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鯨航
科教樓考場的門外,有很多學生和家長進進出出,我做了一下深呼吸,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媽則一直微笑著看我,摸我的頭。
我告訴自己:夏次建,你一定行!
筆試的試題遠沒有想象的那么難,都是很簡單的題目,但也都是我沒復習過的那一類題目。所以,當我答完卷子后,我就感覺自己應該沒戲了。
面試,三個老師坐成一排,架勢是很嚇人的,但是問的問題都很日常。
“你為什么要報考僑中?”一個老師問。
“因為僑中環(huán)境優(yōu)雅,師資力量雄厚,學生整體成績歷年來都位于全市前列。我想通過在僑中的學習進一步實現自己的大學夢?!?/p>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說出這么違心的話,也終于相信人真的是有本能反應的。我在心里想:因為我只達到參加你們學校保送考試的要求,不然我也會報考一中。
“你覺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閃光的地方嗎?”另一個老師問。
“呃?”我愣住了,抓耳撓腮想了半天也沒結果,只好杜撰了,“我意志力超強(能一直堅持喝黑糖珍珠奶茶,且從未換過其他口味),體質很好(這是常年騎自行車以及受林怡微虐待的結果),善于接受他人的意見和建議(被我媽揪耳朵揪出來的),喜歡獨自研究問題(當然是指自己一邊看電影一邊發(fā)牢騷:怎么里面會有這么多明明身受重傷卻還能站起來的人)?!?/p>
三個老師圍坐在一起開始討論起來,一陣嗡嗡的聲音讓我感到有些頭暈,臉上不知不覺也出汗了。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具體結果之后通知你?!?/p>
坐在中間的老師面無表情地指了一下出去的門,我禮貌地點了點頭。
一周之后,五月的第三天,齊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
她臉上洋溢著喜悅,手里晃動著一張通知書,很親切地喊著:“次建,過來,看這個?!?/p>
我眨巴著眼睛,看到那張僑中高中部的通知書上有自己的名字。我驚訝地懷疑著:“怎么可能!”
我竟然奇跡般地被僑中高中部錄取了。
糊里糊涂地通過了保送考試,按理說我應該會很高興,會得意忘形,會滿世界敲鑼打鼓說自己真的是天才。但我卻高興不起來,因為林怡微沒有通過一中的保送考試。說出來都讓人不敢相信。
“她怎么會沒過?真奇怪?!?/p>
“是啊,她學習那么好,怎么會這樣?”
“是不是搞錯了!她前桌不是都能保送成功,她怎么會不行?”
于是很多人開始把我和林怡微做比較,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僑中的保送生考試水準不是一般的低。
其實林怡微并不是沒通過考試,而是她壓根沒有去考。
那天中午,面試完之后,我媽就帶我到附近的餐館吃飯。因為下午還有實驗操作環(huán)節(jié),所以我們母子倆就在學校的一個涼亭里休息。
這時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次建嗎?我通過班級通訊錄找到了你的號碼,有件事想問你?!?/p>
即使顧上進不說自己的名字,我也能聽出是他的聲音。他好像有些慌張,像丟了魂似的,聲音急促,還有些顫抖,搞得我心里也怪怪的。
“出什么事了?這么慌張,可不像平常的你?!?/p>
“次建,我今天是和微微一起來一中考試的,但進入考場的時候沒看到她,出來之后打她電話也沒人接。你知道她的情況嗎?”
“不會吧,早上她還給我發(fā)短信,讓我好好考。怎么會這樣?”我心里也有點不安,“要不我也給她打個電話看看?!?/p>
“好!”顧上進說完,就匆忙掛斷了電話。
林怡微,這么重要的保送考試你怎么沒去參加?真不像你,你這個外星生物不會真出什么事了吧?
心里有很多聲音像針刺一樣穿來穿去,我迅速按下了林怡微的手機號碼。
“嘟……”一陣等待的聲音。
“你好?!笔且粋€男人的聲音,我以前在魚市聽過,是林怡微的父親。
“叔叔好,請問微微在嗎?”
“她在病房里照顧她媽媽?!?/p>
“她不去參加保送考試了?”
“沒辦法,她媽媽剛剛在菜市場暈倒了,我們現在在醫(yī)院,微微執(zhí)意要守著她媽媽?!?/p>
“啊,那阿姨情況怎么樣了?”
