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斌
鄭孝胥是清末民初的經(jīng)世之才,同時又是同光體詩歌的代表,先后入幕李鴻章、張之洞、岑春煊、端方等封疆大吏,深得倚重,對于清末政局頗為熟悉,宦海沉浮,也難免卷入政局之中。庚子之后,統(tǒng)治集團內(nèi)部積怨已久的派系之爭愈演愈烈,至光緒三十三年(一九0七,農(nóng)歷丁未年)終于集體爆發(fā),軍機大臣瞿鴻禨、四川總督岑春煊等人,與軍機大臣慶親王奕劻、直隸總督袁世凱為首的北洋集團互生嫌隙,各方勢力裹挾進入政爭,清廷高層進行了人事大調(diào)整,史稱“丁未政潮”。政潮前后,面對朝中黨同伐異的各方政治勢力,鄭孝胥逶迤于岑春煊與兩江總督端方(袁世凱一系)之間,想借此有所作為,又恐陷入政局漩渦不能自保,一時進退兩難。
對于此段往事,鄭孝胥的日記有所記述,學界多有引用。不過當事人一方之言真假難辨,難以揭示當時復雜的政爭過程與政情內(nèi)幕。幸運的是,我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端方檔案中查到這一年鄭孝胥、端方、袁世凱等政潮中人的往來電函,內(nèi)容多涉及隱秘情事,遠比鄭氏日記復雜詳實,借此能夠厘清鄭孝胥與多方勢力的復雜關系,考證各方對于鄭氏仕途抉擇的介入與操縱,這些檔案還未見學人利用。深入研究此段歷史,可窺見鄭孝胥的雙向性格特點,亦有助于豐富有關清末政爭與官場生態(tài)的認知。
鄭孝胥以詩文享譽文壇,人稱“臥龍”先生,湖廣總督張之洞對其尤為賞識,聘請入幕,委以重任,在人才濟濟的湖北官場,幕僚們稱其為鄭總文案。時任署理四川總督岑春煊于庚子勤王有功,深得慈禧太后崇信,準備廣攬名士,開拓一番事業(yè),因欽慕鄭孝胥之才,于光緒二十八年連續(xù)兩次保舉了鄭孝胥,鄭氏之名得以在軍機處存記。據(jù)岑春煊稱,之前兩人“并無杯酒之歡”,僅是“訪之公論,察其行事,確為今日難得之才”(《署理四川總督岑春煊折》,光緒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朱批奏折)。鄭氏自此改換門庭,進入岑府。
光緒二十九年五月,岑春煊調(diào)兩廣總督,鄭孝胥跟隨來到粵地。時廣西匪亂,地方事務頗為棘手,鄭氏督辦桂省邊防事務,與時任署理湖廣總督端方結識。兩廣兵力不足,軍機處調(diào)撥湖北武建軍助剿,端方提出武建軍近年訓練初具規(guī)模,所轄兩旗統(tǒng)領不足以獨當一面,“雖有賢將,不如蘇盦(鄭孝胥字)”,點名由鄭孝胥統(tǒng)帥鄂軍(《端方致岑春煊電》,光緒二十九年閏五月二十八日,端方檔案)。鄭孝胥不負所望,調(diào)度有方,連戰(zhàn)連捷。湖廣作為廣西的協(xié)餉省份,端方盡力支援前線軍餉。端方與鄭、岑于政務互相支持,相處融洽,私人交際極為投契。不過,受困于捉襟見肘的邊防軍餉以及復雜的官場紛爭,鄭孝胥還是以身體不適為由,辭去廣西軍務督辦,詩言“棄官才信一身輕”(《移情》,《海藏樓詩集》卷六)。辭官隱居,等待時機。
