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海濤
黃河文化與世界上其他三大古代文明最大的不同,是以根親血緣、族群姓氏解決了中華民族的信仰和紐帶的歷史傳承問題。特別是黃河文化建立起的氏族血緣根親的認同,形成了華夏文化血濃于水的底層法則和結構,形成了中華民族的根親邏輯和倫理信仰。這個根親邏輯和倫理信仰的特點是,黃河、黃土地、黃皮膚是中華民族的底色,黃河母親河兩岸血脈根親的姓氏是中華兒女的胎記,認祖尋根這個揪心的鄉(xiāng)愁是5000多年中華文明傳承的調(diào)性。這個根親邏輯和倫理信仰的本質(zhì)是,把靈魂安頓好,把生命照看好。把靈魂安頓好,就是安頓好逝去的列祖列宗的靈魂。因為有了血脈根親的紐帶,黃河兒女祖祖輩輩都生活在先祖靈魂的傳承中。把生命照看好,就是照看好世上的子女。因為有了孩子,黃河兒女子子孫孫都生活在希望和未來中。因此,黃河文化是個有繼承、有希望和有未來的文化。
黃河文化是伴生于農(nóng)耕文明的血緣根親世俗主導型文明,形成了天神崇拜和祖宗崇拜并行的二元信仰體系。黃河文化與其他三大流域古代文化在信仰上最大的不同,表現(xiàn)在其他三大古代文化是一元“上帝”崇拜的文明,而黃河文化除了崇拜“天帝”,還有一個祖宗崇拜傳承的文明。圍繞祖宗崇拜的培根鑄魂、凝神聚氣,是黃河文化傳統(tǒng)信仰基因“多肽鏈”的“堿基序列”。
黃河文化自古就有借祖宗和神靈來安慰自己的社會信仰機制,中國人對天發(fā)誓與對祖宗發(fā)誓兼容并蓄。中國是信仰自由國家,信奉天神與祖宗,既互相交融又并行不悖。道家做事,儒家做人,佛家修心,三教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時,中國老百姓相信的關公、財神、媽祖等,都是跟世俗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而且這些神本來就是人,由人而神,人神同質(zhì)。甚至古時便有支配日、月、風、雨等自然變化和生、死、福、禍等人為變化的最高神祇神帝、上帝、天公、老天爺、玉皇大帝,也是俗姓張氏。
實際上,中國人骨子里更親近的是信仰祖宗,尤其是從商周時代起,許多先祖就已經(jīng)開始對神權提出質(zhì)疑了。直到如今,中國歷史這么悠久,始終沒有形成那種絕對的、全知全能、主宰一切、遠遠超乎一般世俗生活經(jīng)驗之上的一種神,像猶太教的神,基督教的神,伊斯蘭教的神。就是因為中國人更信父母、信祖宗、信血緣、信根親因果。因此黃河文化的人倫、家庭、族群觀念非常強烈。
黃河文化是一種倫理型文化。正如荀子所說,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之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群”即人從自然存在成為倫理存在的文化過程。基于血脈根親的倫理,是中華文明5000多年傳承的一條主線。這條主線在奴隸社會表現(xiàn)為社會心理依賴,在封建社會表現(xiàn)為社會倫理秩序,在近現(xiàn)代社會表現(xiàn)為社會族群凝聚。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雖經(jīng)受反復滌蕩,但是倫理型文化的內(nèi)核并沒有根本改變。每年春節(jié),幾十億次的中國人口大流動,其主要原因是家庭倫理的召喚。這就是黃河文化的基因,就是當代中國文化的基礎。
中國3000年的奴隸社會、2000年的封建社會,在政治、法制、軍事制度之外,有一個無形的倫理道德制度之手,牢牢地控制著華夏大地的蕓蕓眾生。以至于封建社會有“皇權不治縣下”之說,即縣以下治理主要靠的是宗親、祠堂維護社會秩序,靠的就是對天地君親師倫理敬畏和根親崇拜的信仰。封建社會的專制,從鄉(xiāng)村角度講,實質(zhì)上很大成分是血緣根親“自治”。這種“自治”主要靠的不是政權、法律,而是用倫理“家法”維護社會秩序,形成了“以文化人”的局面。
這個所謂的“以文化人”主要表現(xiàn)形式就是禮儀。這是炎黃子孫在社會上安身立命的道德底線和調(diào)控社會秩序的思想基礎。特別是封建社會的儒教治國,講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臣如父子,用根親倫理關系維系或鞏固政權關系。這種血脈根親是以禮的形式對外宣示和表達的?!叭藷o禮,無以立。”禮是“人際交往的通行證”,是儒教治國理政的生態(tài)內(nèi)涵。正是在這個倫理觀教化下,形成了人們在世上安身立命的底線。人們可以沒有任何主義和理想,但是他不能沒有血脈根親;人們可以不講主義和理想,但是他不能沒有對禮儀的信仰。禮儀就是血脈根親這個生物橋梁和紐帶背后的文化橋梁和紐帶,既共生又伴生。中華民族人際交往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這樣的文化歷史延長線上展開的。
