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文楷 王麗蓉 曹敏 李昕蒙 臧凌梅

摘要：在我國古代，安定郡是“控扼邊陲、擁衛(wèi)畿輔、襟帶秦涼”的戰(zhàn)略要地，古“安定道”則是絲綢之路西出長安通往河西的必經(jīng)之路。兩漢時期平?jīng)龃蟛糠值貐^(qū)屬安定郡所轄，但對于平?jīng)鼍硟?nèi)的安定郡屬縣級城址的地望依然存在爭論。本文通過文獻記載，結(jié)合田野考古調(diào)查，提出相關(guān)結(jié)論。

關(guān)鍵詞：漢代;平?jīng)?安定郡;縣級;城址

平?jīng)鑫挥诟拭C東部的黃土高原腹地，其“外阻河朔，內(nèi)當隴口”，自古就占有重要的軍事地位。秦漢以降，這里是中原通往西北的重要門戶。漢武帝元鼎三年（前114）置安定郡，郡治高平，治21縣，到東漢末期安定郡只剩8縣。兩漢時期，平?jīng)龃蟛糠值貐^(qū)屬安定郡所轄，從這里向北可達北方草原、西可直通河西，對于定都長安的漢王朝而言，安定郡是“控扼邊陲、擁衛(wèi)畿輔、襟帶秦涼”的戰(zhàn)略要地。所以，通過調(diào)查、考證平?jīng)鼍硟?nèi)漢代安定郡屬縣級城址的治所，將對于“絲綢之路”形成、開通及兩漢時期西北地區(qū)的政治、經(jīng)濟、軍事、交通等的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涇陽

涇陽之名最早見《詩經(jīng)·小雅·六月》記載：“侵鎬及方，至于涇陽。”《史記·秦本紀》載：“秦昭王六年（前301），涇陽君質(zhì)于齊?！睕荜柧辞鼗菸耐鹾托笾淤?、秦昭襄王的弟弟?！稘h書·地理志》中載：“涇陽，筓頭山在西?！薄妒酚洝份d：“黃帝東至于海，西至崆峒，登笄頭。”司馬遷說：“余嘗西登崆峒。”《水經(jīng)注》載：“筓頭山，大隴山之異名也，或謂之雞頭山?！薄段簳さ匦沃尽氛f：“涇陽有薄落山，涇水出焉?！薄痘茨献印吩唬骸肮U頭山，一名薄落山。故涇水，亦曰薄落水，又南流經(jīng)都盧山山路之中，常如彈箏之聲， 故行旅因謂之彈箏峽 ?！背蓵谔浦衅诘摹对涂たh圖志》載：“平?jīng)隹h，本漢涇陽縣地，今縣西四十里涇陽故城是也?！笨梢姽U頭山即崆峒山，薄落山又名都盧山，即今六盤山，而崆峒山則是六盤山的支脈。彈箏峽即瓦亭峽，從安國到三關(guān)口的這一段峽谷即薄落谷。因此，漢代涇陽故城址應該位于今平?jīng)鍪谐俏魉氖餂芎又钡陌矅?zhèn)。筆者曾多次在此進行田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崆峒區(qū)在安國鎮(zhèn)油坊莊村北的二級臺地上確有漢代遺址，老百姓稱此地為“涇陽古城”。

涇陽古城址位于涇河支流頡河北岸的二級平臺上，城墻因年代久遠已不復存在。遺址東西現(xiàn)殘存800米，南北400米，遺址被前往彭陽縣的公路從中切開，斷崖上暴露的文化層非常明顯，有繩紋瓦片、灰陶片等，遺址地表的漢代瓦礫俯拾皆是，農(nóng)民耕地時不時有銅箭簇、弩機殘件出土，東西兩側(cè)的臺地邊上有兩座漢代烽火臺，當?shù)厝朔Q之為“龍眼”。而安國周邊也發(fā)現(xiàn)有不少漢墓。上世紀70年代，老百姓平田整地時亦發(fā)現(xiàn)有大量錢幣。此處地勢險要，西南有六盤山天塹，向北扼守著火龍要道，祝世林先生認為：“從安國鎮(zhèn)河北的火龍溝北上，是瓦亭峽道未開通前，平?jīng)霰比ス淘墓诺??！币虼耍瑵h代涇陽的地理位置極為特殊，幾乎是阻隔西北游牧民族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綜上所述，崆峒區(qū)安國鎮(zhèn)油坊莊村北的漢代遺址即西漢涇陽古城址。學界對涇陽縣的治所認識也比較統(tǒng)一，《中國歷史地圖集》也將涇陽縣標在崆峒區(qū)安國鎮(zhèn)油坊莊。