鄭孝胥交代邊務之后,乘船赴上海。自光緒八年鄉(xiāng)試中舉,至光緒三十一年,宦海沉浮二十余年,四十六歲稱疾致仕感慨頗多。光緒三十二年他在《元旦試筆》中寫道:“勝天由素定,吾意稍施行。歸老方耽學,投荒久厭兵。一聞春風至,復有少年情。只恐清樽側,回腸醉不成。”表達出對政事的厭倦,內(nèi)心又不甘于歸隱山林。
光緒三十二年,鄭孝胥擺脫宦海束縛,旅居他鄉(xiāng),閑適從容,卻度過了人生中不平凡的一年。臨近歲杪,總結這一年寫道:“丙午一年又辭我去矣。一生最奇之境莫如今年,吾之待己與待世者,皆開從古未有之新意。”(《鄭孝胥日記》,1076 頁)。孤傲自負的鄭孝胥,感嘆“從古未有之新意”,顯然有得意之作。
此年正月,鄭孝胥乘船由上海赴煙臺,此行是為見其“摯愛”—名角花旦金月梅(鄭孝胥呼其“鳳雛”,應是與自稱“臥龍”相呼應)。兩人相識有年,此后鄭孝胥隨幕主輾轉各地,與金分居兩地。此次赴煙臺,先前應是久未聯(lián)系,臨行之際鄭氏情感交雜,擔心見不到,或者金氏嫁人。鄭孝胥戰(zhàn)場上運籌帷幄,卻對此行不存勝算,日記中流露出忐忑之意:“意鳳雛不在煙臺,余當不遇而返”,“又意鳳雛已嫁,則當謝余不見;或請見余,略談所遇情狀,余何言以對乎”。幸運的是,金月梅未嫁,“悲喜相持,為余下榻,絮語終夕”,鄭氏將迎回金月梅與諸葛亮收姜維相比:“吾神機妙算,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此次來煙臺,如諸葛孔明之收姜維。可謂快矣!”(《鄭孝胥日記》,1027—1028 頁)上年離開廣西,曾遭廣西巡撫李經(jīng)羲彈劾,軍餉未造冊報銷?;蛟S鄭氏離職解交的軍費并非實數(shù),發(fā)了軍餉財,此時又抱得美人歸,凡此種種都可稱得上“從古未有之新意”。
不僅如此,光緒三十二年四月,鄭孝胥在上海置辦了房產(chǎn),臨近河岸,屋后洋房一幢,明亮寬敞。擺脫了緊張的軍務與幕府兼差,身邊有佳人相伴,又在蘇州、太湖等地買了土地和多處房產(chǎn),做起了地主和寓公,不時在上海會見名流,生活閑適愜意。正如三十一年除夕自書“名教樂地,風流人豪”二語,準備在上海這片華洋雜居之地享受一番。鄭孝胥是六月初四日搬入新屋的,就在同日,出洋考察大臣端方(三十一年被派出國考察)回國途經(jīng)上海,張謇、瑞澂、趙鳳昌等滬上知名人士設宴招待,鄭孝胥位列其中。酒桌上,鄭孝胥建議政府包買進口洋藥,加抽土藥稅,為制造機械籌集資金,此后全國施行禁煙,得到名流們的認可,“申言其理致,舉座皆然之”(《鄭孝胥日記》,1050—1051 頁),其才華又一次在華洋齊聚的上海得到認可,想必性格狡黠的端方也說了一通客套話。
解甲歸田,鄭孝胥隱于喧鬧的上海,享受十里洋場的繁華,也時刻觀察著朝局動向,在《隱幾》詩中寫道:“卸甲歸來倚市樓,騰騰人海獨吟秋。浮云北極天將變,落日中原事可憂?!睉{借多年宦海經(jīng)驗,他已意識到朝局將變,自然做好了隨時入仕的準備。對于己才,十足自信:“倘竟有豪杰再起,必將求我,雖埋頭十年,至五十六歲出任天下大事,依然如初日方升,照耀一世。”(《鄭孝胥日記》,975 頁)三十二年七月中旬,端方被任命為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撥款籌建中國公學,聘請鄭孝胥為校長。鄭孝胥適機入幕端府,再次踏入政界。