孔子復禮的核心紐帶是倫理孝道,倫理孝道的核心紐帶是血脈根親,根親的核心紐帶或標識就是血緣姓氏。甚至古代的黃河文化對倫理孝道的遵守,還受到法律的保護。比如北魏時期重視孝道,規(guī)定子女狀告父母視為不孝,要受到法律制裁。這就是用法律制度強化了對根親倫理孝道的信仰。時至今日,黃河文化影響下非常重視孝道的韓國,依然在家庭中保持著長子祭祀先祖和主理家政的莊嚴神圣的社會倫理特權。倫理依然決定著人的社會地位、社會形象、社會信仰。這標志著黃河文化的普世和深遠的國際影響。
黃河文化的信仰是中華民族修復的基石。黃河文化的信仰源于根親血緣,根親血緣源于黃河文明農(nóng)耕文化的集體勞作,源于先民的心理依賴和族群凝聚,源于農(nóng)耕文明共同抵御天災人禍的和合相聚。在史前那樣一種自然生態(tài)人文生態(tài)的艱苦條件下,先民要生存與發(fā)展,就必須要學會抱團取暖,要學會民族修復。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磨難的考驗,因為有信仰就有了民族修復的標準,因為有文化就有了民族團結的能力。海納百川、包容共濟下的民族自信機制,是黃河文化留給炎黃子孫的一筆寶貴財富。文化認同、祖先認同,就是信仰。這是民族修復的標準和民族修復的力量源泉。在天災人禍下,許多國家的滅亡與分裂,根文原因是民族修復的失敗。
信仰的安全也是民族的核心價值觀,炎黃子孫必須鎖定黃河文化的信仰和價值觀。馬克思在《哲學的貧困》中指出:“人們按照自己的物質(zhì)生產(chǎn)的發(fā)展建立相應的社會關系,正是這些人又按照自己的社會關系創(chuàng)造了相應的原理、觀念和范疇?!?0世紀西方世界文化完成了對以基督教為精神家園的所謂“理想類型”的西方文明合法性論證,將文化上升為國家戰(zhàn)略,形成“價值優(yōu)先”的理念和文化霸權衍生的文化帝國主義的現(xiàn)實。面對西方的文化霸權,東南大學樊浩教授認為,中國文化戰(zhàn)略必須解決兩個層面的問題:在制度層面,國家的文化意識或文化自覺,以及文化與經(jīng)濟的關系;在精神層面,倫理型的中國文化期待一場新的倫理啟蒙和倫理覺悟。這就是要講清楚并傳承好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信仰。根親文化是黃河文化的本源文化,是倫理的自然策源文化。這種揪心的血緣根親意識,這種砸斷骨頭連著筋的族群凝聚,是黃河文化的優(yōu)秀基因,它是實實在在、時時刻刻都存在的。國家認同,源于民族認同和文化認同,文化認同就是有共同的信仰。
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最根本的問題,民族文化出了問題,被丟失的民族是回不來的。黃河文化不僅是給了黃河兒女關于民族自豪的身份確認,而且給了黃河兒女文化自信的文明成果的認同。世界四大古代文明,只有黃河文化綿延不斷地走到今天,這個根親血緣和祖宗信仰的底層法則和結構,就是獨特的黃河故事,這就是黃河文化給世界文明的終極啟示。這也是我們從世界文明史的范疇,深刻建立文化自覺、文化自信、文化自豪的原因。
有了黃河文化為坐標的民族文化,才會人民有信仰,國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當中國在19世紀中期遭遇到歐美列強的沖擊時,已是一個有著5000多年連續(xù)歷史的偉大文明,無論遭遇到的什么樣的挑戰(zhàn)和沖擊,甚至是血腥的殺戮,中華民族歷史深處那種“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于夷者也”(典出《孟子》)的文明自信、文明自覺、文明自強都不曾消失。
民族復興,離不開價值追求的指引;砥礪奮進,需要有精神力量的支撐。對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來說,最持久、最深層的力量是全社會共同認可的核心價值觀。黃河文化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提供了豐富的營養(yǎng)。黃河文化一方面是中華民族生存與發(fā)展的成功經(jīng)驗,另一方面又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可資借鑒的標的,黃河文化更是中華民族的信仰。在黃河文化的大潮中,不管是前浪還是后浪,黃河文化和信仰都是祖國統(tǒng)一、民族團結的最基本策源與需要。因此賡續(xù)黃河文化的著力點,在動線上、在流程中,要走進深水區(qū),在講明道理的同時,要上升到原理、哲理的維度。在新時代中國夢的歡樂頌中,一定要“撥動”黃河文化信仰這個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