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占立
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敬愛的姜木匠,今天我給你寫了一封不是信的信(你可以理解成是我對你的傾訴)。我想你看到它時,一定很驚訝。
昨天,我翻了翻,上一次給你寫信還是我大學即將畢業(yè)時。當時我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我征求你的意見。對這件事,你只回復了五個字:“你自己定吧。”這件事你還記得嗎?是的,以前遇到事情我總會征求你的意見,而現(xiàn)在由于各種說不清的原因,我早不再這樣做了。想必,你有點兒失落吧!
前幾天,我在上班的路上看見一個人,無論是體形還是穿著都跟你非常像,以至于我當時驚呆了,脫口而出:“老爸!”但我知道,那不是你,此刻的你應(yīng)在千里之外的小山村里,在田里勞作或在地頭歇息。若是你來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若是你來了,我怎么可能讓你一個人在街頭形單影只?
我時常會想起,以前每當一天的木工活干完,你會用剩下的小木塊,琢磨著做一個陀螺、一把木槍,或者一個簡易的積木房子,這些玩具給我的童年帶來過無數(shù)的快樂。當年村里人都會找你打造家具、農(nóng)具,村小學的大部分課桌椅也出自你之手。如今,你早已無木工活可干了,你的鋸子、刨子、尺子、墨斗……靜靜地落寞地躺在倉房的一角。盡管每隔一段時間,你就會擦拭落在上面的塵土,望著它們發(fā)一會兒呆,但它們已無用武之地了??墒沁@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你憑借木工手藝,養(yǎng)活了一大家子人。你在你的職業(yè)里做得很棒。
我曾無意間看到過這樣一幕:“爺爺,你越來越小摳兒。”你的孫女當面“揭穿”你,說得你嘿嘿直笑,她也笑了。作為旁觀者,我覺得這句話不全對,你現(xiàn)在變摳門了,其實以前不摳門。作為你大方的見證者,我覺得有必要還原整件事情。你大半生的心血和積蓄,都花在了哥哥的婚事、姐姐和我的學業(yè)、孫女的養(yǎng)育,以及自己和妻子的疾病治療上了。準確地說,你不是摳門,而是把一生的積蓄都花在親人身上了。
我聽過這樣一種說法,很多人一生都不曾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哭泣。作家賈平凹在《父親的往事》一文里回憶到他父親被戴上“大帽子”后覺得把娃害了,所以他一生唯一一次見到父親哭。我知道,就在不久前,你哭過一次,我未曾親見,是我姐講給我聽的。那天,你和我媽從醫(yī)院出來,著急趕最后一趟班車回家,匆忙間把裝有身份證、銀行卡和醫(yī)??ǖ腻X包丟了,無奈車又開了,你急得哭了整整一路。我姐說時有些哽咽,我聽著心里難受,說不清是心疼你蒼老的眼淚,還是怨恨嘆息自己的無能為力,或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今天接到你的電話,我的心“咯噔”一下,聊了幾件事都無關(guān)緊要,在放下電話的那一刻我還是有一種很釋然的感覺。平日里是我給你和我媽打電話,這是我習慣的方式。接到你打來的電話,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的第一反應(yīng)會突然變得莫名緊張,情不自禁地向悲觀的方面猜想。這一切,也許是從那天你打來電話,說我媽頭昏、嘔吐,折騰了半夜;也許是從那天你打來電話,說你腹痛,每天要跑七八趟廁所……屈指算來,只有這么兩三次,大多數(shù)情況是喜大于憂,但我還是莫名緊張你打來的每一個電話,仿佛我是那只驚弓之鳥。
眼看你孫子豆豆5周歲了,面對的問題越來越多,我的慌亂越來越多。有很多時候我和豆豆媽根本不知道如何教他,比如他被其他的小朋友欺負了,比如陪他玩了很久他仍舊哭鬧,比如每晚睡前認認真真地給他講了許多故事,而他至今一個也講不出來……從前,我覺得你平凡,甚至平庸,根本不懂得如何教育我們。我現(xiàn)在才不得不承認,你當年的水平,我今天也未必能達到。對你從心里面生起敬意,不是念了大學,不是有了工作,而是在和你一樣成為一名父親之后。
前幾天寫了一首小詩,總寫不好,又舍不得放棄。這首小詩是寫給你和我媽的,這是我第一次給你們寫詩,詩的題目叫《最彎》:“田里什么最彎/成熟的麥穗和稻穗//風里什么最彎/堅韌的小草和枝條//夜里什么最彎/初一和三十的月亮//家里什么最彎/父親和母親的脊背?!?/p>
此刻,我有一句最想說的話:“老爸,我愛你!”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