老東家岑春煊與鄭孝胥也一直保持聯(lián)系,光緒三十二年,岑氏出資在上海成立憲政研究會(當年九月改為預備立憲公會),請鄭孝胥參與幫辦。十月初,岑春煊乘船來到上海(岑由兩廣調(diào)任云貴,并未赴任,又補四川總督)。自此,鄭孝胥逶迤于端方與岑春煊之間,開始了“一仆二主”的生活。
臨近歲杪,廣西巡撫林紹年內(nèi)召為軍機,途經(jīng)湖北,約鄭孝胥漢口一見,應是與湖廣總督張之洞等人討論了朝局異動。鄭孝胥在給林紹年的詩中寫道:“朋黨兆已萌,勿使禍再起?!碧嵝蚜质洗舜稳刖┒嗉有⌒?(《贈林贊虞侍郎》,《海藏樓詩集》 卷六)。幾日后鄭孝胥記道:“鐵良將入軍機,瞿子久(瞿鴻禨)將不能自固,京都情形視上半年更加黑暗?!保ā多嵭Ⅰ闳沼洝罚?073 頁)鄭氏已經(jīng)隱約預料到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場狂飆漸作的高層政爭即將上演。
光緒三十三年,清廷高層爆發(fā)群體性政爭事件——“丁未政潮”。政潮發(fā)起的直接引線是一直以病為由,滯留滬上的岑春煊,以赴任四川總督之名,擅自入京覲見,參劾北洋一系。揆諸史實,岑春煊并非貿(mào)然扣響宮門,而是經(jīng)過了精心籌備。三月初二日,即入京前兩周,邀請鄭孝胥“同入都”。鄭氏“謝不能同行”,應是出于京中動向不明,不想伙同進入是非之地(《鄭孝胥日記》,1085 頁)。
較早探知岑春煊借道北上的人正是兩江總督端方,上海在其轄區(qū),自岑入滬,端方即派眼線時刻監(jiān)視。三月初四日,據(jù)袁世凱電告盟友軍機大臣徐世昌稱:“午橋(端方字)電開,云帥(岑春煊)初四自滬開行,初六七過。此行名為入蜀,實則入都,有薦膝之陳?!保ā对绖P全集》,第十六冊,河南大學出版社二○一三年版,71 頁)。需要說明的是端方自上年丙午官制改革后,與袁世凱政見相合,結為金蘭之誼,交往愈發(fā)密切。反之猜疑岑春煊有謀求江督之位,漸生嫌隙。
岑春煊入京關系朝局走向,端方急于探知內(nèi)情,邀請鄭孝胥到南京面談。端方從鄭氏處探知:“北來蓄志已久,在滬向蘇盦(鄭孝胥)說此行專為推翻政府,改良外部,必欲達目的而后已。當事(奕劻)力薄,不足制之,請公(袁世凱)用全力密為布置。此子智小謀大,怨家太多,誠如公言,無能為也?!保ā抖朔街略绖P電》,光緒三十三年三月十八日,端方檔案)端方將信息告訴了袁世凱,所提及的“推翻政府,改良外部”,是希望引起北洋的注意,同時有捧袁貶岑的意蘊,“誠如公言,無能為也”,實際還是為了唆使袁氏“全力密為布置”。
岑春煊入京后,接連受到兩宮召見,借此打擊異己,彈劾朝中重臣,以北洋居多。令北洋一系深感不安的是,岑春煊覲見后,竟補郵傳部尚書,將常駐京城,對此鄭孝胥不無得意:“余在滬嘗告云帥,入京必補郵傳部。果然。”(《鄭孝胥日記》,1088頁)岑春煊尚未履任新職,即將北洋親信郵傳部左侍郎朱寶奎參劾去職,一部之長未及上任就將卿貳拿下,這種剛勁的辦事風格,在官場是極為罕見的。
岑上任后,立即致電鄭孝胥趕緊入京,想必郵傳責重事繁,急盼幫辦。為穩(wěn)妥起見,岑上奏保舉,“特旨調(diào)令來部,在丞參上行走”(《岑春煊保舉鄭孝胥、張元濟折》,光緒三十三年三月二十八日,錄副奏折)。
岑春煊此時正承兩宮雨露,獲得連續(xù)獨對的恩寵,報界風傳入軍機指日可待,加之與鄭多年交情,自信“臥龍”不日即到。事情卻未按其設計進行,這是岑氏始料未及的。