“醒過來了,我們等會兒再做一下腦部掃描。對了,你不用擔心微微,她還可以參加中考的?!?/p>
“對!沒有保送考試,微微一樣可以進一中的。希望阿姨健康平安?!?/p>
“小同學,謝謝你?!?/p>
我似乎也理解了保送考試前林怡微講過的,沒考進一中也可以,還能多回家陪她媽媽。我不禁嘆了口氣。
正好被我媽看見了,她以為我是在為上午的事發(fā)愁,便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沒事的,次建??荚业脑挷皇沁€有中考嗎?別為上午的考試耿耿于懷。時間差不多了,準備一下,把剩下的考完?!?/p>
我為我媽這樣無微不至的關懷而淚流滿面,不揪我耳朵時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偉大。
保送僑中的錄取通知書發(fā)到手里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解放了。
我可以整日坐在家里看碟片,奶茶吸得多大聲也沒人管了;可以不去想ABCD和XY方程;可以不用憋在沉悶的教室里像窒息的魚;可以不用去想齊老師臉上的粉底到底什么時候會掉下來;可以讓耳朵清凈下來,聽不到林怡微的碎碎念……我可以做好多好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當我真正清閑下來的時候,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這個世界有很多東西,我們解釋不清。比如我怎么也想不到林怡微竟然對考一中并不那么在意,當然,她也有她的苦衷。她的心就像世界上最深的海溝,那里曾有多少漩渦、多少次海嘯,我并不知道。
要不要回學校?
天天自己待在家里是真的無聊,說不定到后面,我媽見我無所事事還會讓我跟著她到魚市進行“社會鍛煉”。而我也好久沒找王耀聊天了。
再一看日歷,想到林怡微要過生日了。
這下堅定了我要重返九年級二班的決心,因為有個東西,我必須要送到林怡微那里——那張專輯海報。
那天買完奶茶,我就到音像行去了。幾番詢問及懇求之后,老板估計是被我的真誠打動了,開始翻箱倒柜,最后終于找到了那張已經從櫥窗撤下,被塞到某個紙箱里的海報。
再打開的時候,海報有些泛黃了,跟當初看到時相比有了一些色差,邊緣也有了褶皺。所幸,海報上男明星的臉依舊那么年輕帥氣。
第二天,晨光熹微中,我早早來到教室,就像以前跟林怡微約定的那樣。
我從袋子里小心地取出海報,怕被林怡微第一時間發(fā)現,就放進了她抽屜的最里面。
齊老師沒有把我的位置撤掉,我依然還坐在林怡微的前面。
只是起太早了,這會兒又困得不行,我就趴在課桌上打盹。
隱隱約約能聽到越來越多的腳步聲,其中某個人的腳步聲即便再輕,我的耳朵也能第一時間分辨出來。
“你還記得回來???”林怡微坐到座位上,用手里的筆碰了一下我,“到哪里逍遙了,現在怎么又回來了?”
“你還是一樣啰唆!”我一臉諂笑,“在家無聊,想你了?!?/p>
“你很惡心耶?!彼贿呎f一邊又如往常那樣用書砸我。
“怎么不用圓珠筆了?”我盯著林怡微手里的筆說,“光榮退休了?”
“算是吧,因為要中考了,老師說得開始用黑色碳素筆了?!绷肘⒊聊聛?,過了很久,才繼續(xù)和我說話。
“來了就不要無所事事地看著我們,也奮斗起來吧!”
“可我已經不用考了?!?/p>
“那……你就安靜點,別一回來就找我講話?!?/p>
“明明是你拉著我講的,怎么又說我?”
林怡微笑了笑:“夏次建,你還是跟之前一樣。”
我假裝很生氣地把頭轉回去,林怡微倒也不纏著我了,很快,背后就傳來她和顧上進討論的聲音,是關于幾何求證的。
我捂著耳朵繼續(xù)趴在課桌上,發(fā)現此時教室里的每個人神情都異常緊張,他們背上好像壓著一塊巨石,連呼吸都變得十分急促。
我伸出手指頭數了數,再過三周就中考了,時間把他們逼到一條愈發(fā)狹窄的巷子里,而此時的我是一個站在巷子口的看客。
王耀看見我回來,特地從教室后面跑了過來。
經過這一段時間魔鬼般的訓練,我發(fā)現王耀已經消瘦不少。
“很不錯,減肥快成功了哦!”我對他笑笑。
“沒辦法,熬到凌晨一點,早上五點又起來背書。為了省時間,我也在食堂吃飯了,我媽管不到我,所以趁這段時間順便讓自己瘦下來。”王耀笑起來,下巴也沒有那么多贅肉了,“次建,你可過得舒坦了,班上很多人都可羨慕你了。”
“這有什么,誰讓我是天才!”我得意地抖了抖眉毛。
不知道是我說話太大聲了,還是“天才”的字眼太刺耳了,一堆泡在試卷和課本里的眼睛突然齊刷刷地瞄向我。那些鄙夷的目光箭一樣射來,我迅速把頭低了下去。
王耀這會兒已經跑回自己座位上念書去了。
世界把犯錯的舞臺留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