飲之富貴者也;瓷瓶窯盞,飲之清高者。”字里行間,盡是中國式的風雅浪漫。
除人造之境外,文人還熱衷于在自然山水之境中啜茶雅集。在《茶經(jīng)·九之略》所列舉的若干種可省略去某些茶器之情形中,就有戶外飲茶之境,如松間石上、瞰泉臨澗。
“乃撥花砌,憩庭陰。清風逐人,日色留興。臥指青靄,坐攀香枝。閑鶯近席而未飛,紅蕊拂衣而不散。乃命酌香沫,浮素杯,殷凝琥珀之色,不令人醉。微覺清思,雖五云仙漿,無復加也。”(唐·呂溫《三月三日茶宴序》)沉浸在融融春色中,茶不醉人,人自醉。
林泉間的茶集,是明人畫作中栩栩如生,如文征明《惠山茶會圖》《林榭煎茶圖》、唐寅《事茗圖》、周臣《品茶圖》、程嘉燧《虎丘松月試茶圖》等。
文人們?yōu)榱擞紊酵嫠畷r也能享受一杯好茶,還專門設計了“旅行茶具”:“余欲特制游裝,備諸器具,精茗名香,同行異室。茶嬰一,注二,挑一,小甌四,洗一,瓷合一,銅爐一,小面洗一,巾副之,附以香奩、小爐、香囊、匕箸,此為半肩。薄甕貯水三十斤,為半肩足矣?!保ㄔS次紓·《茶疏》)
登山臨水,坐飲香茶,塵心洗凈,見山見水。這是中國文人的浪漫,亦是豁達的胸襟。
茶之戲:詩情畫意火藥味
把茶“玩”成游戲,這是中國人如孩童般天真的浪漫。
茶的游戲,有雅有俗,雅俗共賞。雅者,如“生成盞”“茶百戲”“漏影春”“賭書潑茶”等??伤卓裳耪撸缍凡?。
生成盞。有個叫釋福全的和尚,能以點茶的方式在茶甌上寫詩,點四甌,共成一絕句。信徒們紛紛登門,請求他表演絕活。他吟哦道:“生成盞里水丹青,巧畫工夫?qū)W不成。卻笑當時陸鴻漸,煎茶贏得好名聲?!?/p>
茶百戲。點茶寫詩,更有湯面作畫。以茶湯為紙,以茶匕為筆,以湯紋水脈勾勒描畫出禽獸蟲魚花草等物象,栩栩如生,須臾散滅。
漏影春。用刻有圖案的紙貼在茶盞上,撒上磨碎的茶粉后,把紙去掉,當作花身。以荔枝果肉為葉,松實、鴨腳之類的珍罕之物為蕊,再用沸湯沖點攪拌。
賭書潑茶。宋代女詞人李清照與丈夫趙明誠是一對文藝范兒夫妻,他們都有一個最強大腦。每天飯后,烹茶,從他們海量的藏書中,誰能最快地準確說出某典故出自哪本書哪一卷哪一頁哪一行,誰就可以先喝茶。這對夫婦的浪漫,不是一般人所能學得來的。800多年來,只有錢鐘書楊絳這對“學霸”夫婦,“繼承”了他們的浪漫。
上述皆是詩情畫意的茶游戲,斗茶則讓品茶帶上了濃濃“火藥味”。販夫走卒,文人墨客,平民百姓,王公貴族,不分高低貴賤,雅俗共賞,堪稱宋代最火的“全民競技游戲”。
斗茶,又稱“茗戰(zhàn)”,起源于唐代。唐傳奇《梅妃傳》就有梅妃與唐玄宗李隆基斗茶的故事。史上梅妃確有其人,她原名江采萍水,福建莆田人。小說家之言也許不足為信史,但能肯定的是,斗茶是由福建人首創(chuàng),尤其是有宋一代,無不盛造其極。“勝若登仙不可攀,輸同降將無窮恥?!迸c其說,這是茶與茶之間的公開比試,不如說是人與人之間的暗暗較量。
一杯安靜淡雅的茶,因比優(yōu)劣分勝負而變得劍拔弩張針鋒相對。一場斗茶,即是一場爭戰(zhàn),縱無刀光劍影,卻有成王敗寇,有人歡喜有人愁。
直到千年后的今天,斗茶火爆依舊。放眼全國,大大小小的斗茶賽、茶王賽、名茶評比,你方唱罷我方登場。斗的是茶,更是我們對斗茶這一古老浪漫茶戲的深深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