端方為阻止鄭孝胥進京,告知御史江春霖參劾奕劻,慈禧太后甚為不滿,京中局勢異常,名為擔憂鄭的仕途,實為暗示不能貿(mào)然行事。而得知都中形勢未定,鄭孝胥自然不愿冒險,但迫于岑氏壓力,復電稱“容即赴滬,料理北行”。
此一階段,相比仕途的進退兩難,鄭孝胥更為情所困。金月梅于三十三年二月回煙臺,三月初突然寄來訣別信,稱“依君一年,自慚無功坐食……高情厚愛,終身不忘。今愿自苦,復理舊業(yè)。請勿相迎,婢不來矣”。鄭孝胥接信后,“肌跳頭眩,幾不能坐”,悲痛欲絕,連復三書,其中一書曰:“汝病瘋耶,乃為此語:我誠有負情義,使汝有去志耶?”以圖挽留(《鄭孝胥日記》,1086—1087 頁)。所作“瑯琊王伯輿,區(qū)區(qū)為情死”(《三月十二日四十八歲初度是日自上海赴南京》,《海藏樓詩集》卷六),正是此時的心境。
不過,有“官屠”之稱的岑春煊顧不上鄭孝胥的這些苦衷,勸其盡早入京,同時上奏保舉鄭為郵傳部丞參。端方得知即電促袁世凱阻止,“蘇盫在此深資臂助,西林(岑春煊)近擬攘之入郵,聞已奏保丞參上行走。蘇盫見局勢擾攘,不愿往?!梢馓K盦大材,亦斷不可為西林有,能為蘇盫在外邊謀得位置,既使彼有所展布,亦免為某附翼”(《端方致袁世凱電》,光緒三十三年四月初一,端方檔案)。
端方建議將鄭留在南方,安徽按察使或可運作,“若以蘇盦接替此席”“暫令迴翔,亦所甚愿”(《端方致袁世凱電》,光緒三十三年四月初二日,端方檔案)。同時,端方也向朝廷保舉,“將候補四品京堂鄭孝胥破格擢用,于大局實有裨益”(《兩江總督端方折》,光緒三十三年四月初五日,錄副奏折),顯然這是為鄭任職安徽臬司做鋪墊。端方的奏保和運作無疑打動了鄭孝胥,決心拒絕入都。岑雖大怒,但動之以情,發(fā)長電相勸:“相知有年,即不念私交,寧不念國事?又當此急而相求之際,煊縱極庸下,不可共功名,寧不可共憂患耶?務求踐約來都?!贬红舆@封電文可以看出其性格剛正強勢,與端方之狡黠大不相同。鄭回電拖延:“容月內(nèi)行?!保ā多嵭Ⅰ闳沼洝?,1090—1091 頁)同時將此電抄示給端方,望能夠幫助給出對策。
端方告知正為謀劃安徽臬司一職,京中人心惶惶,審時度勢,鄭氏接受端方的建議,拒不赴京。只是安徽巡撫恩銘早有皖臬意向人選,謀得此職難度不小,端方請袁世凱聯(lián)合奕劻從中斡旋。袁氏很快有了回復,托人給端方帶了一封密信,稱“大老(奕劻)亦在上前說明,頗以為然”(《袁世凱全集》第十六冊,176 頁)。不過,袁世凱判斷此事已經(jīng)無關緊要。
原來袁世凱寫這封密信的時間為四月十九日,此時岑春煊入京已有一月,此間京中朝局發(fā)生了劇烈變動,先是岑獲恩寵獨對,到了四月中旬漸漸失寵,四月十七日,上諭補兩廣總督,被排擠出局。既然岑出任兩廣總督,袁世凱據(jù)此認為鄭氏是否入都已無關大局。四月二十二日,如端方所愿,鄭孝胥任皖臬諭旨下發(fā)。岑春煊離京之際,大力參劾北洋嫡系原兩廣總督周馥,袁世凱請端方溝通鄭孝胥幫助斡旋,鄭表示“當保無虞”,顯然已倒向北洋。