東漢時期，羌漢戰(zhàn)爭頻發(fā)，《后漢書·隗囂傳》載：建武二年（26）“囂遣將軍楊廣迎擊，破之又追敗之于烏氏、涇陽間。”建寧元年（168），段颎征服西羌叛眾后，朝廷又命段颎繼續(xù)征討東羌叛眾，直至東羌叛眾由涇陽縣境逃入漢陽郡深山高谷間，“羌遂大敗，棄兵而走。追之三日三夜，士皆重繭。既到?jīng)荜枺嗫芩那?，悉散入漢陽山谷間”。東漢時期由于羌漢之間連年戰(zhàn)爭，導致郡縣內(nèi)遷、省并，《后漢書·地理志》中已經(jīng)沒有了涇陽縣，但作為地名仍有記載。

二、烏氏

烏氏原為商周時期生活在涇河上游戎族的一支，《史記·匈奴列傳》記載：“秦穆公得由余，西戎八國服于秦，故自隴以西有綿諸……烏氏、朐衍之戎”，引《括地志》：“烏氏故城在涇州安定縣東三十里。周之故地，后入戎，秦惠王取之，置烏氏縣也”。在秦惠文王（前337—前311）時，秦人滅烏氏戎后，設置了烏氏縣，但“烏氏故城在涇州安定縣東三十里”，此乃北魏時期的烏氏，而非兩漢時期的烏氏古城?！妒酚?·貨殖列傳》載：“烏氏倮畜牧，及眾斥賣，求竒繒物， 間獻遺戎王”，烏氏倮即為秦人吞并烏氏戎的后裔?！稘h書·地理志》載：“烏氏，烏水出西，北入河。都盧山在西。 莽曰烏亭。”《后漢書·郡國志》中說：“烏枝，有瓦亭山，出薄落谷?！币郧皩W者對安定郡縣地望的判斷多依據(jù)史料的記載，但由于重要的歷史地理典籍《水經(jīng)注》遺失了涇水篇，導致平?jīng)鼍硟?nèi)的漢代縣址地望一直存在爭議。但自1972年在居延甲渠侯官遺址考古發(fā)掘出土道路里程簡后，提供了新思路。下面列出安定段內(nèi)容：“月氏至烏氏五十里，烏氏至涇陽五十里，涇陽至平林置六十里，平林置至高平八十里?！?/p>

這批漢簡記載了漢代從長安出發(fā)經(jīng)安定郡進入河西的基本路線、走向、里程以及停靠站體系，按走向從東到西可分為六段，安定段為第二段。馬智全先生稱其為“安定道”，是當時絲綢之路東端連通長安與河西最重要的官方通道。懸泉漢簡發(fā)掘者何雙全先生認為，漢代傳置的位置和驛道地望，其特點是因河而設，沿山緣而行，在縣府駐地設有傳置，每置之間路段恰是一天內(nèi)可到達的里程 。祝世林先生也認為漢代絲綢之路基本是沿今之西蘭公路走的（即312國道）。根據(jù)梁方仲《中國歷代度量衡變遷表》可知，漢代一里大約等于今天的415.8米，因此，漢代從涇陽向東走50里，大概到今平?jīng)鍪嗅轻紖^(qū)政府所在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以來，平?jīng)隼铣菂^(qū)基建出土了不少漢代遺物，這一區(qū)域可能為城外墓葬區(qū)。今崆峒區(qū)政府所在地即漢代烏氏縣治。

東漢末期，安定郡只剩8縣，這是因為東漢晚期羌民掀起的三次大規(guī)模農(nóng)民起義，戰(zhàn)爭導致人口減少，多半縣被省并?！逗鬂h書·郡國志》載：“烏枝，有瓦亭山，出薄落谷?！鼻紳h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涇陽被省并，才有瓦亭山屬于烏氏，因此，兩漢時期的烏氏縣治都沒發(fā)生過變化。

三、月氏

月氏是秦漢時期生活在中國西北地區(qū)的一支游牧民族，《史記·大宛列傳》載：“始月氏居敦煌、祁連間，及為匈奴所敗，乃遠去，過宛，西擊大夏而臣之，遂都媯水北，為王庭。其余小眾不能去者，保南山羌，號小月氏。”《后漢書·西羌傳》載：“其羸弱者南入山阻，依諸羌居止，遂與共婚姻。及驃騎將軍霍去病破匈奴，取西河地，開湟中，于是月氏來降，與漢人錯居?！薄稘h書·地理志》安定郡條下載：“月氏道，莽曰月順”，據(jù)《漢書·百官公卿表》：“列侯所食縣曰國，皇太后、皇后、公主所食曰邑，有‘蠻夷’曰道”，可見月氏道是用于安置月氏部族的縣。道路里程簡中有關(guān)于月氏的記載：“月氏至烏氏五十里。”由于漢烏氏縣治位于今崆峒區(qū)政府，那么從烏氏向東五十里，則是崆峒區(qū)四十里鋪鎮(zhèn)廟底村潘原古城遺址。

