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

一場春雪過后，北京今年的春天又豐富妖嬈起來。迎春、連翹才開，緊接著杏花、桃花、櫻花次第開放。我最喜歡玉蘭花。最初看到的是玉蘭舉起了毛筆頭一樣的灰綠色花骨朵，等春雪覆蓋到盛開的白玉蘭上，才感嘆，這花兒還真有風(fēng)骨啊。哪怕春雪侵襲，受到凍傷的花兒自己委頓之后，等天氣緩和過來，玉蘭花樹照樣進入繁盛期，樹身上擠滿碩大的花朵，白色的紫色的黃色的朵朵舒展飽滿，花瓣瓷實敦厚有光澤，花形如蓮，花香淡雅。

其實我并不知道玉蘭花有什么香氣，因為從沒有湊上去細細聞過。只記得工筆畫家于非闇描述過，“比蘭花微有些甜，而更沒有素心蘭那么香的柔和，而是有點暴烈的。花色雖然是白的……卻又白的那么不刺目，而柔和中又微微帶點淺碧光澤?！?/p>

于非闇的《玉樹臨風(fēng)圖》一定是畫家在北京居住多年，看了無數(shù)次花開花落，對這些樹兒花兒的每處細節(jié)了然于心，從花枝花骨朵花瓣兒花蕊花心花托，每一樣都細致入微地摹寫觀察之后，搭配了北京最典型的春風(fēng)吹拂、藍天澄碧的天氣，在一個閑適的日子，毛筆勾勒底子，石青、靛藍等等高飽和度的顏料細細渲染填充，最后才形成這幅春和景明、鳥語花香的畫兒。

梵高當(dāng)年畫花樹也是這樣的心路歷程。他的《盛開的杏花》，粗粗看去以為就是于非闇的藍色底子的玉蘭，等到定睛細看，才發(fā)現(xiàn)他描摹的是杏花。1888年3月當(dāng)梵高到達阿爾勒時，果園里杏樹、桃樹和李樹的花朵激勵著他，在一個月之內(nèi)，梵高繪制了十四幅開花的果樹，相當(dāng)于每兩天一幅畫。在他特有的旋轉(zhuǎn)中似有上升感覺的筆觸中，他用高飽和度的顏色，畫出了杏花那種蓬勃向上、恣意燦爛的天性。

在城市游走，卻向往自然;為藝術(shù)傾倒，反向生活掘進;向天而歌，哪怕喉嚨沙啞。

很多天才都是在痛苦的持續(xù)的匠人工作中，找到了激發(fā)自己生命獨特魅力的時刻。

這中西兩位畫家的花兒讓人過目不忘，首先就在于他們用了非常純粹的顏色來贊美這些自然的造物?；▋禾烊磺砂倜摹⒂喝萑A貴，正是因為花兒的顏色和形狀。等到畫家把自己對花兒、對世界、對人生的種種想象和情感灌注其中，最后才能真正創(chuàng)作出形神兼?zhèn)涞淖髌贰?/p>

國畫家方政和在日記中探討畫家怎么找到一個自己，如此寫道：每個人的繪畫生涯幾乎都是從涂鴉開始，后有臨摹、有意造，到浮想聯(lián)翩，到異想天開，歷經(jīng)跋涉最終尋找到了精神上的另一個自己，這是一個始于愉悅、終于智慧的過程。那么，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為——正是臨摹為未來展開了最初的繁榮與想象，才讓貫穿一生的創(chuàng)作有了源源不斷的饋贈與營養(yǎng)！

他這里講到的內(nèi)容，其實何止是臨摹者的心路歷程，當(dāng)年于非闇和梵高作畫的時候，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創(chuàng)作不朽之作啊。他們只是在日日刻苦的訓(xùn)練中，在逐步精進的技術(shù)遵循中，同時尋找到了那種物我兩忘、心手合一、妙趣偶得的境界吧。因為很多天才都是在痛苦的持續(xù)的匠人工作中，突然找到了激發(fā)自己生命獨特魅力的時刻。很多藝術(shù)品都有不可復(fù)制的那種氣韻天成，也就是指這樣的一些時刻和元素吧。8EA0DEE0-629F-4034-9B28-F1F5AA92F9F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