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峰
留下來的,不過是一些細節(jié),一些經(jīng)時光打磨時不經(jīng)意刻劃的殘痕:真心、真情、真愛。人生百味,只須半碗!
“篤篤篤篤……”,夜半讀書,常聽見隔壁敲門聲,沉若老鐘,響似鳥啄。向貓眼一瞧,只見一位中年男子穿著膠衣站在樓梯口,渾身濕漉漉的,似從雨中跋涉而來,他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乍一看,還以為是外賣員。
門開了,一聲“娘”,讓聽到的人心頭一熱。樓梯仄逼,燈火昏暗,唯聞低語,不見母子倆的表情。時間,靜如繡花針走線。濃濃的鄉(xiāng)下口音,有一種泥巴的粘性。
“兒呀,你販魚這么辛苦,今后如晚了,就別再送了?!薄澳?,我只想順路看一看您,擔心您夜里吃多了,會增加胃的負擔,所以只裝了半碗?!睜柡?,是匆匆的下樓聲;良久,是輕輕的關門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這世間,有一種親情,是歷閱萬千煙火之后的情之所依。光陰潺潺,生活有時比水深,唯有溫情半碗,能撫慰滄桑之心。
小區(qū)的李老頭,平素愛喝點小酒,喜歡下館子。老伴兒中風癱瘓后,尤甚。
這一對老夫妻,無兒無女,中年下崗,一生節(jié)儉,積蓄無多,可謂相依為命。一到吃飯時間,李老頭就拎著小酒壺出門,將老伴兒撇于家中。不時有人看見他吃飽喝足,紅光滿面,如踩棉云,步出酒館。
他在人前走,背后不免有人指點。李老頭卻視若無睹,充耳不聞。
一日,我因臨時有事,去附近餐館用餐,看見李老頭坐于一角。菜未上桌,他卻先飲起了酒,擰開壺蓋,瞇起雙目,小抿一口,有滋有味,狀若神仙。他點的是一盤魚香肉絲,待菜上桌,他要了一大碗米飯。我詫異,這老頭的胃口不小啊!
然而,他接下來的動作,讓我暗暗吃驚,從此改變了對他的看法。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一只帶蓋的青花碗,然后,將米飯盛入幾勺,又夾了好幾筷魚香肉絲,低下頭,瞇起眼睛,量了又量,又添了一兩箸,方將碗蓋上。剛好半碗。接下來,風卷殘云,他將剩下的飯菜吃得一干二凈,抹抹嘴,將碗塞入懷里,腆肚出門,朝家踱去。
目送李老頭走遠,我忽然想起了“冰山原理”,在李老頭身上,人們往往只看見生活的表象,其實呀,更多內(nèi)含,藏在人心。
不久前,正逢母親七十二歲生日。那日下班,正遇大雨,我驅(qū)車五十里,趕回老家,夜已沉沉。
母親守在窗前,風吹影動,令人喜憂參半。點燃燭光,默默許愿,母親笑了,眼角微濕。她是一個不善于表達的人,只在默默行動。
離別時分,驟雨初歇,月亮出來,亮亮汪汪。母親將大包小袋拎至車上,最后,她將生日蛋糕切了一塊,裝了半碗,遞我手上:“到家后,別忘了給娘打個電話,餓了吃它,你血糖高,所以只裝了一半?!蹦菪〉纳碛?,我強忍住了淚流。
人過中年,悄然回首,諸多往事已成煙,很多面孔已模糊。留下來的,不過是一些細節(jié),一些經(jīng)時光打磨時不經(jīng)意刻劃的殘痕:真心、真情、真愛。人生百味,只須半碗!
金磊摘自《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