潘原古城址呈正方形，城址東西長1050米，南北長1050米，總面積110萬平方米。殘存東城墻寬8米，高1—6米，城墻系夯土板筑而成，夯窩成圓形，城墻里有仰韶及漢代陶片。城內(nèi)出土漢、唐、宋的磚塊、陶瓷片等，也見到一些子母磚、瓦當及西漢時期的五銖。潘原古城周邊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少漢墓。另外，1982年在距此20公里左右的崇信縣黃寨鄉(xiāng)河灣村廟家山出土一“貨泉” 銅母范 ，其背面鑄銘文“月氏”二字。因此，位于崆峒區(qū)四十里鋪鎮(zhèn)廟底村的潘原古城為漢代月氏道治所，東漢晚期由于羌漢戰(zhàn)爭被省并。

四、鹵縣

《漢書·地理志》安定郡條下記載：“鹵，灈水出西?！钡盀浰钡降讓儆谀臈l河流，史料沒有記載?！逗鬂h書·郡國志》安定郡條下已不見記載，東漢中晚期鹵縣被省并。有學者認為“灈水”在晉以前叫滹沱河，后改為銅城川水、閣川水，明代趙時春著《平?jīng)龈尽酚指臑闆I水。但對于鹵縣的地望，史學界一直存疑，直到上世紀80年代崇信縣出土的一批陶器，才為解決這個問題提供了關(guān)鍵的實物資料。

1985年至1987年，崇信縣文化館從九功、錦屏、赤誠等鄉(xiāng)鎮(zhèn)征集到42件陶器，有鼎、罐、釜、繭形壺等器型，均有“鹵市”“鹵”“市”等戳記，這批陶器絕大部分出土于錦屏鎮(zhèn)劉家溝墓群。當時的征集者、崇信縣博物館原館長陶榮先生認為，這批陶器是鹵縣市府所屬制陶作坊的產(chǎn)品，而錦屏鎮(zhèn)劉家溝一帶則是鹵縣市井官署的治所。

劉家溝遺址位于崇信縣錦屏鎮(zhèn)劉家溝村西、汭河南岸的二臺地上，經(jīng)過多年來的考古調(diào)查，其遺址東起岺子溝，西至劉家溝塬子中部，南靠雷祖爺山，北臨汭河。東西長200米，南北寬120米，分布面積約2.4萬平方米，文化層非常豐富。出土有仰韶文化廟底溝類型尖底瓶、彩陶盆、紅陶罐，漢代灰陶罐、云紋瓦當、板瓦和筒瓦等殘片。劉家溝村東南是墓葬群，時代從戰(zhàn)國中期至漢代，帶有“鹵市”戳記的陶器主要出自于此。因此，崇信縣錦屏鎮(zhèn)劉家溝遺址為漢代安定郡屬鹵縣的認識是準確的。

五、陰密

商代末期，共人與密須為鄰，最早提到密須是在《詩·大雅·皇矣》：“密人不恭，敢拒大邦，侵阮徂共”?！妒酚洝ぶ鼙炯o》文王：“明年，伐密須?！薄都狻芬龖吭唬骸懊茼毷?， 姞姓之國?！薄妒酚洝で乇炯o》昭襄王：“五十年十月，武安君白起有罪，為士伍，遷陰密?！薄稘h書·地理志》載：“陰密，《詩》密人國。有囂安亭。”《括地志》載：“陰密故城在涇州鶉觚縣西，即古密須國也。”《明一統(tǒng)志》載：“陰密城，在靈臺縣西五十里。漢晉為縣。屬安定郡，隋省入鶉觚?！弊T其驤先生主編的《中國歷史地圖集》標注漢陰密縣大約在靈臺縣百里鎮(zhèn)附近?！吨袊鴼v史地名大辭典》載西漢陰密縣治所在今甘肅靈臺縣西五十里百里鄉(xiāng)?！蹲x史方輿紀要》載：“陰密城縣西五十里?！苯Y(jié)合目前考古調(diào)查情況來看，靈臺百里鎮(zhèn)的“百里故城址”有漢代文化層，可能為漢代陰密縣。

