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偉
李江華踏上去上海的列車。他坐在靠窗的一個位置,試著向外望去,鵝毛般的雪花把這個偏僻的北方小城籠罩起來。
這里有人嗎?一個男人彬彬有禮地問。李江華說,沒人,坐吧。中年人報以微笑,自然地說,今年冬天真冷呀。冷呀。李江華漫不經(jīng)心地說,誰說不是?
車廂廣播正播著央視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依稀傳來詩朗誦的聲音。李江華笑了笑,都什么年月了,大家還喜歡詩歌。李江華曾有一段時間迷戀詩歌,工作后出過一本詩集?,F(xiàn)在他成了私企老板,但喜歡別人稱呼他詩人而不是老板。他把當(dāng)年的詩集又印了千把本,專門送給領(lǐng)導(dǎo)和朋友。這一招還真靈,他在圈內(nèi)混得了儒商稱號。今天,他把老婆孩子丟在家,謊稱出差,其實是去找他的情人。
車廂里的廣播又唱起歌來。李江華平時很喜歡聽女孩子甜美的嗓音,但今天聽了卻不舒服。他心里煩亂,看著對面的老兄,心想不如和這位老兄聊聊天,打發(fā)打發(fā)時間。
聽你口音是南方人吧?李江華問。中年人也在發(fā)呆,聽到李江華問他,有些激動地說,我老家是南方的,但來北方工作多年了。李江華笑著說,南方好,你看南方人和北方人的氣質(zhì)就是不一樣,南方人溫柔含蓄,北方人雖豪邁但粗疏有余。中年人說,南方有什么好?雖說我老家是上海的,但地方小,不夠舒展。你做什么工作?李江華又問。我是機械學(xué)校的老師。先生你是什么職業(yè)?中年人反問。小商人,做點小生意。李江華說。做生意不容易呀,大年三十才往家里趕。中年人同情地說。
李江華為自己的謊言感到有些得意。畢竟他這個老總不是白當(dāng)?shù)?,哪能讓人一眼就認出了身份?可不是嗎?他煞有其事地說,現(xiàn)在生意難做,錢難掙呀。都過年了還得出差,舍得離開家人嗎?中年人問。李江華干笑了幾聲說,我也是沒辦法,人家催得緊呀。中年人的目光變得有些憂郁了,他慢慢地說,這個時候出差,老婆會很掛念的。女人心軟,一聽到鞭炮聲,眼睛就會落淚。
女人心軟嗎?李江華暗想,女人才無情無義呢,誰知道情人整天用他的錢在上海干什么。李江華說,你們南方人就是多愁善感,我羨慕你們。不瞞你說,年輕時我心目中的女孩就是江南美女。他又似笑非笑地說,南方女子都是水做的,北方女子都是泥做的。中年人說,此話怎講?李江華說,南方女子水一樣的皮膚,水一樣的性格,泥嘛,自然是又粗又劣。中年男人羞澀了,笑著說,還是你們北方女子好。南方女子太愛錢,喜歡編織一些虛幻的東西。北方女子也做夢,但結(jié)婚了就踏實起來,一心一意過日子。不像有些南方女子,一輩子都在做夢。我妻子也是南方人,她一直都像個做夢的人。
做夢不好嗎?李江華聽了中年人的話,心中也有了些感慨。他年輕時也有許多夢想,他想做北島和顧城一樣的詩人。現(xiàn)在夢中都是商場競爭,哪還有什么浪漫?哪還有什么詩情?
中年人看李江華不說話,連忙說,北方的女子大方。我妻子就總和我鬧別扭,而且每次都是我給她賠罪。還是南方女子好,會保養(yǎng),懂生活。李江華有一點強詞奪理的味道,我老婆是北方人,原來還有點淑女樣子,現(xiàn)在簡直一塌糊涂。中年人苦笑說,有時候我倒希望有一個北方妻子,多一點活潑的生活氣息。
兩人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不知什么時候,火車在一個小站停了下來。車廂廣播也停了。兩人把車窗打開,猛烈的北風(fēng)闖進來,不過雪停了。披著雪的火車,溫順地趴在站口,就像一位多情的南方女子在小睡片刻。
中年人放下杯子,望著窗外景色,若有所思地說,我聽列車員說,大年三十晚上,鬼魂就會在鐵路四周游蕩。它們會聚在一起,尋找回家的路,和自己心愛的人團聚。李江華向鐵軌的方向看了一眼,身上不由自主地打冷戰(zhàn)。他擺了擺手說,老兄,你別疑神疑鬼。今天可是除夕佳節(jié),就算沒鞭炮,也該高興才是。再熬些時間就能到上海了。想想吧,上海多有意思,我最喜歡去浦東開發(fā)區(qū)。南方的城市就是好,又干凈,又文明,美女也多。中年人垂下眼簾,平靜地說,上海的春節(jié)也很冷清。清晨的寒風(fēng)吹來,你獨自在外灘走著,望著連綿的江水,心情就會像枯黃的葉子一樣落寞。不是有許多游客嗎?不是有許多人嗎?李江華忍不住糾正中年人的錯誤。人多有什么用?人多了反而感覺冷清。中年人淡淡地說。李江華突然對這個中年人有點刮目相看,他佩服地說,南方人就是南方人,說出的話都那么飽含詩意和內(nèi)涵。
中年人的目光直直地盯著車窗,像沒聽見李江華的話,他自言自語道,其實每年除夕這天我都要回南方,十幾年從未間斷。
你是回去和老家的親人團聚嗎?李江華問。我在上海早就沒什么親人了,中年人說。那你為什么還往上海跑?你舍得家中的妻子、兒女?李江華好奇地問。中年人搖搖頭,想了想,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我恨南方,我更恨上海,我的妻子就埋葬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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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編輯? ?張? 凱