岑春煊補兩廣總督上諭下發(fā),基本已經(jīng)確定出局,但并未即刻離開京城,而是尋找時機,伺機翻盤,再發(fā)電邀請鄭孝胥入京,鄭以胃病發(fā)作為由婉拒。到了四月二十七日,岑春煊知大局已定,在京周旋無益,怏怏出京。臨行之際,上奏請將鄭孝胥與廣東按察使朱壽鏞互調(diào),諭旨允其所請,鄭氏得知后“齒痛甚劇”,稱身患大病,拒絕隨同赴粵。五月初七日,岑春煊乘船抵達上海,鄭孝胥便衣求見,在日記中特意強調(diào),“舊幕府鄭蘇盦,非以廣東臬司來見也”,看來已決心更換門閭,不再追隨舊主(《鄭孝胥日記》,1091 頁)。
岑春煊到了上海,端方反而一改前態(tài),慫恿鄭孝胥進京,以避免隨岑赴粵,并向新任郵傳部尚書陳璧請托,為鄭謀丞參一職,請袁世凱“預為招呼”(《端方致陳璧電》,光緒三十三年六月初二日;《端方致袁世凱電》,光緒三十三年六月初七日,端方檔案)。在等待陳璧回復期間,安徽巡撫恩銘被刺,端方借機上奏稱鄭孝胥堪膺派署,未果。六月二十四日,陳璧回電稱郵傳部所奏預報丞參各員中,鄭孝胥排位居首,已交軍機處記名,并特別強調(diào)得到了中樞各位大員的認可。
岑春煊被排擠出京,此前北洋的頭號政敵瞿鴻禨已被罷免,反觀袁世凱、奕劻圣恩日隆,鄭孝胥入京前景大好,入粵可得岑氏重用,倚為心腹,宦途也不會差。不過鄭孝胥選擇了棄官,先是拒任廣東臬司一職,請端方代奏開缺。同時為防京中政局有變,郵傳部丞參一并拒絕。端方認為鄭孝胥自請離任對其無益,陳璧也認為外省可大用,千萬勿萌退志。無奈鄭孝胥去意已定,堅執(zhí)如前,作詩《棄官》表達對處境的無奈:“棄官寧不遇,厭世始猖狂。欲老真甘死,難行卻善藏。累心情略盡,用短巧何妨。此意將誰語,憑闌送夕陽?!?/p>
此后,岑春煊依然逗留上海,七月再遭北洋一系重創(chuàng),被免去兩廣總督職務。鄭孝胥頻繁往來滬、寧之間,日記中記述經(jīng)常與岑春煊進餐打牌,間或起草文書。當然也不乏與端方的交際,不過已然不同于政潮期間那般頻仍。后來,鄭孝胥好友熊希齡向其透露:“午帥(端方)前有電入都,謂鄭某乃岑春煊死黨,如令入郵傳部,不啻為虎添翼云云?!毙苁贤瑸槎烁晨停苑翘?,前文業(yè)已詳述,鄭孝胥聽后則“笑而不信”。本年七月,內(nèi)閣學士惲毓鼎參劾岑春煊結交康有為、梁啟超,圖謀不軌,有傳言為端方發(fā)動,鄭孝胥認為“江督賢者,而亦為此耶?當系謠言耳”(《鄭孝胥日記》,1107—1109 頁),對端方足夠信任。
光緒三十三年末,鄭孝胥總結這一年:“老態(tài)已成,殊無生趣。厭世之意益堅,棄官其余事耳。恨無知者可與深言,嗟夫!”是看透了官場的爾虞我詐,因此萌生“厭世之意”,還是如其所言,缺少“可與深言”者?不得而知。臨近歲杪,寫下一首《殘歲》:“殘歲每添懷抱惡,北風弄雪晚冥冥。捐書未必遂聞道,厭世何為空養(yǎng)形。歌哭圣狂喧海市,酣嬉醉夢祕云屏。人間正有沉迷樂,莫信靈均說獨醒。”詩中表達了對世事的無奈。
丁未政潮是清末政局轉折的重要樞機,影響了權貴進階,也改變了一些中下級官員的仕途命運,鄭氏此年的仕宦沉浮與矛盾心境是為清廷高層政爭的注腳。三年后,川路風潮爆發(fā),端方出任督辦川漢鐵路大臣,推薦鄭孝胥為湖南布政使,寄望助力,鄭氏拒不赴任,倒向更有權勢的郵傳部大臣盛宣懷,這與其丁未政潮期間的抉擇如出一轍。處在大變局之際的官員與朝士,本質(zhì)上既非頑固,也非革新,大都是為了仕途奔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