百里古城址位靈臺百里鎮(zhèn)政府所在地，現(xiàn)殘存城池平面呈長方形，東西長797、南北寬384米，總面積27.15萬平方米。城池偏東，有晚期小城，東西長211、南北寬195米，總面積4.1萬平方米。古城南西北三面現(xiàn)存不同時期的城墻、城壕和城門殘跡，北城墻基臨斷面而建，殘高2—3米，夯層厚8—12厘米。西南兩面城壕現(xiàn)寬45—95、深1.2—2.5米。城周分布有西周、東周、秦漢不同時期的墓葬和遺址，城內(nèi)地面多見西周陶片和漢代以來各個時期的云紋瓦當、板瓦、陶瓷殘片等。1972年4月在靈臺百里鎮(zhèn)公路建設時出土一件銅鼎，作“安定郡庫鼎一容二斗重十八斤二年冶偷鐫”銘文。同時，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在靈臺邵寨鎮(zhèn)雷家河村一帶出土“密”“密市”“密亭”等戳記的戰(zhàn)國至漢代的灰陶罐等器物。綜上，今靈臺百里鎮(zhèn)百里古城址應為漢代陰密縣治。

六、臨涇

《漢書·地理志》載：“臨涇，莽曰監(jiān)涇?！薄逗鬂h書·郡國志》載，臨涇為安定郡郡治?！段簳さ匦沃尽份d：“涇州，治臨涇城。領(lǐng)郡六?！薄对涂たh圖志》卷三《關(guān)內(nèi)道》涇州：“臨涇縣，上。東南至州九十里。本漢舊縣，屬安定郡。隋大業(yè)元年于今縣理置湫谷縣，取縣內(nèi)湫谷為名。十二年，復為臨涇縣，皇朝因而不改，按：縣有彭陽川，去彭陽縣一百步。縣界兼有漢安武、安定、彭陽、撫夷四縣之地?！?/p>

涇州古城依山面水，坐北朝南，東西長6000、南北寬5000米，分布面積為300萬平方米，呈長方形，分內(nèi)外二城，外城北至彩門城，西至瓦坡溝，南至涇河北岸，東至蘭家山溝，內(nèi)城北依兼山（今虎山），南臨涇水，西靠堡子溝，東近蘭家山溝。平?jīng)鍪胁┪镳^原館長劉玉林認為涇州古城在商周時期為共國所在地，這時已形成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漢武帝置安定郡以后開始建筑城池;隋唐時期，涇州為重要的軍事?lián)c，大筑城防。宋時，外患戰(zhàn)爭較多，但城池變化不大;明朝初年遷于涇河南古安定驛。現(xiàn)殘存彩門城城墻300米，后溝嶺上殘存城墻200米和兩個高9米、頂寬5米、底寬9米的墻墩。城墻夯層11至13厘米，清晰可見。川道城墻基本全無，可能毀于明代涇州水患。在古城內(nèi)現(xiàn)存大云寺遺址、寶寧寺遺址、水泉寺遺址。由于歷代在涇州古城疊壓建有城址，因此，新中國成立后，通過考古發(fā)掘或者基建施工等在古城內(nèi)及周邊出土了大量各時期的遺物，1965年涇州古城內(nèi)水泉寺村群眾在取土時發(fā)現(xiàn)“漢率善羌長”印，這可能是東漢時期朝廷賜給居住在涇州古城內(nèi)羌族首領(lǐng)的印章。上世紀70年代大云寺遺址出土金銀棺、寶寧寺遺址出土北周青佛像等遺物。1984年在涇川城關(guān)藍家山一座殘墓中出土一件漢代“別部司馬”印章，墓葬正好位于涇州古城東城墻根處，同時出土隨葬大量的五銖、大泉五十和貨布等漢代錢幣。上世紀80年代在古城內(nèi)的山上的漢墓中，出土一件為“建寧元年”銅鼎，建寧元年（168）則是安定郡二次內(nèi)遷返本土的時期。2013年至2017年，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涇州古城佛教遺址發(fā)掘時，除出土北魏至宋時期的造像外，還出土漢代的繩紋瓦當、板瓦、筒瓦等建筑殘件。綜上，涇州古城遺址是西漢時期的臨涇縣治，東漢平定羌族起義后成為安定郡治。

當然，還有學者認為一些縣治也位于平?jīng)鼍硟?nèi)，比如安定、爰得、陰槃等縣，這有待以后考古發(fā)掘和新史料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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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作者簡介：

牛文楷，單位：平?jīng)鍪胁┪镳^，碩士研究生，文博館員，研究方向：甘肅區(qū)域文化史及隴東地區(qū)文物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